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厲榮澤一揚眉，還沒說話，王昊成就插口道，“Tianna，你别開玩笑，今天要是這麽把Zonger從趙導這裏拉走，趙導怎麽饒得了我？”

　趙猛當即笑道，“阿昊你都這麽說了，不是在将我一軍嗎？不過你也說對了，Zonger可是我的第一主角，我不能随便給你。這樣，他現在還有一場戲，你既然來了，就給指導指導？”

　劇組的人都張大了嘴巴。趙猛在拍攝上面向來是獨斷專行，絲毫不允許别人插手。就算是主演，也要乖乖按照他的意思來拍。就因爲這個，厲榮澤和趙猛争執了不知多少次。趙猛竟然主動讓王昊成來“指導指導”？就算王昊成已經是國際影帝，也不應該啊？

　況且趙猛這樣的小導演，也不能夠和國際影帝扯上關系吧？

　這是刮的哪門子邪風？

　少有知情的便小聲給周圍人解釋，當年趙猛出道拍的第一個獲獎的短篇，裏面的男一就是王昊成。他們早年就是朋友。聞言才恍然大悟。

　王昊成聽到了趙猛的話，隻是微微一笑，并沒有主動說什麽。但是所有人目光都看到了厲榮澤身上。

　厲榮澤目光在王昊成身上停頓幾秒，從容站起來。

　“這樣，趙導？剛那場，我先過一遍，也方便王老師指出問題？”

　趙猛當然點頭。

　一切準備就緒，身穿軍裝的羅翔天出現在鏡頭上，他站在窗邊，窗外，第一抹綠意已經抽出了嫩色。這位無産階級戰士面容仍舊年輕，并且精力勃勃。但是他的鬓角卻染上了些許灰白。

　他左手拿着一份文件，右手拇指來回摩挲着一個小小的紅色獎章，整個人就像是一尊雕塑。保持着全然的靜默。他臉色凝重，眉峰微皺，目光專注，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幾張薄薄的紙葉。讓人不由得猜疑，這紙上究竟是什麽？研究已經步入正軌，羅翔天帶領的團隊也在世界範圍内确立了聲名。那麽，是什麽讓這個年輕有爲的革命家，科學家，神情凝重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他手中的文件上，鏡頭不斷拉近，不斷拉近，馬上就可以看到文件上面的内容了。

　突然，羅翔天手腕一翻，将那幾頁紙拍在了桌子上。他走到窗台邊，手從窗戶深了出去，摘下一片剛剛發芽的葉子。他眼睛裏情緒十分複雜，像是在回憶像是在反思又像是已然做出抉擇的堅定。然後他把那片片葉子放在了桌子上的玻璃闆上。

　“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

　羅翔天目光一變，“進來。”

　木質的老式雙扇門被推開，他的助手，也是團隊的主要成員大步程向前大步走了進來。

　“老大，”他笑嘻嘻的說，“上面的表彰下來了！”

　羅翔天目光清澈，聞言也笑了，“我比你知道更早。”

　“你竟然沒有第一個告訴我！”程向前頓時不滿，随即他又樂了，“一定是第一個告訴嫂子了吧？”

　羅翔天隻是笑，沒說話，卻等于默認了。

　程向前又湊過來，坐在了桌子上，“老大，哎，我跟你說個事情啊。”

　他剛剛好坐在了之前被羅翔天拍在桌子上的那份文件旁邊。羅翔天目光垂落下來，不動聲色的把文件拿起來放到遠處。

　“你說。”

　“我和宋曉華……嘿嘿，我們倆……老大你懂吧？”

　“不好意思，沒太明白。”羅翔天心裏瞬間明白，眼睛裏也浮現出淡淡的喜悅，但是他偏偏仍然嚴肅着臉。

　程向前皺眉看着他，頓時歎口氣，着急的比劃着，“就是……那個啊，你怎麽不知道呢，就是你和嫂子，你們倆當初那個……那個……”

　“确定戀愛關系？”羅翔天接了句。

　“哎，就是這個意思。”程向前渾然不覺自己剛被人逗了一圈，得意的點頭。

　“我還以爲你要把人娶回家了呢。”羅翔天不動聲色點頭，“還要努力啊，小同志。”

　程向前撓撓頭，笑了。

　“咚咚，”又是兩聲。他們兩人同時看向門口。

　羅翔天的妻子出現在門口。她穿着白色的棉裙子，是最流行的打扮，張得又好看，非常隐忍注意。

　程向前馬上叫了聲“嫂子”，然後馬上回頭給羅翔天眨了眨眼，“老大，我先撤了啊。”

