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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榮妻更貴(妃臨九天 終卷)》第13章
第四十八章 她是我的妾

  「天衣吾鳳」生意一貫的好,齊聿容和蘇致芬都不在,黎育清把繡樣交給劉管事後便打算離開,趁年關將近,去看看齊靳的弟兄們。

  前幾日一場大雪,聽說有人家裏的牛柵被雪給壓垮。

  牛是農家再重要不過的資産,損失一頭牛,代表明年的春耕會出現問題,尤其是當初她手邊銀子不夠,沒辦法幫每家每戶都添上一頭耕牛,只能三戶:牛,大家共享,若真死掉幾頭牛,影響可大了。

  但她才走到門口,就遇見准備下車的蘇致芬,她見著黎育清滿臉錯愕。

  看看左右,蘇致芬二話不說拉著她往鋪子裏走,直到進入堂屋才急聲問:「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同齊靳到莊子裏泡溫泉嗎?」

  「怎麽可能?最近朝堂事多,他忙得足不點地的,哪能得空出去玩。」黎育清失笑,這話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

  「誰說他去玩?!」蘇致芬眉間聚攏,臉上挂起擔憂。

  這會兒,黎育清也隱約感覺出不對。

  黎育清問:「不然呢?你知道些什麽?」

  「前幾天阿壢說齊靳舊疾複發,在上早朝時雙腿疼痛得站不穩,周譯說天候太冷,他的腿無法支撐,得輪流泡溫泉和湯藥才能治得好,皇帝這才准了他的假,讓他出京泡湯。」

  「不對啊,他腿好得很,健步如飛。」何況哪裏來的舊疾複發?他的腿是中了毒,周譯早己將他身上佘毒盡除,並說過絕不會影響日後生活。

  「是嗎?怎麽會這樣,那他去了哪裏?」蘇致芬又問。

  「他今兒個同皇帝去圍獵,靜親王沒隨駕嗎?」黎育清越問越心驚,直覺這件事有問題。

  「你自己都說最近朝堂事多,幾個皇子相繼出事,皇帝不在宮裏鎮著,還能到處跑?那不是給歹人下手的機會?!何況阿壢早早就上朝,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給歹人下手機會?!

  心,倏地抽緊,黎育清像吞了個熟雞蛋似的,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呼吸瞬間急迫起來。

  所以他才會那麽緊張、那麽奇怪,臨出門了,卻又返回來狠狠抱住她?

  所以明明很簡單一句,「別同王氏打交道」就行,他卻說上一大篇,非要逼她允諾記牢?

  所以爲了給歹人下手機會,他以自身爲餌,去釣禍害皇帝的幕後凶手?

  所以他知道危機重重,于是依依不舍、囑咐交代? .

  那麽這事情是皇帝的主意還是他的主意?鏞哥哥、四哥哥知不知道?靜親王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如果只是齊靳的自作主張,沒有人後援,他會不會發生危險?

  一大堆問題在腦子裏喧嚷,她閉眼又張眼,覺得屋頂在頭頂上轉圏圏,忍住暈眩,她一口氣、一口氣慢慢吸吐,兩個小拳頭握得死緊。

  果然不對?!

  蘇致芬扣住她的肩膀,凝聲說道:「育清,今天早上,我親眼看見將軍府親衛領著一隊車馬出門,聽說你和齊靳要去泡溫泉,我本想與你說幾句話,可領隊親衛不允,回答將軍和夫人趕時間,便沒讓車隊停下。

  「馬車經過我身邊時,我看見一雙女人的手輕輕撩起車簾子,我還以爲是你在同我打招呼,可馬車揚長而去,我來不及看清楚。既然你沒跟著去,車子裏的女人是誰?」

  「我不知道,齊靳只跟我說,要與皇帝去圍獵,明兒個才能回來。」

  「不行,這件事情得讓阿壢知道。」

  「也、也許靜親王早就知道,他們肯定又合謀去算計誰了。」

  「但願如此,但阿壢昨天還嘲笑,依齊靳那性子,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怎麽也不可能離開朝堂,莫不成是娶了媳婦、不上戰場,這點痛就忍受不來?」那意思是……

