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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天闕》第178章
第六十八章 大結局一

  永昌元年冬季的第一場雪來的毫無徵兆,紛紛攘攘的雪花悄然灑落,點點飛舞,只一夜時間便籠罩了由南向北,由東自西的整個疆域。

  出征的大軍早已頂著風霜奔赴戰場,然而罄冉卻在誓師的當夜悄然離開了大軍,向西方日夜奔馳,去做一件很多人都無法預想的事情。

  月光灑下一地銀霜,此刻的鵲歌城外,罄冉正蹙眉仰望著高高的城樓,目光閃著幾絲詫異。

  這些年戰國鮮少遭到它國攻擊,故而如鵲歌城這樣的大城,已有數年沒有宵禁,而且城門在平時是日夜洞開的,除非城中發生了什麼大事!

  “公子,已經問清楚了。前日有刺客混入了砮王府,刺傷了砮王。如今鵲歌城正在搜捕刺客,城門酉時關閉,明日辰時才會開啟。公子,我們先尋個地方避雪吧,看這樣子怕是又要下了!”

  陸贏打探好城中情景,衝守城小兵笑語言謝,兜轉馬頭停在馬車前回稟著。

  他口中的少爺正是女扮男裝秘密潛來戰國的旌國主帥雲罄冉。這一路他們扮做前來戰國經商的旅人,日夜奔馳,僅僅用了七日便到達了鵲歌城。

  輕輕點頭,罄冉眯著眼再次望著高大的城門。城門上士兵林立,燈火通明,隱約中竟透著一股子殺氣。她眼中的疑惑和思索更深,眉宇間籠上淡淡的摺痕。

  有人刺殺狄颯?城門關閉,進出嚴查……此事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子蹊蹺。

  馬車掉轉,向著遠處疾馳。罄冉推開車窗,望向駕馬車外的陸贏:“問沒問何人行刺?狄颯如今情形如何?”

  “說是靖邊的暴民不服弩王壓制,一年前便混入了弩王府,前日才尋到機會動手。小兵也不知弩王傷勢,只說似是極重,英帝震怒已調動京城四軍嚴加排查,限期四日抓到刺客,明兒便是最後一日了。”

  已調動京城四軍?罄冉眉宇微跳,望向遠方黑沉的夜空,心中微微一動。

  怕是這戰國的天也要變了……緩緩將車門關上,罄冉冷聲道。

  “陸贏,你現在前往城北建棋軍,查探一切異動,辰時前回來回稟,要小心。”

  “是。”車外傳來陸贏沉穩的應聲,接著馬蹄聲響起,他已離去。

  這夜的雪落了一夜,翌日天尚未亮,罄冉一行便自小山廟中啟程,再次向鵲歌城東門飛馳。到達東門時天才濛濛亮,由於下雪等待進城的行人並不算多,較之平常可謂寥落。

  然而畢竟是都城,便是如此,等待進城的行人依舊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罄冉的馬車夾在長隊中毫不起眼。辰時一到,隊伍便移動了起來。

  城門果真排查的極為嚴格,大隊行進的很慢。罄冉極目望去,發現兵勇對出城之人排查的分明更嚴,拿著一張畫像不停比對,有模有樣。她微微勾起脣,無聲搖頭。

  “尋個住的地方。”

  馬車很順利進了城門,罄冉吩咐一聲便低頭看起書來。這一日過的異常平靜,只戰國官兵到客棧搜查過一次。罄冉一直在客棧呆著,未出房門一步。

  這冬天的第一場雪停停下下,竟持續了一日,夜來的很早,銀裝素裹,襯的月色更多了幾分清寒。

  月色下,寒風微起,將雪花揚的迎風飄灑,碎銀一般滿天滿地,枝葉上的落葉經不住風搖,墜下技頭紛紛飄搖。自窗前望去,京城的明瓦飛檐看起來格外清高,素寒一片。

  二更過後,本就比平日清冷的鵲歌城更因宵禁愈發寂寥,又因一場雪褪盡了繁華,清冷如一坐空城。偶爾傳來的打更聲,也顯得異常清晰。

  房門被打開,罄冉抬手將窗戶關上,轉過身。

  陸贏面色沉肅地對她點頭:“都安置妥當了。”

  罄冉微微一笑,自塌上取過披風裹在身上,與陸贏一起出了房。兩人輕功都是極好,輕鬆避開城裡的巡城兵,很快便到了位於皇城的弩王府。

  砮王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著門前的石獅子,將路邊積雪映得紅彤彤,門外並沒有侍衛守護,罄冉衝陸贏丟了個眼神,陸贏大步便邁上了台階。

  將沉重的銅環扣上大門,不一會府門打開,門侍探出頭來。銳利的眼睛盯著陸贏,沉聲道:“何事?看好了,這可是砮王府!”

  陸贏卻是輕蔑一笑,朗聲道:“聽聞王爺被刺客擊傷,中了毒一直昏迷不醒。我家公子乃神醫之後,特來為王爺醫治。你還是快去稟報的好,誤了事可不是你一個小小門侍能夠承擔的。這是我家公子的信物,你呈給府中管事,不消片刻管事自會親自相迎。”

  門侍見陸贏氣勢不凡,又狐疑地望了眼站在台階下的馨冉,接過陸贏遞上的物件,關門而去。

  門侍關上門一面向府中急奔,一面沉聲吩咐:“看好門口二人。”

  自有暗衛閃出,迅速向府門而去。此刻的砮王府一片沉靜,那門侍穿廊過院,輕功竟是極好,一路直奔砮王府的議事房。

  此刻的議事房燈火通亮,竟站了一屋子的人,個個精神奕奕,面上帶著幾分興奮和緊張。狄颯坐在上位上,雖是面色蒼白,但一雙眼睛神采銳利,哪裡有外面所說的重傷昏迷之態?

  門侍到了議事房外,對看守門的侍衛低語幾聲,便直接進了議事房。眾人的商議聲頓時一停,目光全望向他。

  門侍快步走向狄颯,將手中物件呈上,面色沉肅的道:“門外來了兩名公子,說是神醫之後,來為王爺醫治毒傷。二人氣質不凡,亦不似醫者,腳步輕盈,顯是武功不凡。當此緊要時候,屬下不敢疏忽,特來回報。”

  眾人面色一驚,氣氛瞬時緊張了不少。狄颯眉宇也微微蹙了下,接過他手中的羊脂玉佩。

  “難道是走露了風聲?”

