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作者：neleta 更新：2015-02-08 10:00 字數：7647

　　飯後，聶政提著包袱，懷抱小寶；戚老大抱著小蛾子，戚老莊主、藍無月、葉狄和守在院外的幾十名護衛策馬向戚家莊疾馳而去。靠著鬼哥哥，被鬼哥哥護在披風裏的小寶可以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娘……是不是已經……小寶閉上眼睛，忍下淚水。若娘還活著，鬼哥哥一定會馬上告訴他。可是鬼哥哥沒有……娘……娘……也許真的已經……不在了……

　　“哈！”

　　馬鞭抽下，聶政摟緊懷裏發抖的人。聰明如他的寶，應該已經猜到了。寶，對不起，鬼哥哥讓你失望了。即使成為又一個閻羅王，鬼哥哥也一定會把你的爹娘帶回咱們的桃源。鬼哥哥，絕不會讓人以任何的手段來逼迫你，鬼哥哥，也絕不會再讓你擔心，讓你為了哥哥而心傷、害怕。

　　“哈！”

　　滾滾的塵土被疾馳的馬蹄帶起，戚家莊，陣陣的號角吹響。那是對來犯敵人的威懾，對勝利的歡呼，對莊主回歸的迎接。城牆上，一名毛發濃重的高壯男子迎風站在那裏。從來都是以紗帽遮面出現在眾人面前的他，在這一天取下了紗帽。但，無人敢嘲笑他那異於常人的臉，無人敢對他表現出一絲的不敬。

　　戚老叁收起了平日的嬉笑，敬佩而又恭敬的站在那人的側後方。前方，馬蹄聲響，戚老叁看了過去，臉上露出一抹輕松的笑容，大哥他們回來了。

　　馬隊越來越近，穿了一身灰色粗布外衣的阿毛如鴻雁般從高高的城牆上飛了下去。向這邊策馬奔來的聶政掀開披風，露出身前的人。小寶下意識地擡頭，雙眼睜大。

　　“大哥哥！”

　　阿毛的腳尖在地上點了一下，飛躍至聶政的馬前把對他張開雙臂的人抱在了自己的懷裏。身體落下，阿毛的吻隨之落在小寶的臉上。阿寶，阿寶……

　　“大哥哥……大哥哥……”

　　小寶捧住大哥哥的臉，眼裏是四位哥哥平安無事的安心。

　　大而黑亮的雙眸透著見到哥哥平安的激動水光，阿毛愛憐而又眷戀地吻住那雙眼。阿寶……大哥哥的阿寶……對不起……對不起……大哥哥，無能，無法把你娘帶到你的面前。

　　“阿毛，我們進去吧。”

　　聶政的聲音啞了幾分。阿毛抱著小寶的雙手用力，腳步沉重地往戚家莊走去。戚家莊厚重的大門緩緩開啟，戚老二、戚老叁、戚老四率領戚家莊的人馬在門口迎接。戚老大勒馬，從馬上站了起來，舉起手裏的鞭子。

　　“老子，回來了！”

　　“莊主威武——！噢噢噢噢——！”

　　戚家莊人為了他們的勝利而沸騰。

　　戚老大把小蛾子拽了起來，摟在懷中：“叁日後，老子將迎娶羽蛾！從今往後，羽蛾就是咱戚家莊的莊主夫人！”

　　“屬下拜見莊主夫人——！”

　　“這天山腳下，再無天一教！”

　　“噢噢噢噢噢——！”

　　羽蛾捶打戚老大的胸口，眼淚洶湧，在戚老大的懷裏、在另外叁位兄長的面前、在戚家莊眾多弟兄的面前哭得不能自已。這是幸福的淚水，是終於不再被逼迫的淚水，是為家人、為整個羽家報仇的淚水，是為她那可憐的姑姑討回公道的淚水，是二十多年來壓在她心中的大石被移開的輕松淚水。

　　“噢噢”的叫聲響徹戚家莊的上空，小寶在大哥哥的懷裏也感動得熱淚盈眶。姐姐終於可以無後顧之憂地和戚大哥成親了，太好了，太好了。

　　放開自己的女人，戚老大感激地向聶政、藍無月、葉狄和阿毛抱拳，如果沒有這幾個人，他不可能這麽輕易就鏟除天一教；如果沒有這幾個人，他的丫頭還要再受幾年的委屈。他，感謝他們。