  過去兩年,皇帝和靜親王兄弟情深,皇帝爲蘇致芬大開方便之門,靜親王替皇帝充實國庫,什麽事兩個人都有商有量,儼然成了好哥兒們。

  所以靜親王不知道……黎育清害怕了,那麽皇帝不知道的機會就更大了。

  「你先回去,我著人去找阿壢,問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如果……」蘇致芬頓了頓,拉起黎育清的手握緊,「你先繞到書院那邊,將齊湘接回去,記住,緊閉門戶,把將軍府給守好。」黎育清點頭,致芬沒說錯,若齊靳要以身作餌,代表身邊必有敵人的眼線,既然如此,他們的一舉一動就全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

  還有,齊靳要她再三保證,絕對不出府,他也擔心暗處敵人兵分二路,挾持她們母女威脅吧?

  該死,難怪出府前佘管事還勸了她好幾句,見她固執,只好命人緊跟。

  她頭昏、她六神無主,但理智堅持著,她不允許自己在這當頭暈過去,幫不了齊靳,至少不能成爲他的負擔。

  灌下一杯熱茶水、提振精神,黎育清說:「我去帶齊湘,靜親王那邊,麻煩你了。」

  「如果有任何消息,我馬上差人上將軍府尋你。」到書院接人時,黎育清才曉得齊湘沒上學,明白齊靳有所防備後,心情略微放松。

  回到將軍府,她吩咐下去,讓佘管事派人把將軍府守得密不透風,在將軍未回府之前,府裏只准進不准出,所有下人都把嘴巴給閉緊,不得對外傳消息。

  她將下人分編成十組,隨時隨地在府裏四處巡邏,她還將齊湘從青松樓帶回古柏居。

  見黎育清這般鄭重,佘管事明白,將軍的事瞞不了夫人。

  將人分派下去後,他進古柏居回禀黎育清,請她放心,將軍早就讓人上莊子報信,將那些還能動刀動槍的舊部給調進府裏,早上他們一番研議,挖陷阱、布刺樁,他們把打仗用的那一套全搬出來,在將軍府四周布下天羅地網。

  佘管事還說:「這群受將軍大恩的漢子,個個都是一腔熱血,定會保得夫人和小姐平安。」佘管事的話,讓黎育清多了些笃定,齊靳行事,布置缜密,若連府裏都這樣仔細,他那邊……必也是准備周詳的吧?

  不多久,致芬派人捎來消息——此事皇帝不知情,齊鏞和黎育莘也不在京裏,怕此事兩個人都有份。她讓黎育清放寬心,阿壢己經奉皇帝口谕,與上護軍領著宮裏禁衛軍出城尋找齊靳。

  古柏居裏,齊湘看著一言不發的黎育清,好半晌才走上前去,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娘,你心裏不舒服嗎?」黎育清回過神,微微一笑,想解釋自己沒有不舒服,只是擔心她爹爹,齊湘卻搶快一步道——「我心裏也不舒服,爹爹要泡溫泉,怎地帶蓉姨卻不帶我和娘……娘,我錯了,以前不明白蓉姨怎老說娘的小話……蓉姨喜歡爹爹,想當爹爹的侍妾……」一串話,她說得疙疙瘩瘩,看著黎育清,臉上眼底滿是歉意。

  耳聞齊湘的話,黎育清頭一陣一陣發昏,齊湘的聲音時有時無,可她還是聽到重點了——和齊靳出京的人是曾蓉蓉!

