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瘋子

　　半明半昧之間，韓崢只覺得耳邊滿是炮火的轟鳴聲。空氣裡還飄浮著粉塵細微的顆粒，嗆得他幾乎呼吸不過來。

　　視線處於半模糊的狀態。他嘗試著睜開眼睛，卻發現周圍光線昏暗，只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子。他所處的環境沒有一絲燈光，僅能依靠微弱的自然光線，感覺到周圍事物的存在。

　　他睜著眼睛，在半黑暗中發了會呆，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他在思考，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一切。炮聲、倒塌聲，又像潮水一般裹挾著粉塵撲面而來。而他的面前，也清楚地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面。

　　陸戡在斯笛那的軍事基地大樓，隨著猛烈的炮擊，正在迅速地瓦解。磚牆正在剝落，整座大樓搖搖欲墜，倒塌的大片廢墟呈現在面前，而一個男人就站在他咫尺之遙的地方。

　　他們在談話，似乎還在激烈地爭執著什麼。然後很快，韓崢就失去了意識，當一片空白之後，他又重新在這片半黑暗中清醒了過來。

　　韓崢猛得睜開眼睛，意識到現實與虛幻的差別。耳邊已恢復寧靜，再沒有炮火聲，空氣也是乾淨的，沒有了那種濃烈的火藥味兒。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他已經離那個硝煙瀰漫的場所很遠，現在的他，正處在一個安靜到有些恐怖的環境裡。

　　隱約中，韓崢的耳邊劃過了一個聲音。那聲音離得很遠，就像是在低聲呢喃。那是他記憶中的一個聲音，語調得意而滿足。在他瞬間昏迷的時候，這個聲音似乎在他耳邊，曾經說過些什麼。

　　韓崢再次睜開了眼睛。這一次他沒有再閉上，而是努力適應著這陌生的環境。當他的眼睛終於可以看清一些東西的時候，他嘗試著想要站起來。

　　但他剛剛一用力，就發現了自己的處境。他被人限制了自由，他坐在一張舒適的皮椅裡，雙手卻被綁在了兩邊的扶手上。他試著掙扎了一下，除了感覺到寬厚的牛皮帶子的堅韌外，對它沒有絲毫的辦法。

　　很顯然，那個把他帶來這裡禁錮起來的人，可不打算放跑他。韓崢又試了幾次，依舊掙脫不了半分，便索性放棄了這種無謂的掙扎，靜待那人的到來。

　　既然把他「請」來了這裡，對方就一定會出現，如今的韓崢，在不瞭解現狀的情況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韓崢安靜地坐在那裡，等待著那個人的到來。在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幾分把握，大約猜出那人是誰。過了約莫十來分鐘，他便聽得有開門的聲音，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了大門口。

　　那人慢慢地踱了過來，腳上的軍靴重重地踩在地面上，很像是韓崢第一次見季淵時，聽到的那種聲音。這聲音帶著幾分危險的意味，正在朝他逼近。而韓崢這一次，已不像上一次那般緊張，整個人反而有種從容的感覺。

　　那人進來後，並沒有急著開燈，而是在黑暗中與韓崢對視了幾眼。他整張臉隱蔽在暗夜裡，看不清臉孔的輪廓。但韓崢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主動開口道：「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做什麼？不怕陸戡來找你麻煩？」

　　那人嘴角微微上揚，發出了微弱的一記笑聲：「你既然猜得到我是誰，也應該能猜到我帶你來這裡的目的。韓崢，我說過，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單看我們兩個能同時來到這個星球，你就應該知道，我們是有緣人。既然如此，我自然更不能放過你。陸戡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跑到這裡來救你。」

　　「這裡是哪裡？」

　　「我的飛船。從你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們已經出發，這會兒早就離單體十萬八千里。這裡不屬於任何星球的空中管轄範圍，屬於公共區域。陸戡掌握不了我們的航線，自然也就不可能找到你。韓崢，你就安心地住在這裡吧，等我帶你到屬於我的星球後，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什麼重新開始？我跟你從來沒有開始過，又哪來的重新一說。陸諶，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喜歡你，你把我帶回去也沒有用。不屬於你的東西，無論到了何時何地，都不會屬於你。」

