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崩潰的邊緣 ...

　　山裡的太陽總是落得特別早。韓崢看了眼已經快要落到山後的太陽，抬手看了看表。這會兒大約是下午四點，距離他走進這座山，已經過去了大約六個半小時。陸戡說過，他只有七個小時。七個小時後，太陽就落山了。到時候他一個人待在這空曠的山野間，活命的機會很小很小。

　　他現在還有半個小時，根據手錶上顯示的地圖，他其實已經很接近出口了。可是他已經在這附近繞了快一個小時了，也沒有找到出口。

　　附近的幾條路他已經來回摸索了好幾遍，全部都走不通。不是懸崖峭壁，就是被水流擋住了去路。而且那水很明顯是從山上下來的，強行上前無異於自找死路。

　　他在這附近像困獸一般地轉了很久，最終還是停在了這一處山腳下。他已經走投無路了。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令他的體力迅速下降。剛才為了躲避那些神出鬼沒的機槍口，他幾乎耗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爬山、爬樹、匍匐前進，甚至從一棵樹上跳到另一棵上。這些劇烈的運動在逃命的時候並不覺得太累，一旦放鬆下來後，整個身體便陷入了極大的能量缺失中。

　　韓崢靠在一塊巨石上，用力地喘著氣。他回憶起剛才的情景，真心覺得驚險萬分。他知道那些都是真正的子彈，無論哪一顆打在身上，都會要了他的命。有好幾次他甚至覺得，那子彈就擦著他的耳邊險險飛過，只要稍微不留神，或是運氣差那麼一點兒，他就會被打得腦袋開花。

　　他憑著記憶裡那張示意圖的提示，在心裡做了分析，現在他知道，自己已經避開了所有的槍口。這也意味著，他的考驗即將結束。但是，這最後的一步卻邁得非常不容易。

　　他望著面前那座高得幾乎望不到頂的高山，猶豫著要不要做一個大膽的決定。他仔細勘查過附近的地形，覺得爬過這座山可能是唯一的出路。

　　但他現在真的是腿腳發軟，一點爬山的力氣都沒有。六個多小時的奔波，讓他的身體和精神都處於崩潰的邊緣。他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這六個多小時裡，他沒有碰上巨型的猛獸。偶爾躥出來幾隻松鼠猴子之類的，還算能勉強應付得過去。

　　但現在，橫在他面前的將是一個最為艱險難邁的坎兒。這座山，爬過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爬不過去的話，他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他不認為自己能熬得過山裡冬天的夜晚。就算勉強熬過去了，第二天他的體力只會更差，更加無法攀登上這座如巨人一般的高山。

　　韓崢仰頭望著山頂，青白的皮膚上沒有一點血色。他僅剩最後的一點意志來支持自己，而他並不確定，這點意志能支撐他到何時。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手上的表突然傳出了葉幸的聲音。他說話的時候還是和平常一樣，懶洋洋的沒什麼生氣。他一張嘴就有些不客氣，直接問道：「喂，韓崢，你在搞什麼，還沒到出口嗎？別讓我等太久了，你教官我年紀大了，精神力差了，等了你一天真快沒耐心了。你趕緊過來吧。」

　　韓崢苦笑兩下，心想我也想呢，可我過得去嗎？但他沒有向葉幸抱怨，反倒強迫自己用一種充滿信心的語氣回答道：「好，你等我半小時，我就過來。」

　　「半小時啊，好吧，那就再等你半小時。你再不回來，我可要先開飯了。今晚菜色不錯哦，烤全羊，聽聽，光這名字就夠讓人流口水的了。你平時在學校可吃不到這美味。想像一下，那鮮嫩的肉質，一刀切下去流出的清甜肉汁。對了，陸戡家還有獨門特配的秘方，我敢保證，你吃上一口，以後就會天天纏著我帶你過來了。」

　　韓崢本來就餓，他都一天沒吃東西了，聽到這樣的描述，口水差點就從嘴裡流出來了。他無奈地抹了把嘴角，又聽到肚子裡大唱的空城計，氣得直接關了手錶上的傳輸通信。

　　緊接著，他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美味的烤全羊扔出了腦子，一心只想著怎麼對付這座磨人的高山。

