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熟悉的鋼琴曲響了起來，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分明。方婪馬上就拿起了手機——

　張小寧？

　他說不出心里是失落還是別的什麼，不過很快他就調整好心情，接起了電話。

　“方婪？”

　方婪“嗯”了聲，他其實還有點驚訝，按道理，對張小寧來說，自己現在最多是個還知道姓名的陌生人，怎麼听張小寧的語氣，還挺熟稔的？

　方婪那個表示肯定的“嗯”字一落下，張小寧馬上發出一聲驚叫，“臥槽你真的回來了？你前一陣失蹤到哪里去了？也不打聲招呼，你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瘋了。”

　方婪已經忍不住笑了出來，卻全部忍住，輕咳一聲，淡淡的反問道，“是麼？”

　張小寧馬上抓狂，“什麼‘是麼’‘不是麼’，有點良心啊你。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說，這段時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婪終于“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設下的禁制對張小寧沒起作用，他卻心情挺不錯的。

　听到方婪笑聲，張小寧那邊突然沉默下來，半響爆出一句，“你丫有種！媽蛋！”

　方婪忍不住，直接笑了起來。

　張小寧更是郁悶，匆匆丟下一句，過幾天滾出來喝酒，就掛了電話。听方婪笑成這個樣子，應該不存在問題。有事情等見面再說吧，讓方婪再這麼笑下去，他非心肌梗不可。

　方婪掛了電話，又笑了一會，也就漸漸收斂了笑容，心里突然有點空落落的。他盯著屏幕看了一會，手機卻一直毫無動靜。幾分鐘之後，他突然站了起來，拿著手機錢包鑰匙就沖出了門。

　已經十二月了，華夏有的城市已經飄起了雪花，s市沿海，往年冬天都不會特別冷。但是今年，可能是因為靈力枯竭的緣故，氣候也受到了影響，格外濕冷陰寒，來往行人都穿得嚴嚴實實，恨不得把自己里三層外三層裹起來。

　方婪一出現在街上就引起了一大片注意。他身上還是八月份的淺咖啡色亞麻短袖和白色長褲，看起來還真是……清爽得很。

　方婪極力裝作視若無睹的樣子，攔了一輛出租車就坐了上去。

　司機來回看了他好幾眼，直到方婪一再重復自己要去機場，才“哦、哦”兩聲，把頭轉回去，一邊踩下油門一邊說，“哥們，天這麼冷，還是多穿點。”

　就在這幾個月的入定修行中，方婪不知不覺又突破了一層境界，如今已經是第五層至功之境，早就已經寒暑不侵。如今就算是寒風凜冽，對他而言也猶如春風拂柳一般悠然自適。穿與不穿，穿多穿少，已經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司機還在特別熱心的勸說著，方婪只好不住點頭答應，心里卻想的是他下來一定要盡快學會飛遁之術。境界提升太快，他的術法修行竟然遠遠跟不上境界的進境。否則來往g市也就一轉眼的功夫，哪里有那麼麻煩？

　尤其是在他迫切想要見到一個人的時候。

　出租車到了機場，方婪買了最近的一趟航班的票搭上了飛機，很快就達到了g市。憑借之前留下的一縷神念確定了厲榮澤的位置，一下飛機，方婪就坐上車朝著衢江會所趕去。

　厲榮澤這時正靠左在一盞柔和的燈下，帶著異域風情的彩色碎玻璃拼成的燈罩從頭頂的木質天花板上垂落下來，懸掛在頭頂上面不到一米的位置。他正坐在灰白色的木質沙發上，他右手邊的窗外，就是一大片連綿不斷的水域，水邊，則是斷斷續續的蔥郁樹林，顯得極其幽靜。衢江會所整個建築幾乎都是由玻璃和杉木建成，隱于山林之中頗有野趣。這也是g市的高級會所之一，並且還並不是會員制的。

　按照政策，從前年三月開始g市已經不允許興建別墅類建築，因此一些房地產商就以建造會所的名義修建定制別墅，而衢江會所就是僅僅面向周圍“別墅”業主的**會所。能住在衢江的人，身價都極其不菲，因此這里也成為一些特定圈子偏愛之地。

　這時，他對面的人開口說道，“zonger，你覺得怎麼樣？”

　厲榮澤雙手交錯搭在扶手上，抬頭看向對面的王昊成，客氣卻不乏冷淡的開口，“王老師，我和我的經紀人都覺得劇本非常不錯。”

　他目光平靜，臉上則露出了些許不耐，“能夠和王老師合作，我當然求之不得，但是在具體的尺度上，我覺得還需要再斟酌一下。”

　王昊成頓時苦笑起來，他曲起手指點了點額頭，忽然很親昵的叫了對方中文名字，“榮澤，這個尺度，連一場裸身的戲都沒有，再改的話，片子也沒什麼賣點了。看在我也是制片人之一的份上，高抬貴手可好？”

　他話說得戲謔玩笑，又不乏親切之意，一般藝人恐怕要受寵若驚，連連答應才是。厲榮澤卻干脆的皺了眉。

　不過他說出的話還算沉穩，“王老師，我是很認真的思考過。你也知道，我前段時間負面話題挺多，不能不多注意一點。劇本里面男主和女主之間還好，男主和男配就有些過了。我也知道這是市場需求，但是這個程度，過審也會有些麻煩，你說呢？”