　　「是嗎？」隨著陸諶的一聲反問，屋內的幾十盞射燈同時打開，晃得韓崢幾乎睜不開眼來。等到他再次睜眼時，陸諶的臉已是近在咫尺，鼻子裡呼出的氣息，一陣陣地拂過他的面頰。

　　「沒有關係，你愛不愛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人是我的，那就足夠了。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是最不靠譜的。你別忘了，我已經不是人類了，現在的我，是個機甲，本來就不存在感情一說。與其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我倒更願意抓住一些實際的。比如說，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比如說，讓你替我生個孩子什麼的。韓崢，你應該知道，有一種藥劑注射進男人的體內，就能讓他們擁有和女人一樣的生子能力。你說，要是你注射了這種東西，過些時候，是不是能給我生個可愛的小朋友？」

　　韓崢的臉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但他的雙手卻在不自覺間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一股涼意順著他的背脊直衝上腦門，瞬間就讓他墮入了有如冰窖的黑暗中。他知道陸諶不是在開玩笑，也知道他能做到這一切。那種深深的恐懼不由自主地包圍了他，讓他握緊的雙拳，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陸諶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一直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伸出手來，輕輕握了握韓崢冰涼的拳頭，又慢慢將手移到了韓崢的臉上，輕撫過他的臉頰，最終捏住了他的下巴，在他的雙唇上落下一個輕描淡寫的吻。

　　「好了，不要這麼緊張。打針什麼的，真是一點也不疼。相對於你的集鷹裡受的苦，實在不算什麼。你就當是被蚊子盯了一口，等打完之後，我就帶你回去。從此以後，你就只屬於我一個人。你放心，我身邊只會有你一個，不會有其他不相干的人出現。我對你，始終如一，一心一意。」

　　韓崢此刻已是渾身冰涼，頭腦裡幾乎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那韓陌怎麼辦？」

　　「他？」陸諶似乎對韓崢提到這個人有些吃驚，想了想才輕歎一口氣，「其實他人不錯，不過很可惜，我不是以前的陸諶，我對他沒有那種感情。他是個聰明人，我的態度他不會不知道。他也不是那種死纏濫打的人，他自尊心強，既高傲又清高，是不屑於來跟你爭我的。」

　　「呵，那你認為我是什麼樣的人？難道說在你的眼裡，我這個既不清高也沒有自尊，會任你擺佈完全聽命於你？」

　　「難道不是嗎，你當初不也是乖乖聽陸戡的嗎？我相信在同樣的情勢下，你也會乖乖聽我的。」

　　這下子，倒是輪到韓崢笑了：「沒想到換了一個身體，你依舊這麼愚蠢。我發現你這個人有個不錯的優點，就是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永遠這麼想當然。沒錯，我確實聽陸戡的話，但我這麼做自然有個前提，那就是我喜歡他。面對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我自然可以有所妥協。但若是面對一個我不喜歡甚至討厭的人，你說我會有什麼舉動？」

　　「韓崢！」陸諶像是有些被激怒了，捏著韓崢下巴的那隻手不由自主地用了點力，「如果你非要不合作的話，我自然也有對付你的辦法。你好好想想，是要生不如死地被軟禁著，還是痛痛快快和我在一起。我相信以你的智慧，應該能做個合理的選擇，你也應該清楚，我能使出什麼手段，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當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後，乾脆利落地鬆開了手，反手便給了韓崢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下他沒有留情，而是用了七八成的力道，直把韓崢打得眼冒金星唇角流血。

　　韓崢輕輕咳了兩聲，不怒反笑道：「你又何必惱羞成怒。現在明明你強我弱，怎麼搞得好像你處於下風似的。你處心積慮搞了這麼多事情，不惜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為的就是要得到我嗎？這是不是付出得也太多了。如果說今天不是我救你的話，你大概早就死在那棟樓裡了。冒這麼大的險，真的值得嗎？」

　　「值不值得那得看人。對有些人來說，名利權勢是第一位的，有些人則覺得生命大於一切。但對於我來說，付出一點危險，最終可以得到你，卻是最為值得的。以我對你的瞭解，我知道你一定會救我。如果實在不走運，那我們兩個死在一起，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你說是不是，韓崢？」

　　韓崢默默抬起頭來，眼神裡充滿了不屑與厭惡，咬牙切齒道：「你真是個瘋子！」

　　「是，我是個瘋子，我承認這一點。當我發現自己從人變成了機甲之後，你覺得我還能保持一顆正常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