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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金闕》第71章
☆71、夢境

  「阿澈,你看!皎皎會抬頭了呢!」清脆甜美的聲音驚喜的響起,陸希只覺得眼前被一片紅雲籠罩,軟軟滑滑的衣衫將她的腦袋都蓋住了,她忍不住晃了晃腦袋。

  「呵呵,皎皎會搖頭了!」來人興奮的把陸希整個人都抱了起來,「叭叭」兩聲,陸希這輩子初吻就沒了。

  陸希努力的睜大眼睛,望著抱著自己的人,可是眼前只有模糊一片,只能看到抱著她的人,笑的非常好看,暖暖的笑意仿佛從心底透出,讓人忍不住跟著她一起笑。

  「皎皎,阿娘的乖皎皎。」來人愛憐的輕晃著陸希,口中哼出柔軟的曲調。

  「阿儀,你看這是我給皎皎選的名字,你看那個好?」熟悉的聲音響起,陸希扭頭,就見似乎年輕了好幾歲的耶耶,興奮的拿著一張紙坐到了抱著陸希的人身邊,紙上隱約寫了很多字。

  「我看看……叫希吧!」阿儀愉悅道,「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以後我們的皎皎就是一塊稀世美玉。」

  「好。」陸琉笑眯眯的摸著愛女小腦袋,「以後你就名希,字懷玉。」

  這不是她名字的由來嗎?阿儀?難道她是阿娘?陸希努力的瞪大眼睛要去看那個她已經沒什麼印象,只依稀記得那個病得很重,但一旦有精神,就會抱著她、同她說話、對她笑的阿娘。

  可是無論她再怎麼睜大眼睛,眼前還是模糊一片,陸希憋紅了臉,雙目脹痛,突然眼前一花,她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嬰,小女嬰穿了一身綠色的小衣服,安分的被奶娘抱在手中,一雙如黑葡萄般的雙眼正骨碌骨碌的望著眾人。

  「這孩子長得可真漂亮啊,以後就叫阿嫵吧。」崔貴妃的聲音響起,陸希抬頭,就見崔太後坐于上方,而下方那個滿頭銀髮卻依然身姿端莊優雅的身影,赫然是已經去世的大母。

  「大母——」陸希喃喃叫道。

  「大娘子好可憐,這麼小就沒娘親,這會高邑公主連二娘子都生出了,再過段時間就該有少君了吧?」

  「是啊!」

  阿嫵?陸希怔怔的望著那個粉嫩嫩的小女嬰,是啊,她怎麼忘了她有個妹妹呢?陸希永遠都記得,阿娘不過去世才三個月,她就有了新繼母,一年後,她就有了新妹妹!後來她漸漸長大,知道了那段混亂血腥的階段,也明白了父親的痛苦為難,可她心裡還是存了隔閡。

  「元澈,過來抱抱阿嫵。」崔太后從乳母懷中接過小外孫女,含笑示意女婿過來抱抱孩子。

  陸琉那是不過才二十五六歲,可已經完全沒了年少時飛揚的神采,眼底甚至漸漸染上了暮氣,他望著正對著他傻笑的小女兒,和皎皎小時候一樣啊,可——

  「哇——」小女娃細柔的哭聲響起,眾人抬頭就見才三歲的小陸希舉著粉嘟嘟的小手,胖乎乎的小手背上多了一個小紅包包,小丫頭嘴裡口齒不清的喊著「疼」,小臉哭得通紅。

  「皎皎!」陸琉也顧不上陸言了,轉身抱起了愛女,低頭親著她小手上的紅包,「乖乖,不哭,疼疼飛走了——」

  「哇——」崔太后懷中的陸言也哭了起來,崔太后忙輕拍著懷中的小寶貝,等她再次抬頭的時候,陸琉已經抱著陸希去花園玩耍了,陸希小臉上猶帶著淚珠,而臉上已經漾開了大大的笑容。

  「冤孽啊!」崔太后和袁夫人心頭同時閃過這句話。

  陸希對崔太后和大母的想法無所察覺,咯咯笑著趴在父親懷裡,阿娘走了,她只有耶耶了,小爪子扒拉著父親的衣襟,小腦袋在他懷裡磨蹭賣萌,可愛的模樣逗得滿腹心事的陸琉開懷朗笑,怎麼都愛不夠女兒,皎皎是阿儀留給他最大的珍寶啊。陸希聽著父親的笑聲,安心趴在他胸口,懷裡是一如既往縈繞著淡淡的奇楠香,可為什麼這麼涼呢?耶耶的懷裡應該是暖暖的啊?