　他說完就笑嘻嘻的跑掉了。

　羅翔天看向門口的人，對方神情很平靜。羅翔天問她，“你想法還沒變？”

　“除非你不同意。”

　“好，我會向組織說明的。”羅翔天忽然拉開椅子坐下，把那幾頁紙翻開，快速的在右下角簽上自己的名字。

　龍飛鳳舞的羅翔天三個字，字如其人。

　而鏡頭在他簽字的那兩份文件上一閃而過——

　自願離婚聲明

　離婚協議書

　動作快的不仔細幾乎看不清是什麽。

　他快速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遞給了對方。

　羅翔天的妻子接過文件，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羅翔天忽然叫住他。

　把那枚獎章遞了過去，“要是獎金足夠，就能給你買條新裙子，可惜現在隻能把這個給你，留作紀念吧。”

　對方靜靜的看了他一眼，接過獎章，卻沒有多看，就快步轉頭離開。在門口卻和剛剛想起什麽折返回來的程向前撞了一下。

　“老大……”

　三年前，他最好的朋友離他而去。三個月前，他還未出世的孩子離他而去。而三天前，他的妻子告訴他，她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或許應該慶幸，這一次，并不是人世間的永别。

　影片在這裏終于揭露出羅翔天好友的下落，這也是電影倒數第二幕。

　房間裏，羅翔天靜靜坐了回去，撚起那片剛剛被他從窗外摘下的葉子，面無表情的放進了煙灰缸裏。

　“OK！”趙猛大聲叫了一句。

　周圍人紛紛如夢初醒。羅翔天最後毫無表情的那個表情太過讓人揪心，讓人什麽都讀不出，卻什麽都讀得出。眼睛裏既是蕭瑟，又是無盡希望。有幾個小姑娘差點哭出來。

　趙猛卻面帶笑容，直接走進了場中，“不錯嘛，榮澤，狀态不錯。”他高興的拍拍厲榮澤的肩膀，又小聲在他耳邊說，“給我漲面子嘛。”

　厲榮澤沒說話，反而閉上了眼。

　這一幕已經接近影片結局，被提前拉上來拍。沒人想到《歸途》這樣的一部電影，會把大量筆墨放在主人公羅翔天在異國他鄉掙紮求存，而緊緊用不多的篇章講述歸國之後筚路藍縷。更沒人會想到，影片會安排羅翔天這樣一個結局。

　好友離世，愛子夭折，妻子遠走。

　爲什麽給一個英雄這樣的結局？

　看到這裏的時候，厲榮澤也問過趙猛。趙猛隻是用手指狠狠點了點劇本。

　“你覺得他赢了嗎？”

　看着厲榮澤閉上眼睛，趙猛知道他還有點緩不過來，就沒再理他，轉而對王昊成說，“快來，指導指導。”

　王昊成表情一怔，像是才反應過來，遲疑的反問了句，“什麽？”

　趙猛眼裏閃過笑意，他調笑道，“呦呵，看完了不發表意見可不成啊。”

　王昊成這才徹底清醒，他苦笑一聲，“趙導可不要打趣我了，你看看你們主演的水準，這是給我下馬威呢？”

　趙猛一下樂了，“嗨，哪有的事。”不過卻再不提讓王昊成“指導”的事情，顯然他心裏也很滿意，甚至有點得意。

　而站在王昊成身後，宋天成嘴唇抿緊，眼睛一眯，像是在笑，又有些不像。趙猛根本沒分閑心在這種小人物身上。宋天成拍電視劇還有幾分名氣，但是在電影這邊，就根本不能看了。況且就算是電視劇，他也沒有厲榮澤的地位高。趙猛心氣高着呢，當然不會在這樣的人物上費心思。

　王昊成目光還落在厲榮澤身上，眼神變幻，半天沒說話。

　宋天成收回視線，忽然笑道，“Zonger讓我大開眼界，看來能上‘趙導’的片，還是有原因的。”他故意把“趙導”兩個人咬了重音，任誰都能聽出他話裏的意思。趙猛現在擺明了就是籍籍無名，連拍片子的演員大部分都是錢前給聯系的。宋天成不就是在暗示厲榮澤檔次不高麽。

