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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第253章
卷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襲

 傍晚,晚霞如火,燒紅了半座盛京城,都督府裡,書房的門緊閉著,裡頭早早掌了燈,照著桌上兩張軍用地圖。一張地圖上將盛京城外的山脈、官道、河流及軍營的所在都畫了出來,另一張上畫的是大軍營帳的分佈。

 城外三十里處有湖,名曰大澤,五萬水師的營帳依草澤而建,一個營兩千五百人,共二十個營,各營區的分佈、望樓分佈、崗哨分佈、巡邏哨分佈,以及木牆、水壕、陷馬坑等的分佈盡在圖上!

 此乃江北水師大營的分佈圖,是都督府裡重要的軍事秘件,藏在勒丹大王子的人骨標本底座之下。暮青接任水師都督後,書房一直用於修復和存放人骨,今天第一次作為軍事重地使用。

 月殺、韓其初、劉黑子和石大海站在書桌前,一齊看著桌上的兩張地圖,劉黑子和石大海拿眼直瞄暮青身後,白卿立在那兒,正含笑望著地圖,興味頗高。

 月殺和韓其初知道白卿的身份,劉黑子和石大海只知此人是春日宴時被韓其初從外頭請來的高人,他今日是第二次進府,竟然就進了都督的書房,還堂而皇之地立在都督身後,兩人見了心中在想——莫非是韓先生為都督引薦的幕僚?

 正尋思著,韓其初開了口,「都督不是說夜裡再走?此時將學生等人傳喚至此,可有吩咐?」

 暮青看著韓其初意味頗深的笑容,道:「先生看見我桌上的這兩張地圖便心知肚明了,不是嗎?」

 「學生不敢妄自揣測。」韓其初謙虛道,臉上卻有憋不住的笑意,「不過,若真如學生妄自揣測那般,都督此舉可不厚道。」

 話雖如此說,韓其初眼底的笑意卻出賣了他——他頗感興趣,萬分贊同!

 「兵者詭道,戰時敵方可不跟我們講仁義厚道。」暮青見劉黑子和石大海還沒反應過來是何事,便問兩人道,「你們兩個人這兩個多月以來特訓甚是辛苦,想不想檢驗一下成果?」

 劉黑子和石大海愣了一陣兒,忽然便興奮地站直了身子,齊聲道:「想!」

 「俺太想了!」石大海道,這倆月他除了特訓,淨守門了,「都督想咋檢驗?」

 「襲營!」暮青一拍兩張地圖,「圍過來!」

 月殺、韓其初、劉黑子和石大海聽令圍上前來,見暮青指著城外水師大營的分佈圖道:「大營裡有營區二十個,望樓、崗哨皆在圖上,今夜我要你們潛入大營,繞過這些,直襲軍侯大帳!把營區裡的四個軍侯大帳給我燒了!」

 燒……

 劉黑子和石大海張著嘴,下巴險些脫臼。

 月殺冷嗖嗖地看著暮青,身為都督,夜襲自己的軍營,燒自己的軍侯大帳,這種事也就這女人幹得出來!

 韓其初呵呵笑道:「大軍五萬,四路軍侯各領一萬兩千五百人馬,都督想燒軍侯大帳可不容易。」

 「先生覺得難嗎?」暮青看向韓其初,她要回軍營,但不想騎著戰馬身披甲冑敲鑼打鼓地擺著官威回營,她要親自檢驗一下水師大營的防禦如何,她要給麾下五萬大軍一次永生難忘的奇襲!

 韓其初猜出暮青的用意,眼神發亮,笑著一抱軍拳,「千難萬險,願隨都督!」

 「好!」暮青頷首,將兩張地圖往前一推,「那今夜襲營之策就有勞先生了。」

 為將者,領兵殺敵,為帥者,善用將領。今夜襲營,她心中已有謀算,但這風頭她不可出,需交給韓其初。知人善用,使得人人覺得自己有用,人人戰後有功可領,此乃上位者的御人之道。她是心理學家,以前不願與人交際,如今身在其位,她自然知道如何御人。

 「都督抬愛,學生自當盡力!」韓其初領命,隨即指著地圖道,「水師大營擇地而建,營區間有水壕,五個營區拱衛一座軍侯大帳,望樓林立,夜裡還有巡邏哨,以四人之力想要夜襲萬人大營,看似癡人說夢,實則可行。」

