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河山莊

清晨。

楚君妍匆匆走在曲折的長廊上，朝全山莊唯一一座以石牆、樹籬環繞圍成的院落--清崎院前行。

來到清崎院唯一入口的圓洞門，楚君妍推開從不曾上閂的黝黑木門，踏進心上人的居所，利落的腳步沿著石板小徑，穿過色彩異常鮮艷的庭院花木，熟門熟路地闖進位在庭院中心處的樓屋裡，一邊喚出聲。

「影！暗影……」

奇怪，不是說他天未亮就回到山莊了，怎不見半個人影？

喊了幾聲無回應，楚君妍看著空無一人的前庭，正準備再往裡間深入「搜尋」時，一位身著青色襦襯、臉色冷沉的碩長男子已緩步由內室走了出來，在看見站在庭中張望的嬌美人兒時，冷凝眼角倏地放柔。

楚君妍一見到男子，隨即綻開爛笑地撲了過去，兩臂緊緊環住對她的動作不加以反抗的男子瘦削結實的腰桿。

「影…你既然回來了，怎不到『白芷院』找我？」帶著埋怨的語聲悶悶地由暗影胸前傳了出來。

臉上的冷意撤去，暗影嘴角微微彎起，「天尚早，怎不多睡會兒？」他雙手將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臉蛋挖了出來，在掌心，細細審視令他思念甚深的美麗臉龐。

「你一直不回山莊，我怎麼睡得好？不如起來練功算了。」楚君妍故意哀怨嘟嚷，回視情郎那有著深邃五官、深富異國風情，令她一直深深為之著迷的男情臉龐。

十幾年前，天河老人將約莫才七、八歲大，還中了劇毒、全身發黑的暗影撿回山莊。

就在他住進山莊後沒幾天，四處閒晃的她誤闖入正在接受治療的他的暫居之所，自此，兩人的生命有了交集。

直到今日，她猶記得當年在第一眼看到暗影那張受毒藥影響、變得烏漆抹黑的臉龐時，便打心眼裡喜歡上他。即使後來他身上的毒被師父醫治且加以壓抑下來，臉上烏黑顏色退成他天生的古銅色澤，她還是很喜歡很喜歡看著他，也不管自己仍需休養的身子，沒事便溜過去找他，想盡辦法誘使沉默寡言的他同她說話。

之後，兩人一同長大，相知、相惜，進而相愛……

她那毫不掩飾的著迷眷戀目光令他濃黑的眼眸閃動著光采，眼神愈發放柔。

「其實我提早回來了，只不過……」

「提早回來？」話才出口，楚君妍目光一轉，反應快速疑道，「該不會是還有別的事要做，你才提早回來吧？」

暗影點點頭，並不想隱瞞，「你猜得沒錯，明日我便要出門。」

「什麼？」楚君妍瞪大眼叫道，「你才回來，明日就又要出莊？可惡！你不是答應我這回你會多待一段時日陪我？現下你說明日就要出門，那我豈不是白等你了！」

暗影為天河山莊外派各地的探子頭頭，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山莊內處理由各地傳回來的消息，再匯集報告給莊主陸師兄知道，並講座研判哪些消息有利於山莊或是有害且需要處理的。

見情人發怒，暗影連忙解釋，「並非我不守信用，只是事情突然發生，所以明日我才得出門。」

「文、衍、熙！」杏眼瞠瞪，楚君妍俏臉上烏雲密布，「什麼叫做並非是你不守信用？現下你最好把話說清楚，給我一個交代，否則我同你沒完沒了！」

「天河山莊」為天河老人一手建立，天河老人在世時最喜歡做的事，便是拴身患絕症、病入膏肓的「病患」回莊治療，以挑戰自己的醫術。日後病患惹痊癒，有意願者則收為徒，學醫、學武皆可，他皆不吝傳授、不曾藏私。

至於天河老人所帶回的病患中，若是不知姓名的孤兒，皆以天河老人「文」姓祖師爺為共同姓氏，再取名。「衍熙」便是天河老人為暗影所取的名，而「暗影」則是他為自己所取的外號。後來大家跟隨楚君妍叫著叫著，也就不再喚他本名，也因此外人一直以為「暗影」就是他的本名。

