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畢業典禮

　　莊重空曠的禮堂上方，幾十盞射燈從不同的方向同時開啟，將空蕩蕩的屋子照得透亮。隨著一聲重重的「卡嗒」聲，大門從外面被打了開來，厚重的實木大門從兩邊被推開，一陣晨風裹著植物的清香衝進了大廳內，渾濁的氣息頓時散了一半。

　　這間禮堂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距離上一次的使用大約是一年。雖然平時一直有人維護打掃，卻少了幾分活人的氣息。此刻大門一開，清風入內，擺在裡面長年不動的成排木椅，似乎也都活了過來。

　　大門打開之後，門外排除等候的學員們便開始有秩序地魚貫而入。今天對他們來說，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即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意味著新生活的開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抵制不住的喜悅之情，雖然他們極力掩飾著，想要在簇新的軍裝的包裹下，顯出幾分軍人的肅穆來。

　　上百雙軍靴同時踩在地板上，整齊劃一的「咚」「咚」像是要將地面踩出個窟窿來似的。每個人都憋著一股勁兒，像是多日不曾發洩，而都攢到了今日，準備好好表現一番。

　　 韓崢夾在這些人中間，心情多少有些複雜。他完全沒有想到，時間竟會流轉得如此之快，一眨眼的功夫，四年就這麼過去了。

　　 在過去的四年裡，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只會被人欺負毫無還手之力的柔弱人類，成長為今天這樣能和班裡任何一個機甲單打獨鬥的戰士。

　　 四年前，他只有一個朋友，那就葉幸。是那個人把他從地獄中解救了出來，並且給了他新生活的資本。四年之後，除了葉幸，他的身邊又多了一個人，那就是陸戡。

　　 說起來，他還是需要感謝葉幸，如果沒有他，自己不會認識陸戡，而沒有陸戡，他也不可能有如此迅猛的成長速度。

　　 這一切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如果那天季淵他們那幫混球兒不欺負他的話，也許他不會同上葉幸，也許不會惹來葉幸的同情。很多事情，看似毫無關係，但細細想起來，似乎都是命運安排好的。

　　在過去的四年裡，他和陸戡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關係。既不過分親密，也不顯得過於疏離。通常平時他都會待在學校裡，上課、訓練，完成各種功課。到週末的時候，他多半就會去陸戡家。

　　一開始陸戡總說要派直升機來接他，韓崢覺得太過招搖，怎麼看都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包養的小蜜，於是堅決地拒絕了這一提議。他更喜歡一個人慢跑去陸戡家，那段路程一開始對他來說還有些遠，慢慢的他就不這麼覺得了。一圈跑下來連呼吸都沒亂，除了出點汗，一點不適也沒有。

　　 韓崢能慢慢地感覺到自己在體力方面的變化，但對於陸戡，他始終沒辦法完全投入自己的感情。他搞不清楚自己對陸戡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情，是親情多於愛情，還是愛情多於親情。如果在一個平等的環境下，沒有機甲欺負人類這樣的事情發生，陸戡的出現還會讓他對生活有重新的認識嗎？

　　 韓崢一直在刻意迴避這個問題，即使和陸戡在床上的時候，他也不想去想這種事情。他不知道他們的未來在哪裡，就像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一樣。

　　 今天，就是他離開集鷹的日子，參加完畢業典禮後，他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他不知道會有什麼在前方等著自己。四年前，他以為自己能在這四年裡找到人生的答案，但四年後，他依舊徘徊在人生的道路上。他甚至不知道畢業之後，會被分配到哪裡去。

　　在集鷹，只要順利畢業了，軍方就會負責安排工作。每個人都能得到一個崗位，所不同的是崗位的好壞高低罷了。

　　在外人看來，韓崢攀上了陸戡這樣的高枝兒，將來的去向肯定是沒問題了。整個集鷹除了季淵外，大概也就他的出路是最好的了。但事實上，韓崢從來不跟陸戡提這種事情，他們兩個對於這個事情，似乎一直存在著某種默契，誰都不提，誰都沒擺到明面上來說。

　　韓崢也不在乎自己會被分到哪裡去，反正他在這個世上，也是孤家寡人一個，隨便去哪裡都沒關係。只是有時候面對陸戡的時候，他也會有小小的猶豫，像是對他存在著某種責任，如果不把話說清楚，隨便轉身拍拍屁股就走的話，實在是非常不負責任的一件事情。