 所謂四人之力,指的是暮青、月殺、劉黑子和石大海,韓其初沒把他自己算在內,他乃文人,再精妙的奇襲之策他不懂武藝也不能成事,因此今夜他只是謀士。

 「嗯。」暮青淡淡應了聲,接著聽。

 「其一,水師大營建在盛京城外三十里處,天子腳下,一無戰事,二無山匪,且都督不在營中兩月有餘,將士們守營之心必定鬆懈!」

 「其二,水師由新軍改建而成,望樓上和木牆內的弓弩手也皆是新兵,新兵未經常年操練,又是夜裡,準頭兒離精軍差得遠。諸位一旦潛入營中,弓弩手便會形同虛設!諸位襲營失敗中途被發現也好,亦或者襲營成功燒了軍侯大帳也好,營中都會大亂,到時四面是人,弓弩手勢必不敢放箭,因此諸位無需擔心會被箭弩所傷。」

 「嗯。」暮青又應了聲。

 「但諸位潛入營中之前,卻需躲開望樓上和木牆後的弓弩手,不可被他們發現,不然有險!」韓其初道,潛入營中之後,弓弩手因害怕夜裡亂箭射殺自己人而不敢放箭,但他們若是在軍營之外就被望樓裡的崗哨發現了,那可就有險了,「都督想燒四方軍侯大帳,此四方且以東西南北四大營稱之。北大營即前營,此乃水師大營的轅門,陷馬、木牆、望樓皆在,守衛最強,不宜潛入;東大營近水,依著大澤湖,被其他三大營呈偃月形包圍,無處可進;西大營依著大澤山,圍有木牆,建有側門,亦有望樓;南大營乃水師大營的後方,太遠,以腳程來算,待我等到了那裡天都要亮了。因此,諸位只能從西大營進!西大營的側門是軍中運送泔水和糞水進山之地,這些向來是晚上往外運,都督可率人在大澤山裡埋伏,將出來的兵打暈,假扮後進入營中。」

 軍營人多,易傳疫病,因此兵法中對安營紮寨甚是講究,每個營區都建有茅房,茅房不可離營房太遠,免得白日操練時,將士們如廁後不能及時歸隊,但需離水源和貯藏糧草之地遠遠的。人畜每日所留下的泔水、糞水都要及時掩埋焚燒,因拉送焚燒時味兒太難聞,這些活兒都是夜裡才幹,只有戰時才白天干,因為怕夜裡有奸細混進軍營。

 而如今恰巧非戰時,韓其初猜測西大營的側門夜裡必定會有泔水車和糞水車出入,而西大營正好依著大澤山,因此是潛入營中的最佳地點!

 「諸位進入營中後,需各自擇一方軍侯大帳,分開行事,不知都督想選哪一方?」韓其初問道。

 「東大營!」暮青道,東大營裡有章同在,他是都尉,領著一營兩千五百人的兵力,她要瞧瞧這些日子他把他的兵帶得如何。

 韓其初毫無意外,笑道:「欲去東大營,需先穿過西大營,都督可順著西大營的二營摸過去,二營的都尉是從西北軍裡挑的,此人殺敵勇猛,心懷抱負,可如今兩國議和,邊關無戰事,將領無軍功可領,日子沒了盼頭兒,他難免會對操練疏忽懶怠。有其將就有其兵,二營必定最疏於夜防,都督可從此處潛過,到了東大營後需繞開章同所率的一營,他如今心性已成,可不再是新兵那時了,一營必定是夜防最嚴密的!」

 暮青頷首。

 「北大營乃前營,夜防必定最嚴密,並無可以避開的營帳,唯有一營的馬都尉甚是崇敬大將軍,聽聞他常學大將軍,夜裡不睡覺,抱著酒罈子往山崗上一坐,對月飲水。因此欲燒前營軍侯大帳,除了避開望樓的崗哨和巡邏哨,還需避開馬都尉,最保險的法子是先將人放倒。」

 「南大營乃後營,可擇西路而行,西路緊鄰大澤山,地勢呈山坡,與望樓之間有死角,可尋這處死角潛入。」

 「西大營就是泔水和糞水車出入之處,只要繞過二營就可以直襲軍侯大帳!」

 韓其初指著地圖,一一將各大營的情形說明了,石大海聽得眼神發直,劉黑子不由露出欽佩的神色。韓先生這兩個多月在都督府裡除了與崔遠談古論今,似乎也沒做別的事,怎麼就對各營的將領這般瞭解?

