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綻梅,我不想拋下你,我——」
「那就別拋下我,別要我嫁人。」綻梅微側臉容,大口呼息,鼓足勇氣將柔軟雙唇湊向他,兩隻小巧耳殼早已紅到發燙,芙頰艷麗。
她心頭縈繞不祥的預感,像當年母親拋下她時的預感,像為唐雪簪釵那早的預感……非得要如此親近李大人才能夠煙消雲散。
什麼身份之別?什麼雲泥之差?若李大人已決心要棄她而去,那麼她便想徹底撒潑一回,好好抓住這甫識得的男女情愛,好好捉牢眼前的男子。
為妻?為妾?抑或為婢?若不是他,她不願相隨。
萬般情思,皆為他風起雲湧,心思清明,情生意動,於是綻梅大膽學他上回吻她的方式,輾轉吸吮他唇瓣,怯怯地伸出小舌在他唇上來回舔畫。
李玄玉想,他絕對是瘋了,才會如此忘情地回應她。
他很快地便將主導權拿回來,密密纏裹她的舌,貪婪咽吞她口內津液,四片唇瓣相黏仍不夠,就連兩手也要緊扣她纖腰,令他與她緊緊相貼。
他明告訴自己不該如此,若他沒反握成為姑娘下半生的依托,便不該這麼逾矩。然與姑娘離別在即,相逢之日遙遙無期的無奈恐慌感又排山倒海襲來,滿滿佔據他心神,教他捨不得放開懷中軟玉溫香。
他心心唸唸的姑娘,笑起來頰畔有兩枚小梨渦的姑娘,她說喜愛他,她要等他,她不願嫁人……
李玄玉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帶她回房上榻的。
待他回過神來時,綻梅被他壓在身下,一頭如緞青絲散亂在枕上,她被髮絲圈圍著的秀顏好小好精緻,嬌喘吁吁,雙頰紅艷。
她的前襟開敞,裡頭的單衣被他扯得鬆垮垮,腰帶早不知被他拋到哪兒去,她的裙擺被撩高,兩腿抵著他的下半身,他的手就放在她飽滿滑膩的乳上,極其下流地愛撫肆揉。
不對!不該是這樣,怎會是這樣?!
「綻梅,你這傻姑娘,你怕我拋下你,怕我要你嫁人,便想將清清白白的身子給我,好教我無從抵賴是嗎?」李玄玉極力壓制沖湧而上的慾念,伏在她頸側大口吸氣。「我允你,我絕不拋下你,你別在我身上豪賭這一把,將來若是有了身孕,你走在路上要教人看輕、要教人笑話的,你究竟在想什麼?為何總要教我如此放心不下?」
嘴上雖這麼說,李玄玉數度呼息吐納,伸手抹臉,卻沒能說服自個兒起身退離床榻。
他伏在她上頭,雙臂撐在她頸側,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瞅著她,真想把自個兒所想的通通在她身上做透摸透了,好填補他內心擔憂日後再也見不著她的空虛失落。
「玄玉……」與他視線相凝了好半晌,綻梅掀唇,吐出的卻是一句令他動情動欲再難把持的輕喚。
她的動情神態太美,參雜著喘息媚吟的低喚太勾誘他心魂,李玄玉咬牙,翻身便想下榻。
綻梅鼓勇,纖指一抬,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個兒飽挺的胸乳之上。
「玄玉……綻梅喜愛你,若是有了身孕,那、那也挺好,綻梅……橫豎是不嫁人。」眼波盈盈,她的口吻是如此堅定,不願他拋下她,不願他半途喊停,縱有他的子嗣,也是甘之如飴。
他怎地忘了她總是同他一般執拗?
她認定他,不願放他離開,他又何嘗願意?