  然後她聯想起那只掀開車簾的纖纖玉手,如果那是曾蓉蓉便說得通了,她是想讓致芬帶話,教她知道出城馬車上的女子是她,教她堵心生氣。

  可爲什麽帶她?若要引歹人入彀,帶個身懷武藝的女子,豈不更合適?難道他們全都猜錯,根本沒有什麽計劃陰謀,只是單純帶曾蓉蓉出遊?

  是了,他眼底的歉意!因爲他將同曾蓉蓉一起?

  可……不對啊,若他硬要收曾蓉蓉入房,她能說不?她又不是正牌公主,能左右皇帝下聖旨,賜死曾蓉蓉,何況要收個女人,根本不必遠赴他方。

  所以他確實是要引惡人入彀,他確實要逮到謀害齊鏞和皇帝的凶手,定是無法可想了,他才會以身犯難……對,是這樣,他冒險,卻不願她冒險,既然說要帶夫人去泡溫泉,那麽就得有一個「夫人」,他定然是看重自己,才選擇其它人做替身,他是爲了保住她,才會選擇對不起其它人。

  別忘記,還有齊鏞摻和其中呢,絕對不是簡單的出行遊玩。

  她必須信任他、不能誤會他,他己經夠辛苦,她不能增加他的負擔。

  她不發一語,緊緊抱住齊湘,暗自發誓,她會爲他,照顧好女兒。

  齊湘擡頭,望見黎育清波瀾不興的雙眼,那份安閑篤定,讓她平了心。

  這天晚上,黎育清嘔地一聲,把腹中的東西全數嘔盡。

  不出預料,第一天晚上,將軍府闖進十幾名不速之客,被佘管事帶人給擒下,捆得結結實實,怕他們爲亂、生出意外,月桃熬了一大鍋迷藥,讓佘管事命人強灌下。

  第二天一大早,浩浩蕩蕩地,一串人肉粽子被捆進大理寺,嚴刑逼供。

  只是從早上等到晚上,黎育清沒將齊靳給等回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距離齊靳說要回府的日子越遠,黎育清越慌亂。

  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是情勢比他們估計得更嚴睃?還是敵人的實力遠遠超乎她想像?

  年關將至,大街上的人卻寥寥無幾,一隊隊的守城士兵在大街小巷裏巡邏,高官權貴們全都緊閉門戶、謝絕訪客,雖不明白發生什麽事,百姓們也嗔到幾分危險意味,人人自危。

  黎育清吃不下、睡不著,用意志力兀自強撐,她在等他回來,給她一個明白交代。

  終于,第七天,齊靳回轉府邸,馬車剛在大門前停靠,消息便傳進黎育清耳裏,頓時,像是吞下千年靈芝似的,蔫蔫的黎育清立即精神百倍,拉起齊湘便往大門前跑,木槿見狀,連忙分派大家各自做事,並令石榴跟在夫人身旁。

  跑出古柏居,黎育清在笑、齊湘也在笑,跟在她們身後的一群婆子丫頭也是滿面春風,將軍是府裏的主心骨,他平安回來,大家那顆心才能放回肚子裏。

  就這樣,從外往內與從內往外的兩批人在園子裏碰上,幾乎是同時,衆人很有默契地停下腳步,兩雙眼睛對上,都有千言萬語,但此刻……化爲一句無聲歎息。

  下一刹那,黎育清的目光轉開方向,朝著他上下打量,很好,他精神奕奕,沒有病、沒有傷,沒有刺人眼睛的染血裹布,很好,他臉上帶著自負驕傲,他一定是抓到賊人,立下大功勞,很……下一個「好」卡在喉頭,突然間,她喘不過氣,因爲她看見緊緊抓住他臂膀的曾蓉蓉,因爲曾蓉蓉一個踉跄、差點兒站不穩,他便伸手……將她環住……他眼底的歉意真真實實、毫不隱瞞,而曾蓉蓉身上裹著的,是黎育清親手爲齊靳做的披風。