  「皎皎——」冰涼的手撫摸著她的面頰。

  「耶耶。」陸希抬頭,就見父親穿了一襲青衫,眉目俊朗、豐神如玉,看起來竟只有十五六歲左右,渾身洋溢著的是,陸希從來沒見過意氣風發的飛揚神采,在陸希的心目中,父親是溫潤如玉的,有時候又帶了些憤世嫉俗,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消沉的,即使笑,笑容中總有幾許憂傷。若不是他望著自己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慈愛,陸希都認不出這是耶耶了。陸希一陣恍惚,咦?她似乎是站著的?對啊!她已經十三歲了,不是父親可以抱在懷裡的了,可剛剛明明耶耶抱著她在花園採花啊?

  「皎皎長大了。」陸琉眼底有著欣喜,「我也放心了。」

  「耶耶!」陸希慌亂的要抓耶耶的衣襟,不知為什麼,陸希突然記起大母過世那會,父親不顧禮法的在大母靈前喝酒,那次他喝醉了,不僅喝醉了,還吐了很多血,嚇得陸希讓人奪了父親的酒缸,慌亂間陸希就聽耶耶對她說:「皎皎,你要快點長大啊!長大了,耶耶就能去見你阿娘了,你阿娘已經等很久了,然後我們就一起去找你祖翁、你大母,還有大兄、二兄、子定……好累……」自那時候開始,陸希就分外注意起父親的飲食起居了,「好累」之前的兩個字她沒聽清,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皎皎——」又一聲溫柔的呼喚,陸希抬頭,就見一紅衣纖柔身影嫋嫋朝她走來,眼前的迷霧隨著那身影的走進而散去,一名美得讓人屏息的絕代佳人站在她面前,燦爛的笑容幾乎足以讓天地失色,看著她的目光溫柔的幾乎滴出來水來,「阿娘和你耶耶先走了,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阿娘——」陸希脫口而出,她一直以為自己忘了,忘了前世親人、這世阿娘的容貌,因為時間過去已經很久了,其實她從沒忘記過……

  不知不覺中,陸希眼前又迷糊了,只隱隱看著那一青一紅的身影漸漸的淡去,耳邊縈繞著他們的聲聲囑咐,「皎皎,要好好照顧自己。」

  「耶耶、阿娘,冷——」陸希喃喃道,迷霧越來越大,最後將陸希整個人都籠住了,陸希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而那裹在身上的迷霧,冷的就跟冰塊一樣,凍得牙齒都不由自主的咯咯發抖,「太太、爸媽、哥哥,冷——」陸希一會叫著今生的親人,一會叫著前世的親人。

  豫章聽著陸希的胡言亂語,淚水不停的下滑,「皎皎,你別嚇阿姑,你快醒醒啊!」自從皎皎聽到了元澈的死訊後,就一聲不吭,正在大家為她提心吊膽的時候,她就開始發燒了,都已經燒了好幾天了,人一直不醒。

  「長公主。」春暄站在榻前,啞著嗓子喊著豫章,自從大娘子身邊之後,她和煙微、穆氏就開始了幾乎不眠不休的照顧。陸希從小被人精心呵護著長大,底子養的好,她又時常會去騎馬、踢毽子,身體一向很好,很少生病,或許是平時身體越好的,生起病來就越會來勢洶洶。

  穆氏三人原本以為大娘子很快就會醒,可已經好幾天了,她還是不醒,如今三人已經改成輪班了,不然她們也熬不下去了。宮中不缺人手,可大娘子從小到大,所有近身服侍的事,都是三人做的,連夏暑等人都進不了身,所以她們自然不會讓其她宮婢近身服侍大娘子。

