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毛娃娃5
離開警局後,我沒有馬上去托兒所把娃娃接回來,而是打了一通電話,跟所內保母更改時間,從原本當晚接他改成明早才過去接他。我需要時間,思考我與娃娃的下一步。一個人,我獨自回到父親的房子,走上二樓,我打開朝南的那間房間,裏頭滿山滿谷的絨毛娃娃堆積在裏頭。一個又一個的絨毛娃娃,或躺或坐,用他們小小的彈珠眼凝視著外來人士,像是在指摘我為什麼闖進這個聖地,又像是在質問我娃娃在哪裏。擡起千斤重般的腳,我一步步踏進屋內,不管再怎麼小心,每一腳仍會踩到一到兩只的絨毛娃娃。走進兒童床,我撥開幾只絨毛娃娃,坐在好不容易清出一些空間的床板上。沈沈的,沈沈的嘆口氣。這天,我在警局看到的資料讓我受到太大的打擊,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娃娃。我看了好幾張光碟,全是警察查案時搜到的。裏頭,是一個東方幼童賣春的記錄。真的是幼童,才三歲大就開始被他母親帶出來,用他稚嫩的身體換取金錢。客源很多,口耳相傳下許多變態男人花錢買春,把他們汙穢的成人陰莖插到幼童體內性交。對幼童來說,那些陰莖過大也過粗,更重要的是他三歲的肛門根本不是應該被外物插入磨擦的器官,但是藉由插入幼童體內感受快感的男人們才不會因為他的哭聲而停止,反而因此更加強大了他們的強暴欲望,一再用肉刀兇器捅殺著哭泣的幼童。那個幼童,是娃娃。我看到的第一片光碟,他四歲大,被一個黑人壓在身上,哭泣的他看著鏡頭,喊媽媽。下一片光碟,他五歲大,手上抱著一個絨毛娃娃,嗚嗚的哭著,已經不再看向鏡頭了。再下一片光碟,他六歲大,他沒有哭泣,小嘴發出的是呻吟,隨著身上男人的律動嗯嗯喘息。我拿起最後一張光碟,娃娃三歲大,手上抱著一個嶄新的絨毛娃娃,很眼熟的絨毛娃娃。那是他第一次接客,他手上抱著絨毛娃娃,奶聲奶氣的聲音對著鏡頭說,媽媽,謝謝,我喜歡它。然後他的母親,我第一次從畫面中聽到她的聲音,說,等一下你要聽話,有個伯伯會陪你玩,你要聽他的話。然後是地獄的開始,娃娃抱著絨毛娃娃,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伯伯要脫掉他的衣服,不知道這個伯伯為什麼要舔弄他小小的性器及肛門,一直到他被男人醜陋的陰莖插入後慘叫的前一刻,他仍然以為母親只是帶他來玩遊戲。手上的絨毛娃娃面朝上地掉落在床上,黑色的彈珠眼睛看著一切,看著孩子血淋淋的下體,看著孩子過早失去的童貞,看著孩子墮入地獄生活的開始。那是娃娃特地從紐澤西帶到邁阿密的,破舊的絨毛娃娃。
在警局個室內,我抱頭痛哭,為了娃娃悲慘到不能言語的遭遇。警員走進來,拍拍我的背,安撫我的情緒。「好好照顧那個可憐的男孩。」他說。我很激動,站起來揮舞手上的資料夾:「那個豬狗不如的母親呢?她已經被判死刑了嗎?」警員望著我,滿眼都是悲哀。他說,沒有。那個女人同樣是被害者,就某種定義上。當警員說出娃娃母親的名字時,瞬間,我回想起幾年前看到的新聞。一個農村,幾戶人家,欠收時大家互相幫忙,豐收時大家一起宴會歌唱。其中有一家生的男孩在智能上有問題,但鄰居們還是很喜歡那傻楞楞的男孩,把他當做自家孩子一般疼愛。男孩十八歲那年,他戀愛了。他愛上隔壁鄰居十一歲的女孩,那女孩有著一張美麗的臉孔,是村內人人的手心寶。沒有人知道那智能不足的男孩在想什麼,某天,他似乎對女孩告白了,但是,他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可怕的悲劇發生了。