「妍……」看著氣嘟嘟卻顯得非常可愛的楚君妍，暗影柔下嗓音輕喚，語調安撫意味濃厚。

不接受安撫的楚君妍仍是瞪著眼，「別以為隨便叫兩聲就能讓我消火！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你連床榻都沒睡暖，就得趕著出莊？」

天河山莊在師父天河老人過世後由陸師兄接手，之後山莊的事業版圖越擴越大，身為探子頭頭的暗影也更加忙碌，待在山莊的時間越來越短，加上她自己也有事情要忙，兩人這幾年見面相處的時間越發減少，再不復以往。

明明兩人為了能有一段相聚的時間，已將各自的行程仔細安排，偏偏還是出了變化，無法如願的鬱悶教她怎能不發火！

暗影睇視著站在面前的情人，心中明白她發火的原因是兩人相聚的時間再一次被突發事件占用，而能讓她快快消火的方式，當然就是趕緊將事件由說明清楚。

「妍，還記得『金劍門』嗎？」

「金劍門？」完全不同的話題讓楚君妍愣了愣，一下子就被引開了注意力，「記得呀！為什麼你突然提起金劍門？它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金劍門正是我明日出莊的原因。」

「是嗎？」楚君妍表情一正，「告訴我原因。」

「你一定還記得金劍門的大小姐萬芊玉吧？」暗影反問她。

「怎麼可能忘記！」楚君妍促了下眉，微撇了下嘴角，「那個萬芊玉自詡為莊主的未婚妻，幾年前在咱們山莊做客時，不僅態度傲慢囂張、耀武揚威，還欺負下人，更可惡的是差點害死當時尚未過門的莊主夫人，後來莊主氣得廢了她一身武功再趕她出莊……怎麼，難不成那個女人又想做什麼對山莊不利的事？」

「萬芊玉雖然被廢了武功，可在金劍門仍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兩年前，她嫁給了『鐵環幫』幫主練琅。」

楚君妍臉上顯出鄙夷之色，「那個不敢直接挑戰，卻還一直在暗中作亂、擾亂山莊生意的鐵環幫？」至此，她已有些明白暗影明日便趕著出門的原因了。

哼哼！萬芊玉加上鐵環幫，要沒事才有鬼呢！

「對，就是那個鐵環幫。」暗影點點頭，見她臉色已緩和，逐牽起她的小手一同走到窗前的長榻落坐，口中邊解釋，「據傳回來的消息，鐵環幫近半年來小動作頻頻，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對山莊有不良企圖，所以我得盡快到漳城去，做更深入的了解，以免誤了時機。」

「你是懷疑萬芊玉在其間興風作浪，煽動練琅來對付天河山莊？」一點就通的楚君妍促著眉，說出心中疑問。

暗影再次點頭，「為恐事情真如猜測，我得親自跑一趟弄個清楚，並防患未然。」

楚君妍看著情郎，慢慢歎了口氣，滿腔怒火至此已全然熄滅，再燒不起來。

她怎會不明白他的責任所在。身為山莊一員，有些責任還是得擺在兒女私情前面的。

「好吧！這件事攸關山莊安危，再怎麼說也比我們相聚重要，你就去辦你的事吧！」

暗影溫柔地睇著她，「不氣了？」其實不需要問，他深深了解自己心愛女人並沒有那種無理取鬧的個性。

楚君妍白他一眼，「我又不是那種是非不明的人，知道輕重緩急的啦！」她只是不喜歡兩人相聚時間被破壞，所以才小小抗議一番罷了。

「那你在山莊等我回來？」

「那我不無聊死了！」楚君妍搖頭。「誰知道這件事你要花多少時間處理，我還是請莊主陸師兄派些事給我做吧！」既然兩人無法相聚，不如找些事來做，也好減輕心中的「怨」氣。

暗影伸臂環住她，俯視她那張令他眷戀的芙蓉小臉，歉意由眸中逸出。「妍，對不起……」

從小一起長大，他怎會看不出她心中所思。老實說，對這次兩人無法多相聚，他也是十分捻的，可如她所言，該負的責任他還是得優先處理。只是，心中對她的歉意卻不是那麼容易消去的。