李玄玉又無奈又好氣,握住她乳的五指懲罰似地使力一收,令她眉頭輕蹙,唇邊逸出一聲嬌吟。
他不想管了,明日尚遠,但擁今朝。
他有些蠻橫地將雙唇覆在她的之上,動手脫去她衣衫,毫不留情寸寸啃吮她身子,帶著一股豁出去的,不顧一切的魄力。
前途茫茫,前路多是災難險阻,他明白,然此刻他只想將官場風雨拋諸腦後,緊擁懷中佳人。他不想與她分開,於是便只能選擇在這有限的時光中牢牢依附,緊緊攀纏。
姑娘要他,他也要她。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有月陰。
是夜,他們分離在即,把握時光,身心互許,彼此相屬,就連一刻都不願錯放。
翌日清晨,綻梅才醒覺,李玄玉早已著好官服,坐在榻沿瞧了她許久。
懶懶睜眸,尚未醒透便意識到自個兒未著寸縷的綻梅登時大羞,才想擁被坐起,便又被李玄玉輕輕按回。
「時候還早,再睡一會兒,我已讓茹兒候在外頭,待會兒你若是想沐身,再請她為你備熱水。」茹兒是他這前請來為綻梅洗沐換藥的小婢。
「李大人……不,綻梅要起身了。」綻梅揚睫望他,又赧極垂首,拉著被子坐起。
他衙內本沒有僕婢,上回為了她受傷之事,竟特意請了個人來服侍,她心裡對此已感到十分介懷,而今日,她竟然還是因為昨晚與大人相好,所以要請人備熱水,這……念及至此,她的耳朵又紅了。
李玄玉伸手輕觸她繡頰,緩緩牽唇一笑,為她撫去額際秀髮。
「昨兒個不是喚玄玉喚得好好的嗎?現下又變成『李大人』了?待會兒難道又要對我說『奴婢不敢』了嗎?」
「奴婢不敢。」難得興起一絲玩性的綻梅,話音才落,便瞬間落入一個多情繾綣的懷抱裡。
李玄玉摟住她肩頭,側顏緊貼她臉容,當真是對她極為不捨。
「綻梅,我數日後便要進京,這幾日忙著結完手中大小案,會比平時忙碌,所以,我暫且留下茹兒在衙內幫忙,你不須像從前一樣,特地跑來為我浣衣,知道嗎?」明明是趕著將庶務交接給新任縣令,趕著為自個兒寫辯狀,在李玄玉刻意的避重就輕與輕描淡寫之下,聽來竟是如此簡單。
「好,綻梅明白了。」綻梅頷首輕允。她雖對李玄玉即將入京一事隱約有不祥之感,但李玄玉總是語帶保留,一副明顯不願多談的模樣,令她也不好在此際提問,徒增他困擾。
「日後若是得了空,我再過去杜家瞧你。」
「你公務繁重,不須記掛我,我會好生照顧自己。」綻梅仍是頷首點頭。
官場之事她不明白,無法幫上李玄玉一分一毫,唯一能做的僅是乖乖等待,不讓他憂心。她的蕙質蘭心總令李玄玉想歎息。
李玄玉幽幽望了她一眼,執起她手,將平日繫在腰間的司南佩解下,遞進她掌心。
「玄玉?」綻梅不解地揚眸凝注他。
「這司南佩是恩師從前給我的,讓我配戴在身上,用來辟邪正身正己,時刻提醒自己勿要迷失方向。綻梅,你說你想等我回來,那麼,便拿著這個待我歸來,好不?」仔細想想,他身邊竟無任何貴重之物能予她,若他無法順利歸來……他實在不願這麼想。
「既是用來辟邪正身,我又怎麼能收?」綻梅才想將司南佩推回去給李玄玉,卻又被一把推回。
「這是玄玉。」李玄玉指著她手中的司南佩。「不是白玉,不是血色琥珀,是玄玉,便是因著他是玄玉,所以恩師才相贈於我。」
綻梅順著他視線往手中凝望,是,這黑中帶紅的色澤不是玄玉還是什麼?