　　那山從山腳下望上去有些高度，但等他真正爬的時候才發現，這山其實不算太高。不是那種需要花費幾天幾夜爬上去的類型。但這山也絕對不是只花半小時就能搞定的。

　　在最終的半個多小時裡，他的進展相當緩慢。他花費了很長時間來研究地形以及山石的材料，確保自己在怎樣的情況下可以盡量快速有效地爬到頂上。

　　他其實並沒有正規地學會攀巖這門課程，但現在為了求生，他幾乎用盡了一切辦法，最大可能地利用自己的智慧，尋找一切可以下手的地方。

　　這山並不是那種完全無從下腳的情況，很多時候他可以兩手攀著上面的岩石，較為順利的走過一小段路。但有時運氣卻沒那麼好，有幾次他甚至完全找不到支撐點，除了兩隻手死死攀住岩石處，兩隻腳完全處於懸空的狀態。

　　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吃飽喝足了來爬這座山的話，應該並不算太難。但現在，他的心理防線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他甚至沒有足夠的信心來說服自己他能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這實在太困難了，在他手腳發軟渾身無力，虛弱到連嘴唇都哆嗦發紫的情況下，他哪裡還有信心能爬完這整座山。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就這麼趴在岩石上，聽著自己快速的心跳聲，閉著眼睛思索著出路。他有想過，如果自己現在向後一仰的話，或許很快就解脫了。他會四仰八叉地摔落到山腳下，頭蓋骨可能會正好撞在某塊凸起的岩石上。只消一下，他就可以與死神相會，逃離陸戡的魔爪。

　　但他沒有這麼做，他心裡僅剩的那點不甘心，讓他不能這麼做。儘管他此時意識已經有些不清，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似乎有兩個似乎更多個重影在面前晃來晃去。他抓著石頭的手顫抖不止，十個手指全都鮮血淋淋，也不知道指甲蓋有沒有掉落。

　　疼痛、飢餓、乾渴、虛弱以及絕望，各種情緒在一瞬間席捲了過來。他趴在那裡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不由自主地爬滿了他的整張臉。

　　隱約間，他似乎覺得有人在耳邊說話。他被捅了一刀後，醒來時陸戡在他的屋子裡，當時他對自己說：以後你會經歷更多的生死考驗。如果通不過，你就會死去。如果通過了，你就會有所成長。

　　這話他當時聽了沒放在心上，這會兒卻突然從心頭冒了出來。不管是說這話的陸戡，還是聽到這話的韓崢，都沒有想到，這句簡單而直白的話，卻最終支撐著韓崢完成了在陸戡手下的第一次超越極限的任務。

　　韓崢就這樣，在自己產生的幻覺之中，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山頂。當他最終看到那頂峰的石壁邊緣時，他幾乎已經舉不起手來。這個時候，不光是手指，他的兩隻手已佈滿了血跡，就像是剛剛浸泡過了鮮血一般。

　　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韓崢知道，這是即將昏厥的前兆。他心裡大叫不妙，如果在這裡昏過去的話，他將必死無疑。他已經爬到了山頂下，從這裡摔下去的話，絕無生還的可能。甚至可能摔得連屍體都不完整，殘肢內臟散落四處。

　　韓崢不想有這麼悲慘的死相，說到底，他真的還不想死。他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眼睛卻越來越睜不開。心裡的慌亂和擔憂令他變得有些瘋狂，他突然微微向後一仰，然後將自己的頭重重地砸到了岩石上。

　　額頭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血液飛濺而出，一下子就佈滿了他的左眼。他看不清上方的路，只能用手摸索著勾住石壁邊緣，同時一腳用力往腳下的石塊上一蹬，希望借力讓自己的手臂可以撐起來。

　　但他顯然高估了那塊石頭。當他這麼用力一蹬的時候，那原本有些鬆動的石頭「咯登」一聲，直接往山下落去。韓崢的一隻腳瞬間沒有了著力點，身體向旁邊一歪，那只抓著石壁的右手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就向右邊倒去。

　　那意外來得太快，快得韓崢根本來不及反應。他當時腦子裡只閃過一個念頭：媽的，果然還是失敗了。

　　想到那個念頭時，他終於徹底地放棄了。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腦子裡什麼想法都沒有，甚至連死亡的恐懼都不曾出現。

　　他隨意地將身子一歪，那只攀著岩石的左手也隨即鬆開，整個人即將以自由落體的方式向山谷深處摔去。

　　就在韓崢離死亡幾乎貼面而過的時候，一隻強勁有力的手突然從山頂伸了出來，精準而快速地抓住了韓崢的手腕。對方幾乎沒用什麼力氣，像拎個空袋子似的，直接將韓崢從下面拉了上來。然後順勢將他一抱，整個人直接摟進自己懷裡。

　　韓崢在那一刻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滿頭滿臉的血令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可怖。他在陷入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是一隻鷹的形象。

　　那隻手的虎口位置，有一隻鷹，那應該是一隻右手，一隻他曾經見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