  “會不會是皇上和三皇子那邊得了什麼消息?”

  “王爺,此時城中已然宵禁,這兩人來的蹊蹺。我們是不是應早些起事?遲恐生變啊!”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請王爺莫再遲疑!”

  “我等願誓死輔佐王爺成就大業!”

  ……

  眾人紛紛表態,神情激越,態度堅定。

  狄颯卻眉宇微鎖地盯著手中的玉佩,眸中閃過思索。

  這玉……在哪裡見過?

  忽而他眉宇一揚,霍然自椅子上站起。是她!那日十里亭相送,她腰際繫著的正是這玉,不會有錯。

  此時此刻,她竟來到了鵲歌城,這是天意嗎?!

  狄颯眸中沉浮不定,將手中玉佩握緊,凝眸望向跪了一地請命的將領,沉聲道:“諸位放心,來者非敵。所議不變,明日三更,諸位依計劃聽本王號令,不得有誤!”

  “王爺聖明!”

  諸將沉聲應命,狄颯大步便出了房,一面交代管家:“你親自去將門外兩人引進府來,本王書房相候。不得無禮!”

  管事一愣,詫異地望了狄颯一眼,這才應命而去。心裡卻暗自犯疑,來者到底是何人,竟勞王爺如此相待。

  青石路長長的蔓延至夜色深處,雪已停下,天空顯現出幾分晴朗,灑下數點星光,似要與雪影相映,街頭空寂而清冷。

  一陣風卷動積雪飛揚,罄冉將斗篷裹緊,手指觸上衣領處的狐皮微微一頓,低頭望去那狐皮色澤柔順得堪與白雪爭光,將十指映得如玉般發出淡淡瑩光。

  馨冉目光浮動,下意識的伸手撫摸著柔軟的皮毛。這件狐皮是去年藺琦墨所贈,他親手所獵,雖不是什麼稀罕狐皮,但毛色甚好,這才給她做了裘領。撫摸著順滑的皮毛,暖暖的仿似記憶中那堅實的懷抱,一樣的帶著暖意呵護,層層包裹在身邊,叫人從心底生出踏實。

  罄冉輕輕牽起脣角,默默告訴自己,快了。很快她便能前往戰場,她有預感,她一定能找到他的。

  沉重的開門聲打斷了罄冉的思緒,弩王府的王管事快步而出,幾步邁下台階,躬身衝罄冉笑道:“您就是神醫王伯當的弟子?不想公子竟這般年輕,快請快請。”

  罄冉淡笑點頭,微微施了一禮,便跟隨王管事入了王府。

  入了王府,罄冉也不多看,低著頭緩步跟隨。王管事按狄颯的吩咐直接將罄冉帶向書房,眼見屋中燈火通明,窗戶上映出一個挺拔的身影,罄冉停步,微微側頭:“還請管事為我這隨從安排個歇息的地方。”

  管事連聲應是,陸贏與罄冉目光相觸,微微點頭,隨著管事而去。罄冉獨自向房中走,尚未步上台階,錦簾被大力掀起,從屋中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是狄颯。

  馨冉停下腳步,迎上他灼熱的目光,抬手將罩在頭上青色斗篷的風帽取下,露出一張清麗素容,展顏一笑:“一別經年,砮王殿下一向可好?”

  她那笑從容有禮,甚至眉宇間帶著幾分疏離和淡漠,然而看在狄颯眼中,竟是嗜骨的奪魄,讓他的心一陣失跳,愣在當場。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來到他的府邸,來到一個屬於他的地方,站在他的書房外如此對他笑著,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恍然覺得置身夢中,虛幻而美好。

  “王爺不請我進去嗎?”

  罄冉的笑語傳來,狄颯才猛然回神,忙錯開身體,笑道:“你……請進。”

  說罷,他親自給罄冉挑起錦簾,罄冉淡笑邁步,跨過他入了書房。房中,迎面立著幾個撲拙的古木書格,堆滿了書卷文冊,除此之外便是桌案,靠窗處置著兩張椅子,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狄颯的書房如他的人,簡潔乾脆,整個書房幾乎沒什麼裝飾品,只迎面墻上掛著一幅騰馬圖,罄冉目光一轉,最後落在了桌案後的紅木架子上,那裡架著一支小銀槍,一支極為眼熟的小銀槍。

  主人顯然很愛惜那銀槍,槍頭的紅纓流蘇柔順的垂著,纖塵不染。

  見罄冉的目光直盯那小銀槍,狄颯面上閃過幾絲無措的尷尬,本能地大步走向桌案,在長案後站定,剛好以高大的身體擋住了那紅木架。

  見罄冉目光望來,狄颯忙是一笑:“沒想到果真是你,我以為……我是說你現在應該已領兵去了……”

  狄颯慌不擇亂的說著,迎上罄冉微挑的眉宇,不覺又住了口,片刻才抿了抿脣,在桌案後落座。

  “你此來是為了北邊的戰事吧?”

  罄冉淡笑,輕輕轉動手中杯盞:“王爺快言快語,我便不再繞彎子了。罄冉此來確實為北境的戰事,還望王爺能念及蒼生,顧全大局,相助旌國。”

  她面上帶著清雅的笑意,盈盈然望著自己。那一聲自稱“罄冉”,聽在耳中讓狄颯又是一陣恍惚,他低頭藉著端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慌亂。抿了一口茶這才抬頭,刻意壓低聲音,道:“對圖吉用兵不是我一人能說了算的,此事你得容我上奏父皇。”

  罄冉盯著狄颯,驀然挑眉一笑:“王爺何必說此等敷衍我的話?我此來本只有五分把握說動戰國出兵,然而此刻都有十分把握。”

  狄颯一愣,只覺她的目光似是帶著極強的洞察力,似已將他整個看透,禁不住微微一笑,狄颯挑眉:“哦?願聞其詳。”