她適才沒留心,一般司南佩都是用白玉或是琥珀做的,沒想到手中這串司南佩卻以玄玉製成,她從前跟著小姐見過那麼多貴重之品,倒也真是沒見過如此特異的。
「你戴著它,便如我在你身旁,待我歸來,可好?」李玄玉將司南佩好好放進她掌心,將她的五指收攏。
即便李玄玉沒給她什麼物事,她仍是會待他回來啊。
綻梅本想繼續與李玄玉推辭,然他說得慎重,想要她收下的心意是如此堅決而明確,竟令她連一句話都無法再講。
「我明白了。」綻梅握緊手中司南佩,揚眸對他說道:「我……其實,綻梅見你近來睡得少,氣色也不好,其實,很為你憂心……這幾日你放心處理公務,我不來衙裡擾你,你此行入京,路上也請多加珍重,不須煩惱綻梅,總之,綻梅會好生照料自個兒……總之、總是……總在杜家候你。」
「好。」李玄玉健臂一伸,將她攬入懷裡。
千言萬語,前路漫漫,他們尚未真正分離,便已是離情依依。
不對勁……
綻梅回到杜家之後,才過了幾日,本還覺得日子依然如昔,沒想到這幾日卻總感心中忐忑,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杜大娘依舊忙碌,小少爺依舊活潑,他們原就待她好,歷經上回周萬里來鬧場之事後待她更好,共患難過後感情更篤,這原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值得驚奇。
然,杜大娘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躲起來抹眼淚,這事兒綻梅是知道的,她總以為杜大娘是思念亡夫,但,為何今日就連小少爺都偷偷躲起來擦眼淚?
「小少爺?」綻梅手裡提著杜虎的書袋,貓步走近坐在院子石椅上,不知在傷心什麼的杜虎,出聲問道:「小少爺,你怎地哭了?怎麼了?心裡若是有事,可以告訴綻梅。」
杜虎一察覺她的到來,便急忙抬袖抹淚,揚聲嚷道:「誰哭了?那是沙子跑進眼裡,我才順手揉揉的,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你可別亂說話!」
「好,小少爺,是綻梅眼花看錯了,那你揉揉眼兒,咱們出門上學堂了好不?再晚,便遲了。」綻梅伸手要牽杜虎,卻被他一把拍開。
「不要!我今日不去學堂,你說啥我都不去!」杜虎撇臉噘嘴,也不知在鬧什麼脾氣。
「小少爺,你在說什麼傻話?你前些日子不是還上學堂上得挺起勁,總要跟我提先生說了什麼的嗎?」綻梅蹲在杜虎身前與他平視,才蹲下,便看見杜虎身後那本有些面善的書冊。
她伸手欲拾,杜虎便動手來搶。
「這是我的!」杜虎凶巴巴地奪過。
這一來一回之間,綻梅便已瞧清楚了那是何物。
「小少爺,李大人編寫的農書為何在你這裡?」她之前去縣衙為李玄玉浣衣時,曾見過這物事好幾次。
李玄玉在這本著作上花了許多心力,時常熬夜編寫,她明白,如今看來此書是完成了,卻為何要交給杜虎?是小少爺又淘氣了?要大人哄?
「你別管!總之是李大人送我的!」杜虎側過身子,寶貝似地將大人給他的書冊護在懷裡。
「李大人來過?什麼時候?他為何要將他編寫的書冊贈你?」既然來了,又為何沒見她?
杜虎倏地噤聲,小嘴噘得好高,不答就是不答。
「小少爺,就算你不想告訴我,咱們也得去學堂,你聽話,咱——」
「我才不要去學堂,要去你自個兒去,讀聖賢書又沒用!」
「怎會沒用呢?小少爺,你不是很崇拜李大人嗎?瞧你這麼寶貝大人給的書冊,你好好讀書,日後也能像大人一樣寫書審案,受人景仰——」
「受人景仰又有何用?到頭來還不是一樣被惡人欺凌!」
「什麼意思?」綻梅眉心微蹙,不解地問。
杜虎下唇一咬,雖然他是偷聽到李大人和娘的談話,李大人叫娘不要告訴綻梅,但,他又不是娘,他為何能跟綻梅說?