看著他眼中的歉意，楚君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讓他「贖罪」的時機，她全身放鬆地往暗影懷裡一靠，毫不客氣地索求。「既然約定無法實現，那你說要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暗影俯眼看她，「你說吧！我照辦就是。」

「嗯，有反省之心就好。」楚君妍露出得逞的笑容，「為了補償我的『損失』，今天你得一整天陪著我，一步也不離開，黃昏時還要帶我上後山山頂看夕陽。」

天河山莊位於天雁山半山腰，往山頂的徑崎嶇險要，非武功高深實難登頂，偏偏山頂卻是觀日落最佳處所。而她的武功雖佳，要登頂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所以一直以來她總是依靠武功高深的暗影輕鬆登頂賞日出、夕陽，偷懶到底。

看著她一臉「吃定他」的表情及耍賴語調，暗影眼神溫柔一笑，俯下頭，眷寵地親親她美麗杏眼，輕語應諾，「遵命。」

楚君妍立刻綻出得意燦笑，「不准反悔喔！」

「當然。」暗影深深睇著她如花綻放的笑臉，「妍……」

楚君妍微側螓首，笑問，「什麼？」

「金劍門的事結束後，我們就成親吧！」暗影柔聲詢問。

雖說兩人早已兩情相悅，可他還是一直想舉行個儀式，讓她正式成為他的妻子，讓彼此的心有個歸宿。

「嗄？」楚君妍一怔，隨即唇邊綻出更加欣喜的笑容，美麗的臉龐煥發攝人光采。

然後，她用力點了點頭。「好，等你辦完事回莊，我們就成親吧！」

暗影凝視她動人的笑容，眸中泛起欣喜，他俯下頭，薄唇覆上她的紅唇輾轉吸吮，盡訴他對她的情意，及得到她允親，心中泛起的喜悅心情。

春意霎時盈滿室內，久久不曾褪去。

「暗影失蹤了？」

意外的消息震驚廳內每一個人，包括莊主陸其烈，副莊主容千玦，以及山莊內、外管事高祐傑和魯承哲。

陸其烈坐在首位，臉色一分凝重地看著一向樂天穩重，此刻卻是神情惶惶，暗影的得力助手古爾泰。「到底發生什麼事？把事情經過說清楚。」

「是，莊主。」身形魁梧的古爾泰一想起那日情況，臉上不由得浮起茫然不解，不過他還是將事情一五一十稟明清楚。「半個月前，金劍門的事情才剛處理妥當，暗影便彷彿有急事待辦似的，帶著機個兄弟趕路回山莊，一路下來也很順利，直到那天……」說到這兒，他的臉上忽地蒙上陰影，「那日午前，我們先在六紅山山腳下沅合村裡的小店用午膳，並準備在入夜前過六紅山，進入保瘦削城投宿，誰知才入山不久，兄弟們就陸陸續續感到身體不適，暗影便要大家找個平坦地方休息，怎知大伙兒才坐下來喝了幾口水，之後就不省人事……」想著當時情景，他還是不明白眾人是怎麼「中招」的？

「中了迷藥？」容千玦忍不住出聲。

古爾泰搖頭，「水袋各人隨身攜帶，稍早也是曾使用，並沒有發生異狀，更不可能讓別人有機會偷下藥。」有關眾人昏迷這件事他一直在思索，卻一直找不到答案。

「先把事情經過說完。」陸其烈阻止他們繼續「討論」，想先了解事情的全部經過。

古爾泰點點頭，續道，「那天直到天黑後，兄弟們才一個個醒了過來，可獨獨不見暗影的人，大家各自分開搜尋也沒有結果。當時天色已暗，不利找人，大家就等在原處，直到天亮再找，結果發現前一天大家昏迷的地方附近有不太明顯的打斗痕跡，且打斗痕跡還一直延伸到林子另一側的山崖邊……」他嚥了嚥口水，想起那時心中的懷疑與驚慌，「我們整整找了兩天，還是不見暗影的人。第三天我們離開六紅山，在保瘦削城準備齊全工具，再回六紅山的崖底找人，還是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在六紅山周邊村鎮打聽也沒有結果，所以我們決定趕回山莊，除了向莊主稟報外，還要請莊主加派人手，再回六紅山找人。」古爾泰挺起背脊語聲堅定道。

