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綻梅,你別這樣,你不會沒用,你雖然字寫得不好,但我知道你寫得很努力啊,那陳情狀總能找到人收,我們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嘛……」杜虎蹲到她身旁,搖著她衣袖,說到後來已在哭音,卻很認真在安慰她。
「小少爺,我真的想不出來什麼別的辦法了……怎麼辦……」綻梅向杜虎牽唇一笑,那笑極其虛弱無奈,連杜虎見了都感到心酸。
「綻梅,綻梅……嗚哇!」杜虎攀住她頸項,忽地在她耳邊嚎啕大哭起來。「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嘛?我們又沒做錯事,也沒做壞事,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老天爺,我討厭你,你都淨拿好人開刀,沒在懲罰惡人的嘛,有膽你就劈道雷來給我看看啊!」杜虎忿忿起身,伸手指天,老天爺當然沒有真的劈道雷下來,綻梅又好氣又好笑,心情卻如何都輕鬆不起來。
她揚眸望向杜虎,不期然見到杜虎身後的城門外,有列聲勢浩大的大隊,浩浩蕩蕩的伴著輛富貴華麗的八抬肩輿正朝這裡而行。
綠呢大輿,官輿。
綻梅圓目微瞠,不可置信,東城門這兒路窄偏僻,平時少有官員進出,這當真是老天爺劈下的一記猛雷。
「小少爺,你在這裡等我。」綻梅掙脫了杜虎的手,腳步便身前衝,她一路衝上石板道,擋在輿前跪地磕頭。
「大人冒犯,民女綻梅有冤要伸,有狀要呈。」
「我、我也有!」杜虎有樣學樣地跟著衝過來跪下。
「何人攔在那睡,還不快速速離開?有冤要伸找衙門去,別擋在這兒!」輿前軍爺大喝一聲,拿著長槍便要將他們架開。
「大人,民女——」
「哪兒來的刁民聽不懂人話?快!快走!」
眼看著軍爺一腳就要踹下來,綻梅閉眸縮身,還不忘把杜虎摟進懷中相護。
「怎地不前行了?前頭在鬧些什麼事?」輿前人隊之中走出一人,一道有些耳熟的男音伴隨著腳步聲走近。
綻梅唯恐得罪了好不容易才踫上的官人,也唯恐拖累杜虎,心中七上八下,緊張地就連眸都不敢抬。
她尚未出聲,來人倒是先開口了。
「綻梅?」
綻梅驚愕揚首,不敢相信自個兒眼前所見。
「孫……孫管事?」
「孫管事,您幫幫綻梅,幫幫李大人,姑爺被捕下獄,李大人被論罪摘官,李大人他不是存心要為難姑爺,我想找人幫李大人,可沒人願意幫我,李大人他是好人,孫管事您瞧,我這兒有李大人的治績陳狀,有李大人的著作,甚至還有城內足以上貢的香粉……孫管事,您幫幫李大人,幫幫綻梅,綻梅在這兒求您了。」
一見是相熟之人,綻梅如攀水中浮木,恨不得能一口道盡事情原委,連忙又朝孫管事磕了幾個響頭,磕得前額都是土灰石礫,幾要流血。
杜虎不明所以,也只得跟著綻梅猛磕頭,磕得原就心腸極軟的孫管事心生不捨。
「綻梅姑娘,你快請起,你求的若是李大人摘官之事,我家老爺確是為此事而來。」孫管事歎了口氣,回首望了望綠呢大輿。
輿前帳簾掀開一角,輿內之人似在探問他發生何事。
「綻梅姑娘,還有這位小爺,你們在這兒候著,待我向我家老爺通報一聲。」孫管事回向後行,向輿內之人不知說了什麼,聽得了主子交代,又朝綻梅與杜虎這兒行來。