 暮青看了韓其初一眼,還能是何時?定是在邊關時他就留意過新軍的將領了。能將每個將領的性情瞭解得這般透徹,因人而獻策,此人的軍師之才果然不是假的。

 「東大營是我的,你們呢?」暮青問月殺、劉黑子和石大海。

 「北!」月殺就一個字,哪兒最難潛入他就去哪兒,這些日子跟著這女人端茶倒水的,連馬伕的活兒都干了,也是該他活動活動筋骨了。

 暮青對此並不意外,但南大營和西大營,劉黑子和石大海卻爭執不下,西大營的軍侯大帳最易取,兩人都不想要,都想選難的,最終暮青給兩人定了下來,劉黑子取南大營,石大海取西大營,劉黑子雖腿腳不便,但他身形削瘦,夜裡易於隱藏潛伏,而石大海祖籍江北,水性不佳,各大營之間有水壕,他想過去不太容易。從今夜奇襲的大局來講,需要他擇近處行事。

 石大海這兩個多月一直在守門,今夜又被安排到了最容易的西大營,暮青也照顧到了他的情緒,「你莫要以為西大營最容易,西大營最近,需要你潛伏的時間是最長的,你不可先動手,不然西邊火起時,我們還未到達各自要取的營帳,大軍就會被驚動了。我需要你等著,等我們有一人得手時,你才可行動!等待是最難熬的,你這兩個月守門熬出來的性子,今夜派上用場了。」

 石大海一聽,苦瓜臉重露笑容,拍著胸脯保證,「都督放心,俺這門不是白守的,俺一定忍得住!」

 「好!」暮青不吝讚賞。

 咳!

 韓其初低頭想咳,但硬生生忍住了。

 白卿垂眸瞧了暮青一眼,眸中含著濃郁的笑意。她得罪人的本事很高,籠絡人心的本事也很高,原以為她不懂人情世故,原來她想做,竟可以做得這麼好。她白天不走,擇在夜裡走,他就猜出她必會有所作為,卻沒想到她要夜襲自己的大營,還敢火燒軍侯大帳,真不知這一生,她要給他多少驚喜。

 「既無異議,那便如此吧。」暮青從桌上拿起都督大印就交給了韓其初,「你帶著它,一旦火起,營中必將大亂,你帶著都督大印從前門進入止亂。」

 她又從身上拿出三塊調兵虎符遞給了月殺、劉黑子和石大海,「大亂一起,為防有人不識你們,刀劍無眼,可拿著我的虎符和你們的親兵腰牌亮明身份,並命各營都尉軍侯到中軍大帳見我!」

 「是!」四人接過大印和虎符,齊聲應是。

 奇襲之策已定,暮青命令即刻出城!她準備帶去水師大營的衣衫等物都沒有帶,只命楊氏將行李都裝進馬車裡,明日由駱成駕著馬車送去軍營。駱成假扮著崔遠,崔遠是都督府裡的人,出入城中不會惹人懷疑。

 暮青輕裝出城,走時只騎著戰馬,帶只小包袱,裡頭有一身衣袍、一隻小火油罐子和一支火折子。這裝備除了韓其初,其餘人都是一樣的。

 城門將關,天邊一道殘霞,少年策馬而去的背影英姿颯爽,殘霞落在肩頭,人似沐在金輝裡,漸漸遠了。

 步惜歡立在都督府門口,望著那一抹背影,手一抬,忍不住想抓住,卻終是一揮衣袖,放那背影離去了。

 *

 暮青等五人出了城後,一路策馬疾馳,天黑了後就藉著月色在官道上趕路,夜深時分在距水師大營十里處勒韁下馬,牽著戰馬入了官道旁的林子裡,各自將戰馬拴在樹上,解了包袱。

 「你自己慢慢往大營走,我們進山!」暮青對韓其初說了聲,就帶著月殺、劉黑子和石大海入了林中深處,往大澤山裡摸了進去。

 正值月中,圓月如盤,山裡樹密草高,剛長出嫩芽兒的老枝將月光割得細碎,落在四人肩頭,斑斑駁駁。四人曾從江南一路強行軍到西北,夜裡走山路再習慣不過,劉黑子雖腿腳不便,但甚是堅忍,不肯拖累同伴的速度,硬是咬牙跟得緊緊的。

 這一走,走了兩個多時辰,暮青帶著三人蹲在大澤山陰處的一處空地上時抬頭望了望月色,估摸著是下半夜了。她將身上的地圖拿了出來,月光自樹頂上透下來,照見少年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了劃,順著林子指出去,「從這兒出去有條小路,泔水和糞水車會經過此處,我們往前走一走,就在林子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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