  罄冉笑著放下杯盞,站起身來,緩步道:“自塔素羅統一草原圖吉連犯邊境,戰國潮州一帶亦常遭圖吉入侵,圖吉人殺燒搶掠,聽聞潮州百姓舉家南遷的不在少數,良田早已是大片大片的荒蕪。罄冉聽聞王爺去年便上奏朝廷,請求出征邊關討伐圖吉,奈何英帝並未允奏。塔素羅是個嗜血的人,他有著極大的野心。此番攻打旌國,王爺又怎知他下個目標不會是戰國?塔索羅之所以敢如此囂張大軍深入,不過是算準了戰旌兩國不會聯手。這些年戰旌兩國交惡,各自為戰,這才縱容了塔素羅,讓他如此有恃無恐。王爺您是明白人,也一直在為戰旌兩國的安定做著努力,這次豈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若兩國能夠摒棄前一同抗敵,相信一定能讓兩國冰釋前嫌,從此和平相處。這些年戰國雖表面維繫這盛世局面,然英帝終非明君,戰國實際情況如何,想來王爺您是最清楚的。王爺雄才偉略,自是能明白其間利害,定然願意相助旌國。然英帝及朝中大臣卻未必明白脣亡齒寒的道理,罄冉本寄希望由王爺說服英帝發兵,憑藉王爺在軍中的威信,此事便有五成勝算。然而現在看來……”

  罄冉聲音微頓,目光逼向狄颯,啟口道:“怕是這戰國的天要變了,英帝已無裁奪大權的能力了。”

  聽她如此說,狄颯微微一驚,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接著目光卻沉靜了下來。暗自苦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現在昏迷不醒,而此刻他卻好好的在此與她說話,他本就不欲瞞她。以她的聰明,能猜到也不意外,只是為何聽罄冉的語氣,竟似早已察覺。

  狄颯面有驚疑,蹙眉道:“你早已得知?”

  馨冉淡笑回身,在座位上施施然落座,微微搖頭道:“王爺不必憂心,王爺的籌謀並沒任何不妥。我也是今早才想通關節的,至於我為何會知道……若我說是靠直覺王爺可相信?”

  見狄颯面上一愣,眉宇蹙起,帶著濃濃的不解,罄冉這才又道:“說來可笑,這些年我一心想著報仇,對王爺你可謂費勁了心思。若我說我了解王爺,知你甚深,你可相信?”

  狄颯再次愣住,目光黑潮涌動,卻不知是喜是傷,只能任由目光落在罄冉的面上,收不回也移不開。

  她說她對他費盡心機,她說她了解他知他甚深,這讓他如何不喜,然而他心中卻知道,她對他所有的用心皆來源於恨,這又讓他心頭泛起一陣陣的苦澀。兩廂情潮翻涌著,撕扯著他的心,狄颯脣角悄然爬上一抹苦笑,卻聽罄冉又道。

  “自王爺執掌兵權,英帝對王爺的猜忌便與日俱增,尤其這兩年,英帝偏寵儒王,對王爺你更是多有指責,不僅先後奪了王爺對肖南軍、京都十三軍的軍權,去年更是以驕佞這樣莫須有的理由罷了王爺所有差事,令您在府中思過。去年英帝雖派給了王爺差事,但卻是令你往靖邊這樣的苦寒之地平亂。此刻平亂回京,封賞雖是有,但是對王爺的封賞遠不及儒王,倒是儒王因當初舉薦有功賞賜不薄。朝中原來擁戴王爺的大臣紛紛倒戈,就連百姓都傳言英帝要立儒王為太子,而王爺每日消沉在家已甚少出門。”

  罄冉話語微停,凝眸望著狄颯:“我雲罄冉所熟知的弩王從來都是堅毅果斷,深謀遠慮的,萬不是如此容易便會消沉,便會放棄的人。這一年來,弩王府一直極為安靜,安靜的好像王爺果真消弭了所有鬥志,可我卻知道一切都是假象而已。所以昨日一到鵲歌城,聽聞王爺遇刺,我便心中有異。這可是三年來弩王府發生的最大事情,一個刺客能重傷王爺,令你昏迷不醒,還能自府中逃逸,若王爺這麼好殺,罄冉也不會等了這麼多年。”

  聽她這麼說,狄颯清苦一笑。

  “王爺雖三年前便交了兵符,但那兵符也只有英帝和儒王視之為護身符。他們不曾帶過兵,不曾和軍人交過心,他們不了解軍人。然而我卻了解,軍人的忠臣向來只給讓他臣服的英雄。王爺統兵多年,南征北戰早已威名軍中,這兵即便沒有兵符在手,相信王爺也能驅使。所以昨日一聽弩王重傷,我便讓手下前往城北建棋軍探查,結果真就探到了些蛛絲馬跡。”

  狄颯點頭,卻未在糾結此事,目光沉沉望著罄冉,片刻竟嘆息一聲,道:“也許這是天意,如今我父子反目為仇,你卻於此時出現在這裡,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報應不爽。”

  罄冉未想到他會如此說,一怔之下竟是無言而對。所謂的仇恨其實一直都是心裡的執念,這兩年曆經了太多生死,罄冉雖不敢說自己已大徹大悟,但是對於仇恨卻著實看的淡了許多。

  如今見戰英帝父子反目,她的心中竟平靜異常,這是她一直期許的事情,英帝和狄颯的反目若說明妃的死是根源,那麼她在青國曾做的一切便是攪動這父子反目的手,一點點地將他們間的矛盾挑起,擴大。

  如今期許的事已然發生,可她卻沒有了觀戲的心情。爹、娘,你們在天之靈會怨怪女兒不孝嗎?

  見罄冉不語,狄颯也抿了脣,屋中半晌沉寂。待遠處傳來隱約的打更聲,狄颯才恍然起身,望了眼微亮的天光,對罄冉沉聲道。

  “你等可願等我一日?今夜關於當年的事,我會給雲家一個交代。至於對圖吉用兵的事,還需我與大臣們商議方能決定。”

  他見罄冉垂眸點頭,脣角動了兩下,終是猶豫的道:“你在戰國終是不安全,便宿在我府裡可好?”

  罄冉一愣,抬頭迎上狄颯期望的目光,卻堅定的搖頭,道:“不了,我有落腳之處,不給王爺添麻煩了。王爺若有事,可到青雲客店尋我。一會便天亮了,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狄颯見她語氣堅持,神情略顯黯然卻不再多言,親送罄冉出了屋子。

  ……

  戰英帝元康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對鵲歌城多數百姓來說,這夜如尋常一樣,看不出任何不同,然而當後世之人看到《戰歷》上關於這一夜寥寥幾行的記錄時,都仍然能依稀感受到肅殺之氣。

  夜深人靜,月落清輝,月色依舊鋪滿了整個鵲歌城,二更一過,城中萬千人家街道縱橫,如同巨大的棋局,鋪展蔓延至天地之間。

  一陣陣馬蹄聲踏雪濺泥,落如急雨,帶著肅殺之氣遙遙遠去,先後消失在皇城的宮城深處,讓早已安歇的百姓禁不住縮在被窩中瑟瑟發顫。

  香櫞宮此刻宮燈高掛,映著雪色深深越發顯得空靈精美,宛若仙境。這裡住著如今戰英帝最寵信的皇妃,鶯妃。自明妃、月妃先後失寵,這位鶯妃娘娘便一宮獨大,皇后仙逝之後,其更有登上後位之勢。