  豫章見春暄熟練用柔軟的棉布蘸了溫水給陸希擦身,再用烈酒擦拭陸希的手心、腳心和腋窩,「這樣有用嗎?」豫章懷疑的問,畢竟已經好幾天了,陸希都沒醒來。

  「有用,上回阿劫小郎君發熱,大娘子就是這麼做的。她說不這樣,發熱發太過,腦子會燒壞的。」所以陸希額頭上還一直放著一塊涼涼的布巾,侍女隨時注意著,一旦變熱了就換下。

  春暄給陸希擦完身,俐落的給她穿上衣服,然後同兩個宮女一起,把被褥給換了。

  「你這狠心丫頭!」豫章看著陸希紅通通的睡顏哭罵道:「你耶耶去世了,誰不傷心?你若是再不醒來,你讓我們怎麼辦?」豫章說到最後,幾乎放聲大哭,「皎皎,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讓阿姑怎麼活下去!」

  豫章這輩子幼年喪母、青年喪夫、喪子,後又送走了最親的外祖母、又恨又愛的父親,本以為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她膝下荒涼,雖替劉毅撫養大了他的嫡子女,可不過盡了情分而已,直到皎皎出生、阿儀去世,豫章看到皎皎就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她是把陸希當成自己的親女兒,見她病得這麼重,怎麼不傷心?

  柳葉聽著豫章長公主的哭聲,心中一沉,緩緩的退了出去,回到長樂宮的時候,她用艾葉熏過,梳洗換了乾淨的衣服,才入內殿,殿內高太皇太后、崔太后、高皇后都在,陽城縣主也在,可臉上已經沒有了以往笑容,靠在崔太后懷中,怔怔的望著某處發呆。

  一見柳葉來了,高太皇太后連聲問:「皎皎如何了?」

  「大娘子已經不發熱了,就是還在昏睡中。」柳葉說,大娘子發熱早退了,可就是一直不醒,御醫都說這應該是心病。柳葉不敢說實話,只能揀著好話說。

  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高太皇太后喃喃道:「我就說這孩子是大富大貴的命,怎麼可能出事呢。」

  從陸希病倒開始,宮中的閒言碎語就沒停過,前幾天甚至有還有人提出將陸希移出宮中,陸希年紀還小,宮中還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帝和皇后等貴人,萬一她有什麼三長兩短,衝撞了貴人怎麼辦?

  這件事還沒等高皇后發話,覲言的人就被鄭啟讓人拖出去打了一頓板子,「朕貴為真龍之身,豈是一個總角幼兒能沖犯的?」

  陸言聽到大家提起阿姊,茫然的抬頭,目光無神的望著柳葉,崔太后見了心疼的將她摟在懷裡,「阿嫵,你怎麼了?」陸希聽到陸琉死訊後,就一病不起,陸言雖沒生病,可這幾天整個人就跟傻了似地,一聲不吭,這對姐妹可把長輩們給愁壞了。

  崔太后抱著小孫女的手緊了緊,「阿嫵,你阿姐病了,你可不能再病了。」

  陸言還是想不通,為什麼父親就這麼走了呢?陸言對父親的感情很複雜,從內心深處,她對父親有天然血緣的依賴,她很愛父親,父親的一舉一動,在陸言心目都是完美的,就如陸言最擅長的古籍修補一樣,那是父親唯一親手教過她的東西,陸言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古籍修補,她知道她一定要學好。

  可是陸言又深深恨著父親,恨他眼中只有阿姊,從小到大只要阿姊一哭,他的身心就完全撲在阿姊身上了,陸言輕輕摸著額角幾不可見的傷痕,那是她從花園假山上掉下來的時候留下的傷痕,她那次摔得可疼了,出了好多血,她是故意摔下來的,她以為父親回來看自己。阿姊也摔過一次,阿姊哭的好傷心,父親就抱著阿姊,親著阿姊的傷口、哄著她。

  她也哭的很傷心,比阿姊還傷心,父親回來吧,他會不會抱她親她呢?她等啊等啊,連午食、哺食都沒吃,沒有等到父親,卻等來了阿舅,阿舅不會親她,但他會抱著她,親自給她上藥,帶著她去騎馬哄她開心,教她射箭、打小兔子,還向她保證一定不讓她留疤,阿嫵還是小美人。陸言告訴自己,沒關係,她有阿舅,她不要父親了。但她只是不要父親,不是沒有父親啊,為什麼父親就不回來了呢?陸言站了起來,直直的往外走。