  殷切的目光裏透出兩分茫然,她企圖爲這種情況找到合適定義,但是左尋右找,她找不出貼切話語。

  齊湘也看見兩人的親密,她望望父親、看看蓉姨,再轉頭看一眼緊緊抓住自己手心的娘,心,落入谷底。

  過去幾天,她親眼瞧見娘的焦急害怕,卻爲著安撫自己、強作笑容,娘不斷對她說爹爹的事,還提及愛屋及烏的故事。

  娘告訴她,「我很愛你爹爹,所以我也會很愛你,不管別人怎麽說,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她想著啊,這樣很好呐,有個人心疼爹爹也心疼自己。她想,真不錯,我也有了親生的娘。她想,以後啊,再不要管別人的閑言閑語,從此眼見爲憑。

  她還想了很多,尤其是想著等爹爹回來以後,要怎麽同爹撒嬌,同爹說說娘的好處,可是……她猶豫地看蓉姨一眼,對蓉姨,娘也能愛屋及烏嗎?

  齊靳看見女兒眼底的猶豫掙紮,也看見妻子的茫然無措,他歎口氣,對石榴道:「你把蓉姑娘送回青松樓。」石榴不願意,但那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情不願走到曾蓉蓉身邊,想動手扶她,卻不料曾蓉蓉一個腳軟,癱進齊靳懷裏,哽咽低喚,「靳……」這一聲親昵低喚,像炸雷似的,炸掉黎育清僅存的知覺!

  也不知道哪個惡人伸了手,在她胸腹間掏摸,把她的心肝腸胃全攪亂了秩序,嘔吐的欲望越來越甚,她咬緊牙關,硬邦邦轉身,硬邦邦地擡起灌了鉛的腳,往古柏居走回。

  齊靳無奈地看一眼懷裏的曾蓉蓉,對石榴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顧夫人。」語畢,他彎下腰,將曾蓉蓉打橫抱起。看著他這個動作,石榴驚嚇得再說不出話,齊湘也愣在當下,不知如何是好。

  心一橫,石榴拉起齊湘,說道:「小姐,咱們先回去,銀杏做的桂花糕肯定上籠子蒸好了,待做好後,你拿些給將軍和夫人嘗嘗。」眼下,只能靠小姐把將軍和夫人攏起了。

  齊湘不語,垂下頭,把手交到石榴掌中,長長的一口氣,飄蕩在無人的園子裏……黎育清又大吐特吐一陣。

  是因爲太痛、太氣、太怒還是太恨?不知道,也許是太茫然、太害怕、太恐懼。這些日子,能下肚的東西本就不多,現在是連綠色膽汁都給吐出來了。

  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

  千百個爲什麽像跑馬燈似的,在她腦子裏盤旋,她怎麽都想不出爲什麽。

  如果齊靳出門是爲著做大事,怎會回府時,多了個喊他「靳」的女人?如果只是爲著風花雪月,怎會有那些闖進府裏的黑衣人,他怎麽忍心讓她和湘兒一日日一夜夜地慢慢熬、慢慢等……她的腦子快想破,她的心想得扭絞翻騰,五腑六髒被點上火把似的,到底是哪個沒天良的,朝她嘴裏灌了砒霜,讓她痛得想要哭喊大叫。

  雖未下雪,但天氣好冷,下人都縮手縮腳,嘴張開便是一圏霧白氣體,可她好熱,從心底往四肢擴散出去的火氣,快把她給燒熔殆盡。

  那個動作表明了一切對吧?代表不管之前做了什麽,他們現在都是親密情人,她只能喊他將軍呢,可曾蓉蓉那聲「靳」,既清楚又分明,她再魯鈍、再會欺騙自己,也無法再替他找合理解釋。

  是的,他們之間有什麽,還是關系非比尋常的「什麽」,因爲七天的日夜相處,讓他們認清彼此的感情?不,也許更早之前,他們之間便有了什麽,只是她用一句信任,逼自己視而不見。

  忘記了嗎?他對曾蓉蓉不同尋常的相信,忘記了嗎?她提及尋個好男人將曾蓉蓉嫁出去時,他嘴上的敷衍。

  嘔……又是一陣天昏地暗的嘔吐,讓她恨不得把滿肚子的氣恨吐盡,只是,氣恨未吐,吐出來的全是無法出口的恐懼……這一刻,一個明明白白的意念挂上腦際——她輸了!

