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物業公司的辦公點在社區會所二樓，與陳鷹住的那樓隔了一棟樓。米熙頭一回在社區裡轉，看到中庭噴泉好奇地一直看，對擺著花樣造型的綠植也很有興趣。陳鷹又接了一個電話，就讓米熙自己玩了會。電話是Kevin打來的，說是跟那幾人都談過了，但沒人能說明白怎麼回事，而劉美芬說她會為此事負責，會交辭職信的。

　陳鷹動了動眉頭，沒評論，只說他知道了。

　掛了電話，轉頭看不到米熙，陳鷹轉了一圈在會所外頭找到她。

　會所一層是游泳池，從落地大玻璃可以看到裡面有人在游泳。男的穿著泳褲，女的穿著比基尼。米熙看著，小臉分外嚴肅，心裡萬般驚訝，這世界，豺狼虎豹啊！大家在路上露著肉走，在屋裡就差點沒得可露了！這，這……米熙扭過頭去不能看，卻瞧見陳鷹過來了。她忍著，不能批評，不能亂說話，這是別人的地盤，她初來乍到，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可是好難忍！

　陳鷹過來看了看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他進去。

　還要進去？米熙忍不住了。

　“裡頭有傷風化。”她“公正客觀”地評價了一下。

　陳鷹的腳下一頓，臉上一抽。緩半天緩過勁來。“這叫游泳，很正常，是體育鍛煉的一項，就是跟跑步、打球是一樣的。”想了想，想到跟她比較好解釋的說法了：“跟習武一樣，強身健體的。人家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是有傷風化。”

　簡直強詞奪理啊。米熙繼續忍耐，抿了抿嘴，再不認同也不能說話。忍住，這是別人的世界，她不爭辯。她眼睜睜地看著陳鷹推開了玻璃門，走進了那個白花花的肉的屋子。

　米熙瞪著那門，在陳鷹回頭催促她後，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幸好他沒帶她靠近那些人。他們上了樓梯，米熙特意靠外走，離那水池子遠一點，眼角也不瞥那頭。整個目不斜視，剛正不阿。陳鷹看到頓覺得頭疼。

　到了物業辦公室，物業經理笑著迎了上來。“陳先生來了。”

　“你好。”陳鷹與對方打招呼。那是一個四五十的中年女人，很幹練。陳鷹買這社區房子的時候她就在，平常各種服務聯絡也是她張羅的，所以還算熟悉。

　陳鷹指了指米熙：“這是我遠房親戚的小孩，來我這住一段，家裡沒人，所以得找人幫忙做個飯陪陪她。”

　“沒問題沒問題的。”物業經理很熱情。

　“米熙，跟人問好。”陳鷹跟米熙道。

　米熙正盯著物業經理的頭髮看，卷卷的圓圓腦袋，很奇怪的髮式。好醜啊，難道她自己不覺得醜嗎？聽到陳鷹喚，米熙趕緊回過神來，沖物業經理施禮彎身，認真問好：“大娘好。”

　她的態度很是端正，聲音又脆又甜，相當悅耳，但是——大娘？

　物業經理的笑容頓時僵住了。辦公室裡其他人都停了動作看過來。

　陳鷹的臉皮被證實被磨練得還不夠，尷尬兩個字他很會寫，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小孩子喜歡看古裝連續劇，調皮，就愛開玩笑。”

　物業經理趕緊哈哈大笑，圓個場：“小姑娘長得真漂亮，十五了吧？”

　“嗯嗯，差不多。”陳鷹應著，看了米熙一眼。米熙受了這一眼，把糾正年齡的話咽了回去，她直覺自己剛才鬧笑話了，於是閉了嘴，果然還是安安靜靜的好些，不會出錯。

　物業經理把他們領進會客室，給陳鷹看了幾份家政服務員的資料，又把人一個一個帶進來讓陳鷹見了。幾個人條件差不多，會的技能也差不多，三十來歲，都會做飯，有些中餐強些，有些西餐強些，會簡單英文，會做各種家事，受過育嬰和照顧老人的培訓，學歷也還好，能帶小孩做簡單功課。

　陳鷹對物業辦事一向是有信心的，這是高檔社區，服務品質一向不差，所以這幾個人也確實不錯，面相上有兩個不太順眼的他先給拒了，還剩下三個，見過人之後在外頭等著陳鷹決定。陳鷹又看了看資料，問物業經理她們會不會做麵食，三個還都會。於是陳鷹問米熙：“你覺得呢，想挑哪個？”