　　“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氣。”聶政抱拳。

　　戚老大看了眼小寶，對戚老二說：“你們都到我屋裏去，其他人堅守莊子，以防還有外敵。”

　　“是！”

　　戚家莊的大門關閉，戚家兄弟和小蛾子、聶政四人和小寶一起去了戚老大的住處。戚老莊主看著他們離開，帶人去了肖家落腳的院子。他萬萬沒想到，帶回來的人中竟然有心思歹毒的惡狼。也許，他真的老了。

　　※

　　到了戚老大的住處，戚老大讓戚老四關上門。他把小炕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搬走，在好幾個人的不解中，戚老大讓小蛾子端來供爐，插上香，擺上貢品。聶政、藍無月、阿毛和葉狄都幫著做這些事，小寶在一旁看著眼皮直跳，哥哥們這樣子，好像……

　　東西都擺好了，聶政打開包袱，他拿起包袱裏的一個木盒，戚老大拿起另一個。兩人恭恭敬敬地把兩個木盒擺在小桌上、供爐的後方，這儼然就是一副祭拜的場面。

　　“好哥哥……”小寶的聲音發顫了。

　　小蛾子臉上的血色退去，這兩個盒子是！

　　聶政走到小寶面前，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摟著小寶面向供桌。咽了好幾下嗓子，聶政艱難地開口：“寶，哥哥們，帶回了，你爹和，你娘……”

　　“啊！”小蛾子驚叫一聲，不敢相信地瞪著那兩個木盒，瞬間傻了。

　　小寶呆呆地看著那兩個黑色的木盒，腦袋一片空白。

　　“給你爹和你娘，磕頭。”

　　聶政拉著小寶跪下，藍無月、阿毛和葉狄都跪了下來。

　　戚老大拉著小蛾子說：“丫頭，給你姑和你姑父磕個頭。”

　　小蛾子無法呼吸了，她幾乎暈厥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撕心喊出：“姑姑！”

　　小寶還是怔怔地看著那兩個木盒子，眼淚吧嗒叭嗒滴落在地板上。那是……爹，和娘……？

　　“寶，給爹娘磕頭。”

　　按著小寶的腦袋，聶政和他一起給那兩人磕了叁個頭。藍無月、葉狄和阿毛也同時頭磕。藍無月移開了眼睛，不敢看小寶。葉狄緊緊咬著嘴，和阿毛一起盯著小寶，怕他出什麽事。小寶眨掉眼裏的淚水，可下一刻，他的眼睛又模糊了。

　　“娘……？爹……？”

　　他搖搖頭，娘，不是長這樣的。娘，不是一個，木盒子。小寶呆呆地仰頭，看向鬼哥哥，呆呆地說：“鬼哥哥……我娘……不是，木盒子……”

　　“嗚……”小蛾子雙手死死捂著嘴，哭倒在戚老大的懷裏。

　　聶政不停地給小寶擦眼淚，聲音嘶啞、痛苦難忍地說：“寶，你娘她，隨你爹，去了。”

　　小寶搖頭，那不是娘，娘不是，木盒子。

　　“寶，你娘他，病了。離開你的時候，已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你爹，是天一教的，上任教主。他與你娘相愛，有了你。你爹被奸人所害，你娘懷著你逃到了關內。為了躲避仇家，她成了那個人的大夫人，然後生下了你。你娘原本是想陪著你長大，可老天無眼，讓她得了重病。她怕你傷心，便偷偷離開了你。你娘最愛的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你爹。重病的她回到了你爹的身邊，和你爹一起長眠於天一教的墓穴中。鬼哥哥這次去天一教，為的就是帶回他們。你爹娘一定也想陪伴在你身邊。寶，我們帶他們，回家。”

　　聶政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忍住眼中的悲傷。阿毛抱住小寶，眼裏同樣是快要忍不住的悲傷。

　　小寶閉上了眼睛，呼吸急促。娘……不在了，爹也……不在了。他不是，閻羅王的兒子，娘，愛爹……爹是，被奸人害死的……娘和爹，死後葬在了一起……

　　“寶，寶，你哭出來，哭出來。鬼哥哥知道你傷心，寶，我們帶他們回家，寶，你哭出來。”