  奈何鶯妃娘娘還是昭儀時曾身懷六甲,可這孩子尚未出世便被曾經的明妃下藥毒死在了腹中。鶯妃的身體受了大損,經太醫確論,她已不能再有孕了。

  自此,英帝雖依舊寵信這鶯妃娘娘,然而對後宮的女子來說,皇子永遠是最重要的。一個不能有孕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也登不上後座的。故而鶯妃娘娘天天以淚垂面,卻不想後來竟真哭出一個孩子來。

  這鶯妃娘娘如今也不過三十上下,雖說於宮中新人相比老了點,但卻多了幾分風韻,顯出幾分成熟不凡來。說也奇怪,也許就是這份不同竟令英帝對其的寵信多年來非但不減,反倒日漸增長。

  這鶯妃娘娘每日落淚,可後宮沒有皇子的寵妃過繼一個皇子那是常有的事。於是鶯妃娘娘便也將主意動到了這上面,而英帝也答應了。可這事卻引得百姓笑談,四國議論。

  卻因鶯妃過繼這皇子竟只比其小三歲,乃戰國堂堂的儒王殿下。一開始倒有不少人說三道四,說什麼的都有,然而時間長了眾人也就看出些端倪來了。

  這儒王原是秦妃之子,一向不受寵愛,自秦妃病逝之後,儒王在朝上更是處處被弩王壓制。可自儒王認了鶯妃為母,這英帝便突然對這個兒子好了起來。沒兩年倒是對弩王越來越責難,人們都說弩王失寵,儒王得勢,這其中不知道鶯妃娘娘吹了多少枕邊風呢。如今一看,儒王那才是明智之人,所謂成王敗寇,不管用了什麼手段,人家現在是贏家不是嗎。

  香櫞宮本就臨近帝王所居的乾和宮,卻說此刻香櫞宮中竟彌漫著一股肅殺之氣。不知何時,宮墻四處已埋伏好了帶刀侍衛。要知道這後宮內院,向來是不允侍衛走動的,可如今這氣氛怎麼看怎麼潛藏殺機和陰謀。

  “碧兒,我們的事狄颯已然全部知道了!我派去的殺手並未能將其殺死,現在我們只有採取主動才能有一條生路!不能再猶豫了!”殿宇中傳出一聲焦慮的男音,正是戰國現今在朝堂上一呼百應的儒王狄容。

  “不是說狄颯昏迷不醒嗎?怎麼會這樣……皇上對我不薄,我……”接話的是個宮裝美人,自是英帝寵妃鶯妃。

  “難道你愛上那個糟老頭子了?碧兒,難道我們之間的海誓山盟你都忘記了嗎?”

  “我沒有!只是……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是,沒有了。我們只能先下手為強,這樣才能保得一條命。若讓父皇知道你我的事情,你覺得憑父皇的心狠手辣,他能放過我們嗎?”

  殿中的男聲越來越尖銳,接著儒王將聲音放柔,繼續道:“碧兒,別再猶豫了,我都布置好了。只要你去將父皇引來,我們便能永遠在一起了。”

  “真的嗎?我終年吃那種藥已再無法有孕,你莫不是騙我吧?”

  “怎麼會,你為我做那麼多,我不會介意,何況這世上縱使女子千萬,哪個能及上母妃您嬌媚天生,嗯?”

  ……

  此刻的承清殿,腳步聲打破了沉寂的宮殿,狄颯站在一片黑暗中望著四角庭院上方那片黑沉的天空,心緒翻動,想著母親平和寧靜的面容,心裡越發衝去一股憤恨。

  一抹輕雲遮月,在他臉上覆上了陰影,將那眉宇間的寥落映的越發清寂。

  聽到腳步聲他並未轉頭,只將面容一整,負手而立。

  “王爺!都準備好了!”

  狄颯轉頭,望向跪了一地的禁衛軍將士,薄脣緊抿,點了點頭邁步便出了承清宮,向英帝所在的乾和宮大步走去。

  乾和宮中,大內太監總管朱開剛剛服侍英帝就寢,便有香櫞宮婢女來稟告鶯妃娘娘不知為何突發急症,請英帝速往。朱開不敢怠慢,稟了英帝。卻見黃龍寢帳內英帝已然起身,快步而出。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問著宮人:“娘娘到底怎麼了?請了太醫沒?”

  不待宮人回答,卻聞一個清朗的男音自遠處傳來:“鶯妃娘娘無礙,還請父皇放心!”

  英帝一愣,抬頭望去正見一個挺拔的身影向這邊走來,面容冷峻,正是弩王狄颯。

  且不說弩王現在應躺在床上陷於昏迷,便單是弩王未經英帝通傳卻置身在這帝寢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其中意味著什麼已然不言而喻。

  英帝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後,神色也由微愕轉為恍然,再轉驚怒,逐漸變成凝重。他望著對他既不行禮,也不垂首的兒子,心底一陣陣發涼,忽而抬起手來直指狄颯,怒聲道:“混賬!御林軍何在?為何這逆子會出現在這裡?!”

  四周安靜地能聽到心跳的聲音,宮人戰戰兢兢皆不敢言。御林軍也沒能出現,這意味著什麼已不言自喻。

  狄颯身影不動,只譏詣的冷聲道:“父皇該好好想想此刻您的另一個好兒子,儒王殿下為何會在香櫞宮中與您的鶯妃娘娘摟抱在一起,為何香櫞宮外埋伏了重重刀斧手。兒臣與儒王殿下相比,怕這逆子二字是父皇高看兒臣了。”

  “你說什麼?這怎麼可能?!”

  見英帝一臉不置信,面容扭曲不定,狄颯讓開路,淡聲道:“父皇如若不信,可自行前往香櫞宮一探。”

  英帝邁了兩步卻猛然又停下腳步,衝身旁的朱開使了個眼色。朱開忙匆匆而去,片刻他又踉蹌而回,面色慘白撲至英帝腳下:“皇上,老奴看的真切,香櫞宮外確實是暗藏殺機啊。”

  “儒王,鶯妃淫亂後宮,且以圖謀逆,罪不當誅,父皇下令吧。”狄颯的逼視隨著他清冷的聲音傳來。

  英帝驟然從震驚和不信中回神,望著這個滿臉冰封的兒子,半晌才顫抖著手寒聲道:“他是逆子,你呢?你難道就是來救駕的?!”