  回到古柏居,石榴將齊湘交給銀杏,拉起月桃和木槿將園子裏發生的事同她們說了,她們驚詫不己,想著黎育清一個人在屋裏,趕緊跑回去,竟發現她吐得整個人在地上蜷縮成團。

  「夫人!」

  木槿扶起黎育清,發現她全身抖得厲害,心一酸,緊緊把她抱進懷裏,企圖把力量全灌進她身子裏似的。

  「不要怕,沒事的,夫人,咱們向將軍要個交代,事情一定不會無法轉圓。」月桃急急安慰人,卻不知道自己語無倫次,別說安慰了,怕只是落井下石。

  石榴見兩人都慌了手腳,連忙道:「這是在做什麽呀,讓你們過來是幫忙,不是添亂。」說著,她去取來幹淨衣服,木槿點頭,將黎育清扶進淨房裏,洗去一身酸臭味兒,月桃連忙喚人進屋抹地、換新床褥,把一切全打理幹淨了,才從溫著的壺裏倒來蔘茶。

  直到把黎育清給服侍躺下,衆人才松一口氣。

  突然,黎育清想到什麽似的,一把抓住木槿的手,語帶哽咽道:「快快快,你快去找歲歲、月月、年年,你去告訴她們,我要馬上見到致芬,你跟她說我亂了、我怕了、我不知道怎麽辦了……我想要逃跑……」

  「好、好,夫人別慌,我馬上去,等靜親王妃過來就好了……」木槿領了命、紅著眼,擡起腿往外跑去,卻沒想到撞上站在門口的齊靳,他一張臉上寒霜凝結,眉心蹙起,飽含怒意的雙目直直盯著床上的黎育清。

  他聽見了,聽見她亂、她怕、她想要逃跑,逃跑?她居然什麽話都不問就要逃跑?

  木槿迎上他的視線,淩厲目光直直迫視,令她不由自主垂下頭,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千瘡百孔。

  「誰都不准去,從現在起,蘇致芬不可踏進我將軍府大門,誰放她進來,誰就去領五十軍棍!」齊靳口氣森然,一道軍令,讓所有人都寒了心。

  現在讓蘇致芬上門,只是火上添柴,她會說什麽話,隨便猜猜都可以猜得到,她會鼓吹清兒離開,會說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甚至說男女平等,沒有誰得容許誰三妻四妾,除非那男的也能容許你三夫四郎。

  她的論調,齊靳清楚得很,所以,她不准進門!

  齊靳的命令,讓木槿、月桃和石榴都定了身、手足無措,黎育清擡眼,對上他的臉,看著他走近自己。

  他這是在生氣?爲什麽?因爲她誤解他的行爲心情?因爲剛才那幕只是曾蓉蓉一廂情願地作戲?因爲他被冤枉了,他們之間根本沒什麽?

  只要能做出一點點的聯想,她便願意爲他想出一堆冠冕堂皇的解釋,于是她迎上他的視線,滿臉期盼地等著他說:「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可是,他沒說出她想聽的話,他講的是,「你們通通下去,在門外守著。」三婢聽見了,卻不願意下去,她們臉上帶著猶豫與不信任,她們想護在主子身邊。

