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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榮妻更貴(妃臨九天 終卷)》第16章
第五十一章 替妹妹討公道

  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幾百次盯著同樣的一張信紙,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掐緊的拳頭突然松開,頓時,信紙飄回桌面,他垂下頭、垮下肩,整個身子像老頭子一樣,縮了數寸,萎靡的他被抽幹所有力氣,他知道,該死的不是清兒,是他自己。

  她表現得那樣明顯,她對他己然死心,他卻要迫她接受現實狀況?他怎會不知何謂面服心不服,他怎會不了解那丫頭有多倔強,他怎會以爲,她改變了態度,就代表她己然心悅臣服,怎會相信自己扭轉她心底的抗拒,她學會妥協讓步?!

  他錯估她,于是失去她……

  他己經數個日夜未曾闔眼,他不吃不喝也不睡,他派出所有人尋找黎育清,卻杳無音訊,這幾天除黎老太爺上門來了解狀況外,只有蘇致芬一路罵到他跟前來。

  她指著他的鼻子怒問,「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好聚好散,知不知道無緣爲夫妻,至少還可以真心當朋友,偏偏你不依不饒把人給逼上絕境,你開心了、滿足了、得意了?」他沒有開心、沒有滿足更沒有得意,他只有傷心、哀恸與沈重,他騎著馬在京城裏裏外外到處找她,黎府、衣鋪子、皂坊、靜親王府、書院……所有同她有一絲關聯的地方,全都找過無數次。

  他失心瘋似的策馬狂奔,在前往樂梁城的半路上,活活把馬匹給累死,他墜馬,仍一瘸一拐地堅持要上黎家,他說,清兒一定在挽月樓等他。

  呵呵……直到那時候他依然在自欺欺人,就算在挽月樓,她也不會是在等他,她己經不要他了,她走得和來時一樣堅持,她迫他迎娶,也迫他將她離棄。

  還說她是再柔順不過的女子,卻原來有顆最自負驕傲的心,她容不下沙粒、容不下瑕疵,她不容許婚姻裏有任何不想要的怎麽會聽不懂她的意思呢?

  她說:「不爭才能看清事實,爭就亂了,亂了就會犯錯、失敗。爭一口氣無意義,爭來的都是假的,我從來都不想要虛僞的東西。」她說:「勤奮可以得到真實的財富,努力可以得到真實的名氣,但靠爭鬥得來的,不會是一份真實的感情,我願意爲婚姻而奮戰不懈,卻不願意去搶得一顆不屬于自己的真心。」願意爲婚姻而奮戰不懈,卻不願意去搶得一顆不屬于自己的真心。」她說得這樣明白啊,他怎會弄不明白?她不要在婚姻裏頭相爭,她要愛情只屬于兩個人,她錯以爲他愛江雲甚于她,她誤認他的真心在江雪身上……這才是最大的症結點啊!

  他瘋狂、他怒吼,他被她的誤會弄得錯亂,他像瘋子似的在官道上狂奔,他要找到她、告訴她,「你錯了,我愛你,真真實實地愛著你,沒有虛假成分,沒有加入半點修飾僞裝。」李軒看不過去,點了他的睡穴,把他帶回將軍府。

  可他的夢裏全是清兒,笑著的清兒、怒著的清兒、噘嘴不依的清兒……無數個清兒織就起一張網,將他牢牢網住。

  低下頭,不由自主地,他又打開信箋,他被她的信制約了,不能不讀過千遍百遍,直到每個字全刻進他心版上。

  親愛的大將軍:

  昨夜睡得好嗎?如果醒來的時候會頭疼,記得讓木槿給你沏杯碧螺春。

  你肯定生氣了,氣小丫頭膽大包天,竟然敢對你下藥,可,這不是迫于無奈嗎?如果可以,誰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可是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呢,一旦知曉被我算計,我的小命還能保?

  不過,還是請你靜下心來,聽我言語。

  我的確同鄭嬷嬷學過規矩,理解男人開枝散葉的重要性,也明白三妻四妾是這天地間最自然不過的定律,只是啊,這定律滿足了男子卻傷了女人心。

  在紅蓋頭掀起來的那刻,誰不想對眼前男子專心一意,誰不想與他執手一世、終生不棄,誰會願意有朝一曰與他離心離情、抛卻一生希冀?