  狄颯目光不動,只大聲喝道:“孫鶴,帶你的人好好守著這乾和宮,確保陛下安全。”

  他聲音一落,自宮墻處涌過來一隊兵士,那領頭之人正是御林軍統領孫鶴。這下英帝面色已然灰白,身體搖晃幾下被朱開驚呼一聲扶住。

  狄颯躬身施禮:“請父皇放心,兒臣一定盡快平定叛逆。”

  他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香櫞宮中,隨著狄颯一聲令下,宮門轟然闔閉。風吹燈影,四處陷入惶亂,密密麻麻的鐵衛自四處涌來,瞬間將整個香櫞宮包圍,勁弩強弓,居高臨下對準宮闈深處,排排布列,肅殺陣勢逼人生寒。

  “一個不留!”

  冰冷的令下,刀光之下,宮人奔走躲避,然而怎抵強弓寒劍,刀劍交擊,甲戈碰撞,頓時高墻內便喊殺聲四起,接著很快便陷入了平定。

  待御林軍、建棋軍統將齊齊走出宮門對狄颯點頭,他才霍然轉身向乾和宮走。

  待行至宮前,龍階玉壁之上已站滿了御林軍,將整個乾和宮包圍的密不透風。見狄颯行來,御林軍將士恭敬裂開一條通道,狄颯朝高階盡頭望去,那裡已然站立了一個清麗身影。

  明月當空,月色金輝籠罩在她清麗無雙的身影上,大殿深宮,千萬燈火盛亮,將她一襲藍衣映得流光溢彩,顯現幽藍色澤,將那絕美的面容襯得迤邐生輝,∥狄颯的心微微一顫,只覺項刻間天地只餘這一人獨立,世界靜謐無聲。

  狄颯心緒複雜,迎上罄冉的目光這才重新邁步,步履平穩沿著高階走向燈火輝煌的乾和宮。

  “隨我進去吧,我說過會給你一個交代。”

  狄颯的話傳到耳邊,罄冉將目光自遠方收入,望著他黑沉的目光卻只是搖頭,輕聲道:“不,我在此等你,那張臉我不願再看。”

  狄颯一愣,怔怔地望了罄冉片刻,這才點頭轉身入了內殿。宮燈明亮映上他清冷的面容,安靜的大殿,龍榻居中,金帷如雲。昔日的英帝此刻正滿面滄桑地坐在塌上,身影虛弱。

  見狄颯進來,他雙目圓瞪,執起床上瓷枕便扔了出去。狄颯偏身避開,瓷枕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儒王連同鶯妃逼宮,蓄意謀反,一者死於亂軍之中,一者受驚過度已然瘋癲,父皇不必憂心。”

  聞言,戰英帝渾身發抖,語氣凌厲:“你現在得逞了!準備將朕如何?你這個逆子!”

  狄颯不為所動,緩緩自袖中抽出一紙詔書,盯著英帝,俊面無波:“宮中叛逆,陛心哀之,疲累難言,又受驚臥床,已然無法執政,弩王平亂有功,仁孝厚德,深肖朕躬,必能恪成大業,朕即日禪位砮王……”

  狄颯面上毫無情緒,緩緩走近,將擬好的詔書呈給英帝:“請父皇加蓋玉璽吧。”

  英王面色慘白,手一抖接過那詔書,抬手便欲撕扯,卻聞狄颯又道:“父皇這詔書您便是毀了還會有第二道,您還是快些將玉璽請出吧。兒臣即便登基為帝,也會顧念父子之情,令太上皇在全明宮安然度過晚年。”

  “逆子!逆子!朕怎生出你這樣不仁不義,不知廉恥的逆子來!”

  “不仁不義?父皇明知鶯妃的孩子非我母妃所害,不照樣一杯毒酒將她送上了西天?如今兒臣只是恭請您入住全明宮安享晚年如何便能算不仁不義呢?”

  他說著將英帝執在胸前的詔書再次呈上,冷冷又道:“父皇還是快些為好,兒臣沒多少耐心。”

  英帝睜著血紅的眼盯著他,終是大喝一聲:“朱開,將玉璽給他!讓他給朕滾!”

  狄颯卻並未離開,反倒自袖中又抽出一道詔書,雙手展開放在了英帝面前。

  英帝目光落下,頓時臉色青白如死,突然起身,大喝道:“逆子!你果真是為那妖女!罪已詔?這道詔書朕不會批覆的,你想都別想!妖女呢?將那妖女帶來見朕,朕倒要看看是何等姿色,能令你如此鬼迷心竅竟不惜弒父!”

  殿中不斷傳來英帝撕心裂肺的喊聲,罄冉目光微閃了下,側頭望了眼殿中通明的燈火,冷冷牽起脣角,復又面色沉冷的轉開了目光。

  片刻後大殿內傳來幾聲彷若哭泣的大笑,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那笑聲戛然而止。

  “皇上!”

  伴隨著朱開尖銳的喊聲,狄颯自殿中大步而出,接著御醫奉召入了乾和殿,英帝被送往全明宮靜養。

  當太監抬著他出來時,罄冉便站在乾和宮高高的台階上凝視著他,昔日的英帝此刻蒼老而脆弱,看見她,他張了張嘴,然而都什麼都說不出來,只睜著眼死死瞪視著她,嘴角不停抽搖著。

  不知來自何處的風帶著清雪掃上面頰,揚起罄冉髮絲於衣衫,她平靜地看著宮人將已然成了廢人的英帝抬走,心裡如這清冷的夜色一般,竟是激不起一絲情緒。莫名地便起那夜藺琦墨的話,仇恨果真不是生活的全部,該忘記的早已無需記住,活著只需記住愛,記住那些生命中的美好。

  眼前似是劃過父母和姐姐欣慰的笑容,罄冉淡淡勾脣。

  “這是父皇的罪己詔,我……明日便會公布天下。”

  狄颯清冷的話自耳邊響起,罄冉扭頭望去,他的目光熠熠閃亮,面容映著背後華麗的燈火顯得異常攝人。

  罄冉低頭,握住那詔書緩緩展開,目光掃過,只淡淡一笑。

  十六年了,父親,您可看到,英帝為他所作付出了代價,他面對全天下的百姓下了罪己詔,向您道歉……

  將那詔書收起,重新遞給狄颯,罄冉只輕聲道:“謝謝你。”