  見三婢磨磨蹭蹭,齊靳惱火,高喊一聲,「李軒!」李軒立刻出現,手一打橫,將三人給驅逐出屋。

  黎育清望向齊靳,心底喧嚷著,快說呀、快解釋呀,快告訴我,是我曲解了曾蓉蓉的表情。她滿懷期待,等著他的溫存話語。

  可她聽到的卻是一聲歎息。

  四目相望,她狼狽,他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眼底帶著風霜,嘴角凝著疲累,欲言又止的雙唇開開阖阖,卻始終發不出聲好不容易,她終于聽見了,聽見他問:「才七天,你怎麽可以瘦成這樣?」他粗粗的掌心貼上她凹陷的雙頰,萬分心疼。

  她緊繃的神經軟下,回應他的,也是一聲長歎,她說:「我很擔心,致芬說你去當誘餌了,你總是忘記我的話,我說了又說,沒有什麽比命更重要。」

  「對不起,這是最後一次。」

  「所以事情己經處理好,凶手己經抓到了?」

  「對。」

  「那就好,屢屢建功,皇帝要對你封爵了吧?」

  「應該是。」

  黎育清點頭,是的,他說過,不必靠珩親王,他要的,會用自己的雙手去掙,那麽如果曾蓉蓉是他要的,她有沒有本事阻止他爭取?

  應該沒有,他太強,而她太弱,所以她唯一的希望是……曾蓉蓉不是他想要的。

  左手壓上胸口,她想阻止裏頭一陣比一陣強烈的悶痛,但,很難,咬著牙,她逼著自己問:「那麽,曾蓉蓉是怎麽一回事?」他也咬牙,看著她蒼白的臉龐,胸口也揚起陣陣抽痛。

  好半晌,他開口說道:「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轟地!她聽見心底有東西斷裂的聲音,很響一聲,幾乎震聾她的耳,然後佘音袅袅,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一次一次在她耳邊盤繞。

  呵,她急著聯想什麽啊,她急著替他分辯啥呐,他根本不需要的呀。

  心像被什麽給剌穿了,擡起眉,她尖銳道:「如果我不允許呢?」

  「我破了她的身子,也許她肚子裏己經有我的孩子。」他平靜地闡述事實。

  哈哈,多理直氣壯的口氣,多負責任的做法,英雄都該如此吧,爲紅妝美人奉上一世依靠。

  臉上浮上一絲譏諷,她惡毒了、刻薄了,但她阻止不了。

  她說:「所以擒賊一日、溫存數度,你在美人窩裏過足了英雄癮,方才記得家裏還有個對你心心挂念的夫人?」他沈默,她冷笑。

  目光膠著,雙雙對峙,他們都在等對方敗下陣,等待對方妥協。

  但,他是誰啊,堂堂平西大將軍,意志力怎會輸給她這個小女子?她等不來他下一句話,只等出他滿臉的糾結擰心,所以他的意思是,再爲難,她都得應了?

  也罷,千萬敵寇都無法擊退他了,何況她一個手無寸鐵的閨中婦人?

  黯淡的眸子裏失望轉過,黎育清推開被子,勉強起身,她忍住暈眩,極力控制口氣平穩,說:「明白了,我成全你們!」扶著牆,她到屏風處穿起挂在上頭的披風,一語不發往門邊走去,行經齊靳身邊時,被他一個用力拽住。

  他將她拉在身前,問:「你要去哪裏?」微微一笑,那個笑容,是由數不盡的自嘲所堆積。

  「去我該去的地方。」黎育清淡淡說道,她想掙開他的手,但他死死攥住她不放。

  一句話,他嚇壞了!