他把她壓在葡萄園裏,強暴了她,並且拿收割葡萄用的彎刀,在女孩臉上剁了好幾百刀。男孩事後自殺了,用一條繩子掛在葡萄樹上。女孩被救回一條命,但她美麗的臉龐被毀了,連鼻子、耳朵都被剁碎。這曾經叫我很震驚的事件,但在犯罪頻傳的美國,我很快的又被其他的連續殺人案和校園槍殺案給吸引去註意力,再也沒去思考那個女孩的將來。女孩,那十一歲的少女已經來潮,並且最慘的是,她被強暴後懷孕了。因為她的身體太過虛弱無法墮胎,女孩的家人只能選擇讓她生下孩子,那個智能不足的強暴犯的孩子。那就是娃娃。娃娃在女孩家長大,想必沒有受到太友善的對待,但是畢竟是純樸的農村人家,他們也沒有明顯的虐待。但這一切都在娃娃三歲後改變了。我打開警員交給我的資料夾,裏面有著女孩被警察逮捕後的自白。我想變回原本的臉,我需要錢。他毀了我的臉,沒辦法賠給我。所以,由他的兒子來賠。女孩在一個晚上,偷偷把剛滿三歲的娃娃帶到紐約,把他推入兒童賣春的火坑裏,賣春的所得全被她拿去做一次又一次的整容手術。在自白中,剛滿十七歲的少女歇斯底裏的大叫,你們說娃娃有人權,那我呢?我活該變成這樣嗎!?在警方查緝到賣春現場,把少女銬上手銬的時候,她的臉還是沒有完全修補好,勉強有個人型的臉上布滿縫補的痕跡,就像是個補了又補的布娃娃。到最後法官沒判她死刑,也沒判她無期徒刑,他們只是把娃娃帶離她身邊,並且要求她接受強制心理醫療。究竟是誰有錯?究竟誰才是原罪?是那個未成年的少女母親嗎?是那個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的十八歲少年嗎?又或者是,什麼都不知道,還自以為正義的我們自己呢?
坐在床板上,我緩慢的打量著屋內。和我上次看到時一樣,堆滿了滿滿的絨毛娃娃。床上、桌上、地上,小熊、兔子、小狗、唐老鴨、米老鼠、各式各樣你想象得到的絨毛娃娃占據住所有的空間。這是娃娃的城堡,絨毛娃娃軍隊保護著他,讓他能熟睡在層層保衛中。我想到娃娃第一次跟我做愛時,要求要抱著他那只破舊的絨毛娃娃的模樣。對他來說,那只絨毛娃娃到底代表什麼?那幾乎可說是不曾存在過的母愛嗎?破舊的絨毛娃娃,破舊到我以為是個垃圾,到處脫線,但被清洗得很幹凈。娃娃抱著它,就像是一般孩子抱著絨毛娃娃一樣,然後張開腳,讓我的成人陰莖插進他的孩童肛門裏。我全身脫力,如同我的大腦拒絕繼續思考般,我的身體也坐不住了,我側下身躺到娃娃的小床上。身體下全是絨毛娃娃的感覺很怪,就像床不是平的,我躺在許多柔軟的小物體上,身體下方凹凹凸凸的,很不舒服。我想…我應該……放棄娃娃。不是拋棄他,而是讓他到更正常的家裏。那裏應該有著一個不會對他產生性欲的父親,一個身上有花香的母親,也許有個雞婆愛管教的姊姊,和一個包著尿布跟他搶玩具的弟弟。可是我又想起,娃娃那幾乎是本能的誘惑。為什麼娃娃會勾引我,也許就像勾引我父親一樣,用他粉嫩未熟的身體勾引男人?強迫癥……這個單字掠過我的腦中。在本人毫無自覺的狀態下,一再重覆莫名其妙的行為。如果真是如此,我應該把娃娃送去精神科看醫生,想辦法治好他心裏的病。我感到頭在抽痛,理智要我將娃娃放手的同時,我的下半身在咆哮,不要不要。不要把他送走!他是我的!他柔軟的身體、他青澀的味道,他緊窒的肛穴全都是我的。把他帶回來,把他的衣服剝光,把他的兩腿打開,讓我進去。反正他…反正那淫蕩的男孩不管到哪裏,新家或是醫院,他依舊會一再誘惑他的新父親,或是他的主治醫生。他會用那對深遂的眼瞳奪去男人的理智,他會用他稚嫩的身體迷惑男人的大腦,他會繼續張開雙腳,迎接下一根男人陰莖。「SHIT……」咬住的牙關吐出臟話,我在空間有限的床板上大力翻個身,眼前瞬間被無數的絨毛娃娃覆蓋住視線。