  「阿嫵,你去哪裡?」崔太后顫聲問。

  「我去看阿姊。」陸言回頭認真的對崔太后說,「父親最疼阿姊了,阿姊病了,父親一定回去看阿姊的,這樣我就能見到父親了。」

  陸言的話,讓崔太后心仿佛被刀刮過了一樣,「造孽!冤孽啊!」

  崔太后這輩子經歷的風浪也多了,陸琉的噩耗傳來後,她傷心惋惜,可也沒到傷心欲絕的程度,但再聽到小孫女這句話,她忍不住哭了,這都是大人造的孽啊!可怎麼傷的人都是孩子呢?

  阿薇、阿嫵、皎皎三人感情和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都誇她和袁夫人會教孩子,可誰真知道她們心裡的痛楚?陸希什麼事都讓著陸言、侯瑩,沒和兩人紅過臉,可沒真正和兩人一起玩過;侯瑩一開始住在陸家的時候,喜歡某樣東西的時候,還會露出喜愛的神色,可漸漸的就沒見她喜歡過任何東西了;陸言看似驕縱任性,可從來不會去碰兩個姐姐東西,小時候她會和陸希吃醋,搶著陸琉的寵愛,可後來她就和鄭啟越來越親近。

  三個孩子的變化,崔太后和袁夫人都看在眼裡,兩人心疼,千方百計的調和姐妹感情,可陸希出了什麼事,第一個總是去找陸琉、不然就是高嚴和袁敞,而阿嫵卻總和阿薇在一起,難過了不是找她就是去找育郎。三姐妹誰在外面被人刁難了,其她兩人也會幫忙,但再多也就沒有了。

  聽到陸言的話,高皇后也忍不住偏頭抬手用絹帕拭去眼角的淚水,陸家和上輩的事,她也知道點,當時只是感慨世事無常,可如今見陸希、陸言如此,她才明白大人間的事,受傷最深往往都是孩子。

  「阿嫵,你過來。」崔太后起身拉著陸言,「你阿姊病了,我們不要打擾她休息好不好?」

  「阿姊才不是生病了呢!」陸言撇嘴,「她就是想讓父親去看她,給她喂藥、去哄她!她從小最會的就是這套了!」

  父親最笨了,每次都被阿姊騙!他都看不出阿姊每次哭都是假哭,阿姊要是真疼了、真傷心了才不哭呢!大母去世的時候,她都哭的快斷氣了,可阿姊就面無表情的跪在大母靈前,跪了三天三夜沒動,守著大母,眼底暗沉沉的,看著都嚇人了,可就是沒掉一滴眼淚。

  陸言的話,讓在場眾人無一不掩面而泣。

  「所以阿父一定回去找阿姊的!」陸言嘟噥著,她要去看阿父,思及此她掙脫開崔太后的拉扯,往殿外跑去。

  「阿嫵!」崔太后焦急的叫了一聲,就見殿外出現一身長玉立的身影,來人手一伸,就將陸言抱在了懷裡。

  「阿嫵,你去哪裡?」鄭啟摸了摸外甥女的腦袋。

  「阿舅?」陸言仰起小臉、大眼一眨不眨的看著鄭啟。

  「阿嫵,你怎麼了?」鄭啟擔憂的望著陸言,蹲下身體,同陸言平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哇——阿舅!」陸言突然摟住了鄭啟的脖子放聲大哭,「阿舅——耶耶——」她嘴裡含混不清的叫聲,「阿舅——耶耶——阿嫵難受——」她也分不清她到底她在喊誰。

  鄭啟單手抱起陸言,另一手輕撫著陸言的背,不讓她哭岔氣,一聲不吭的陸言哭,能哭出來就好。

  高皇后看到陸言哭了,終於松了一口氣,但思及躺在床上的陸希,心又提起來了,皎皎比阿嫵更讓人放心不下啊,她和陸琉的感情要比阿嫵深多了啊,「陛下——什麼時候能回來?」高皇后隱去那幾個戳疼陸言的字。