  若不是太多的傷,把那顆柔軟的心磨得堅韌不己,若不是有太多的苦,讓女人學會築起心牆,女人怎舍得任那株情苗再也照不到陽光,以至于枯萎凋零?

  男人同女人一樣,都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欲望,男人希望紅袖添香,女人何嘗不求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誰不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只不過一次次的失望,讓女人掐斷心底那絲想望,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嫉妒與憤怒上,于是耍手段、于是使詭計,于是女人爲難女人,于是惡名昭彰如同萱姨娘。

  我承認,自己太自私,你總笑我鄉願,可我真的喜歡當好人勝于當惡人,所以我不願意有一天被嫉妒蒙蔽心眼,在歲月流轉間,變成自己害怕的那種人。

  因此,我走了,走得遠遠的,再也看不見、聽不到最在乎的那個男人,那麽日久年深,憶及這兩年,我只會記得大將軍那雙帶著溫情的眼睛,只會記得大將軍那張和善的笑臉,記得他把我攬在懷間,任憑我怎麽誘騙也拐不出一句我愛你。

  你總說致芬把我給教壞,可你知道她教了我多少?

  是她教會我爲自己勇敢一回、爭取想要的姻緣,于是那天,我走到你面前,鼓足勇氣央求你娶我。

  是她教會我忠于自己的選擇,爲所選付出全副真心,所以我不管不顧,用我所有知道的法子疼你、愛你、珍惜你。

  說到底,是大將軍偏狹了呢,她不是句句全錯,她只是……提出與這個時代不同的論點,而這論點讓男人不舒服罷了。

  其實我很早就明白,自己無法取代江雲在你心底的位置,所以只能把心裏的希求,擺在與你共創未來。

  想著,也許年歲漸增,將軍待我越來越好,讓小丫頭心裏充滿安全感,再沒耍小心眼的必要,說不定屆時,還能與大將軍一起回憶那對年少夫妻的幸福甜蜜。

  但如今,將軍有更好的人選在身旁,小丫頭只好黯然退場。

  有江雪爲伴,昔日的嬌妻重回身旁,大將軍溫熱舊愛情,定能再次領略幸福。恭喜你呵,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重來一次」的幸福感。

  是了,致芬還教會我,當你決定放手,就得祝福對方過得快樂,只有他快樂了,才不會再苦苦糾纏,所以,親愛的大將軍,小丫頭祝你幸福、祝你快樂,祝你心想事成。

  白雪紛紛,擾人心弦,但願過了今夜,有個全新的明天。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曦,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小丫頭

  這次信上沒有附學習單,讓他想要回信亦困難,但她附上了王氏的信。

  王氏的信,他只看一遍,卻是心急火燎、無數滋味在心底翻撹,可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管江雪,他只想盡快將小丫頭給追回來。

  屋外一陣雜沓腳步聲響,亂了氣息的李軒衝進門,習武多年的他早就學會沈穩,只是……他沒辦法……他紅著眼,一張冰塊臉難得的慌亂不己,隱帶哀戚。

  「將軍,找到夫人了。」

  「清兒?找到了!」齊靳揪緊的眉頭瞬間舒展,他的笑容立刻升揚,跳起身,強忍暈眩,他拉起李軒的手往外衝。「走,帶我去見她。」

  他要告訴她,她弄錯了,他愛她,他薄幸、他寡恩,就算江雲在跟前,也無法阻止大將軍愛小丫頭。他是個壞男人,但爲盡情愛她,他願意擔起這個臭名。

  李軒一把將他拉回來,他回頭,對上李軒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跳在胸口狂震。

  「禀報將軍,夫人失足落水,人己經擡回來了,在前廳。」猛地,遊方術士的話鑽入他腦袋中央,兩年……小丫頭說她只能活兩年……不會的!他不相信怪力亂神,不會的,他的小丫頭不會落水而死。

  對啊,怎麽可能呐,她最怕水、最怕死,她怎麽都不樂意在池塘邊多待一下。

  他還嫌她不懂詩情畫意呢,她卻歪著頭、認真回答,「那可不,小丫頭最怕『濕情』,那水從四方湧過來,封住耳鼻口眼,四周一片甯靜、死亡氣息迫近……那感覺好嚇人呐。」她說:「吃一塹、長一智,我這人有水厄,能的話就離水遠遠的呗。」她還說上一堆話,他嫌她囉嗦,一把輕輕巧巧抱起她,往水底一栽……在盛暑的水塘裏,在周圍滿是荷花香的夏曰裏,他吻了她。

