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二十

　護士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那個人還維持著一貫的姿勢——歪著頭、縮著脖子、眼睛看著遠方，嘴裡發出「呵呵」的奇怪的聲音，在白天看這個姿勢就已經夠可怕的了，晚上看的話就更是如此，難怪誰也不願意跟他住一個病房。

　護士打了個哆嗦，在查房記錄表上填了大大的「正常」兩個字後，關上燈，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個房間，獨留下那個老人孤寂地坐在黑暗之中。窗外有「嗚嗚」的救護車警笛聲響起，聲音逐漸遠去，不知又要去哪家接誰，亦不知道那個人的人生是否到此為止。

　「呵……呵……」老人坐在黑暗中，嘴裡含糊不清地吐著音節。

　一團小小的光忽然在這病房的角落裡亮了起來，那光團呈現淡淡的紅色，漂浮在離地三十公分的高度，像是一隻大型的螢火蟲懸浮在那裡。隨後，又是一團光亮了起來，這次在另一個角落，還是三十公分的位置，老人依舊坐在原位，渾然不覺的樣子。緊跟著一團、一團、一團又一團，越來越多的光團平白無故地浮現在空中，那些光團漸漸匯攏起來，由小變大，而顏色也從最開始淡淡的紅色變成了越來越濃重的赤紅色，直至最後在空中懸浮著的已經是一團濃艷到近乎黑色的「小太陽」。那東西慢慢升高，飄近老人，就像是一隻不懷好意的眼睛自空中窺視著他，整間病房裡似乎都浮起了一種叫做「不詳」的氣氛，而老人依舊只是安靜地坐著，他瘦弱的身軀幾乎已經看不到多餘的肉，就像是一具裹著皮膚的骨頭架子。

　「呵……呵……」老人嘴裡繼續發著無意義的聲音，眼神空洞，表情茫然，對於身旁的一切都無動於衷。

　「小太陽」在這時候動了起來，並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或是光芒，只是靜靜地膨脹，然後「柔和」地炸開，於是這一團聚攏起來的「太陽」又變作了許許多多細小的火苗朝著四面八方輻射開去。桌椅燒起來了、被褥燒起來了、老人……燒起來了……

　靜靜的火舌舔舐著這瘦骨嶙峋的老人，從頭髮到眉毛到臉頰，從四肢到身體，老人靜靜的身軀詭異地扭曲了一下，火光中，他的表情卻依舊空洞至極，空洞到甚至安詳……皮肉燒焦的味道散溢了出來，煙霧逐漸升起，火警監控設備終於發出了刺耳卻遲來的吵吵：「著火啦、著火啦，快來人啊！」用人類聽不懂的語言，呼喊了起來。

　很快，紛亂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有人大呼小叫：「快，是416病房！」二氧化碳滅火器玩了命地噴出泡沫，但似乎一切都已經遲了。警笛聲很快又響了起來，但這一次是消防車的。

　屋外的黑暗之中，鳳皮皮撲扇著翅膀掉頭遠去，在他的懷裡抱著一具剛剛搶出來的奄奄一息的軀體。一個小時後，鳳皮皮倒在了血泊之中。

　※

　鐘錶廠的地下室就在辦公樓下方，門開在樓梯底下。佘七ㄠ和廖天驕站在那扇小小的門外，門已經被打開了，從裡頭撲上來一股陰冷的風，吹得門扇一動一動的。

　「那猴大爺是下去了吧。」廖天驕探頭看了看道。

　佘七ㄠ拉開門說：「你跟緊我，小心……」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因為廖天驕很自覺地緊緊拖住了佘七ㄠ的手。

　「這樣可以吧？」廖天驕問。

　佘七ㄠ在黑暗裡小聲道：「可、可以的絲。」

　廖天驕說：「那就走吧。」

　兩人沿著洞開的門走了下去。

　這個地下室在他們到來之前未必就沒有人來過，畢竟老何謎題在網路上流傳已有一段時間，但是晚上會來這裡的人恐怕就是少數了。跟著佘七ㄠ走在這狹窄的通道之中，廖天驕不由得感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總覺得那黑洞洞的階梯會通往什麼深不見底的地獄之類，然而，很快他們就到達了底部。

　也對，橫豎也就是抬高了兩米的地基，就算往下再挖，也不會太深。

　佘七ㄠ站定身子，左右打量了一下。廖天驕知道佘七ㄠ在黑暗之中也是能看清東西的，不由得十分羨慕。三生石魄重塑了他的身體使得他變得力大無窮，但是其他方面的能力卻似乎還沒來得及開發出來，最近他是有跟著佘七ㄠ學習，但大部分的精力還是放在了如何適應自己那一身蠻力上頭。小兒玩大刀只會害死自己，廖天驕非常清楚這一點，好在他現在也算是有了點收穫。