  狄颯目光閃動,卻道:“這是父皇欠你們雲家的,至於我……我說過了,我的命隨時等你來取。”

  罄冉卻挑眉:“我要你的命作何?你若真想我原諒,便請念及蒼生,早日出兵圖吉,罄冉自會感激不盡。”

  狄颯只一愣,面上便浮現了笑容,似冰川消融,將整個面容映的柔和了起來。罄冉卻退開一步,不待他多言,便欠身一禮,緩聲道:“陛下初登大寶,諸事繁忙,我不打攪了,告辭。”

  見狄颯蹙眉不語,她再退一步:“我會在邊關靜候陛下佳音,還請陛下送我出宮。”

  目光落在她微低的頭頂,狄颯兀自苦笑。她雖已不再恨他,心裡終究還是不願與他多有牽扯的。目光一轉,見前方廣場盡處丞相廉訊已領著文武官員趕來,狄颯嘆息一聲。

  罷了……

  “孫遜,你親自帶郡主自側殿繞過,親自送郡主出城。”

  狄颯側頭吩咐奇鉞營統領,孫遜忙跪地領命,躬身請罄冉離殿。

  罄冉抬眸最後望了眼狄颯,目光平和蹲了個半福,優雅轉身,青色裘袍在雪中劃下一道輕靈半弧,如蘭芷般輕逸翩然下了高高的台階,很快便消失在了雪中。

  狄颯站在高處目光相隨,終是落了一身寂寥。直到多年後,戰睿帝禪位,帝王的書閣中仍懸掛著一副妙不丹青,其上女子笑容疏離,清芳站立雪中,身影如桃木般穩秀,讓人觀之恍惚。

  而罄冉跟著孫遜步下台階,待走至乾和宮的側門,終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去看。那高高的乾和宮上一個清冷的身影傲然而立,高階上御林軍束甲林立、禪位詔書在丞相的誦讀下傳下台階,百官跪地,兵戈整齊的御林亦同時俯拜,山呼萬歲之音想響徹雲霄。

  罄冉目光閃了幾下,終是回身,邁步離開了乾和宮。此刻天際月華漸遠,即將破曉,東方天邊驟然大亮,罄冉想戰國會迎來一個明君,但願從此殘害忠良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

  ……

  夜風寒刃般襲來,旌旗獵獵作響,罄冉一馬當先,衝上山峰,望著山谷中暗色營帳連綿排布,透著肅殺之氣。

  “終於到了。”

  陸贏衝上山峰,目光亦落向谷中,面色難掩疲憊。五日五夜幾乎不眠不休,他們總算是趕到黑山營地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輕快,身下烈焰嘶鳴一聲,略顯興奮。罄冉低頭撫摸著它的鬃毛,烈焰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自綺夢山罄冉令清風馱著重石引開青兵,走脫之後曾令陸贏派人回去尋回清風,奈何清風卻已被鳳瑛帶回了青宮。烈焰本是難得的稀世寶馬,奈何自被罄冉馴服便一直被置在府中,如今寶馬終得出了樊籠,烈焰豈能不歡?

  “入營!”

  罄冉一聲喝,御馬衝下了山峰。一行人趁夜入了軍營,直入中軍大帳,黑山駐守的鎮西軍將領早已恭候在帳。這些人早在那年罄冉身在鎮西軍時已經熟知,此刻大戰在即,無需虛禮,大家已紛紛圍著主案而坐。

  罄冉揚龐在主案後落座,目光掃過大帳,直奔主題。

  “許峰,說說現在的兩軍情況。”

  “是。由於前些日下了大雪,兩軍不得不停戰。倒是十日前我軍與圖吉右軍在黑山的坡尾嶺一帶打了一仗,互有傷亡。塔素羅似是摸不準大帥您現下所在何處,吃不準我軍欲先攻那處,故而一直沒有大的動向。我想圖吉軍是在靜觀其變,等著我軍先動。”

  “嗯,說說圖吉兵馬的部署。”罄冉點頭,這是她預計的。當初自京城出兵,她便令大軍分兩路而進,均掛以帥旗,此刻塔素羅摸不準她會從何處發起反攻自是不敢輕舉妄動。

  “屬下已經摸清,圖吉西線和東線的人馬,包括長翼王、左翔王、塔素羅親兵、小珄軍四大支,統共不過二十一萬。比之我軍他們在兵力上並不占優勢,只是這些兵馬全是騎兵,殺傷力甚強,尤其是塔素羅的親兵,號稱五萬之眾,個個都是草原上拼殺廝滾出來的好手,戰鬥力甚強,此刻便駐守在瀛洲城內。不過圖吉軍也有他們的弱點,吃虧在戰線拉的太長。而且他們本是游牧民族出身,性情凶殘好殺,燒殺搶掠已然激起了民憤,終是不得人心。”

  罄冉眉頭輕舒,手指漫不經心地扣動桌案,點頭道:“說說詳細情況。”

  卻是蘇亮霍然起身,大步走至主案邊掛著的地圖前,手指在圖上黑山至月光河沿線移動著,沉聲道:“大帥請看,如今圖吉右翼十萬人馬攻下潭州等地後,除留守壩城的兩萬人馬,其它均在此一線上布防。前些時日右翼大軍奉塔素羅之命欲強行渡過月光河,被我軍阻擊。右翼大軍便將兵力向黑山一帶調集,我估摸著他們是想在此長期與我軍拉鋸。這裡地勢有利他們,我軍想要強攻其軍寨,不占優勢。算上這段時日右翼的傷亡,這黑山以北應該還有七萬兵力。”

  罄冉微微蹙眉,問道:“塔素羅一直駐守在瀛州城?”

  蘇亮微怔,搖頭道:“我派了許多探子,想要潛入瀛州城查探虛實,但都未得見塔素羅本人。他是不是留守在瀛洲城,不太好說。”

  罄冉蹙眉,沉吟片刻,目光再次凝在那地圖上:“依你們看,圖吉有沒有從卿州一帶的空山一帶突破至豫州平原的跡象?”

  眾人目光均落在地圖上,紛紛變色。

  “大帥所慮極是!若圖吉真欲從空山一帶突破,我軍兵力如今都集中在這西面,怕是會吃了大虧!”