  她說他霸道,他同意,還自負驕傲的回道:「既然痛恨梅花的你,都能因爲我而改變對梅花的看法,那麽再爲我改變一次吧,愛上水、愛上沁鼻的荷花香。」她不滿,噘嘴說:「要不要我把討厭的、怕的通通列成單子?」他連忙點頭,「行啊,等你全部爲我改變後,那麽未來長長的一輩子裏,生活于你,只有歡喜樂趣,沒有憎惡恐懼。」那個時候的他,一心一意要她開心,可這些日子……他怎麽可以忘記,沒有什麽事比得過她的快樂?他懊悔、懊惱,他錯了,錯得一塌胡塗、亂七八糟……「那個人,不是夫人!」

  齊靳重重朝李軒揮出一拳,李軒不敢躲,硬生生受下,在旁的木槿看得膽顫心驚,望著李軒的眼底滿是疼惜。

  李軒冒著被揍的危險,續道:「那人穿著夫人的衣服,披著用將軍獵的、多年來積存的雪狐皮制成的披風,石榴和木槿己經認過了,她們說……是夫人沒錯。」最後幾個字落下,他惡狠狠地瞪向李軒。

  李軒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他倒抽氣,卻還是硬撐著把手掌攤開,露出一方小小的「小丫頭」印章。

  看見印章那刻,齊靳被定身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看著那方印章。

  他顫抖著手、試著接過,但手抖得太厲害,「小丫頭」在他掌心中顫栗。

  伸出自己發抖的右手,指頭輕輕撫摸「小丫頭」的憨甜笑容,他的心在泣血,有人拿了把斧頭,硬將他剖成兩半。

  空了,腦子空了、心空了、靈魂空了……天地茫然,他只存一縷意識,那意識朝他喧囂咆哮,不斷吼叫著:他的小丫頭沒死!

  沒有人給他下藥,他身子卻搖晃得好厲害,天地在眼前旋轉,被濕棉花給塞飽腦殼的感覺又回來。

  眼前漸次模糊,一張大大的黑布朝他兜頭蓋來,下一刻,他墜入黑暗深淵。

  黎育岷盯著床上的齊靳,一雙眼睛幾乎要冒出火舌。

  早就說齊大非偶,嫁給齊靳不是個好選擇,都是育莘那個笨蛋,硬把清兒往火坑推!

  什麽英雄、什麽偉人,什麽莫名其妙的鬼崇拜,害得妹妹傷心哀慟,若不是育莘跑得太遠,他定要把人給抓回來痛揍一才多久啊,短短兩年,他居然就把清兒給活活氣跑,行!算他有本事。

  這個渣男,在最痛苦難挨的時候,是清兒陪著他一步步走過來,現在健步如飛了,不需要清兒扶持了,就把人丟在一旁,去和那個江雪不清不楚。

  好、很好,大將軍果然心硬,果然忘恩負義,果然……黎育岷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齊靳還在昏迷,他就要撲上去揍得他鼻青臉腫。

  一旁,剛審完江雪的齊鏞亦是滿臉忿然,他氣恨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

  真了不起啊,當年自己一篇話,讓齊靳對江雲愧疚難當、罪惡滿懷,再遇佳人,卻因前事陰影而不敢坦心相求,之後自己又多事救下江雪,把齊靳難得的姻緣給鬧得一團亂,他這算什麽兄弟啊!

  「用水把人給潑醒!」

  黎育岷對站在一旁的婢女發令,別人不敢動,月桃卻想也不想去架子上端來水盆,當真要朝將軍身上潑去。

  周譯見狀,連忙將她阻下,月桃狠狠瞪他一眼。那天她送走夫人、做好布置後,趕緊回來,用一把迷藥將「守夜」的自己給迷昏,將軍就是用一盆冰水把她給澆醒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周譯對上月桃的怒恨,幹笑道:「把人叫醒,我有法子,比潑水更好。」周譯的話讓石榴順利將月桃手裏的水盆給奪下,銀針上陣,幾個穴位經過剌激,齊靳幽幽轉醒。

  看著床邊的人,緩緩地,齊靳回過神,想起今夕何夕,突然心頭猛地一驚,他跳起來,雖虛弱,卻還是使盡全身力氣大喊,「外面那個女人不是清兒。」黎育岷瞪他一眼,當然不是,他們家清兒活蹦亂跳的,又弄繡樣又刻皂,准備在今年大撈一筆,給他的小外甥穿金戴銀。

  深吸氣,兩道眼光像利箭,他恨不得在齊靳身上戳上千百個窟窿。

  若不是月桃派人急報,若不是他回來得早,他們家的清丫頭還要傷多少心、吃多少苦?想到這裏,他就恨得磨牙!