  「我已經讓仲翼去接他回來了。」鄭啟面沉如水的說,他讓謝芳照顧人,可謝芳最後照顧讓元澈出了這種事!鄭啟乾脆讓遠在薊州的高嚴直接去益州,無論如何,都要把陸琉完整無缺的運回來。

  崔太后閉了閉眼睛,「也好,女婿頂半子,讓仲翼去送回來也好。」

  這時候豫章紅著眼,臉上帶著喜色進來,「曾大母,皎皎醒了。」

  聽到陸希醒了,眾人一顆懸著的心都放下了。

  高皇后聽說陸希醒了,遲疑了下,「陛下,今天陸清微又來了,說是想把皎皎接回陸家休養,再說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有幾天仲翼就該回來了,皎皎和阿嫵怎麼都要回陸家的。

  鄭啟想了想,「也好,讓皎皎先回去吧。」他低頭望著哭累了,懨懨趴在自己懷裡的陸言,「阿嫵等他回來了,再回去吧。」

  高皇后點點頭。

  「姑娘,喝藥了。」春暄將湯藥一口口的吹溫後,小聲的喚著陸希。

  陸希醒來也有大半個月了,人一直懨懨的,一回家裡就不顧眾人的阻攔,執意到了她和郎君最常待的書房,看著書房的擺設,一待就是一天,除了豫章長公主和觀主來的時候,會說幾句話外,平時一聲不吭,但是豫章長公主和觀主這幾天為了郎君的喪事忙得不可開交,也不能整天陪著大娘子,春暄她們看著陸希整日發呆,心裡著急,可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陸希默默的接過藥碗,一口喝完了湯藥,推開了春暄遞來的蜜餞,繼續躺回床榻,這些天她堅持要留在書房,大家只能臨時給她做了一個寢室。

  春暄和穆氏互視了一眼,兩人眼底都有著濃濃的擔憂,穆氏遲疑了好一會,才對陸希道:「大娘子,今天天氣不錯,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說完後,她和春暄屏息等著陸希的聲音。

  幸好陸希沒讓她們失望,只隔了一會,陸希就輕輕的「嗯」了一聲,她們大喜,連忙給陸希換上衣服,正想扶她出門,突然聽到門口一陣吵雜聲,同時還聽到有人在喊,「高少君,你等等!」

  陸希聽到「高少君」這三個字,神色微動,阿兄?是阿兄和耶耶回來了嗎?

  「皎皎!」書閣的門被人驀地推開,高嚴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了書閣的門口。

  「阿兄——」陸希聲音隱隱帶了哭音,「耶耶——」

  「高少君,你不能進去!」書閣門口的僕婦慌忙攔著高嚴,急的額頭都冒汗了,這成何體統啊!就算是夫妻,這麼不告而入都太失禮了。

  高嚴哪裡管那些僕婦,他聽到陸希帶著哭音的話語,早忘了其他人了,他不耐煩的甩開那些僕婦,幾個跨步,一下子沖到了樓上,「皎皎,我和先生都回來了!」

  高嚴在聽到冀州來的消息後,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吃過一頓正經的飯食,一心只想早日趕回建康,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先生沒了,他一定要陪著皎皎。

  陸希聽到高嚴這句話,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一直覺得自己哭不出來,可是在看到高嚴的第一眼,她的淚水就從眼眶湧出,聽到高嚴的話,再看他明顯消瘦的臉,淚水流得更凶了,她手微顫的朝高嚴伸去。

  高嚴握住了她的手,順勢將她摟在了懷裡,「皎皎,我在。」

  「嗚——耶耶——阿兄——」陸希趴在高嚴大哭了起來。

  陸希低低的壓抑的哭聲,讓高嚴忍不住緊緊的摟住了她,皎皎愛哭,可她這麼哭的時候,只有袁夫人去世的時候,那一次先生在袁夫人靈前吐血,皎皎事後也是對著自己這麼哭的,「皎皎,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高邑公主,就是常山,那時候她封號叫高邑,還不是長公主。

  其實陸琉這個人物,我在設定這個故事背景構架,他的性格、以及陸家發生的種種事情的時候,就註定了他現在的結果,他不是死於地震,也活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已經被他耗光了。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人生前二十年都是那麼一帆風順,可一朝從雲端跌落,能安慰他、開導他的人卻一個個都不在了,這就決定陸琉的人生悲劇。