「我家老爺趕了幾日路,風塵僕僕,還請綻梅姑娘與小爺先行等候,待我家老爺安頓好,稍事休息之後再與你們會面,親瞧你們帶來之物,如此可好?」
「好,當然好,綻梅謝過孫管事,謝過大人,大恩大德,綻梅感激不盡,無以回報。」綻梅感激涕零,又是連番叩首。
最後,孫管事領著綻梅與杜虎至城內最大家客棧的某間上房內等候。
與其說這兒是間上房,不如說是個獨立的院落,有間有廳有院,有僕婢有小廝還有馬房,很明顯是用來接待貴客用的居所。
孫管事說,他現今服侍的主子是當朝位高權重的大人,名為王川,至於王大人是何官餃,與孫管事離開廣順行之後,又是如何來當這位王大人的管事並沒有多加說明,如今看這排場,綻梅只覺這位王大人的確身份顯貴。
杜虎從沒來過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候得久了,無聊得緊,便想東摸西瞧,才伸手想拿個案上樣式精巧的瓷壺來瞧瞧,便被一陣開門聲驚擾,嚇得手中瓷壺險些落地。
綻梅眼捷手快地扶住瓷壺,本能便下跪賠不是。
「對不住,王大人,小少爺生性淘氣,是我看管不周,還望王大人恕罪——」
「起身起身,孩子調皮是天性,哪來這麼多規矩?」白眉美髯,看來身子硬朗強健的王川吉大人朝綻梅擺了擺手,問:「這位是杜家香粉鋪的小少爺吧?今年幾歲啦?」
「過完年就九歲啦!」雖不知為何大人識得他,但王大人喚他小少爺耶,他喜歡這位王大人,杜虎瞧來喜孜孜的。
綻梅起身望著眼前聲如洪鐘、面色紅潤的王大人,總感他有些面善,一時卻又想不起曾在哪兒見過,而孫管事說王大人是為李玄玉摘官一事而來,又是為什麼呢?
「好了,今日已晚了,我可沒那麼閒時間可浪費,想拿什麼給我看儘管拿上來,李陳啥情、伸啥冤儘管說,老夫未必幫得上忙,當睡前故事聽聽倒還是可以。」
綻梅聞言,便將攜著奔走一日的物事畢恭畢敬地遞交給王大人。
五大人才垂眸望了一眼陳情狀,便不禁蹙眉發話:「這字寫得當真是不堪入目,出自誰的手筆?小少爺?」
「回大人,是我。」綻梅有些困窘,深感此位大人雖是已有年歲,位高權重,問話行事卻十分驚世駭俗,教人好難應付。王川吉聽聞字是綻梅寫的之後就瞇了瞇目,倒是沒說什麼了,垂首翻看完手上訴狀,也不知在向誰訴說,低低歎了一聲。「一介奴婢,倒還挺有膽識愚勇,莫怪孫管事當初留你。」
奇怪,這位王大人口中說的「留」,指的是她方才攔輿,孫管事並未驅走她之事嗎?還是另有哪樁?為何她總感這位王大人似乎早已認得她?綻梅心中有許多疑問。
王川吉喃喃自語完,接著又打開李玄玉所著農書信手翻手,翻了幾頁放下,接著便以指醮了醮杜家名聞遐邇卻因此惹禍上身的鴨蛋香粉,湊在鼻端嗅聞,甚至還抹在手背上細瞧香粉質地。
「的確有資格進京上貢,唉,白學了一身看貨的本事……」
什麼白學了一身本事?這位大人越說越教她不明白了。
「王大人?」綻梅不解地偏首一問。
「沒事沒事,來吧!跑說說那位周家大爺在你們香粉鋪裡鬧了什麼事?」王川吉大人手撫美髯,語重心長地道。
他不願吐露真實姓名,還要素來服侍他的孫管事幫他隱瞞身份,便是因為他想細聽從頭,不願別人因他的身份對他有所保留。
不肖子孫,當真是令人痛心疾首,依律該如何辦,便如何辦吧!王川吉喟然長歎,靜聽綻梅娓娓道出事情始末。