  「你確定?你保證?你怎麽就知道不是?!」一串話,黎育岷咄咄逼人。

  「清兒怕水,沒有我,她不敢走到水邊。」沒有他?!呵呵,他當自己是誰啊,清兒沒了他就活不下去?錯,沒了他這個貪心的、愛裝英雄的混蛋,清兒會活得精神奕奕!

  「意思是她會被烤死、被吊死、被砍死就是不會被淹死,怎麽,你是在嫌棄她的死法不對?」黎育岷冷冷諷剌,對,他就是在發脾氣。

  齊鏞見狀,不得不出面,手掌搭上黎育岷的背,緩頰道:「我也想罵人,但是先讓他吃飽、養足精神再來罵,才更過癥些。」他朝銀杏示意,銀杏歎氣,將備下的粥品給端過來。

  「不必,你們有什麽想罵的,快點罵一罵吧,罵完我還要出去找清兒,天寒地凍的,也不曉得她帶的衣服夠不夠,身上的銀兩多不多,要是碰上壞人……她要出門,也別一個人走啊,至少帶上李軒給她跑腿……她可以氣我嚇我,但是怎麽可以讓自己不好過,就算木槿沒用,好歹帶在身邊……」不多話的齊靳突然變得瑣碎唠叨,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婆。

  她沒用?木槿額頭滴下汗水,李軒連忙站到她身邊,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安慰。

  衆人不解齊靳怎麽會變成這樣,齊鏞卻是明白的,他是慌了怕了,無措了,他只能用很多的話來說服自己,廳裏那個不是清兒,他必須說服自己,他的清兒還在外頭閑晃,等著他去道歉、去找回。

  見他那副沒出息的模樣,黎育岷有再多的氣也發不出來,他本想再多擠對齊靳幾句,但萬一他又昏倒,清兒還得等上多久啊?現在,她怕也是坐立不安、吃睡不香的吧,這個丫頭,真教人操碎了心,早知道就別把這對麻煩兄妹給認下。

  黎育岷不甘不願地擠出聲音,「不必找了,先把東西吃完,我將始末告訴你。」始末?齊靳抓到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他猛地擡頭,急切問:「你知道清兒在哪裏?所以她沒回黎府,卻跑到江南去投奔你?這傻丫頭,她不知道千裏迢迢的會碰到很多危險嗎?」

  「笑話!再危險也不會比留在你身邊危險。」

  「黎育岷,你是什麽意思,把話講清楚。」他猛地衝下床,一把揪住黎育岷的衣襟急問。

  「不說,等你把粥喝掉再講。」這會兒,他反倒不急了,看著齊靳那張臉,他有那麽一點點得意的感覺。

  「說!快點說!」齊靳用氣勢逼人。

  他怕嗎?當然不怕,他似笑非笑地問:「怎麽,沒把我們家清兒害死,現在想對她哥哥下手?行啊,弄死我,看她會不會回來見你這個殺人凶手。月桃,去給我備下紙墨,我馬上幫清兒寫張和離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黎育岷!」他怒吼。

  「怎樣?」他揚眉挑釁。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大將軍腦子泡水了嗎?不都說過,先吃完粥再講。」話撂下,他瞠大風眼朝他猛瞧,他看他、他看他,不是深情款款、更不是相看兩不厭,而是心中各懷一把火,恨不得把對方燒成灰燼。

  半晌,齊靳恨恨松開他。

  黎育岷不理他,走到桌邊,月桃雖沒爲他張羅紙筆,卻替他泡來上好雨前茶,他接過茶水,細細品啜。

  至于齊靳,他狠狠轉過身,不顧冷熱,把銀杏端進來的粥仰頭一口咽下。

  黎育岷斜瞄他一眼,輕淺淡笑,從戰神手裏扳回一城,還真不是普通有成就感。

  食物吞幹淨了,齊靳走回桌邊,拉過椅子,在黎育岷身邊坐定。

  「說!」他眼底有著不容置疑。

  要他說他就說?大將軍把妻舅當成什麽,若不是清兒知道原委後,哭紅雙眼,若不是她捶胸頓足、氣恨自己衝動,若不是她一顆心,全挂在病懨懨的齊靳身上,他何必走這一趟?