他一鼓作氣,鼓勇一提,連日來積壓在心裡的悶氣登時全都爆開了。
我通通聽見了!大人那天來找我娘,說那烏龜王八周惡人的案子要重審,他擔心惡人萬一被放出來,會對咱們不好,李大人一直向娘道歉,說他會盡力一搏,但他被安了幾項罪名,沒能保住官位,朝中目前又沒人能依靠,若是惡人真的出獄了,要娘帶著我跟你往那啥縣去,他說那兒的縣令是他啥時的朋友,總之,就是李大人現下連官都丟了,還要咱們去投靠別人,這不是被惡人欺凌是什麼?!」
杜虎嘰哩咕嚕說了一長串,說得又快又急又鏗鏘有力,綻梅卻連一句話都聽不懂。
她是知道李玄玉心中有事,知道他要入京一趟,但李玄玉完全沒向她提過周萬里得再審,和他被免官之事。
怎會如此?
莫怪他要為她尋個好人家,莫怪他要將隨身攜帶的司南佩贈她,莫怪他要她暫時別進縣衙……
「李大人還說了什麼?」綻梅心中一陣激盪,卻極力壓抑,語調持平。
「大人還說,五日後便要重新開堂,新縣令一來,他就要出發上京了,他要娘好好代他照顧你,再來……」杜虎頓了頓,又抱緊懷中之書,唯恐怕誰搶似的別過身子。「李大人要回去之時見了我,便將此書給我,他說這書好,能幫助許多農家,要我好好保管,等跟娘安頓下來,將書傳抄下去,要我好好讀——」話音猛地一收,呃,李大人也叫他好好讀書……呿,不說了!
五日後。重新開堂。新縣令?上京?杜虎的話震得綻梅腦子嗡嗡作響。
「小少爺,李大人是哪一日來的,你記得嗎?」
「我想想喔。」杜虎扳了扳手指,說道。「兩天前。」今天是第三日。
僅餘兩日……就剩兩日……綻梅真想立時衝去縣衙找李玄玉,問他被摘官是何故?此次入京為何事?他又為何不對她言明?
她有許多問題想問他,但他特地來了杜家,卻沒與她相見,想必是為免她憂心,刻意不讓她知曉的吧?仔細想想,她那天的確是從一大清早,便被杜大娘喚去做些平時不須做的雜事……
「綻梅。」杜虎的小手忽地牽住她,仰高小臉,憂心忡忡地問:「你說……李大人會不會有事?咱們要不要搬家?」
「不會的,大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綻梅握緊了杜虎的手,望著杜虎手裡拿著農書,想到自己懷裡藏的司南佩,嘴上雖這麼說,實則心煩意亂,憂思重重。
「綻梅,那咱們今日別去學堂,去衙裡找李大人好不好?我不想他走,我捨不得他走,我不要他走!不如,咱們找李大人一同搬家去?」杜虎眼眶一紅,小臉一皺,像是又要哭了。
「小少爺,李大人怎麼可能與我們一同搬家呢?李大人要入京,那是上頭的命令,沒辦法違抗的。再者,李大人不讓我們知曉這事兒,一定是因為不想我們擔心,新縣令要來,此時衙內一定忙得很,我們突然跑去了,只是更讓大人放心不下而已。」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大人被抓走嗎?嗚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哇地一聲,杜虎憋了幾日的委屈通通爆發出來。
孩子的情感這麼直接強烈,杜虎暴哭,綻梅眼眶也跟著發痛。
其實,她又哪裡捨得李玄玉?