  他的生命在前梁覆滅、蕭令儀死去的時候,就已經滅了大半了,剩下的生命是為了母親和陸希存在的,在袁夫人去世、陸希定下婚事後,他基本上已經沒什麼好牽掛的了。看鄭啟放他出去做事,他那麼拼命就知道了,只有對生命不在意的人,才會做出如此舉動。施溫不嗑藥都受不了生病了,他一個常年嗑藥酗酒、身體不好的,還能活蹦亂跳,本身就是一種反常。

  或許有人會說,為什麼高太皇太后、豫章和陸止都能忍,為什麼陸琉不行?但是看陸琉做出來的事,先不說陸言,就說陸大郎的出生、以及他對陸希過分偏愛,引來常山的嫉妒,最後做出危害陸希的事,就知道他個性中優柔軟弱、天真單純又非常任性的一面了,他不是一個很完美的人,但他對他的妻子和女兒一直都很好,或許方式不對。他和蕭令儀都是養在溫室裡的花朵,如果前梁一直好好的,兩人會是很幸福的一對,可是一旦溫室坍塌,兩人就無法生存了,所以蕭令儀會死、陸琉也會死。

  下面是小獅子給粑粑和黃桑寫的腦補番外,我覺得挺符合貼在這章的,就先附上了。她堅決要求我嚴正申明,她一直認為粑粑和黃桑、和袁安都是真真正正的兄弟情←_←

  …………

  「鄭郎君,鄭郎君,請隨我來,小郎君他……」一個紅唇皓齒的小童攔住鄭啟的去路,著急道。

  鄭啟凝神一看,這不是乞奴幼年時的侍童麼?

  鄭啟迷迷糊糊的被小童拉著跑。

  不多時看到前面一顆大樹下圍著好多奴婢,有站有跪,有的拉著地衣,有的舉起雙臂,但通通都望著樹上,鄭啟箭步來到樹下,抬頭一望,樹冠的細枝上趴著的可不是六歲的乞奴麼?

  有的奴婢已經爬上大樹,但乞奴爬上的細枝,他們不敢過去,只能小聲的哄著。

  鄭啟不敢大聲,只得輕輕的喚,「乞奴,你在做什麼?」

  乞奴低頭一看,舉著小手道,「阿兄,你看,雛鳥,」小手中一隻毛茸茸的黃頭小雀漏了出來,正驚慌地嘰嘰亂叫,「好像從鳥巢裡掉到地上了,我把它還回去。」

  鄭啟望了一眼樹枝盡頭的鳥巢,「乞奴,你先下來,阿兄給你放上去好麼?」

  乞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鳥巢認真道,「阿兄,馬上就夠到啦,做事不能半途而廢。」

  鄭啟又好氣又好笑,乞奴的脾氣執拗,認定的事情從不反悔。

  鄭啟無法,只好心驚肉跳的看著乞奴慢慢爬過去,終於將雛鳥放進鳥巢裡。

  鄭啟道,「乞奴真厲害,快下來吧。」

  乞奴高興的往回爬,突然腳下一滑,從樹上掉了下來,鄭啟飛身一撲,接住了乞奴,可是鄭啟也不過是十一歲的小身板,抱著乞奴在地上一滾,結果兩人都受了點傷。

  鄭啟自然把事情都攔在自己身上,被鄭裕好一頓抽。

  鄭啟征戰回京向先生請安,卻沒有看到乞奴,後來在花園裡找到他,九歲乞奴和袁安兩人在樹蔭下的地衣上睡作一團。有奴婢或侍立、或打扇,案幾上散落著書籍和茶碗,周圍的獸吻鼎爐還飄著嫋嫋清香。