霽陽縣衙外,今日一早便是萬頭鑽動,人聲鼎沸。
廣順行一案要開堂重審,霽陽縣縣令要摘官,衙內站著幾名來為李玄玉摘官的摘印官,來重新開堂重審的郡守,和即將上任為霽陽縣令的新任官員;而衙外也停了幾頂官輿,站許多名軍爺,擠滿了聞風趕來的百姓。
綻梅一早便與杜虎候在衙門之外,苦等著王川吉王大人現身,但左等右盼,都沒見到王大人身影,最後綻梅只得抱著杜虎,千辛萬虎地擠到人潮最前頭,想一探衙內景況。
沒相到才往公堂之內望去一眼,綻梅的眼眶鼻子立時便都酸了。
李玄玉依舊一身樸素灰袍,沉穩淡定地立於公堂之內,官服官帽整齊地迭放在案旁,其上還置著官印,見幾名長官來,神色平淡無波,從容凜然。
李玄玉越冷靜,綻梅便越感到難過,她傾心的男子一身傲骨,即便為小人所害,仍是無所畏懼,她好心疼他,也好敬佩他,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握著腰間司南佩之手越收越緊。
「卑職李玄玉見過幾位大人。」李玄玉極為有禮地對著幾位到來的大人們抱拳作揖。
「李玄玉,本官今日奉為摘印官,特來發文免職,執行交接,公文在此。」摘印官走向前,將手中公文遞交給李玄玉。
李玄玉接過公文,謝過大人之後,便將公文隨手擱在案上。「這兒是霽陽縣縣令印信和庫銀賬目,還請大人點交。」
李玄玉話才出口,公堂外頭便已是群起嘩然——
「李大人做得好好的,怎地卻要被摘官?」
「就是說啊!廣順行案子明明也判得好好的,做啥又要重審?還來了那麼多位大人?需要這麼勞師動眾嗎?」
「是啊是啊!我瞧一定就是惡人用了什麼法子,非要叫好人難受,果真是官官相護,天道不彰,哼!咱們就在這裡看著,李大人是好人,誰要為難他,我便跟誰拚命!」
「對,沒錯!跟他拚命!」
幾名百姓們挽起袖子,圍在公堂公頭,情緒激亢。
「外頭吵鬧些什麼啊?通通給我安靜!」摘印官大喝,又道:「李玄玉,這兒還有丞相命令,你跪下聽令。」
李玄玉撩起袍擺,正欲屈膝下跪,猛一抬眸,視線卻與正抱著杜虎的綻梅相凝。
綻梅來了?是何時來的?他怎地沒有發現?被她瞧見了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她可還傾慕他?
他與她眸光相對的這一瞬,四周的喧囂擾嚷彷彿都停了。
綻梅身著青衫布裙,正如他們首次相見時的模樣,她圓圓的眼兒亮澄澄,望著他的臉容恬靜秀麗,總令她心湖生波。
李玄玉靜靜瞅著綻梅,綻梅也靜靜地回望著他,兩人相對無語,聽不見週遭聲浪嘈雜,相適不知期,此刻只想將彼此容顏深印心底。
忽地,綻梅將杜虎放下,將他予她的司南佩從腰間解下,高舉在胸前,明明眸中有淚,唇邊卻綻放無雙笑靨。
辟邪、正身、正己,他不悔,她亦無悔。
李玄玉明白她的心意,朝她緩緩牽唇一笑,胸臆間卻塞滿惆悵。
廣順行一案發展至此,他自認問心無愧,雖感遺憾,卻並無後悔,只是,苦了說要候著他的姑娘,她說她不嫁人,她拿著他的司南佩,若是此生緣盡,不知來世可否再相會?但願姑娘忘了他,尋得一生所托,但他又怎能忘得了姑娘?
李玄玉心中悵然,下跪聽令,一見他跪下,衙外老百姓們為他喧嘩抱不平的吼聲更甚,大有要衝入堂內的態勢,教衙役衙差們阻擋得辛苦。
李大人是親民愛人的好官,怎可被如此對待?