　見佘七ㄠ不吭聲，廖天驕輕聲問道：「怎麼樣？」

　佘七ㄠ說：「是個雜物間，沒人在。」他說著，忽然道，「等我一下。」然後鬆開抓住廖天驕的手，大步走到一旁，過了一會，廖天驕看到黑暗中亮起了一點小小的光，佘七ㄠ的手裡多了一根白色的、粗壯的蠟燭。

　廖天驕順著那光線看過去，發現佘七ㄠ取物的地方還堆著幾根類似的蠟燭，不由得皺了皺眉。怎麼會有人把易燃物存放在地下室這種陰濕的地方，而且這蠟燭也未免太粗了點，看起來簡直像……靈堂裡守夜用的喪燭。

　佘七ㄠ問：「怎麼了？」

　廖天驕搖搖頭說：「沒事。」收回那種不佳的聯想，他開始打量四周。

　正如佘七ㄠ所說，這裡整個就是一個堆滿雜物的空間，亂七八糟什麼都有。有堆疊在一起可能裝著鐘錶零件的箱子，有直接扔在地上因為年深日久已經成了一堆垃圾的工作服，有簸箕掃帚等雜物，還有許多零零散散都看不出是什麼用途的東西。整間地下室比他們想像中要大上許多，從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堆之中勉強還能看到一條曲曲折折、僅能容一人側身經過的小路，一直通向蠟燭光照不清的角落，那裡又有一團方形的黑色區域，似乎是另一扇門。

　佘七ㄠ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片刻後說：「似乎是安全的，我們往前走。」

　廖天驕點點頭，順手從一旁的箱子上拿了一把看起來是修理工具的銳器，以備不時之需。

　佘七ㄠ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廖天驕「嗯？」了一聲，佘七ㄠ就像是很不好意思似地從前面伸了個手過來。

　廖天驕：「啊？」

　佘七ㄠ憤憤道：「手！」

　廖天驕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趕緊把手伸過去，佘七ㄠ牢牢抓住了，才帶著他往前走。走得近了看，那果然是一扇門，門原本用鐵鏈鎖著，現在鎖頭已經被人撬開，和鐵鏈一起扔在地上，門也微微打開了一條縫。佘七ㄠ叮囑道：「小心。」隨後謹慎地拉開了門扇。當看清門後的場景時，兩人卻不由得都愣住了。

　「這是……」佘七ㄠ驚訝地發出聲音。

　誰也沒有想到此時出現在兩人眼前的竟會是一座小小的院落，院落的後頭則是一棟屋子，屋子裡此時居然還隱隱約約亮著燈火，彷彿有人在其中。

　「這……難道就是當初吳某人的屋子？」雖然想過吳某人的祖屋原址可能在鐘錶廠，但是廖天驕和佘七ㄠ誰也沒有想到，這棟屋子不僅原址在此，就連屋子本身都還在，只是沉睡在時間的黑暗河床之中，靜默無聲。

　「裡面的會是猴大爺嗎？」受到這詭異氣氛的影響，廖天驕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

　「不像。」過了許久，佘七ㄠ嘴裡才蹦出了這兩個字。他的背脊繃直，彷彿炸了毛的貓一樣，就連握住廖天驕的手都不自然地加大了力氣，廖天驕頓時噤聲，他想佘七ㄠ是在忌憚什麼，因為就連他也感到了似此地乎有什麼不對勁。

　「有……邪氣？」

　「嗯。」佘七ㄠ低聲答應，但沒有仔細說明，因為這邪氣連他也說不清楚是什麼來頭。那不像是新鮮的邪氣，而是一股類似封閉墓道之中長久淤積不散的穿越時空的古怪氣息。當年吳某人的家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佘七ㄠ有點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帶廖天驕進去，但是如果把廖天驕留在外頭，那也是不安全的。把他送回去？

　廖天驕卻在此時拉了佘七ㄠ一下，佘七ㄠ回過頭去，便看到他臉上堅定的表情：「帶我一起進去。」廖天驕說，「我努力不拖你後腿，我保證。」

　佘七ㄠ還在猶豫，廖天驕說：「如果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出了事，我也不會好過的。」

　廖天驕坦然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過了好久卻一直沒等到佘七ㄠ的回應，他抬起頭看過去，然後才發現佘七ㄠ的臉居然已經燒、紅、了。

　「噗……」廖天驕突然有了種不合時宜的想要捧腹大笑的衝動，不過顧及到佘七ㄠ的面字，總算是忍住了。雖然是條蛇，但佘七ㄠ顯然不太典型。

　佘七ㄠ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說：「那隨便你絲，不過有什麼問題的話，佘爺一定會把你送出去的。」說完才拉著廖天驕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棟屋子。

　這沉埋地下的院落裡處處是人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地上由於人經常出入形成的凹痕，院落裡堆放雜物的板車、幹農活用的農具，還有空置著的晾衣架，門上依然貼著桃符，但上頭的字已經完全看不清了。佘七ㄠ深吸了口氣，隨後將手放在門上輕輕一按，門發出「吱呀」一聲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