  “塔素羅用兵虛虛實實著實不好估摸,不過依現下看圖吉並沒有大舉東移的動向。”

  見眾人神情凝重起來,罄冉霍然起身,沉聲道:“蘇亮,三日之內本帥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確定塔素羅的位置。枉你們還自鳴得意,高興敵軍不知本帥所在,我軍自己不也摸不準敵軍動向嗎?!”

  厲目掃向蘇亮,蘇亮面色赧然,繼而神情一肅,鏘然跪地應命。

  “屬下知錯,定不負大帥所托,三日之內查清塔素羅動向。”

  罄冉這才點頭,看向許峰:“許峰,本帥前來此處前已將馬躍殘部三萬兵馬派到了空山一線,你素來擅長山地作戰,現令你持本帥將領,即刻前往空山。若敵軍自空山突擊,你不惜代價也要守上三日,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末將遵令!”

  “如今冬季已然到來,月光河一月便會結上厚厚的冰層。諸位可知這意味這什麼?”罄冉目光所及,眾人面色漸漸沉重。

  “月光河一旦結冰,敵軍左右翼便可相互連接,敵軍鐵騎可馳騁江面,來回衝擊我軍!我軍將陷入險境!塔素羅不好對付,若此刻他真在瀛洲城駐守,那十之八九就是在等,等月光河結冰!所以我軍的時間不多了,一個月,在月光河結冰之前,我軍必須將圖吉人趕回北雲山,收服黑州失地!諸位可明白了?”

  罄冉一番話擲地有聲,將眾人震醒,大帳之內,頓時一片凝重,接著眾人齊齊應聲,聲震夜空。

  “願聽大帥差遣!”

  罄冉將眾人神情看在眼中,滿意點頭。繞過主案向帳外走:“各自忙去吧,蘇亮,跟我上山查探。”

  “大帥連日趕路,還是先……”蘇亮見罄冉一身風塵,不免面有擔憂,快步跟上勸說道。

  罄冉卻揮手,搖頭道:“不必了,從山頂該是能看到敵軍營地吧?走,隨我去探查一番。”

  見兩人邊說邊走出來營帳,眾大將不免面有欽佩。

  “想不到雲帥如此以身作則,我等可不能落後女流之輩啊。老茅子,走,同我巡視軍營去!”

  “是啊,我也去安排夜防了,娘的,這幾日總有圖吉小股兵力趁夜偷放冷箭,這次老子讓他們有來無回!”

  ……

  罄冉到達黑山軍營的三日內,兩軍並未發生正面進攻,只相互試探了一次,想來是兩軍都摸不準敵軍的下一步動向,皆在觀望之中。

  這日夜,罄冉剛巡營歸帳,便見蘇亮匆匆進來,神情肅穆。

  “發生何事?”

  “大帥,轅門外有位壯士求見,說是帶來了戰國睿帝的親筆書信。”蘇亮蹙眉說道,直覺此事事關重大。

  罄冉眉宇忽而一亮,忙大步走向帳外,揮手蘇亮:“快!將人帶進來!注意保密!”

  蘇亮見罄冉神情鄭重不敢怠慢,躬身而去。片刻,他帶著一名瘦高男子入了營帳,那人取下頭上風帽,罄冉微微凝眸,但覺此人異常熟悉,卻又說不清在哪裡見過。

  男子不過而立,身體英朗,劍眉飛鬢,星眸閃爍,面容剛毅,異常俊朗,並不是見過能輕易忘記的人。罄冉正孤疑,卻是那人上前一步,先行開口,喚道。

  “冉妹,一別十六年了,你可還識得我?”

  他這一喚一笑,眉宇間凝上一抹溫柔,越發讓罄冉覺得熟悉無比。思緒飛轉,頓時眉宇一亮,驚喜道:“你是狗剩?!”

  來人正是程英之子程功,他小名喚做狗剩。程英曾是雲藝手下大將,程功更是與罄冉自小認識,現在隔了十數年,各自已成大人,被罄冉如此喚起小名,程功頓時面色一紅。

  罄冉卻已拉了他的手,笑著往座位上帶:“怎麼是你?程大哥哥一向可好?我一直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他。”

  罄冉口中的大哥哥自是程功的父親程英,其實程功比罄冉還大。但罄冉一直都稱其父為大哥哥,小時候倒不覺怎樣,現在一見面便平白小了一輩,程功頓時哭笑不得,半晌才道。

  “父親一直都很好,這次他聽說我奉命到邊關來,還特地給冉妹帶了我娘做的餅子。”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包油布裹著的酥拼,罄冉笑容漸大,面有追憶。

  “小時候除了娘親做的桃花酥,我最愛吃大嫂子做的這酥餅了。”

  兩人越說越高興,又閒聊了片刻,程功才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罄冉:“這是陛下親筆所寫,陛下已下旨令我接掌睛州七萬兵馬,全力幫助旌國。冉妹,你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罄冉接過書信,兩眼掃過,心裡不免涌起感激。想來狄颯是怕派他人前來,不能使她盡心相信,這才令程功接掌了睛州兵馬。

  微微一思,罄冉沉聲道:“如今我軍已經探明,塔素羅就駐守在瀛州城,他是在等,想將大戰拖到冰凍。待月光河結冰對我軍會極為不利,可我不能讓他就這麼等下去!他不出兵,我便逼他出兵。”

  見程功面色沉靜地點頭,罄冉又道:“既然程大哥願意幫忙,那罄冉便不客氣了,我即刻送信令我軍右翼做出強攻之勢,製造我已到達右翼欲先行殲滅圖吉左翼的假象,相信塔素羅念定然會覺得此處乃我軍障眼法,他念及左翼兵馬不足定然會將黑山以北的右冀兵馬向東面調動。此刻我若強攻黑山,塔索羅還能在瀛洲城呆得住嗎?”

  程功了然,點頭而笑:“到時他定然會親自前來解救右翼之圍。”

  罄冉眉宇微揚:“那樣的話瀛州城兵力便空虛了,我想請大哥自睛州直插我旌國瀛洲城,在塔素羅回軍前拿下瀛洲城。”

  程功微愣,蹙眉道:“調虎離山,計是好計。只是冉妹不怕右翼那邊頂不住圖吉的兵力嗎?”

  罄冉卻是一笑:“塔素羅胸有溝壑,不會因失力而亂了分寸,一旦瀛洲城失,一面有大哥,兩面受我旌國大軍夾擊,除非他能一日內功破我軍右翼防線,不然便會陷入三麵包圍的局面,他不會如此冒險。令右翼堅持上一日,我還是有這個把握的。”

  程功點頭,目光閃亮,卻忽而挑眉一笑:“冉妹就不怕引狼入室?”