查前霽陽縣縣令李玄玉,任官期間判案草率,不服上級衙門指示,秋賦遲繳,扣克糧稅,即日解送回京……外頭吵什麼吵?前縣令胡鬧,縣內百姓也是如此刁蠻,究竟有沒有人在維持安寧啊?外頭再吵的,通通給我拿了!」
「報告大人,拿、拿不完的。」
衙外差役不知是刻意放人,還是已然擋不住情緒激亢的百姓,衙外百生們蜂擁而上,眼看著就要暴動而起,就連杜虎的學堂先生宋賢,也領著一班士人,趕來高聲一呼——
「李大人,您別怕,咱們隨您上京,咱們跟您後頭聲援您,教那些惡官不敢隨便亂審亂判!」
「先生,您怎麼會……」綻梅不可置信地望著擠到她身邊來振臂高呼的宋賢。
「綻梅姑娘,我想通啦,你字寫不好,而小虎子尚才八歲,都能為了持守正道努力至斯,我、噯,那日你們走了之後,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眼,最後內人得知原委,訓斥了我頓,說她不知該如何告訴孩兒,他們的父親飽讀詩書,卻是個貪生怕死之輩,訓得我又羞又慚,哈哈!總之,李大人,咱們來了,盤纏行囊都已備好啦,咱們同你上京!」
「對嘛!李大人何罪之有?秋賦遲繳,那是今年秋收得遲,大人不願強逼我們納糧才會延盡的呀,這樣也要摘官?分明是強扣罪名嘛!」
「我瞧,一定是廣順行周爺暗中使了什麼手腳,呸!銀錢財寶能收買的,不是畜生那是啥?」
李玄玉驚愕地望著這些如此聲援他的百姓,一時心中激動,感動莫名,熱淚盈眶。他得民如此,當真是不枉此生。
「胡鬧!胡鬧!」百姓們人多勢眾,七嘴八舌,惹得前來摘印的大人怒氣騰騰,又不敢將滿腔怒火朝百姓們發作,只得通通倒在李玄玉身上。「來人哪,上枷!」
「上什麼枷!咱們的大人不上枷!」
奉命枷人的差役也不知被誰一推,險些跌地,旁邊族擁而上的百姓們見機不可失,索性與差人搶奪起來,一時之間你推我打,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李玄玉,你煽動百姓,真要反是不?」摘印官被推了幾把,又被踩了幾腳,氣得吹鬍子瞪眼,破口大罵。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綻梅抱起杜虎,匆匆便往衙外奔去,四處張望,仍是沒有王大人身影,也不見王大人官輿。
她心中一急,便找了個相熟的門口衙差問道:「差大哥,請問您,王川吉王大人到了嗎?」
「綻梅姑娘,這哪兒有啥王川吉王大人,我連聽都沒聽過,我先進去啦,再這樣鬧下去怎麼得了?!」衙差匆匆丟下話,大步往堂內奔去。
沒有王川吉王大人?怎麼會?是衙差大哥不識得王大人的緣故嗎?
仔細想想,那日見王大人,雖然他乘的是綠呢大輿,但也未見他配戴印綬,然孫管事又不可能騙她,王大人明明說他會上稟朝廷,盡力相幫的,怎麼辦?這下該如何是好?
「綻梅,你別慌,王大人來啦!」忽然,杜虎伸手往前一指,綻梅抬眸望去,便見幾匹快馬朝著這兒奔近。
綻梅定楮一望,那映在眼前越近越清晰的白眉老丈不是王大人還是誰?
王大人身手矯健地拉緊韁繩,縱身下馬。
「欸,一身老骨頭了,沒想到還奔得比後頭那幾個不濟事的快,字醜的女娃娃,杜家小少爺,老夫來遲了,可沒食言。」王川吉大人翻身下馬,瞥了眼四周景狀。
這李玄玉,區區一個小小縣令,竟能做到萬民相送,實屬不易,真沒枉費他為他連日快馬奔波,幸得霽陽城離京城不是太無,否則他今日也趕不上。
王川吉在原地稍待了會兒,跟在他後頭陸續下馬的差役們魚貫往前,邁步走入紛亂一片的霽陽縣衙內,提聲通報——
「御史大人周廣大人到!」
好幾聲中氣十足的喝聲傳進霽陽縣衙內,衙內官員與百姓們皆是一愣,跟在王大人身後的綻梅與杜虎震驚之餘,也是深感奇怪地對視一眼。
御史大人周廣大人?這是誰啊?
這兒除了縣衙公堂內的幾名大人之外,餘下的唯一一位大人不就是王川吉王大人嗎?怎地變成周廣周大人了?而且,這名諱為何聽來有些耳熟?綻梅怔愣了會兒,而後以手掩嘴,硬生生吞下一句驚呼。
周廣?這不就是廣順周家老太爺的名諱嗎?
莫怪她總感周廣面善,唐雪大婚之時,她曾見匆匆見過周老太爺一面,可當時她在新房裡忙進忙出,並未與周老太爺多照面,之後,又聽聞老太爺深居在周家別苑,綻梅幾乎沒有在周家祖厝內踫過他。
怎會如此?
周老太爺既為新任御史大夫,他親至霽陽城,難道是要親辦廣順行孫兒之案嗎?若周老太爺是有心要辦此案,為何又不坦白對他們言明身份?