　米熙剛才一直端正坐著沒說話，現在要讓她決定呢，她很認真地想了想，小心說道：“想要個喜歡古裝電視劇的。”是這個詞吧，剛才她說錯話了陳鷹叔是說這個詞吧。

　物業經理撲哧一下笑了，陳鷹卻沒有笑，他知道米熙的意思，他覺得有些心疼。他真是越來越心軟了，明明小姑娘也沒怎麼裝可憐，可這相處不多的時間，他卻心疼了好幾回了。“好。”他答應了，轉向物業經理：“問問她們誰能配合像古裝劇那樣說話的。”

　物業經理出去了。會客室安靜下來，陳鷹看了看米熙，對她說：“不著急，聽多了，你就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米熙抿緊了嘴，憋了好一會忍不住道：“我都快十八了，在我家鄉，這年歲都能是兩個娃兒的娘了。”

　“嗯。”陳鷹點頭，他知道，在她的家鄉，這年數都能是兩個娃兒的娘了，都開始教娃兒說話了，而她在這裡，卻要學習怎麼說話，說出話來卻要被別人笑話。

　陳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過了一會，物業經理進來，指了指一份資料說：“這個馮欣行嗎？我剛與她們幾個聊了聊，她是最愛看古裝劇和古代小說的，說的話也有些意思。要不要再請進來陳先生再聊聊？”

　陳鷹看了看資料，遞給米熙：“這個行嗎？”

　米熙也不看，點了點頭。陳鷹便讓物業經理把這馮欣叫了進來。後面的事情很快定，薪金多少，工作時間怎麼安排，合同什麼的都很快定下。最後交換了電話號碼，握手搞定。

　幾個人一起走出物業辦公室，走到樓下，米熙早早跑出會所到外頭看綠植，陳鷹與馮欣單獨說了幾句，馮欣點了點頭，出去找了米熙。

　“米熙。”馮欣喚她，對她笑笑：“你好，我叫馮欣，我們就互相稱呼名字可好？”

　米熙點點頭。馮欣又笑著說：“平日裡我們可做的事有許多，定不會無趣的，你莫憂心。”

　米熙聽得她的話愣了愣，然後看著她的笑容，抿著嘴對她笑了。她也這般說話呢，她喜歡這位馮欣。

　馮欣又笑了笑，伸出手：“那我們明日見。”米熙看著她的手，馮欣說：“我們這裡，握手施禮的。”

　米熙轉頭看了一眼陳鷹，陳鷹對她點點頭，米熙轉過頭來，小心把手放進馮欣的手掌裡，兩個人握了握，對視一笑。

　馮欣走了，米熙的心情有些不錯，開始關心馮欣到家裡具體做什麼，她自己每天能做什麼，陳鷹帶米熙去車庫取車，準備帶她去商場，正好就在路上跟她說了打算。

　首先是他每天要去上班，所以每天早上會出門，一般沒什麼情況的話晚上七八點才到家。早上米熙不用管，睡懶覺也可以，早飯他會留在桌上。十點之前馮欣買菜過來，米熙可以跟她一起玩，一起做中飯吃，然後下午挑自己喜歡的事做，寫寫字，逛逛街，看看電影什麼的都行。然後五點之前馮欣要給她安排一頓下午茶填肚子，五點之後馮欣就下班離開了，米熙得自己呆一會，等晚上他回來帶她去吃飯。這樣的日子先過一段，等米熙稍稍熟悉了環境後，他會再跟其他人商量看看怎麼安排。

　他這些話裡有許多米熙沒聽懂，陳鷹又解釋了一遍，米熙一知半解連蒙帶猜略懂了。

　“你覺得怎麼樣？”陳鷹問。其實他就是客氣問一問。

　“任憑叔叔安排。”米熙點頭認真答。“謝叔叔照顧。”

　“回答這種話你就答好或不好，行或不行。”

　“好。”米熙聽話地改口。

　“不要叫我叔叔，我這如花年紀受不起這尊稱。”

　“陳鷹。”

　“很好。”陳鷹就喜歡爽快的。

　車子拐進商場的地下停車場，陳鷹的手機響了。“它響了。”米熙認真盯那個會發光的東西看。

　“這叫手機，這是有人找我了。”

