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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178章
卷二 第五十六章 母族,贈言

 暮青還易著容,一身龍武衛的輕甲,頭戴甲帽,腰配長刀,腳踏戰靴,她身量比尋常女子高挑,扮了半年的男子,此時立在禪室門口,活脫脫一名少年郎。

 老和尚看著她,禪室裡一燈如豆,照亮老者的眸,眸光如寶燈,似能看透世間諸相。

 暮青心神一凜,心中驚詫。

 「空相大師。」這時,步惜歡對老和尚施了一禮,面上不見異色。

 「阿彌陀佛。」空相宣了聲佛號,那佛號低沉,霎那間似有風自禪室裡空起,門外寒風攜著片雪花欲落入禪室,那空風卻送那雪花出了門廊,落去庭院樹下的一堆雪裡。

 暮青望向庭院,她不曾跟佛門中人打過交道,今夜見這空相大師,只覺得高深莫測。

 「老僧在此等候女施主多年,今夜終於有緣一見,還望女施主入禪室一敘。」空相道。

 暮青一驚,不知此人如何得知她是女兒身的,莫非世間真有得道高僧?

 步惜歡面上倒無驚色,只是眸光頗深,慵懶懾人,不待暮青出聲,便牽著暮青的手入了禪室。

 門關上,禪室內三人,對面而坐,中間一幾,一壺三盞,顯然是知道今夜有人來,早就備好的。步惜歡慢悠悠品著茶,不見驚急,暮青沒他這麼沉穩的修養,她素來直接,開口便問:「敢問大師如何知我身份,何謂等候多年?」

 空相只笑不語,自方幾下取出一方棋盤來,棋盤上方放著本棋譜,他將兩樣東西一併交給了暮青道:「這棋盤乃女施主的外祖之物,女施主的外祖生前愛棋,常來寺中與老僧論棋,他羽化成仙後,老僧保管此物多年,如今遇到故友的後人,自要將其轉交。這棋譜是老僧與故友生前所下,最後一譜乃是殘局。」

 暮青將棋盤和棋譜接到手中,臉上卻露出甚少見到的古怪之色,她心中疑問成團,但還沒問,步惜歡望著那棋盤棋譜便眸光一亮,問道:「敢問大師的故友可是無為道長?」

 「道長?」暮青詫異,古怪之色更甚。

 「我朝有一僧一道,僧乃空相大師,道乃無為道長,傳聞無為道長好棋,常與空相大師論棋。」步惜歡道,眸中也有詫異之色,他知道她爹是仵作,娘是官奴,但朝中罪官年年有,官奴亦多不勝數,他未讓人查過,只因不在意她的出身,但實未想到她會是無為道長的後人。

 暮青搖了搖頭道:「我生下來時,娘便過世了,爹很少對我提起娘的母家,聽說娘很少提起。我只知外祖一族在盛京原是世家望族,十九年前因朝中爭鬥獲了罪,族中男子皆被處死,女子發落成了官奴。這些事不會有假,既如此,我外祖怎會是道人?」

 所謂十九年前朝中爭鬥,應該便是先帝駕崩那年了,她覺得朝事無非是利益黨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除了為爹報仇,她從未想過查娘母家之事,未曾想今夜忽然便拿到了外祖的遺物,而外祖的身份更出乎她的意料。

 「那是你外祖一族,不是你外祖。」步惜歡一語道破其中玄機,「若你外祖真是無為道長,那他的凡俗之姓應是姓方,方家乃侯門府第,無為道長是武平侯的嫡次子,少年時便才華冠絕京城,驚才絕艷卻一心向道。武平侯曾怒斥其不孝,他卻一意皈依道門,自號無為。他曾遊歷四海,多年後回京,身邊帶著個女童,聲稱此女是他的骨血,卻不肯透露其母為何人。侯府不容此女,他便將此女養在京外別院,為養育此女再不曾外出遊歷,只常來大寒寺與空相大師談經論道。因其少時才華冠絕京城,常有學子慕名拜訪求學,他便將山下別院改成了書院,無為書院當年名滿天下,他卻仍以道長自居,久而久之,大興便有一僧一道之說了。」

 「武平侯的爵位後來由嫡長子承襲,而侯府在當年老侯爺在時便是三皇子一黨,三皇子被誅於宮宴,事後武平侯府被抄,男丁皆斬,女眷落入奴籍。無為道長被族事所累,書院被封,人也……沒能逃過一劫,他那養在書院的女兒也一同落入了奴籍。」步惜歡道,當年的這些事,他許多是這些年才知道的,當時年紀尚小,這些年他著實查了不少事出來,只是沒想到暮青會與此事有關。

 暮青也沒想到,她本以為娘是官家千金,沒想到還有這等身世!

 她到底是不是外公之女?

 「大師如何知道我們今夜會來寺中?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肯定我必是無為道長的後人?」暮青聽了個故事,卻沒沉浸在故事裡,她的疑問還是很多。

 這空相大師早知他們今晚會來,因此派人去後門相請,禪室裡早就備好了茶水,不多不少,正是為兩位來客準備的。

 她今晚來大寒寺易容成了龍武衛的人,這位空相大師竟能一眼看出她是女兒身,還知道她本來的身份,並肯定她的外祖是無為道長。

 這些事,事事透著蹊蹺。

 空相聞言笑了笑,頗有得道高僧的高深,「天機不可洩露。」

 暮青皺眉。

 空相又道:「老僧有一話贈兩位施主——天下如棋,棋如蒼生,世間一日有下棋之人,一日便有赴死的蒼生,行棋者屠蒼生以爭天下,有時卻未必能收官,興許下到最後會是一盤殘局。」

 「那請問大師,如何才可收官?」步惜歡眸光深邃懾人,似已知此言深意。

 「老僧非行棋之人,施主才是,收官之事與其問老僧,不如問手中之子。」空相笑道。

 手中之子?