  依他的意思,幹脆就把齊靳給晾著,讓他病個大半年的,再來問他一聲悔不悔?

  黎育岷慢條斯理地把手中茶水喝光,那是明擺著的惡意。

  但這會兒,清兒在他手裏,齊靳不想忍也得忍,他雙手握拳,青筋暴凸,怒氣己經累積到極點。

  齊鏞夾在中間難做人,歎道:「齊靳,別急,你就讓育岷發泄發泄,當年他就不贊成清兒嫁給你,現在他逮著機會,還能不修理你一頓?」

  「你要怎麽修理都行,只要快點告訴我,清兒在哪裏?」齊靳軟弱了聲勢。

  黎育岷向周圍橫視一圏,怎麽,全把他當成壞人?有沒有搞錯,吃虧的是他們黎家、是他的妹妹,而占盡便宜、享盡齊人之福的是眼前這個要死不活的臭家夥。

  忿忿地,他開口道:「月桃是我的人。」什麽?!所有人都驚詫地望向月桃,包括木槿和石榴、銀杏。

  祭出一個讓人驚訝的開場白之後,黎育岷把話往下說:「她家裏世代行醫,開了家醫館,生意不差,父親還有神醫封號,哥哥與嫂嫂成親後不久,知府兒子見著她家嫂嫂貌美,竟心生惡念,想強搶人家媳婦,幸而家裏知道知府兒子是怎樣的人品,便處處防得緊,讓對方無從下手。」

  「知府兒子心生不平,誣賴他們賣假藥謀害人命,不久她哥哥與父親被捕入獄,是我橫插一手、平反冤獄,反將知府告上朝廷。那人是康黨旗下的,鏟除了他,月桃願以己身報我大恩,我讓人牙子將她帶進將軍府,安插在清兒身邊。」

  「我那個妹妹是個傻的,只會替別人著想,卻不知道爲自己鋪路,嫁給將軍大人,便是有再大的苦,定也不會回娘家傾吐。我這個哥哥得防著呀,防別人欺辱到她頭上,她還得乖乖受下。」說到這裏,他冷眼朝齊靳瞪去,方將話繼續往下接。

  「月桃進府不久,發現貴府的蓉姑娘身分神秘,說是通房嘛,又得不到將軍寵幸,說是丫頭嘛,偏偏吃穿用度都與主子半分不差,連教養孩子都深得將軍信任。」

  「可那明明就是個小人,明面上一套,背地裏一套,她老在孩子面前給我家妹妹穿小鞋,讓齊湘眼裏沒有娘只有壞繼母,幸好滴水能穿石,咱們家清兒用真誠的愛焐熱了小丫頭的心,願意真心實意喊她一聲娘親。」

  「咱們再回頭說說這位蓉姑娘吧,月桃發現,每逢單月月初,她都會往後園的門縫裏塞書信,然後隔天,門外自會有人朝裏頭遞東西,月桃朝我這裏報信的同時,也時刻注意主子的吃穿用度。」

  「有一回,月桃發現清兒漿洗過的衣服上頭有層薄薄的粉末,那東西叫做玫瑰紅,沾上皮膚會起紅疹,要是太晚醫治,不但會留下一片醜陋疤痕,還會造成不孕之症,那位蓉姑娘心狠呐,把東西灑在亵褲裏,我們家清兒臉皮薄,要是著了道,怎麽好意思看大夫,只能拖著拖著,把小病拖成大病。」

  「這只是舉例,還有很多事呢,月桃開始注意蓉姑娘在府裏的勢力,凡是她送來的東西,無不一驗再驗,否則便丟棄一旁,要不是如此,清兒不知道己經吞下多少紅花、用掉多少麝香,那些毒物琳琅滿目,看得出身醫館的月桃心生詫異,要知道有些藥千金難覓呐,她怎能輕易到手?門後那人,是誰家的走狗?」

  「我尋人躲在後門守候,可惜與蓉姑娘接頭的人身懷高強武藝,就算我的人身手不差,卻還是跟丟了蹤迹。我擔心清兒出事,便不管會不會泄漏消息,硬是尋來一批人物守在後門,待對方出現後一舉成擒。那人倒也是個漢子,發現失手便服毒自盡。」

