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紀念

　　韓崢坐上了那輛吉普車，也沒問對方要帶自己去哪裡，就這麼安靜地坐在那裡閉目養神。整輛車裡除了他之外，就只有那個軍官坐在前排。冷不防還會透過後視鏡觀察他幾眼，一旦發現韓崢發現了自己的行動，又會將視線巧妙地收回去。

　　韓崢跟陸戡時間久了，對這種探究的目光已經變得很熟悉。在陸戡家裡，來來往往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看。韓崢知道他們在看什麼，卻從來不會多說什麼。他知道這些人私底下有偷偷言論他，有幾次還讓他給聽到了。他們說的話大多不太好聽，聽上去有些刺耳。甚至還有人打賭，他過多久就會被陸戡一腳蹬掉，趕出陸家大宅。

　　對於這些猜測，韓崢總是一笑置之。事實上，這三年多來，他在陸家的地位非常穩固，陸戡對他一如既往地好，從來沒有要變心的意思。他甚至還把家裡原先養著的幾個床伴兒都給打發走了，整個陸家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他是陸戡唯一的枕邊人了。除了沒管他叫「太太」之外，他跟陸戡的另一半，已經沒什麼差別了。

　　這種看似和諧的關係，在兩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下，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現在，應該到了要攤牌的時候了。他畢業了，需要開始一段新的征程，似乎不再適合整天跟在陸戡屁股後頭了。

　　韓崢微微地閉著眼睛，半靠在椅背上。眼前像是倒帶一般，把這四年來發生地點點滴滴都瀏覽了一遍。等到想得差不多快結束時，車子正好也停了下來。

　　韓崢猛地睜開眼睛，眼神裡不帶半分渾沌的神色，顯得非常清亮有神。他伸手推開車門，大步走了下來，二話不說就往大門口走去。

　　這裡不是陸戡常住的那個家，不過韓崢以前也來過幾次。這是陸戡位於市郊的一座別墅，不是很大，卻很精緻。對於五大三粗的機甲來說，建造這樣精緻的西式洋房別墅，真可謂是少見了。

　　韓崢還沒走到門口，遠遠地就看見管家站在那裡恭候他。韓崢走上前去，衝他點了點頭，對方立馬微微一彎身，客氣道：「陸帥正在樓上書房等著您呢。」

　　韓崢「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就往二樓走去。他走得還有點性急，像是急於見到陸戡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似乎決定人生的那一刻終於到了，令到他有些迫不及待。

　　他熟門熟路地上到二樓，停在了書房門前，抬手敲了敲門。門後安靜了幾秒後，傳來了陸戡低沉的聲音：「進來！」

　　他的話音剛落，門就自動打開了。他踩著柔軟的地毯走進屋裡，就見陸戡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後面的真皮轉椅裡，似乎低頭正在玩著什麼東西。

　　韓崢走到書桌前，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見陸戡一下子轉了過來，臉上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將手裡的東西衝他晃了晃。

　　「這東西，覺得眼熟嗎？」

　　韓崢微微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這是四年前，葉幸帶他第一次去陸戡家時，陸戡紮在他身上的那把小刀。幾年過去了，沒想到這刀還在。陸戡這會兒在自己面前把它拿出來，是什麼意思？

　　「今天我畢業，你不會又想扎我一刀吧。」

　　「呵，還挺記仇的。記得我四年前說過吧，如果你在學校表現好的話，我會替你點亮那只鷹眼。我給你的徽章還在嗎？不會上次在機甲工廠打了一架後，就給順手扔了吧。」

　　那東西陸戡不提起來，韓崢還真有點忘了。他當然沒扔，不過也沒怎麼放在心上，自從季淵不故意找他麻煩後，他也就沒再戴那東西，而是扔在了宿舍書桌的抽屜裡。這會兒陸戡突然問起來，他倒是一時拿不出來。

　　「我沒帶在身上，不用了麻煩了，就隨它去吧。反正我的表現也一般般。」

　　「你倒是挺謙虛的。」陸戡從椅子裡站起來，手裡依舊捏著那柄小刀。他走到韓崢的面前，把那冰冷的刀身往他手裡一放，「好吧，那就把這個送給你，留個紀念吧。本來當年就要給你的，一直拖到了現在。」

　　陸戡在說到「紀念」兩個字的時候，語氣似乎頓了一頓。韓崢敏銳地感覺到了這個變化，心裡不禁一凜。果然，分別是的時候就要來臨了吧。無論怎麼樣，他們兩個也是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

　　他接過了那柄小刀，用力把它握在了手心裡。金屬的刀鞘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那些紋路硌在他的掌心裡，竟有些微微地發疼。