而她與杜虎甚至還向周老太爺細說了杜家香粉鋪如何遭周萬里欺壓之事,如今李玄玉編寫的,或可救他一命的農書也在周老太爺手裡,這究竟是福是禍,是危是安?周老太爺究竟是朋友或是敵人?
綻梅心中忐忑,胸口直跳,杜虎畢竟年幼,不懂事情利害,忽搖著她的手興奮道:「綻梅綻梅,你瞧王大人好威風,不對,是周大人,這周大人真是有趣,做啥要化名騙我們啊?化名化得也真好玩,王川吉王川吉,迭在一起寫,就變『周』啦。」
綻梅現在並無心思琢磨杜虎話中之意,一手握緊了杜虎,一手握緊了掌心司南佩,屏氣凝神地觀望堂上動靜。
御史大人周廣到來之後,百姓們精神一振,以為有可告御狀可伸冤的大人來了,而堂上幾名官員們在長官面前也不敢造次,紛亂情狀陡歇,一時之間竟是鴉雀無聲,自動自發地在御史大人與李玄玉之間讓出一條道來。
御史大人邁步走到李玄玉身前,問道:「你就是李玄玉?」
「是,草民李玄玉見過御史大人。」
「李玄玉,聖上有口諭給你,你跪下接旨吧。」
「草民接旨。」李玄玉恭敬下跪,望著他的綻梅心中又驚又怕,唯恐入耳的是壞消息,一顆心懸吊得七上八下。
「李玄玉,朕意欲南巡,你多番上折阻撓,不明朕這苦心,朕雖氣你不解君意,卻能諒你體民之情,此次你被摘官押解之事,御史大夫已查明原委,稟告於朕,國有綱紀,你擅自主張,延遲賦稅之期本是不該,然如今朝野結黨積弊已久,正需要如你一般能直言敢諫之人為朝廷親效力,朕現下便罰你戴罪立功,封你為霽州刺史,秩六百石,巡行郡縣,以下治上,治官不治民,另,為免你位卑權大,聯姻結黨,朕命你僅能與庶民奴婢通婚,子孫三代不能出仕為官,盼你能心無旁騖,善行監察之責。」
御史大人周廣一氣呵成地說完,語畢之後,公堂內外之人皆是面面相覷,絲毫不敢作聲。
刺史?以下治上?那麼,李大人究竟是被陞官還是被貶官了?
為了善行監察之責,不能聯姻結黨,僅能與平民賤民通婚,子孫三代還不能出仕當官?這究竟是獎還是罰呀?怎麼聽來有些不妙?
「李玄玉,還不快謝恩?」周廣清了清喉嚨,揚聲道。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玄玉叩首謝恩,驚愕且驚奇,不明事情怎會有如此急轉直下的發展,卻深感皇恩浩蕩。
他由下治上,廣順行一案便無法被郡守隨意輕判,杜虎與杜大娘不用另尋安身之處,受害的店家也不用擔心受怕,壞人能依法論處,當真是大快人心。
綻梅望著李玄玉,雖不知李玄玉對這樣的結果是感到喜還是感到憂,但她如今聽得李玄玉無事,不須被摘官,還被封了官,心頭便感輕鬆。
有無官街並不重要,官位高代更如浮雲,只要李玄玉平安便好。
他無事了,真的無事了,綻梅心中再三重複這個好消息,連日來緊繃著的心緒一鬆懈,淚花在眼眶裡悄悄打轉。
「綻梅,周大人說的話我聽不懂,你快告訴我,李大人沒事了嗎?還得上京嗎?」
「李大人無事了,沒被摘官,還被封了官,至於上京……綻梅也不明白現下是如何景況。」
才提及,不甚相信此事竟有如此發展的摘印官便吶吶問道:「御史大人,至於李玄玉押解回京一事……」
周廣二話不說地賞了他一記大白眼。
「都官拜刺史了,還押解回京?來人哪!整理公堂,該列席的列席,該傳的傳,廣順行一案,既然郡守大人親自要審,李刺史,你與我在旁聽審。」
「這……」拿了周萬里與唐家許多古玩寶貝,本想隻手遮天的郡守大人頓時汗涔涔而淚潸潸。
一個是他的頂頭大人,一個是在他之下、卻能監察彈劾他的下屬,他、唉……眼下他還怎麼能偷天換日?
該怎麼審,便怎麼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