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方婪走出陳家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多。既然已經見到了要見的人，他也完全沒有留下來吃晚飯的意思，更沒有特意給誰打招呼，直接從側門走了出去。陳家坐落市區，想要回去還是挺容易。不過他才走了幾步，陳向遠就開車追了上來，攔到他面前搖下車窗，“大哥，我送你回去。”

　方婪想了想就干脆的拉了車門做上去，陳向遠估計是有什麼東西想要問。

　上車之後，陳向遠先是問了方婪如今住處，就打開導航，一打方向盤，拐到了後面那條虹厝路上。然後就再沒說話，車廂里一片寂靜。

　只有後視鏡下面掛著的一個白色瓷鈴，偶爾發出一點點清脆的聲音。方婪看了會窗外，覺得無聊得很，就掏出手機出來，屏幕上跳出一條未讀簡訊。

　他點開一看——

　“婪哥，你喜歡音樂嗎？鋼琴呢？”

　是厲榮澤發來的，不過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前。

　厲榮澤問的話讓他心里微微一動，本想立刻撥回去，又想到之前是拍戲間隙，現在未必有空，也就作罷。況且，他看了眼駕駛位上的陳向遠，把手機放了回去。

　車子開的並不快，兩人一路無話，倒是很快就到目的地。

　方婪道了個謝，一開車門就要下去，陳向遠突然開口道，“大哥，我想問你個事情。”

　方婪也就動作一停，今天這一系列遭遇，陳向遠心中肯定是疑問極多的。他也就又反手把車門拉上，側過身看向對方，“你想知道什麼？”

　陳向遠臉上表情古怪得很，想是被困擾了很久，最終吞吞吐吐，十分糾結的開口，“上次……那個小明星，真的就是……大嫂啊？”

　方婪︰……

　他總覺得對方對方沒找對這個點。

　陳向遠把方婪的沉默看成了默認，心里不知怎麼有些古怪，隨即嘆了口氣，“不是我思想保守，說真的，大哥，男人還是要成家立業……”

　對方這種一瞬間推心置腹，言之諄諄，關切之情溢于言表是怎麼回事？

　“　噠”一聲，方婪打開了車門，“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陳向遠頓時噤聲，忽然又問了個問題，“大哥，之前那北冥仙……我師傅，他說你‘年紀輕輕，修為不低’，你其實也是那種人？”

　他聲音極地，顯得有些緊張。方婪輕笑起來，也沒壓低聲音，“哪種人？修道者嗎？我確實是。”

　陳向遠先是一驚，馬上眼楮一亮，“那你現在能不能飛天遁地，呼風喚雨？”

　方婪︰……他總覺得對方腦洞有點大。

　“那是孫悟空和雷公電母的工作。”他難得說了個冷笑話。結果陳向遠不知道是對他太信任還是太實誠，竟然受教的點點頭，“原來如此，不知道雷公電母長什麼樣，大哥你見過嗎？”

　前二十多年的唯物主義馬哲思想達爾文進化理論，你這麼干脆就丟到一邊真的好嗎？

　方婪看他好似是認真了，心里嘆口氣，也就稍稍給對方講了講修真的一些常識。這些東西全都是他這段時間摸索而來，幸好後面遇到南極仙師的座下弟子謝孫章杰，他還不知要走多少彎路。陳向遠才一接觸修真，就被高人收徒，後面修行也一路順暢，可以說是人生贏家。

　稍微說了點，給陳向遠扭轉了一下他不小心被扭成麻花的世界觀之後，方婪就上了樓。稍稍洗漱之後，就沉入識海，進入萬象天海圖修煉。

　之前南極仙師給他的那冊講述交爻之體的古籍已經被方婪細細研讀過一遍。他也一直在想辦法破解，可惜就現在所知，似乎真的沒有破解之法。幸好古籍上也說，交爻之體極為隱秘，世上除寫出此書的前輩高人之外，只有另外三人知道，而這三人都已至仙人之境頂峰，感念天地至理，洞悉世間萬象，知與不知已無甚妨礙。

　方婪也才微微松了口氣。

　他還不知那天潛入的那人究竟是如何得知這些的，但是若是古籍上面所說不假，那麼這便是極其偶然的情況。而仙人境界所書之語，都上合天道，以天為證，古籍之上又附著深奧道意，應該做不得假。

　只是那天潛入那人畢竟是個隱患。

　方婪皺眉，可惜他當時境界低微，否則留一道神念在對方身上，現在也好尋過去。不過隨著他境界恢復，白澤如今也有了不低修為，神人境界之下，都能輕易應付。就算那人傷勢稍稍恢復，就不要命的再度找來，也理應無事……