　厲榮澤根本就沒聽見他在說什麽。

　他還有點掙脫不出來。

　羅翔天和他的人生經曆沒有半點相似，但是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覺得他真的就變成了羅翔天。而羅翔天的心情，他也感同身受。

　痛失摯友，妻離子散。

　他忽然想到了方婪。

　想到婪哥如果沒有回來。他根本不用前一個步驟，就直接跳到了結局。

　對他來說，方婪主宰了他全部的感情。

　他不禁嘲笑自己也太沒有安全感，突然這麽一下子就患得患失也太可笑。但是他卻又不得不承認，在這一方面，他确實十分沒有自信。

　如果真是如此，大概就和羅翔天一樣，就算重譽加身又如何呢，還不是孑然一身。

　方婪的身份，他們的差距，他并不是沒有感覺到。如果真的因爲他的體質能和對方産生什麽斬不斷的聯系也好，但是媽蛋，他壓根沒感覺到好麽？

　難道是做的不夠……激烈？還是頻率問題？

　厲榮澤面容突然有點古怪。

　“Zonger！Zonger？”

　趙猛拍了拍他肩膀，“醒過來了，這一場拍完，我可以放你的假，既然昊成約你去吃飯，你自己看。”

　厲榮澤眼睛一亮，馬上站了起來，直接忽略了趙猛後一句話，“那我就先回去了。趙導你們辛苦啊。”

　說完就直接越過王昊成，對段松說，“去準備下，今天提早收工。”

　他說着就走過去，讓人給自己卸妝。光感需要，臉上一層的粉，也夠難受的。

　他才走出兩步，忽然被人緊緊抓住了手腕。

　“王老師？”厲榮澤微一挑眉，冷淡的問。

　王昊成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同時慢慢走近了兩步，“那天唐瑄不知怎的找到我，說是你介紹他來的？”

　唐瑄？

　之前和那個什麽青青的女人在片場還鬧過一次，但是根本和他沒交集，明顯是王昊成睜着眼說瞎話。厲榮澤胳膊一動，就要甩開他。但是王昊成抓的極緊，厲榮澤低聲道，“王昊成，你不松手可别怪我不給你面子。”

　王昊成哼了一聲，不但沒松開，反而用力一拉，想要把厲榮澤拉過來。這種角度看過去，其他人準要以爲是厲榮澤投懷送抱了。

　厲榮澤終于動了真火，手腕一翻，毫不客氣抽出胳膊。然後什麽多餘的話都沒說，直接轉身就走，妝也不卸了。

　段松已經收拾好東西，連忙追了上去。

　出去之後，外面正下着雨夾雪，鋪天蓋地的白色。段松先去開車，厲榮澤就找了個遮擋的地方等着。

　沒想到王昊成也跟了出來，竟然絲毫不曾動怒。

　反而還挺悠哉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氣挺差啊，你這就要回去了？”

　厲榮澤恍若未聞。

　“怎麽，家裏有人等着？還是……有人管着？”

　王昊成忽然湊近小聲說。

　“你想說什麽不如回片場去說，這樣聽到的人也比較多？”厲榮澤讓開一步，玩味笑了一下。

　“你确定？”王昊成目光低沉。

　厲榮澤忽然湊近王昊成，“王老師，你要是想拿這個威脅我，不如先克制一下自己某些……癖好。”

　這時段松走了過來，表情有點不好，“厲哥，車子有點問題。”

　王昊成就像是沒聽見他剛剛說了什麽，表情輕松起來，涵養很足，并且很有誠意，“這裏回市區可有點距離，要是不介意……”

　厲榮澤面無表情，“挺介意的，不需要了。”然後一拉領子，就直接走近了雨雪裏。

　段松跟了上去，臨走還看了眼王昊成，頓時覺得這個國際知名的影帝不是陰森那麽一點半點。然後他急急忙忙的給厲榮澤建議，“厲哥，要不等等，我先拿個傘去？”

　厲榮澤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明确還是大步往前走。

　段松隻好一路跟着，并且猜測到，“厲哥，你說我們車子和那個王昊成有沒關系？我看他就覺得不對勁。”

　厲榮澤沒說話。

　段松仍舊繼續說着，“怎麽辦，前面就是車站，但是這裏很不好打車哎，我看不如我打電話叫方哥過來？”

　正在大步往前走的厲榮澤忽然腳步一頓。

　段松正說着話，差點撞上去，然後他一擡頭，就看見不遠車站下面站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