 子乃蒼生,問手中之子,即是問天下蒼生?

 「阿彌陀佛。」空相宣了聲佛號,又從方幾下拿出本書來,遞給暮青道,「這本經書贈與女施主,望施主日後常誦讀。」

 暮青接過來,見這書的封皮上竟無一字,不知是什麼經,翻開看了看,裡面的字似是梵文,卻又不像,她一字也看不懂,不由道:「這經我看不懂,如何誦讀?」

 「女施主與我佛有緣,定能看得懂。」

 「……」

 「老僧今夜所贈之言,望兩位施主莫相忘。」空相不肯明言,卻句句是囑咐,隨後便不再多留兩人,喚了門外之人來送客了。

 暮青從禪室裡出來,抱著只棋盤,上頭摞著棋譜和經書,寒風呼呼的吹,明月高懸,照見她的臉色有些青黑。

 步惜歡瞧她抱著棋盤的模樣有些好笑,不由接了過來,遞給了那迎二人入寺的小沙彌,命他且將這些送去寺外的馬車裡。

 「走吧。」步惜歡牽起暮青的手便帶著她出了禪室的庭院,他們今晚還有要事需做。

 暮青見他這麼快便又是一副悠閒從容之態了,不由有些佩服,問:「剛才空相大師所言,你都聽懂了?」

 「嗯?你不懂?」步惜歡笑問。

 「只懂了一半。」那棋與蒼生之語好懂,應是在說將來天下會如一盤殘局,若想收拾殘局要問天下蒼生。且不說此言有幾分可信,只說後面的話,她暫時還沒頭緒,「那經書有何深意,我還不懂。」

 「總會懂的,如今不懂,只是時機未到。」步惜歡懶散一笑,倒是心寬。

 「我還是不懂他為何知道我們今夜會來,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暮青對於疑問從來沒有步惜歡這麼悠閒的心態,她遇到疑問就想解開。

 「卜算出來的。」

 「卜算?」

 暮青也並非不信,靈魂穿越的奇事她都遇上了,世間有未卜先知之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習慣了從科學方向推理,剛才在禪室裡,她有意觀察空相大師的神態,出家人不打誑語,他所言確實無偽,只是高深莫測,讓人猜不明白。

 「我幼時隨娘親來大寒寺上香時曾見過空相大師,那時他便是如此模樣的老者了,如今已過去近二十年,今晚見他竟還是如此模樣。」

 暮青猛地抬頭,步惜歡一笑,「大寒寺乃大興國寺,方丈自是得道高僧,空相大師的話還是信的好。」

 「你可知空相大師高齡?」

 「唔,少說百壽了。」

 「……」

 兩人一路遠去,漸漸不見了身影。禪室關上的門卻又開了,老和尚步去庭院樹下,矯健之態全然看不出已有百壽高齡,他抬頭望著月色星空,身後跟著的和尚也一同望月觀星。

 「方丈總算等到今日了。」

 「帝星齊聚盛京,命盤星動,離天下浩劫之日不遠了。」月色照著老和尚的臉,慈悲如水。

 「方丈慈悲,浩劫必會早日平息。」

 *

 步惜歡帶著暮青到了大寒寺後的菩提塔,此塔高九層,塔中供奉著大寒寺歷代高僧舍利,藏經書萬卷,乃國寺重地。

 然而,正是這國寺重地之下有處密牢,牢裡四面山石,濕潮不見天日,油燈嵌在石壁上,照見地牢裡有數間鐵柵欄圍建的鐵牢,鐵牢裡稻草為鋪,奉縣知縣縮在一角,披頭散髮,發上沾著稻草,與越州縣衙裡穿著官袍升堂的威風模樣相差甚大。

 「陛陛陛……陛下!」奉縣知縣望見步惜歡便撲了過來,在地牢裡關了半個月便已讓他頻臨崩潰。

 「你想出去?」暮青淡問,不待奉縣知縣回答,她便已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渴望,她點點頭,道,「好,那我問,你答。說一句謊話,你便會多留在這裡一個月。」

 她不說將他換回天牢,回了天牢不過是死,死可怕,死不成更可怕。

 不見天日地被關在地牢裡,人不會死,會瘋。

 奉縣知縣頻頻點頭,神態已近瘋癲,但暮青知道他沒瘋,只是被關了半個月,精神頻臨崩潰而已。

 五更前要回城,今晚見了空相又耽擱了些時辰,沒多少時間可磨了,暮青當即便開始問案。

 ------題外話------

 昨天看到有說青青聖母的,我有很多話想說。

 首先,青青的心理描寫很清楚,她認為她沒有資格勸陛下不報仇,她自己就辦不到。

 其次,她說的是希望陛下和元修不要反目,因為陛下的仇人不是元修。

 這想法理想化,但真實。現實裡我們會遇到很多矛盾,親人和朋友的、愛人和朋友的、親人和愛人的,我們夾在中間,怎麼做?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袖手旁觀,坐看雙方鬥個血流成河?

 我想說,勸一勸,哪怕有人誤解你。親人、愛人、朋友,這三個詞是有份量的,他們遇到矛盾的時候,你不可以兩頭怕,說句話怕被批聖母,不說話怕被批冷漠,你不能怕。

 把矛盾攤開,怎麼做是雙方的權利,但你要做到你該做的,不為別的,只為親人、愛人、朋友在你生命裡不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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