　不過等等，他好像用了一個“恢復”？境界恢復？方婪不禁沉入深思，漸漸沉入一個十分玄妙浩淼的世界，突然，他心神一凝，掙脫了出來。

　多思無益，他很快就收斂了紛雜念頭，抱神守一，潛心進入修煉。

　方婪沉入修煉之前，是晚上七點，等到他再次睜開眼楮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方婪找出手機想要看眼時間，卻發現手機已經完全沒電了。他站起來，活動了□體，拉開窗簾——

　隨即怔住。

　窗外，一片肅殺，行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絨服，快步從灰白的地面上匆匆走過。零零星星幾片葉子從枝頭飄落，留下幾把灰白色的枯枝，襯得天空更加干燥純藍。

　方婪本來晃晃悠悠的心頓時一沉，馬上從抽屜里找出充電器，又把手機插上去，手機已經完全沒電了，等了幾分鐘才開機，不過上面的時間日期也是錯的。

　方婪又打開筆電，連上網。在網頁上面終于看到正確的時間——

　十二月十一日。

　然後他忽然放松身體，呼出一口氣。他該慶幸前面那個表示年份的數字沒有改變。入定修煉，便如山中日月。但是也不曾設想竟然會過去這麼多時間。

　他入定之前有所預料，特意給厲榮澤發過一條短信告訴他。但是他那時也只以為是三五天而已，沒想到竟然足足過去四個多月。

　他立時感應了一下自己和小獸之間的聯系，又確認了下之前附著在厲榮澤身上的一縷神念，全都安然無恙。

　然而不知怎麼的，他心里就是有種十分不安的感覺。對他來說只是一閉眼一睜眼的時間，實際上卻……

　四個月……！方婪心里猛地一跳。

　他已在住處設置了玄妙禁制，厲榮澤是絕對找不到這里的。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這種禁制就會被激發另外一重功效，那就是淡化施法者的存在。

　這應是哪位大能專為方便在世間修煉所創，能夠模糊周圍人的記憶，隨他入定日久，不斷淡化他的存在，讓周圍的鄰居根本不記得這間房子里還住了人。而那些相熟的人，也會在這種玄妙禁制的侵染之下，無意識的為方婪消失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並且暗示自己忽略淡忘這些事情。若非有這種法訣存在，斬不斷凡俗牽連的修真者，如何能安心入定，公安系統的失蹤人口備案早就要翻上幾番。

　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修真者在禁制之中入定修煉幾年，醒來之後，除了他的父母因為天然血脈羈絆無法為禁制斬斷之外，已經再沒有其他人記得他的存在。

　而修煉幾個月，周圍人或許還會對他保留一個模糊的影子，但也會變得極其的淡薄。

　就好像對待一個毫無意義的陌生人。

　方婪心中升起了一個他極其不願面對的設想。

　手機一直在不停的震動，屏幕甚至卡了幾次，才最終安靜下來。

　方婪之前一直沒顧得上去看。然而想到厲榮澤，他馬上拿起手機。

　一百條短信，幾百個未接來電。

　方婪停頓了一下，才點開。

　不論是短信還是電話，幾乎全部是來自同一個人。

　他點開那些記錄。

　最開始，打給他的有陳向遠，張小寧，段松，陳子昂，甚至還有一些稍微相熟的同學朋友。但是幾天之後，未接來電上的名字明顯少了很多，等到一星期之後，已經只剩下了三個，陳向遠，張小寧，還有厲榮澤。

　而一個月之後，未接來電只剩下了一個人的。

　而最近的一通電話，半個小時之前，仍舊是相同的三個字——厲榮澤。

　方婪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他微微有些不穩的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氣。才點開那些短信。

　從最早的一條——

　“婪哥，你事情辦完了嗎？”

　……

　“戲份拍得差不多了，明天要去風景區取外景，山里面信號不好，我回來給你電話。”

　“婪哥，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打不通電話？？”

　“快回電話給我！！”

　……

　“婪哥，你還好嗎？”

　“你去哪了？發生了什麼？”

　……

　“很多人都說不記得你，我記著。”

　“但是我找不到你。”

　……

　“這部電影我的已經全部拍完，陳子昂又幫我接了一部，明天去試鏡。”

　“婪哥，我曾經特別喜歡彈鋼琴，那時候覺得彈鋼琴特有範兒，不過後來沒機會，就不彈了。”

　“婪哥我好想你啊”

　“你回來，我彈琴給你听”

　方婪忽然閉眼，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戳破了裝滿酸澀液體的透明薄膜。

　心湖泛濫。

　忽然手機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