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方婪穿了件墨藍色的風衣，裏面隻穿着薄薄的羊絨衫，脖子上圍了一條駝色細絨圍巾。站在車站站牌下，手裏拿了把傘，正好看過來。

　厲榮澤表情突然有點僵硬，他還沒開口，段松就樂呵呵的一拉他，幾步走上去，“方哥，你來接厲哥？”

　方婪點點頭，看了眼厲榮澤。

　厲榮澤明顯還心口還堵着氣呢。也沒故意不看方婪，但是目光就是那麽的有點飄。方婪和段松都已經站在了站台的雨棚下面，厲榮澤卻還一個人站在雪地裏，硬生生隔出些距離，沒有主動站進來的意思。

　段松奇怪的看了眼厲榮澤，就跟方婪說，“方哥，你來的太是時候，車子不知道怎麽出了問題，我本來想去借一輛車，不過王昊成在門口堵着……搞得我取把傘都不方便。”

　方婪清清淡淡一笑，仍舊看了厲榮澤一眼。他已經是在委婉的給對方順毛了，天知道他自己現在狀況都不大對，實在不知道要怎麽跟厲榮澤解釋。

　厲榮澤仍舊沒吭聲。

　段松終于察覺出兩人氣氛不太對，他突然想起今早上……然後輕咳一聲，“方哥，那個王昊成還專門約厲哥去吃飯，感覺居心不良的，厲哥可是一點面子都沒甩他，扭頭就走了。”

　方婪笑意深了點，看着厲榮澤，問了句，“王昊成？”

　厲榮澤本來不想回答，但還是沒忍住“嗯”了一聲。

　方婪表面上不動聲色，隻是笑。

　厲榮澤嘴唇一抿，又不樂意說話了。他一個人站在雪地裏，滿頭滿臉都是雪花，還夾雜着些冰渣子。和方婪他們隔了兩三米，就是不肯走進來。

　方婪忽然開口，“過來。”

　厲榮澤目光一飄，腳下就是沒動。方婪看了他一會，沒說話也沒催。幹脆轉頭看向段松，“我剛叫車了，一會就到，你在這等等坐車回去吧。”他說着打開錢包，抽出幾張票子遞過去。

　段松沒接，他壓住方婪手腕，“方哥你可别，我坐公車就行，195路，”他看眼手機上面的時間，“再半小時就到。”

　方婪沒動，手一翻，重新遞到他面前，“是一個半小時吧？大冷天的早點回去吃個飯暖一暖。”

　段松有點爲難，他看了眼方婪，又看厲榮澤，厲榮澤點點頭，“你拿着吧，收我紅包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客氣。”段松頓時就笑了，說了聲，“謝謝”也就沒推辭。當然方婪也沒給他推辭的機會。

　然後方婪就把手裏的傘張開了。段松馬上心領神會，直接走遠幾步，眼睛看着路的另外一個方向，裝作等車的樣子。

　好吧他也确實是在等車。

　方婪撐着傘就走進了雪地裏，這場雪來的突然，開始是雨夾雪，又變成漫天的白色，很快就在地面上積了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方婪把傘挪到厲榮澤頭頂上，然後伸手給他拍肩膀上的雪花。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脖子耳朵，竟然比他的手還冰涼。方婪注意了一下周圍，并沒有其他人，身體一側擋住段松的視線，然後使了個小法訣讓傘懸空漂浮。然後騰出手，摘下圍巾套在厲榮澤脖子上。

　厲榮澤并沒有賭氣拒絕什麽的，隻是他還是偏着頭，脖子有點僵。方婪也不以爲意，又把風衣脫下來給他披上。厲榮澤這下不答應了，皺眉看他，“你幹什麽。”

　方婪沒說話，還是給套上了。他如今絲毫都不怕冷，但是厲榮澤就不一樣。方婪直接把厲榮澤的手握住，另一隻手握住傘柄，就往相反方向走去。

　厲榮澤手冰涼冰涼的，讓方婪微帶暖意的握住，接着源源不斷的熱度傳遞過來。就好像是突然伸進了滾燙的熱水裏，從手心開始，酥酥麻麻蔓延到肩膀。

　他輕哼了一聲，雖然表情還有點不自然，仍舊乖乖讓方婪拉着走了。

　那邊東張西望等車的段松小心的朝那邊瞟了一眼。發現厲哥好像已經被捋順了毛，被方婪牽走了……這個動詞，等等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段松輕咳一聲，然後在心裏給方婪狠狠豎了個大拇指。