這是……我看到一只特別大的絨毛娃娃,那只幾乎有兩個娃娃大的泰迪熊。泰迪熊的肚子剛好頂在我的鼻尖,粗糙的絨毛劃過我的臉。就是這只絨毛娃娃,就是這個位置。我突然想起,在我和娃娃見面的第一天,我從門縫偷看到的娃娃,他正趴在這只泰迪熊身上,用他稚嫩的小陰莖磨擦著它肥大的肚子。然後,那時娃娃說了什麼?他說,捅娃娃。眼前一亮,我發現到有什麼不對。那不是強迫癥!當場沒有別人在,只有娃娃一個人。可是娃娃仍然做出這樣的邀請,對著空氣,說,捅娃娃。很悲哀的事實,可是娃娃的身體已經被改造了。他不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男孩,他知道肛交的愉悅,他知道前列腺被磨擦的快感。若是娃娃被帶到一個天主教般嚴謹的家庭,又或是被關進精神科病房內,娃娃要怎麼樣安撫他那,已經被改造成淫娃娃的異變身體?舉起手,我看著自己兩手的手背,那裏長滿了金色的體毛,在日光燈下發光著。對娃娃來說,也許我,以及我的父親,都是一種絨毛娃娃,會保護他的絨毛娃娃。同時,也是一種,會滿足他變形的欲望,的絨毛娃娃。這樣也好,淚水從我的眼角流下,弄濕了我的發際,這樣也好,我想。也許對娃娃來說,他需要的不是真正的父親,而是那頭大上他兩倍,會用粗糙的絨毛安撫他身體的泰迪熊娃娃一樣。他需要一個能保護他,但又能滿足他已經異變的身體的男人。那就這樣吧,我來代替娃娃他最重要的那個破舊的絨毛娃娃。我不像父親年歲已大,我才四十幾,努力點我還會有一半的人生。我可以陪著娃娃長大,也許有一天他會碰到他所愛、並且不在意他過去的人,然後娃娃會拋下我,就像他拋下其他絨毛娃娃一樣。那時我與娃娃就能成為真正的父子。在那之前,就讓我護著娃娃吧,用一種世間不能認同的方式。
隔天,我紅著眼睛去托兒所接娃娃。娃娃一樣紅著眼睛,似乎和我一樣一夜未眠。「娃娃,爹地來了。」蹲下身,我把視線壓到和娃娃一樣的高度,露出笑容跟他說:「我們回家吧,娃娃。」娃娃呆呆站著。然後,我看到,機器人般面無表情的臉龐開始扭曲。好像是要笑,又好像是要哭。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瞳左右搖晃,從裏頭反射出我的笑臉。最後,娃娃撲到我的懷裏,讓我把他高高抱起來。「我們回去吧,跟爹地一起,回家去。」
娃娃,中國話中「很小的小孩」的意思。就算他的出生是一種錯誤,他的存在是一種痛苦,我還是想告訴他,他是爹地引以為傲的男孩。因為他是如此的堅強,就算有著如此悲慘的經歷,他還是用自己的腳踩在地上,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走。瞧,我的娃娃是全世界最棒的男孩。牽著娃娃的手,我們一起,回家去。
後記:和原本預定差不多,中短篇的<絨毛娃娃>。可能是因為在我腦中沈積太久了,寫出來的文跟腦中預定差不多。依我平常控制不住文中角色的狀況不同,娃娃和『爹地』都很聽話,真是難得的寫文經驗。是說,我還是寫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羞)。娃娃的身世並不是特例,會將孩子推入火坑的父母比你我想象的多。娃娃的母親也一樣,特別是在前幾天台灣才發生大學女生被男友毀容殺害的案子。正因為如此,在寫文時我能感受到真實的悲哀。娃娃找到了他的『絨毛娃娃』,『爹地』為他築起最堅固的城堡。我依舊在文中尋找救贖,就算是在這種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