  她說要去該去的地方,他知道那個地方沒有他,他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是割舍,他知道那個該死的蘇致芬在她腦子裏灌了一堆不符合世情的錯誤訊息,他心頭焦急,原本要好好同她說的話,到頭來,竟然演變成一句批評^「不過是個侍妾,你也容她不下?!」

  「對,容不下。」

  她沒生氣,只是平靜地重複他的話。

  她越是這樣,他越害怕,他甯可她哭、她鬧,甯可她發一頓脾氣,讓他有機會哄得她回心轉意,可是她沒有,小小的臉上有平靜、有深刻悲哀、有決然,有一大堆他害怕的神情,一雙秋水盈盈的眼波變得死寂……她對他死心了,齊靳知道。她在他身上所有的努力到此爲止,他明白。

  可是他不允許她這樣,好吧,她不鬧,他來鬧。

  齊靳握住她雙肩,扣住她的小臉,逼迫她的視線停在自己臉上,他怒道:「難道鄭嬷嬷教你那麽多的規矩禮伩,你背過那麽多的婦德女誡,那些東西都沒教會你寬容?」她點點頭,淡漠回答,「你說的對,我被致芬教壞了,我只相信一生一世一雙人,只相信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從不相信娥皇女英能夠創佳話。」便是佳話,也只是男人的佳話,卻是女人悲慘的源頭。

  「你爲什麽要這樣?蓉蓉根本妨礙不到你什麽,就算她成了我的妾,她還是像過去那樣住在青松樓,不會擾你半分。」她想笑的,男人怎麽碰到這等情況,就會變得幼稚?

  她不信他沒見識過後院髒事,更不信他對那樣的手段能夠欣賞並且贊揚,呂氏和王氏的故事制造了他的悲劇,他早就明白,兩個女人在一起,絕對不可能不互妨礙,怎麽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他身上,他便相信了?相信她們能和平相處、相安無事?這是掩耳盜鈴呐。

  很久,黎育清幽幽道:「我喜歡上李軒了,但你不必擔心,我只是心裏喜歡著,不會和他有什麽苟且舉動,他還是會貼身護衛你、對你忠心耿耿,一切都和過去一樣,只是,讓我偶爾見見他,可好?我保證,他真的妨礙不到你什麽。」黎育清的話讓守在屋外的李軒黑了臉,而站在她面前的齊靳臉色鐵青。

  黎育清失笑,「別氣呵,我不過是心裏悄悄喜歡著,又沒要給他正名,也沒打算納他入門,你怎麽就氣了?

  哦,我明白,我背過婦德女誡,你卻沒念過夫德男誡,這世間的規範只能用來挾制女人,男人才有權利可以恣情縱意?」她問堵了他的嘴,也問悶了他的心,他知道她是故意這麽說,要讓他明白她的感受,可他不能讓她這樣贏下去,那麽,他將會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結論。

  「你在無理取鬧,蓉蓉在我跟前立下誓言,她絕不會同你爭寵,她願意委屈自己,只求你給她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待著,這樣也不行嗎?你不是最仁慈的嗎?你不是看不得別人辛苦?爲什麽就不能體諒她一個弱女子,對她仁善些許?」話說到頭,居然是她無理取鬧?難怪蘇致芬總要說這世道對女人太不公平。

  失笑,她說:「王氏可曾在你父王跟前說要搶要爭?當然不會,婦德女誡她怕是都能倒著背的,可事實是,她悄悄地解決了呂氏和她的孩子,悄悄地狸貓換太子,直到二十幾年後才真相大白。」

  「對不起,我沒那樣的耐心等待,也不想過得和呂氏一樣委屈,到最後甚至失去性命。沒有丈夫愛情,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支持自己活下去,我不必令自己妥協退讓,只爲表現自己夠賢德大度。」

  「所以你便要一走了之?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你不想想湘兒嗎?不想想你家裏的哥哥和長輩,鬧出這一出,你讓皇上怎麽看待黎家人,你讓他們如何在百官面前擡得起頭?」他戳到她的死穴了,她的確無法不顧慮親人。「那麽,請你做做好事,給我一紙休書吧,既然你決定要曾蓉蓉,而你也說了,我性子仁慈,我便仁慈地體諒她、成全你們,讓你們恩愛一世,誰也不委屈誰,好不?」