  「我拿走書信,信裏頭寫的都是些瑣碎雜事,但懂得門道的,自然能夠從裏頭推敲出若干線索,像是將軍待在府裏的時間、齊湘上下學的路徑、清兒出府辦事的習慣路程等等。我不知道誰需要這些訊息,但可以推敲出有人想對將軍府下手,只不過對方是誰,半點痕迹不露。」

  「多虧三皇子牽線,引我認識周大夫,他給我一種藥,只要讓人吸入,對方就會昏迷半個時辰,醒來以後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昏迷過,而那半個時辰可以動的手腳可多了。」

  「有藥,接下來就是守株待兔的工作,新人接手、迷藥入彀,每封信在送出去之前我都看過,並且刪改幾分,而每次送進府裏的東西也經過我的眼,讓月桃事先預備。」

  「上回蓉姑娘送出的信裏透露,大將軍要以身爲餌,領她前往溫泉莊子,我這才明白,將軍的腿疾是刻意裝出來的,目的是想釣出謀害皇帝、皇子那雙黑手。那封信我改了,改成將軍雙腿疼痛不堪,欲同夫人前往溫泉莊子。」

  「若不是我大筆一揮,將軍這個計謀可就白策劃了,你一天到晚在找眼線,卻不曉得眼線就埋在自己身邊,而信裏的『夫人』二字教四皇子起了惡心,命令手下擄走清兒,企圖壞了她的身子和名譽,以報複將軍屢次破壞他計劃。沒想到善惡到頭終有報,蓉姑娘成了人家的禁脔,讓十數人從早到晚輪番享樂。」

  「可咱們大將軍英雄救美呐、俠義心腸呐,居然把此事攬在自己身上,收下蓉姑娘,保障她的終生。」黎育岷惡毒地朝齊靳熱烈鼓掌,齊靳淡淡地將諷剌收下,問:「然後呢?」他兩手橫胸,續道:「照理說將軍大義,想納多少人都與我無關,可惜您的妻子恰恰是我們家的傻清兒,當哥哥的可不能不管。偏偏陰錯陽差,皇帝令我出一趟皇差,而我沒把將軍的正義心腸給估算上,只想等著諸事大定,待回朝後,再來好好嘲笑將軍府藏汙納垢,唉……」誰知,這份歹毒心思居然害慘自家的清丫頭,他後悔莫及。

  難怪黎育莘那蠢蛋老叫他少算計別人、多做善心事,免得哪天給算回到自己頭上。

  這不就是,幸好那時善心大發救下月桃,否則他家清兒……說到這裏,齊靳想通了,他指著月桃問:「是你給我下藥,幫清兒出的府?」

  月桃眼睛眨也不眨,擡頭挺胸道:「是我。」

  「你!好個忠心奴才。」他暴怒,想把人給掐死。

  周譯見狀,挪動腳步擋到月桃面前,可她不領好意,推開周譯,揚聲對齊靳道:「奴婢確實是忠心耿耿,所有人都在迫我的主子妥協,卻看不見我家主子心碎,看不見她臉上的笑容全是裝模作樣,將軍能夠視若無睹,但對不住,奴婢看不過眼!」

  「說的好,看不過眼,這才是忠心,才是一心爲主。」黎育岷贊道。

  「夠了!快點說清兒在哪裏?」

  「先等等吧,大將軍放心,自己的妹妹,我豈能虧待?咱們還是先將此事做個了結。」

  「了結什麽?」

  「方才三皇子去青松樓審人,在下想聽聽審出個什麽結論?這位蓉姑娘沒先做處理,我可不敢讓清兒再進將軍府一步,否則,下回她弄了個月桃識不得的毒藥,可讓我怎麽辦才好。」他句句諷剌、字字誅心。

  黎育岷攤攤手,把話頭丟到齊鏞身上。齊鏞看一眼黎育岷,他都有本事逼齊靳喝掉一碗粥了,不過是逼自己認下錯事,有何困難。

  他開口道:「我看見你放在桌上的信了,王氏捎來的那一封,再加上育岷對我說的那些……我沒有心思同江雪耍計謀,而是直接用了刑。」

  「她並不知道和自己接頭的是四弟的人,是一次上街,碰到昔日相熟交好的姊妹,風吹開帷帽、露出她的臉,兩人相認,至酒樓話說離別之後的事,她將滿腹委屈訴盡,對方同情心大發,願意替她謀劃一二、掙得將軍夫人之位,約好通信的方法,她巨細靡遺將府裏衆人的生活作息和脾氣全寫上,而對方自當中尋找可以見縫插針的地方。」