　　藍無月扭回頭，看到小寶的模樣，他要嚇死了。“寶貝，別咬著自己，寶貝，你別咬著自己。”藍無月輕拍小寶的臉，掰他的嘴唇，可小寶卻咬得更緊了。

　　“寶寶，寶寶。”葉狄慌了。

　　“寶，寶，你張開嘴，張開嘴。”小寶的嘴唇被他硬生生地咬出了血，聶政的心都涼了。

　　阿毛眼疾手快在小寶的胸口拍了一掌，小寶咳了一聲，眼睛張開了。他困難地呼吸了幾聲，下一刻，小寶推開哥哥，手腳并用地爬到小桌前對著那兩個木盒子哭喊一聲：“爹——！娘——！啊啊——！”

　　“寶寶！”

　　“寶！”

　　“寶貝！”

　　“……”阿寶！

　　聶政、藍無月、葉狄和阿毛去抱他，小寶死死攀著桌子一聲聲泣喊：“娘——！娘——！爹——！娘——！”

　　現場無人不動容，就是平時嬉笑怒罵的戚老叁都在抹眼淚了。

　　“娘……娘……我是，小寶……是，小寶……”

　　“娘……我，長大了……我會，說話了……我會，喊‘娘’了……”

　　“娘……嗚……我，成親了……我和好，哥哥……嗚……鬼哥哥……大，哥哥……還有，美人，哥哥……成親了……”

　　“娘……你來，看看，我，來看看，小寶……娘……小寶，想你……”

　　“娘……嗚……娘……爹……爹……我有爹了……我不是，不是，閻羅王，的兒子……我有，爹……我有，爹……嗚……爹……娘……你們，來看看，來看看，小寶……嗚……”

　　“寶……”

　　聶政心如刀絞，盡管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一刻，他仍然無法承受這種悲傷。葉狄陪著小寶哭，他多麽希望冬夫人能死而復生，能來看看小寶。阿毛和藍無月同樣眼含淚水，這樣的場面，他們又如何能忍得住。

　　“嗚……娘……娘……哥哥……哥哥……娘走了……娘，再也，回不來了……”

　　“寶，你還有哥哥，還有哥哥們……還有我們的家生和俊生，寶，寶……”

　　“嗚嗚……娘……我想你……小寶，想你……”

　　“小寶……”小蛾子哭著喊了一聲，小寶淚眼模糊朝她看去。小蛾子跪走到他的面前，眼淚如斷線的珠子。

　　“小寶，我是，姐姐……我是你的，堂姐……”

　　小寶的哭聲有片刻的停滯。

　　“你娘，是我的，小姑……我是你，真正的，姐姐……”

　　一把抱住小寶，小蛾子用力：“我是你的，親姐姐……小寶……小寶……”

　　小寶的眼淚無聲地往下掉，許久之後，他的雙臂緩緩地擡起，緩緩地抱住小蛾子，發顫地喊出：“姐……姐……”

　　“嗯，嗯，我是姐姐，我是你的，親姐姐。”

　　“姐……姐……”

　　“小寶……”

　　“姐姐……”

　　“小寶……”

　　“……唔……姐姐……”

　　“小寶……”

　　小寶的雙臂猛地用力：“姐姐——！”

　　“是姐姐，是姐姐，小寶，我是你的親姐姐，小寶。”

　　“姐姐……姐姐……”

　　這一天，小寶注定會在哭泣中度過。這一天，小寶知道了娘再也回不來了。他不僅沒了娘，也早就沒了爹；這一天，小寶知道，爹和娘生前無法在一起，死後，娘如願回到了爹的身邊；這一天，小寶知道，他之所以叫小寶，是因為他不僅是娘的寶貝，也是爹的寶貝，因為，他是爹娘相愛而來的；這一天，小寶知道，小蛾子姐姐是他的親姐姐，他，在這個世上，仍有親人。

　　這一天，小寶抱著爹和娘的骨灰盒子怎麽都不肯放手。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娘，好不容易見到了爹，卻是兩個骨灰盒子。盡管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正知道的時候，他卻不能接受。他還想讓爹娘看看他的哥哥們，還想讓爹娘看看他的家生和俊生，還想讓爹娘見見師父和師叔，還想告訴爹娘，這世上有那麽一個地方，沒有危險、沒有仇家、沒有人世的悲歡，那是他和哥哥們的家，是他想帶娘和爹回去的家。

　　“爹……娘……咱們回家……回家……小寶，帶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