　　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說一說這個事情，卻一直沒有下定決定。終於拖到了今天最後一天。據說畢業典禮結束之後，就會公佈每個人的去向。大家可以有一周的時間回家和親人相處，隨即便要整裝出發，去往自己的駐地。

　　對士兵來說，家只是一個遙遠的地方，軍隊才是他們長期要駐紮的大本營。幾年當兵下來，大家都有了這種覺悟，甚至可以說，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韓崢和大家一起，坐下大禮堂下，安靜地聽台上的校長致詞。在今天這樣的日子，校長說的無非也是些空話，表揚幾句、鼓勵一下，再鼓舞一下士氣。這種話雖然沒什麼用，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大家聽了卻很受用。

　　校長說完之後，又輪到學校各大領導上來致詞，最後還有各級教官代表前來發言。葉幸上台的時候，底下明顯有點騷動的氣息。這老狐狸四年過去了，竟然一點兒也沒變，依舊是那麼一副青春年少的模樣，甚至比四年前更加風騷動人了。搞得底下一群小年青們蠢蠢欲動，大有一飽眼福之感。

　　葉幸的發言很簡短，也很直接，沒說什麼好聽的話，倒是說了一堆去了駐地後會遇到的麻煩，感覺就像是在嚇唬大家似的。他說的時候眼波流轉顧盼神飛，像是在故意放電，卻又像是完全感覺不到似的。

　　這種若有似無地調戲，看得底下的季淵恨得牙直癢癢，恨不得立馬就衝上台去，把他打包了往自己家扛去，軟禁起來永遠都不放出來見人。

　　就在季淵的底線即將被衝破的時候，葉幸終於停止了他的放電行為，大搖大擺地從台上下來。韓崢覺得他走下來的時候似乎掃了自己一眼。但這一眼速度非常快，以至於他覺得那只是他的錯覺罷了。

　　 一堆人上去講完話後，大家終於等到了今天的重頭戲。他們剛進學校的時候就被告知了，四年畢業之後，綜合成績前三名的人，會獲得陸戡親自頒發的榮譽勳章。許多人為了這一刻努力了很久，即便沒辦法親自授勳，見一見陸戡也是好的。

　　 韓崢這四年裡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基本上都保持在前三名的位置。但出乎所有意料，他在最後一個學期的某門課上犯了個小錯誤，拉低了整體平均分，一下子被後來者趕上，掉到了三名以外。

　　於是乎，他便失去了這個難得的好機會。這在別人看來，多少有點可惜。但這卻讓韓崢感到很是慶幸。因為他始終覺得，在台上和陸戡眼對眼鼻對鼻地相處，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情。這個小錯誤雖然讓他的排名靠後了一些，但並未對他的前途造成致命的影響。

　　事後葉幸還特意找到他，意味深長地問道：「韓崢，你該不會是故意這麼做的吧？」

　　是不是故意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韓崢現在不需要上台。他只需要坐在那裡，抬頭仰望陸戡，看著他像做戲一般面無表情替前三名的學生戴上特製的勳章，並且親手點亮他們校徽上的那只鷹眼。

　　這三人中，除了季淵外，其他兩個都是第一次見傳說中的天體第一元帥，激動得簡直就要熱淚盈框，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相比之下，季淵就冷靜得多，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對他來說，這世上唯一能讓他抓狂失態的，就只有葉幸了。

　　授勳儀式結束之後，畢業典禮也就差不多接近尾聲了。校方不在典禮上公佈每個人的去向，等他們回到宿舍後，就可以從學校的官方網站上進入自己的賬戶。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全都安排好了，沒有特殊原因的話，一般不會再做更改。

　　大家雖然激動於自己的順利畢業，但更對自己的去向感到好奇。所以典禮一結束，每個人都急匆匆地往宿舍趕去。

　　韓崢夾在人流當中，默默地向前走著。走過一棟教學樓的拐角時，一個人影突然從那裡閃了出來。那人穿著普通的軍裝，整張臉掩映在大大的軍帽下，看不出來有什麼奇特之處。那人就這麼直直地走到韓崢面前，壓低聲音道：「請跟我走吧。」

　　韓崢愣了一下，人群不停地從他身邊走過，只有這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他抬頭掃了那人一眼，突然認了出來。這是陸戡家的一個軍官，以前打過幾次照面。他這會兒過來帶自己走，十有是陸戡想要見他。

　　韓崢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這人的請求，不動聲色地跟著他穿過人群，向著僻靜處的一輛軍用吉普，快速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