  「于是對方教她,如何在齊湘面前挑撥離間,如何在清兒出門的馬車上使壞,如何在衣服裏層繡上江雲慣繡的竹葉,令你睹物思人,如何在你下朝的半路上與你偶然相遇、引起清兒的嫉妒,進而令你們爭執,如何用不同的毒物,讓清兒身子日漸虛弱……」

  「她一直以爲清兒運氣好,才沒著了她的道,卻不知育岷在清兒身邊埋下一支奇兵。至于江雲死亡的真相……齊靳,當時你留在她身邊的守衛,是不是有個叫杜學惇的?」

  「是,他在雲兒過世後,以辦事不力爲由自盡了。」齊鏞歎息,「他心慕江雲,被王氏看出苗頭,一點藥、一點酒,促成兩人好事,那時你己離家去了戰場,卻不料沒多久,江雲診出有孕,她心底害怕,更怕東窗事發,幾次想尋死,卻丟不下女兒。」

  「她求了人替自己尋來紅花,可王氏防得緊,她的目的是想讓醜事鬧大,怎樣都要讓孩子平安生下,她連滴血驗親都准備好了。江雲無奈,只好從娘家請來妹妹幫忙,可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能有什麽辦法,她只會捶打江雲的肚子,企圖把孩子給打掉。」

  「我們都以爲江雲是懷胎十月順産的,卻不知道江雲死時,生下來的孩子只有七個月大,依時間推算,便能算出她懷上孩子的時候你不在府裏。那孩子命韌,未足月出生還是活了下來,江雲卻因此大出血失去性命,爲保住江雲的聲名,江雪在産房中,親手將孩子給悶死。」

  「齊靳,江雪的身分不能公開,父皇依然對康黨的事忌諱得很,考慮再三,我決定把她送回西南,她原先就該被流放的地方。」江雲的死真相大白,這居然是真相呵?齊靳自怨自艾那麽久,恨自己沒有能力護住妻兒,沒想到……親人?好得很,這就是他的親人?

  齊靳半天說不出只字詞組,他面無表情,怔怔地望著牆壁,眼底的茫然是痛、是失望。

  心亂、魂迷,他需要有個人爲他撫心,他想起那個說故事的小丫頭,想起她柔柔的嗓音告訴他,「人啊,往往不知道幸福就在自己身邊。」足啊,他的青鳥在哪裏?齊靳舉目四望,找不到那片真心,他又錯了嗎?他又讓青鳥從指縫間溜走?

  不!猛地一驚,他跳起身,抓起黎育岷的手,「求求你,帶我去見清兒。」黎育岷回望齊靳,把他的害怕無措、孤寂焦灼全看在眼裏,他……終究是個可憐男人。放松了牙關,黎育岷道:「答應我一件事,我馬上領你去見清兒。」

  「說。」

  「終此一生不納妾、不收通房。」黎育岷說得斬釘截鐵,今日之事,他不允許再出現第一面。

  「行,需要立契書嗎?」

  「不必,我信你,但你要是再讓清兒傷心一遍,我保證,不管你有多少值得原諒的借口,我都不會讓你再見到她。」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顧,他再不假手他人。

  「我發誓!絕不!」

  「好。」黎育岷倏地放下杯子,不打聲招呼便往外頭走。

  他一走,齊靳跟上、周譯跟上、齊鏞跟上,木槿、石榴……全都跟上,一時間,滿滿的屋子頓時變得空蕩蕩。方嬷嬷見狀,笑著對何嬷嬷說道:「夫人是把咱們將軍給拿下了。」

  「可不是,不戰而降,也只有夫人能教戰神折腰。」

  「唉,想來是咱們錯了,夫人看似溫和,骨子裏卻固執得很。」

  「想那些做啥,還是趕緊讓人進來,把屋子裏外打掃一遍,燒點熱水備下,給夫人除塵,再整治一桌席面,夫人在外頭這麽多天,也不知道餓著沒?」

  「對對對,得趕緊做好准備,接下來,咱們只要一心想著服侍好小少爺就是。」兩人出屋,分頭行事,打開門、一陣風從外頭吹進來,桌面上的信封一個翻轉,燭蠟壓出的小丫頭笑得正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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