「依你所說情況，暗影也許已不在六紅山了。」陸其烈說道。

「屬下當然知道暗影很有可能已不在六紅山，可屬下認為我們還是該以六紅山為起始點，再向外擴大搜尋，總會有人看到或聽到什麼的。」

「你說的沒錯。」容千玦插話進來，提出另一個問題，「那麼在你們返回山莊的一路上，可曾發生任何不尋常的事？」

「不尋常的事？」古爾泰皺起眉想了想，「路程一直很順利。暗影總是盡量不讓大家露宿野地，而是安排住進客棧……啊！有一晚我們住在永德城裡的客棧，隔天一早大家在客棧樓下用早膳，暗影卻遲遲沒有露面，後來才見他由外面進來……」他仔細又想了想，「現在想起來，當時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睡飽起早到外頭活動筋骨，反倒像是一夜未眠，臉色不大好看哩！」他看向容千玦，「副莊主覺得這算是「不尋常」嗎？因為大家用完早膳就又上路了，途中暗影也沒有說什麼。」

容千玦沉吟著，「聽起來應該沒事才是。」

陸其烈見他們討論已歇，隨即轉向一旁待命的兩名總管下令，「將山莊可派遣的人手交由古爾泰調派，盡快查明暗影的下落。」

看著走進來的楚君妍，陸其烈點頭，「你當然可以一起去。」莊內所有的人都很清楚她和暗影的感情，他知道她不可能待在莊裡等消息，什麼都不做的。

楚君妍直直走到古爾泰面前，嗓音微顫地再次求證，「暗影真的失蹤了？」她聽到消息趕到議事廳來，在門前就聽到古爾泰正在述說暗影失蹤的經過，而直到聽完，她還是不願相信。

古爾泰臉色沉重地點點頭。「對不起，君妍，我們在六紅山找了幾天就是沒找到暗影，甚至連暗影是否受傷都不能確定。」

楚君妍臉色更白，身軀彷彿承受不住這般重大打擊地微晃了下，她抿抿唇，挺起背脊語聲堅定道，「等你準備好，讓人來通知我一聲，我和你們一起出發。」

聽到他們一直找不到暗影的蹤跡，令她心底升起深深的恐懼。她不敢也不願去想暗影到底出了什麼事……可不去想、不敢想，也無法改變她其實已經明白的事實。

若暗影無恙，早就出現了！責任感重的他是不會讓莊裡眾人為他擔心的，他亦不會捨得讓她因他擔驚受怕，所以，他一定是出事了……

從不曾看過自己的師妹有著這般表情，陸其烈不覺關心輕喚。「君妍？」

楚君妍全身一震回神，見師兄擔憂眼神，她搖搖頭，深吸口氣再道，「我沒事，陸師兄。還請師兄免去我十天後預定跟隨車隧西行的任務，我希望可以和古爾泰一同出發找尋暗影的下落。」雖知師兄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可先前她太過著急，竟忘了先征求師兄的同意。

「可以，我會找人替代。」陸其烈點頭應允她的要求，再允諾道，「直到找回暗影，除非絕對必要，我不會派其他工作給你。」

「多謝師兄。」對著陸烈行禮稱謝後，楚君妍轉身便出了議事廳。

廳內一陣沉默，氣氛顯得沉重。

半晌，陸其烈打破沉默對容千玦道，「千玦，你娘子跟君妍感情不錯，讓她去陪伴勸慰一下，我也會讓秀兒過去『白芷院』一趟。」

「知道了，我這就去。」容千玦一躍而起，朝廳外而去。

容千玦前腳才踏出廳門，陸其烈已再次對一旁兩位總管下令，「快去安排人手好跟隨古爾泰出莊，幫忙找人。」說完，眸光一轉朝古爾泰續道，「事已至此，著急也於事無補，一步一步來吧！你們趕路回山莊，應該也很累了，先回住所好好休息兩天，待人員齊備再出發吧！」

「是，莊主。」古爾泰應諾。

下完命令，陸其烈亦跟著起身，離開了議事廳。

伴侶出事的感覺像個惡夢，他曾親身體驗過，所以他可以體會此刻君妍師妹心中的難受與折磨。不過他一個大男人說不出較得休的安慰話語，還是回「東蒔院」找妻子，讓秀兒過去「白芷院」陪伴並安慰君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