　王昊成一時沒說話，古怪的看著他，忽然一笑，“過審你不用擔心，我直說吧，這部片我是沖著拿獎去的，在國內能不能放都無所謂，我們最開始考慮的就是直接海外上映。”

　厲榮澤眉頭愈緊，聞言並沒有放松下來。

　王昊成如今這樣地位，邀請他出演主角，自己擔任配角。其他演員配置，也是絕對一流。導演更是直接請了國內首屈一指，最近頻頻拿獎的李藥來執導。

　陳子昂得知了，激動得不行，再三讓他一定要答應下來。說實話，厲榮澤自己也是很心動。

　但是拿到劇本之後，他就皺了眉。拋開那個可有可無的女主，這其實就是一部講述同□□戀的影片。其中男主和男配的曖昧互動極多，其中有一場就是男配趁著男主睡著親吻對方。

　敏感題材拍好了，當然比較受評委會的親睞。

　看得出，這個劇本寫的很有深度。紛繁復雜的動蕩時代背景之下，一些年輕人因為看不到未來，選擇前往異國打拼，恰逢m國水門事件爆發，舉國喧嘩，局勢敏感一觸即發。身為黃種人，男主和男配相互扶持，患難與共，漸漸滋生出不能宣之于口的異樣感情。男主被種族主義者懷疑拘捕，男配為救男主變賣了自己全部財產，甚至差點答應了探員某些“小小的請求”。男主被假釋之後，他們相互擁抱，失聲痛哭。然而因為他們的家庭以及個人必須承擔的責任，兩人永遠沒有機會在一起。他們在渡過一段艱辛卻又幸福的生活之後，因為家庭原因，男主選擇了回國。十年後，男主結婚，有了兩個孩子，成為一家大型國有企業的總經理，而男配則身為外聘專家，剛剛回到s市。劇本著眼點于有具有代表性的移民一代，男主和男配則是其中非常鮮明的代表。又和時代背景結合，引入了對m國種族主義，人權主義，以及憲法危機等一系列議題的探討，並對當下時代進行隱喻。

　王昊成說的確實是真的，這樣一個命題的電影，他確實是沖著拿獎去的。

　但是他同樣有自己的底線。

　就在厲榮澤正要開口的時候，王昊成忽然搶先開口，他稍稍壓低了聲音，“zonger，你是不是還因為上次的事情……”

　他沒說完，不過厲榮澤已經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了。

　在一年前，他曾經和王昊成見過一次，那是一個私下的聚會，圈里一個前輩給他們引見王昊成。那時候王昊成已經拿獎，意氣風發得不行。厲榮澤之前或多或少在不同場合見過多方，但都沒有正式認識過。本來厲榮澤對王昊成印象不錯，兩人也挺相談甚歡的。但是說著說著就不小心喝多了酒，他們是在一處溫泉酒店，那個前輩就讓厲榮澤送王昊成回房間。厲榮澤倒沒多想，就把人送了回去。結果一進房間，王昊成一下就抱住了他，一邊脫衣服一邊對厲榮澤喊“□□”。

　當時厲榮澤就被惡心得不行。

　現在王昊成又提起這件事，厲榮澤臉色一變，語氣更加冷淡，“王老師說笑了。”

　沒想到王昊成卻突然探過身壓住了他手腕，目光灼灼，“我是認真的，不如和我試一試？”

　厲榮澤幾乎瞬間臉色一沉，迅速甩開他的手，馬上站起身，“我看沒必要說下去了。”轉身就走。

　方婪早在半小時之前就到了，不過他卻沒有進去，並不是進不去，而是不想打擾到厲榮澤和別人說事情。

　好吧，說實話，他心中還是有些莫名的緊張。方婪索性找了個理由，就在會所門外的露天木凳上坐了下來。他要見的人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一想到這里，他就不由得心安。

　厲榮澤走到門口直接取了自己的外套掛在胳膊上，就推門走了出去。干冷的空氣頓時撲面而來，他一邊掏出手機，準備再打一個電話——這已經成了他最近每天必做的日常任務。

　想到這里，厲榮澤突然淡淡笑了笑，就熟練的按到了快速撥號的數字上。然後拿起手機，放在耳邊——

　即使早就知道，話筒里傳來的依舊會是一如既往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還是像上了癮一樣，克制不住一遍遍撥通過去。並不是為了期待那十分微小的幾率，而是，僅僅是，緩解他心底某種無法停止的焦渴。

　某個瞬間，他也設想，如果婪哥永遠都不再出現，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他會怎麼樣？但是下一瞬，某種強烈的執念和渴望就淹沒了他，迫使他不再去思考這種可能。好像想得越多，就越會成真似的。

　他忽然閉了閉眼，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些。厲榮澤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一陣干燥的冰冷——

　他後悔了，應該說，他早就後悔了。

　如果婪哥回來，他絕對不會再——

　就在這時，空氣中忽然傳來了熟悉的鋼琴聲。

　不過很快，鋼琴聲就戛然而止，話筒里也傳來了熟悉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提示音。

　但是這時，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已經看到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