  奴婢見鄭啟過來,便輕聲道,「小郎君和袁郎君之前在辯經駁難,累了就在這裡小憩一會。」

  鄭啟看著乞奴與袁安滾作一團,皺了皺眉,乞奴自幼身體便不好,怎麼能睡在地上。伸手便將乞奴抱了起來。

  乞奴微睜了眼睛,看到鄭啟,含糊不清的叫了聲「阿兄」,又合眼睡去。

  十四歲的乞奴把玩著一隻茶盞,對袁安道,「這一窯僅燒成兩隻,卻稱得上‘如銀類雪、胎薄如紙’。」

  袁安笑道,「你畫的樣式,我做的胎體,怎麼可能不是精品?」

  鄭啟手握玉幣站在門口,陽光從潑墨窗紙上透過灑落在屋內的兩人身上,仿佛另一個世界中人。

  四年後,鄭啟看著被綁縛仍然不失風度的袁安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袁安微微一笑,「成王敗寇,無言矣。」

  鄭啟一朝登頂,乞奴也匍匐在腳下,雖得了天下,卻隱隱感到失去了什麼。

  乞奴不再喚他阿兄,相處也恪守臣子的本分,畢恭畢敬。

  鄭啟拜乞奴為光祿大夫撰寫詔書,下朝後回了書房,乞奴便坐在禦案的左下方,但坐在那裡的仿佛又不是乞奴。

  鄭啟不以為意,來日方長。

  乞奴玩女人,沒關係,鄭啟讓皇后挑一些好的送過去;

  乞奴性情鯁直狷介,不容人之短,得罪不少外戚權臣,沒關係,鄭啟將他拘在身邊,自然無事。

  可是乞奴漸漸消沉,嗑藥酗酒,鄭啟卻無法安之若素,他想起乞奴十幾歲的時候曾經外放做過一年的小縣令,那一年,乞奴的書信裡洋溢著的活力讓現在的鄭啟心痛。

  當鄭啟說出讓乞奴外放為益州刺史,看著乞奴叩謝時微顫的身體,心中百味雜陳。

  那日,乞奴緩緩說道,「阿兄,也要多注意身體,政事總是處理不完的,不要太勞累。」

  鄭啟笑了,心中默念「來日方長」。

  鄭啟看著因活字印刷之技而神色各異的近臣,想起乞奴,元澈二字在心中滑過。

  鄭啟看著謝芳放手民屯的奏報,看著陸琉在益州忙於民屯的奏報,心中豪氣沖天,父親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今日是陳郡謝氏,每日便有更多,總有一日這天下會成為他真正想要的天下!

  「陛下!」牛靜守突然疾奔入內,「蜀郡急件!」

  鄭啟「唰」一下站了起來,一下子從牛靜守手中搶過急件,一向沉穩的他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手抖了半天都沒拆開信件。

  牛靜守瞄了鄭啟一眼,硬著頭皮上前,拆開了急件。

  鄭啟只看到八個大字,「益州刺史陸元澈,卒。」

  忽然濃霧漸起,前方模模糊糊的有一個人影,鄭啟道,「前方何人?」

  沒有人回答,卻隱隱有非男非女的哭聲。

  那影子漸行漸遠,鄭啟快步追上前去,越看背影越熟悉,唇齒間一個名字將脫口而出。

  鄭啟伸手正要搭上前人的肩膀,突然一柄劍伴著劍鳴從斜裡刺出,鄭啟手向後一縮。

  握劍的手皎白修長,並不是兵家子的手,鄭啟順著手臂看上去,那人的臉隱在濃霧之後,看不清楚。

  鄭啟面無表情道「袁子定。」

  濃霧散去,袁安微微一笑,「別來無恙。」

  鄭啟並不回話,只定定的看著前方的背影,「乞奴?」

  那人轉過身來,果然是乞奴。

  鄭啟欲要拉住乞奴,卻發現無法動作。

  乞奴道,「阿兄勿要過來,還不到時候。」

  鄭啟皺起眉頭「乞奴?」卻突然見與乞奴之間的路面斷開,乞奴所在之地如洋中小舟越漂越遠。

  鄭啟大喊「乞奴!」

  卻見乞奴擺擺手道,「阿兄,勿追,總有再見之日。」隨後消失在一片濃霧之中。

  鄭啟猛的睜開眼睛,卻見禦案上奏章林立,恍然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趴在禦案上睡著了,習慣性向左下方看去,那裡的案幾後卻空無一人。

  鄭啟以為他終有一日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知道,他和乞奴怎麼就沒有了「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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