　米熙點頭，她知道。“這個能說話。”

　“嗯。”陳鷹把車拐入停車位。戴上藍牙耳機：“喂。”

　米熙又盯著那耳機看，陳鷹指了指她的安全帶，示意她下車。

　“爸。嗯，是啊。”他先下了車，把他這邊車門關上了。“是有個女生在我這住，哥怎麼跟你說的？他朋友的孤兒小孩？哈，他倒是挺會先下手為強。沒了，就是他朋友的孤兒小孩。沒那麼小，都十七八了。”從車頭轉過去，發現米熙還在跟安全帶搏鬥。

　“嗯，沒事，暫時沒什麼問題。你要有閑就去罵罵哥，他自己不管又怕你們發現。”他打開車門，忽想起來有風險，忙對米熙道：“你別動，我幫你解開，不許打人啊。”

　他彎腰過去，一按按鈕，“嗒”的一聲，保險帶開了。“沒事，我在跟那小姑娘說話，她解不開安全帶。我帶她買點東西，她衣服鞋這些都不合適。我不會照顧那你跟媽來？我給你們送過去？”趁機打探一下父母的意思，不遺餘力找下家。

　陳鷹一說這話米熙的眼睛又瞅了過來。陳鷹莫名地心虛一下，沖她招招手讓她下車。可米熙看了看那安全帶有些不服氣，又試著扣回去了，再試著打開，這次找到了方法，她打開了。她有些高興，又扣了回去，要再打開。

　陳鷹無奈地看著她開始玩，一邊分神跟自己老爹講電話，電話那頭開始說生意的事。領域曾經合作過的一位老演員羅雅琴給了領域一個電影劇本，講的是一群老演員的故事，故事原型有她自己，從年輕到年邁，從不紅到紅，或是從紅到不紅。故事溫暖又殘酷，發人深省，可惜並非市場熱門題材。且故事裡中老年的生活過半，沒有俊男美女、沒有愛情激。情、沒有刺激的武打場面，且羅雅琴這十來年生活淒慘，曾吸毒入獄，早已離了影視圈，沒了人氣，投資拍攝鐵定大虧本。領域影視那邊做了評估，沒人看好。但陳遠清還是要為這件事開個會討論，他之前把本子給陳鷹看過，現在在開會前問一問他的意見。

　“這兩年類型雷同的影片太多，叫座不叫好是普遍情況。公司靠這一部片賺錢嗎？我們是奔著拿獎去的。虧個兩三千萬算什麼，我們虧不起嗎？”這是陳鷹的意見。語氣太狂妄。

　“哼，你是打算就這麼跟李董說嗎？”

　“對啊。為什麼不行？好本子可遇不可求，有眼有腦的人都看出來了，這是個好故事。羅姨的演技更是不用說，她現在年紀大了，是衰敗過，但當年江湖名聲還是有的。她不給別人給了你，你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你想做，是吧？”陳鷹是懂得父親的心思。當年陳遠清的影視公司新開，資金有限，毫無名氣，而羅雅琴那時紅得發紫，身價奇高，按理陳遠清請不起，可他還是去找了羅雅琴，沒想到羅雅琴答應了。那部戲讓領域影視一炮而紅。陳遠清重義，這個人情他一定是想還的。而且，這確是部好劇本，但可惜沒錢途。

　陳鷹知道陳遠清比他更老道，姜是老的辣這話是沒錯的。他不想讓那些投反對票的高管沒面子，畢竟關乎錢的事，需要給大家交代，所以他需要兒子的支援。陳鷹和陳遠清大致討論了幾句，定好了開會的時間。陳遠清又關切了幾句他那丟掉個四千萬代理權的事，陳鷹笑笑，所以說老頭子的耳目靈。陳鷹跟他說了說想法，他要弄明白怎麼回事，如果不解開根源，合同簽下來執行上也會有麻煩。正說著，看到米熙終於確認自己能夠打敗安全帶，滿意下車。

　陳鷹沖她招招手讓她過來，然後他抬手按了電子鎖，“嗒”的一聲，車鎖上了。陳鷹一邊講電話一邊往電梯走，卻看見米熙蹬蹬蹬又回車子旁。他站住了，看見米熙用力拉了拉車門把手，確認真的打不開了，滿意點頭，這才又走回來。

　陳鷹一邊應著電話，一邊失笑搖頭，她居然還知道操心這個啊，真夠操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