　不光是因爲對方能這麽快把暗中狂躁的厲哥回轉過來，更是因爲——方哥特麽的太男人了……這天氣把外套圍巾給男友自己就穿一羊毛衫還臉不紅氣不喘？

　段松心中佩服得不行，自己以後追妹子絕對要向方婪學習，你看這麽一來，沒生病完全體現了實力，生病麽還有人給心疼。一箭雙雕……不對，左右逢源啊。

　方婪倒是沒想這麽多，他特意穿外套出來，一個是不要顯得那麽奇怪，另外一個就是給厲榮澤帶的。

　他牽着厲榮澤的手，兩人就這麽在路上不緊不慢的走着。方婪一句話都沒說，周圍也沒有行人，偶爾開過去一輛汽車帶起些呼嘯的聲音，厲榮澤就趁機擡頭看一眼，其實是偷偷瞥一眼方婪的側臉。

　他其實心裏已經沒多少不樂意了，但是卻還是不願意主動開口。

　就是有點堵。

　因爲方婪早上拒絕了他。

　厲榮澤心裏挺沒面子的。尤其是今天還遇到了王昊成，他心裏就更不痛快。

　“王昊成沒幹什麽吧？”方婪像是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似的，突然開口。

　厲榮澤下意識手心握緊，馬上就被對方反握回來。

　方婪還是沒回頭，神情也淡淡的，但就是有那麽點溫柔的異味在其中。厲榮澤本不怎麽想說話，心裏還别扭着呢，一碰到方婪嘴角溫柔的弧度，頓時就繃不住了。

　悶悶道，“沒。”

　但是一出聲他頓時就更悶了。

　要不是顧及對方的心情，方婪差點就笑出來。他清清嗓子，挺認真的問，“王昊成……要我做點什麽？”

　厲榮澤搖了搖頭，“不用，他不是問題。”

　方婪嗯了一聲。也沒堅持。他自己最近狀态不太對，他也有點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把王昊成弄死了。

　然後方婪又問厲榮澤今天工作順利嗎，年前封機有沒什麽儀式，年後什麽時候開機之類。

　厲榮澤開始還有點不自在，後面也慢慢自然起來。方婪問什麽他就回答什麽，但是一直沒主動開口。顯然還是努力維持着“自己還在生氣”這個底線。

　方婪不緊不慢和他說着話，厲榮澤忍着沒問他們要去哪，結果走着走着，就突然走到了橋上。

　水面已經結上了一片一片的薄冰。漂浮的冰面上面又積滿了雪花，和河道邊的枯枝，以及枯枝在水面上的倒影一起，相應成畫。

　厲榮澤腳步就一頓。方婪也停了下來，胳膊一轉，忽然自然而然的摟在他腰上。

　厲榮澤還是筆直的站在，但是天知道媽蛋他剛剛差點就順勢鑽進婪哥懷裏了。

　他故意把頭扭到一邊，盯着水面一片一片的白色。這個季節也沒有什麽水鳥，這裏更是市郊，本來就人煙稀少，現在天氣一冷，就更沒有行人了。整個天地，橋，水面，映襯在一起，竟然有幾分寂寥。

　“發什麽呆？”方婪忽然胳膊一緊，直接把人圈進了自己懷裏。然後，本來還是正午的天空突然黯淡了下來，然後越來越暗，幾乎一片漆黑。

　厲榮澤一瞬間就緊繃起來。

　他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那個周敏敏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突然烏雲蔽日，天空驟暗。厲榮澤心一下就提了其他，馬上抓緊了方婪的手臂，然後朝前邁出一步。

　但是他還沒邁出去就被方婪給勾了回來。

　“看。”方婪在他耳邊低聲說。

　忽然，遠處亮起點點光。

　厲榮澤還有點緊張，下意識朝着光亮的地方看了過去。

　不知什麽時候，冰面之下，顫動着亮起了一個又一個暖黃色和藍紫色的光暈，像是小魚一樣，在冰下的水裏來回遊動着。隔着透明薄脆的冰層，如同琉璃冰燈。冰層上的積雪被風浮動起來，洋洋灑灑撲向天空，而冰面之下的點點光暈，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漸漸彌漫了整個水面，從橋的這邊伸延到了另外一邊，同時也伸延到了水天交接的地方。

　不過距離越遠，就越昏黃，越黯淡。距離越近，就越明亮，越璀璨。

　厲榮澤看得有點呆。

　方婪笑了，同時更加的擁緊對方。這下對方變得特别乖，不但卧進了他懷裏，還習慣性的圈住了他的腰。

　隻是目光仍舊貪戀的落在橋下。

　那些冰下顫動的光點，越來越活潑，越來越激烈，漸漸連綿成一片輝煌燦爛。然後突然一下，光芒爆裂到極盛，像是終于突破了冰層的屏障，一個個光點倏忽間，接二連三的豎直的從冰面下沖上天際，拖着長長的尾巴，很快就沒入深藍的夜空。而同一時間，冰面之下的倒影，也朝着背離的方向，沒入水面更深之處。

　無數的光點，如同逆向的光雨，以冰面爲界限，對稱，飛升，**。

　沖上天空，沉入水底。

　然後天空和水底，合二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