　　陸戡那雙透明的眼睛，從轉過身來後就一直釘在韓崢的身上。此刻兩人離得很近，甚至能聞到對方噴在自己臉上的呼吸。時光彷彿倒流，又回到了四年前韓崢第一次和陸戡面對面的情景。當時他們站在葉幸家的門口，一個居高臨下，一個充滿敵意，就像兩只好斗的公雞。

　　一眨眼時光流逝，當初他們誰都不會料到，彼此間的關係竟然會最終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陸戡伸手捏著韓崢的下巴，仔細打量著這張令他心動的臉，突然有些霸道地低下頭去，重重地吻了他一下。那一記吻得有點重，不經意間磕到了韓崢的牙床，搞得他牙床出血，沾到了陸戡的唇上。

　　那微微的血腥味令陸戡有些興奮，頭腦一發熱就想在這裡把韓崢撲倒。不過一想到接下來的事情，他還是忍住了自己的情緒。他放開韓崢的唇，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氣道：「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晚上我派車去接你。」

　　「幹什麼？」韓崢有些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他早就想過這個問題，擔心陸戡利用自己的職權，強行把自己留在他的身邊。他雖然不排斥和陸戡在一起，但也不想當個吃軟飯的。他好歹也軍校出身的，整天被人包養在屋裡，實在不像話。

　　陸戡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解釋道：「我們連夜就要出發。這次的任務比較緊，今晚就得離開了。你別帶太多東西，拿幾件衣服和必需品就好。需要什麼我會讓人調過去，你記住，到了目的地後別單獨行事，凡事跟著我就可以了。」

　　韓崢聽得雲裡霧裡，完全不明白陸戡在說什麼。他努力消化了一下那番話，才開口問道：「你是說，我們要去執行任務？」

　　「是的，上面派下來的任務，你得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

　　「因為那是學校分配你去的駐地。這是你到達駐地後的第一個任務，做我的副手。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沒什麼好商量的，你要不想收拾東西就留在這裡，一會兒咱們就出發。」

　　陸戡說的時候，已經開始給人打電話安排各項事宜了。他看起來非常忙碌，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一點兒也不像是在開玩笑。韓崢抿著唇沉默了片刻，才又問道：「是你故意把我調派到你身邊的嗎？」

　　陸戡一手掛斷了電話，抬起頭來毫不避諱道：「是，確實是我決定的。」

　　「為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我想讓你陪在我身邊，可你一定不願意什麼都不做。沒辦法，我只能讓你跟著我去辦事兒了。如果連這個你都不願意的話……」陸戡說到這裡，臉色瞬間沉了起來。半瞇的眼睛裡透出了幾分凶光，就像是只準備捕殺獵物的猛獸一般。

　　他一般很少露出這樣的神情，但一旦表現出來了，就代表他是認真的，而不是在開玩笑。

　　韓崢很識相地沒有再追問下去，開始關心起此次任務的細節來：「我們的目地的在哪裡，需要做什麼，要開戰嗎？」

　　最近一段時間，星際間的形勢一直比較緊張，和單體鄰近的幾個星球，總有人試圖挑釁。發展到要派出陸戡這樣的大人物去處理的問題，想來也比較嚴峻。

　　陸戡收起一臉的捩氣，輕描淡寫道：「不一定，看咱們此行的結果。一句話，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得打。韓崢，你可要好好表現。」

　　「我？我能做什麼，我什麼都不會。」

　　「你也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會？所以你愈加要跟緊我。現在不比在學校裡，犯了錯誤可以獲得原諒。一旦事情辦得不好，可能就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打還是不打，結果會差很多。」

　　韓崢聽陸戡語氣有些沉重，不由也擔心起來。他正準備回去打包行李，偶爾間又想到了一個問題，便忍不住問道：「就我跟你去嗎，還有沒有其他人，季淵去不去？」

　　陸戡正在那裡點煙，聽到這話後，抬起的手不由往書桌上一放，斜眼看著他：「你很關心這個？」

　　「他成績很好，是這一屆的第一名。讓他跟著你，應該比我更合適。」

　　「他？他現在麻煩纏身，哪有空管這種事兒。他這兩天跟葉幸鬧僵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我知道。」一說到這個，韓崢不由有些不自在。他知道葉幸不理季淵的真正理由，也覺得那事情季淵實在辦得有些荒唐。好死不死臨近畢業的時候，他居然搞大了別人的肚子。這下子他跟葉幸剛剛緩和的關係，又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陸戡點燃了那根煙，放在嘴邊狠狠地吸了一口，在吞雲吐霧之間啞著嗓子道：「被季淵搞大肚子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劉曉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