  「不好!」他想也不想便拒絕她的要求。

  她垂下頭,兩手握緊拳頭,不教自己顫抖的雙手泄漏心底疼痛,但再擡眼時,眼底己是一片甯靜。

  她緩聲問:「給我一個理由,如果你喜歡曾蓉蓉,過去兩年爲何不露半分情分?爲什麽一趟出門,便結下盟約?」她凝睇他,用堅定的眼神告訴他:我不要聽假話。

  握住她雙肩的手心施了力氣,她痛,卻不肯皺眉低頭,黎育清依然面目平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兩個人再次僵持對峙,但這回,齊靳落敗。

  在許久的沈默過後,他說:「我和蓉蓉共曆艱險,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有了夫妻之實。」她點點頭,再問:「曾蓉蓉到底是什麽身分?如果她只是個丫頭,要了就要了,給一筆銀子打發出去,沒什麽大不了,爲什麽你非要給她一個名分?

  「又或者,我應該這樣問,你爲什麽如此信任她?相信湘兒讓她照顧是最正確的選擇?爲什麽你應承我,要爲她擇夫婿,卻永遠只是在面上敷衍我?」這回,齊靳不再開口。

  她沒轉開眼光,把視線定在熟悉的眉目間,她固執堅持,非要等出他的答案,再不想象過去兩年那般蒙著頭,自欺欺人。

  可齊靳卻不願意公布答案,清兒己經亂了,若她犯起固執,硬將蓉蓉告進衙門,他欺君事小,蓉蓉這輩子……他不能冒這個險,他答應過江雲好好照顧她的妹妹。

  他不說,她卻隱約猜得出,曾蓉蓉的身世比她料想的更厲害,莫非她是另一個董麗華,另一個皇帝留在民間的真公主?

  兩人僵持著,己經在外頭聽上好一陣子的齊鏞受不了了,這有什麽不好說的,只要把話挑明,清兒自能理解他的困難。

  一把推開李軒,齊鏞搶進屋裏,拉過黎育清就說:「因爲她是江雲的妹妹江雪,所以齊靳相信姊妹情深,江雪會好好養育齊湘。」

  「齊靳沒辦法爲她擇夫,是因爲江家被發配邊疆,我卻違反父皇意願,將人給救下來,她和江雲是孿生姊妹,兩人長得極其相似,若她那張臉被人認出來,不只我和齊靳倒黴,她也無法安然存活。」

  「她爲著幫我們完成任務,受到嚴重驚嚇、身心倶疲,若不是因爲她,我們無法成功掩人耳目,更何況齊靳答應過江雲照顧江雪,他怎能恩將仇報,把人打發出去?」

  「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要不是爲逮住幕後凶手,也不會造成這個局面。清兒,你向來是最識大體的,真把事情鬧大,齊靳不但無功反而有過,光窩藏犯人這一條,就夠他受的。你放心,江雪將來生的孩子只能寄在你名下,沒有人能越過你的地位,你如果真心喜歡齊靳,就不該在這個時候爲難他!」沒有反抗、沒有辯駁,她看著齊鏞張闔的嘴巴,把所有話在心裏濾過三回,濾出幾分真滋味,原來是……孿生姊妹……她笑了,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就別鬧了,安安生生過日子,齊靳還有許多事得忙,你別讓他牽腸挂肚,別鑽進牛角尖,別令他難爲。」黎育清失笑,說白了,是她不安生、是她鑽牛角尖,怎麽遇到這種事,錯的全是女人?

  她看看齊靳再望望齊鏞,前者一臉罪惡,後者滿眼的理所當然,黎育清淺哂,二話不說往內室走去。

  她的腳步虛浮、景物在眼前晃蕩,一句孿生姊妹,把所有看不清、理不明的全點個清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光線在眼前逐漸暗去,一張黑色布幕罩住她的眼,她在笑,試著笑出甜美而非蒼涼,她想保持一點尊嚴,讓自己不至于輸得太狼狽,但是下一刻,她聽見木槿一聲大喊——「夫人!」

  她墜入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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