  罄冉卻笑,起身道:“程大哥莫開冉冉的玩笑了,我還放心不下你嗎?我這大哥都叫了,你若占著瀛州城不還,我便找大哥哥告狀去。”

  程功一愣,復朗聲而笑,起身道:“如此我便等冉妹的消息,此地我不宜久留,冉妹不必送了。”

  ……

  計劃實施的異常順利,陸霜奉罄冉的命,扮成她的模樣在旌國右翼出現,掛上帥旗,每日大肆練兵,糧草軍備大批向軍營運。也許是那塔素羅並不將罄冉看在眼中,竟果真上當,即刻令圖吉右翼中長翼王一支東進支援。

  而此刻圖吉人萬想不到旌國的主力大軍早已接到罄冉密令,秘密西進,在黑山南面數裡紮營安寨。

  聞訊,罄冉正與諸將研究如何在投石機上加制機關,使其瞄準性更強。一聽探子回報圖吉上當,眾人頓時個個面露笑容,躍躍欲試,紛紛請戰。

  罄冉亦神采風揚,霍然起身,一把將主案上圖紙推開,蘇亮已將黑山附近地形圖攤在了桌子上。

  罄冉目光沉靜掃過諸將,沉聲道:“現在我軍雖說用了疑兵之計,讓塔素羅吃不準本帥與我軍主力在何處,令他將右翼一支東移,然而時間長了休說我軍右翼吃力,也難免會露出蛛絲馬跡,所以此戰我軍必須速戰速決。一舉將塔索羅的親兵引出瀛洲城,這一戰是本帥出征以來的第一戰,旌國的百姓們都看著呢。這一戰我軍必須贏,已然沒有敗的資本,諸將可有必勝的信心?”

  “大帥,請點將吧,這一年來我軍節節敗退,我們都憋了一口氣,盼著這一戰呢!”

  “請大帥點將!”

  ……

  罄冉見將領們個個鬥志昂揚,不免心中衝起一股豪氣,一拍桌案,揚聲道:“好!點將!陳景銳!”

  “末將在!”

  “令你率一萬人馬自東面突上山腰,攻打敵軍右翼。”

  “韓偉!”

  “末將在!”

  “你亦率一萬人馬自西面衝擊。”

  “高名揚!”

  “末將在!”

  “令你率五千輕騎直衝敵軍中軍,不惜代價也要將中軍衝散。”

  “蘇亮!”

  “末將在!”

  “令你為前鋒,領三萬騎兵正面衝殺敵軍!”

  “末將領命!”

  “好!其他人隨本帥壓後,切記攻勢要猛,要將敵軍堵在山中,逼迫其向瀛洲城求救!”

  “是!”

  “好,現在各自領兵出營!”

  待眾人紛紛出帳,蘇亮卻磨蹭著留在了後面。罄冉見他分明有事,挑眉望他。蘇亮猶豫一下,面有赧然色,終是抬頭真誠的望著罄冉,沉聲道:“謝謝你!我是說先鋒之職!”

  罄冉淡笑,抬手拍上了他的肩頭:“不用謝我,我只要你將來對敏敏好些,莫要欺負她,敏敏可是我的姐妹,你如欺負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她一瘋丫頭,我哪裡敢欺負她?!”蘇亮笑言,面上卻浮現一層溫柔之色。

  上次在青國蘇亮因為燕奚敏的事受到慕帝重責,將他流放到了北地,他現下是戴罪立功。罄冉自是知道,這一年來蘇亮打仗異常勇猛,簡直是不要命,只求立功,能早日回京迎娶燕奚敏。

  望著他面上浮現的溫柔之色,罄冉禁不住又是一陣心傷。卻不知四郎現在是否也在努力,努力快些回到她和孩子身邊……

  兩人說著走出軍營,罄冉望向遠處蒼山,不由輕嘆:“這一仗下來,黑山不知又要新添多少孤魂了……”

  蘇亮亦蹙了眉,望著罄冉黯然的面龐,不由寬慰道:“若不打這一仗只怕我旌國死的百姓會更多。圖吉的屠城史早已罄竹難書,單說去年黑州便慘死近萬百姓,民間錢銀已被圖吉人搶掠殆盡,十戶九空,黑州、潭州的百姓盼著我軍打勝仗,已如久旱盼甘雨,大帥大戰在即,還請放下執念,一心為戰。兄弟們也都等著大帥帶我們打了漂亮的反擊戰,早日收復黑州呢!”

  迎上蘇亮熠熠閃亮的雙眸,罄冉蹙著的眉轉而飛揚起來,將整張面容顯得清冷高潔,眉宇間盡是剛毅與睿智,自信與傲然。

  “好,此戰只許勝,也定然能全勝!”

  ……

  麗陽當空,山谷間迴盪著兩軍將士們撕心裂肺的喊殺聲,慘叫聲。空氣中全是血腥味,濃的令人作嘔。

  罄冉端坐戰馬之上,身後,碩大的帥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神情靜默地看著山峰間這一場血戰,看著鮮血將黃土染紅,震天的殺聲將山谷震動。

  見圖吉軍有向東面突圍的苗頭,罄冉微微側頭:“陸贏,你帶一隊人去將東面缺口補上,不能令敵軍突圍!”

  “是!”

  陸贏在馬上欠身,朗聲道:“夫人放心,兄弟們,跟我衝!”

  號角吹響,陣前旌兵一隊跟著陸贏向谷中衝去,瞬間便殺到了戰場。雙方大軍黑壓壓廝殺在一起,旌旗蔽日,刀劍閃輝,風吹過山谷,凜冽的寒氣中夾雜著濃濃的血腥之氣。

  這般廝殺持續了許久,圖吉隊伍死傷慘重,至日落時分,已然只剩三分之一在拼死抵抗,然而塔素羅卻一直未曾出現。

  隨著太陽西斜,罄冉的心也漸漸不安了起來!

  可卻在此時山谷終於震動了起來,竟有千軍萬馬自北面狂涌而來,罄冉目光一亮,脣際浮現了笑容。

  “大帥,塔素羅上當了!”

  “衝啊!大汗救我們來了,兄弟們殺啊!”

  身邊將士的歡呼聲,和山谷間圖吉右翼的喊叫聲幾乎同時傳來。罄冉目光一凜,抽出手中寒劍,高高舉起,大喝一聲:“兄弟們,兔子出洞了!殺啊!”

  “殺啊!”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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