第四十一章

　“沒什麼。”方婪馬上扭過頭，語氣平淡的說。

　同時覆在厲榮澤手背上的手一使勁兒，就把對方拉了下來。但是方婪卻沒有馬上鬆手，而是在自己手裡用力握了握，才鬆開。

　“你先出去一下。”他對厲榮澤說。

　厲榮澤右手忽然被放開，愣了愣，隨即就蹙起眉，“不。”

　方婪看了眼已經逐漸全部變得漆黑的指間，偏著頭看著他，“聽話！”

　厲榮澤忽然蹲下來，雙手握住他被黑氣蔓延，變得極其恐怖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胸口，“雙/修是什麼？能治好你對不對？”

　他一邊將方婪的手壓在自己胸口，一邊帶著惶急不安看著對方。

　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方婪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況——

　就……像是一張上好的宣紙被浸泡在濃郁的污水里，先是被漸漸侵染漆黑，接著就會軟濡泡爛……厲榮澤心裡一緊，更加用力將方婪的手握緊。

　方婪被捏痛的倒吸了口氣，手指一縮就想要收回來，卻沒成功。

　厲榮澤握得很緊，同時一瞬不瞬看著他，平時只要面對著方婪，就會柔順得不可思議的神情第一次變得嚴肅起來。

　“告訴我！”他握緊手裡的那隻已經不是正常人的手，然後放在嘴邊輕輕親了一下。隨即馬上小心的抬眼看了下方婪，他沒忘記，剛剛方婪不讓自己親他。他現在還不知道其他表達感情的方式，因此牢牢記著，喜歡的人，就要親一親他。況且只要他親親對方，方婪就會很舒服。

　厲榮澤自下而上看著他。

　漆黑透亮的眼睛，就像是一層薄薄的，能穿透天光的黑玉石，瑩潤的光彩流溢，卻把其下的關切和執著，以及某種決然，全都清晰的呈現出來。他在自己面前，從來沒有掩藏過，只要自己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對方的全部。

　然後握住，再不鬆開。

　方婪忽然把頭偏了一下，帶著點不自知的狼狽。

　身上難受得很，胸口和後背，一個灼熱激痛，一個陰寒冷厲。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其實他並不是沒有法子，只是卻不能夠在厲榮澤面前使出來。

　他怕嚇到對方。

　這和最開始，因為種種估計而不願讓對方發現自己修真煉道時，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方婪看了眼自己烏漆墨黑的手，自己都嫌棄自己，真虧厲榮澤竟然能下得了嘴。一時間，心軟如水。

　“乖，”他傾□，忽然吻了吻他的額頭，“我保證沒事。”然後手下一用力，厲榮澤雙眼一睜，隨即合攏。

　方婪接住對方暈倒的身體，勉強把人放在了床上。厲榮澤的嘴唇比最開始彷彿要融化的時候不知道好了多少，但卻仍舊蒼白乾枯，讓人想要去濕潤他，讓淡粉色一點點充盈起來。方婪忍不住伸手，拇指已經快要碰到對方嘴唇，又馬上頓住，嫌棄的看了眼自己已經變成烏雞爪的右手，快速收了回來。

　他把厲榮澤在床上放好，又給他蓋上被子。然後從櫃子裡取出自己之前裝行李的手提包，從裡面取出一個一個小盒子。

　小獸一直窩在他懷裡，在他站起來的時候自覺的抓著衣服爬到肩膀上，找到熟悉的位置窩了下來。

　方婪取出小盒子之後，本來安安靜靜的小獸卻一下子炸起了毛，喉嘍裡發出低低的威脅似的聲音。

　白澤乃天下之至正，對於先天邪氣有著天然的感應。

　周敏敏打入方婪體內的九陰冥焰卻並不是全然的邪氣，還夾雜著屍墓死氣，更隱隱暗含陰元龍氣。九陰龍燭乃是他從紂王墓裡得來的寶貝，當然不同一般，他現在尚且還不能完全催使，才會在半吊子的小獸威脅嚇唬之下心膽俱碎逃之夭夭，無一戰之力。只是小獸現在實力受到方婪境界壓制，對這種邪物實在有心而無力。

　而方婪的盒子裡，放著一個他一直都有意忘記的東西。

　這個盒子和當初被用來盛放無花草的盒子完全不同，他是用純銅打造的，只有兩根指頭粗細。除了正上面，其餘幾個面都非常光滑。而正面上則刻著看不出含義的陰文。而盒子整個形狀……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棺材。

　小獸站在方婪肩膀上，渾身繃緊，如臨大敵。

　方婪安撫的摸摸他頭上的小角，然後小心的打開了盒子上的鎖扣。這是上一世，方婪母親劉芸芸專門託人輾轉帶給他的。在他流落在外，處境最為艱難的時候。

　不過這玩意兒卻沒提供什麼幫助，因為這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但卻是一個寶貝。

　方婪打開了盒子，小獸神情頓時有些迷茫，轉了轉腦袋，更加不解了。盒子裡面躺著一個三寸長短的尖刀。通體銀色，光滑錚亮，手柄有一寸長，做工非常精緻，。

　而在這把小刀上面，小獸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之前那些讓它覺得不舒服的氣息。

　相反，卻流露出一種至淨無垢之感。

　方婪不知道劉芸芸是怎麼得來的，或許是心裡對這個親生兒子心存愧疚，或者是別的什麼。將這個還算有些難得的法器給了方婪。但就算是給自己親生孩子送東西，也是偷偷摸摸，絲毫不敢聲張的。

　當年他三靈未開，拿到這個東西之後，不但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幫助，相反還惹來了一身的麻煩。但是那時候，方婪因著心裡某種盼頭，竟然捨不得把這個對自己有弊無益的東西扔掉，並且還小心保存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運氣太好，一介毫無身家背景的普通之人，竟然在那種情況下把東西留在了手裡。

　這一世，方婪既已走進修真一途，當然不會過寶器而不取。他也早就清楚這個東西的來歷，因此早早就伺機把東西得了過來。只是得來之後，他卻又不願意砰這個東西了。大概是因為發生了一件上一世從來不曾發生的事情，一下打亂了他的心境。

　那就是劉芸芸懷孕了。

　方婪有點好奇陳向遠是什麼心情，不過也知道這並不會對對方造成多少困擾。畢竟他現在已經掌握陳家大半權利，等到那個“親生弟弟”長大成人，陳家早就被他一手掌控了，哪裡會造成什麼威脅？況且陳向遠那個極度護短​​的師傅還沒有出現。

　不過他現在卻不得不使用這個東西——無垢刀。

　方婪從盒子裡取出來，也不再猶豫，直接對著自己左臂上三寸的地方刺入。小獸一直蹲在他肩膀上，睜大著眼睛，迷惑的看著方婪一系列動作。這時看見方婪把刀子刺進胳膊，頓時跳了起來。暖呼呼的白毛緊緊貼在方婪的脖子上，也不知道是被嚇到了還是不喜歡空氣中的味道。

　烏黑色的不知名液體從皮膚被劃開的傷口上幾乎是翻滾著湧出來，烏黑中還夾雜著暗紅色，看不出是什麼。空氣中也散發出濃烈刺鼻的味道，有點像燒焦了的塑料袋，其中又有一些綿綿的血腥氣。

　方婪眼神倒還平靜，只是表情也在忍耐著。

　那把銀色的小刀就插在他劃開的胳膊上，烏黑色的液體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迫不及待的從身體四面八方奔湧而來，甚至把皮膚撐得發漲變形。而污垢刀上，漸漸亮起銀色的光華，並且還越來越亮，直到明亮刺眼逼人！

　銀光映照之下，烏黑液體，扭曲皮膚，反而更加可怖。

　但是同時，他身體裡的黑色也在如同潮水般褪去，開始一大片一大片消失。

　黑色的液體在從傷口湧出之後，全部的被污垢刀吸收，迅速消失不見。他體內的陰寒邪氣也隨之快速消褪，就算還有幾縷掙扎不肯被吸收，也迅速在白光之中融化消失。

　方婪的情況在迅速好轉，但是他臉色卻越來越白。似乎無垢刀不但吸走了他體內黑氣，還同時迅速的抽走了精氣和血氣。小獸嗚嗚的低叫著，貼著方婪脖子，不斷的用小角頂著他，這時忽然騰空而起，在他面前轉了個圈，試圖吸引方婪的注意。

　然而方婪卻渾身僵硬一動不動，無論它怎麼轉圈，目光都定在虛空中某一點，絲毫不肯移動。

　眼神空洞無神。

　就像是——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白澤煽動翅膀，在半空中一上一下，著急的胡亂轉著圈子。忽然身形一定，朝著那柄光華愈盛的無垢刀衝了過去，同時周身亮起藍瑩瑩的光。

　然而就在他快要撞到刀柄上的時候。

　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極其短暫的聲音，“咦？”

　接著，一隻半透明，亮著星星點點光芒的手突然憑空顯現，緩緩捏住了污垢刀的刀柄，小獸正在前衝的身形忽然一滯，像是撞在了什麼無形的阻礙上。接著，無垢刀被那隻手拔了出來。但是仔細去看才會發現，捏住無垢刀的手指和根本沒有觸碰到刀柄，而是虛懸著。但是隨著他的動作，無垢刀身上刺眼的白光漸漸平和黯淡下來，只餘下微微一層熒光。

　同時，空氣中，一個長髮披散，白衣廣袖的人形漸漸顯現出來。

　而那柄三寸長的小刀，正懸浮在他半透明的手心。

　男子神容俊秀，氣質飄渺，這時注視著掌心小刀，另一手輕輕撥開了朝著他衝過來的白團子。

　有些疑惑的自語道，“竟然還未解開封印？”

　目光終於轉落在方婪身上，變幻莫測，忽然輕笑一聲，“膽子還真是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