他處處為她著想,處處為杜大娘與杜虎著想,只是令她心頭更加難過,可是,她不願為李玄玉添麻煩,不願他在這麼惡劣的情況下還要為她擔心。
別哭,她不要哭,她不是孩子,這時候會哭能頂什麼用?想想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
「小少爺,我們走吧。」思索了片刻,綻梅拿出手巾為杜虎拭淚,伸手摸了摸杜虎發心。
「去哪兒啊?」杜虎不解地昂首問他。
「去學堂打你的先生。」
「啊?」杜虎一愣。「做啥要找先生?」
「我也不知道先生幫不幫得上忙,但先生讀的書多,他或許有法子?總之,咱們就先問問,先問了再作打算。」綻梅沒有讀過書,她不知道踫上這種情況該怎麼辦,但她可以問人,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好啊,那我們快走吧。」事不宜遲,杜虎拉著綻梅的手便向前行。
他們兩人一路向學堂行去,不多久,卻被學堂先生像送瘟神一般的送出來。
「綻梅姑娘,不是我不願幫你,我也敬李大人高風亮節,一身傲骨,可是,咱們現下連李大人被安了啥罪都不曉得,就算要寫狀子告御狀也沒辦法。再者,若要找人講情,咱沒那麼多錢財珠寶好使便罷,也沒認識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大官或是豪紳,這……你要我如何相幫?」年約三旬的學堂夫子宋賢歎了口氣,對著綻梅與杜虎如此說道。
「先生,您是說,若是李大人當真被論罪判刑,告御狀或是找人講情是個法子嗎?」綻梅認真問道。
「這、欸,綻梅姑娘,你莫要衝動,萬別如此想。」見姑娘真當了一回事,宋賢連忙解釋補充。
「咱們百姓人微言輕,要告御狀或是請權貴相助本是難如登天,況且咱們也不知李大人究竟是得罪了誰,貿然行事恐怕也是不妥,不如幾日後,待廣順行之案重審判下,你再靜觀其變,好好思考該如何行止。」
「夫子,你沒有聽懂嗎?等到那時候就已經來不及,李大人就已經被抓走啦!」杜虎聽不出夫子話中的委婉推托之意,沉不住氣,率先發難。
「小少爺,別對先生無禮。」綻梅握緊了杜虎的手,向他緩緩搖頭。
杜虎不悅地別過臉,哼了一聲。他很尊敬夫子,但他更喜愛李大人呀!
綻梅心中一陣忖度思量,只覺宋賢說的話也並非毫無道理。
她認識的權貴人物僅有當初的唐家老爺、小姐,還有姑爺周萬里,這三人眼下都是不會幫李玄玉的了,而御史大人尹大人又已辭官……
念及御史大人,綻梅忽又想起,中秋那日,御史大人曾言,霽陽縣治理有成,李玄玉應當邀功以求晉陞,然,如今邀功不成,將功抵罪成嗎?御史大人還說,有人因著作有功或是進貢有功從縣令升為郡守,那……
「先生,你素來關心國事,對地方之事也十分明了,可否請您不吝賜教,替綻梅列出幾項李大人治理霽陽縣有成的治績,綻梅手上尚有李大人的著作,或許綻梅能帶著這些物事,尋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幫忙。」
「綻梅姑娘,這萬萬不成。」宋賢搖頭擺手,連忙撇清關係。「你想為李大人陳情,這陳情狀我可寫不得,李大人身為堂堂一縣縣令都能被論罪摘官,我一介草民,家中尚有妻兒——」
「先生勿要擔心,綻梅字雖寫得不好,但會寫字,不如請先生口述與我,先生不必擔心字跡暴露,若有萬一,綻梅也絕不會牽連先生。」
「綻梅姑娘,這、我……」唉,姑娘言之鑿鑿,他又不想惹禍上身,真是令人好生頭疼。
「夫子,你課堂上說的那啥仗義相助都是騙人的!我以後再也不來聽你的課啦!綻梅,你瞧,我就跟你說讀聖賢書無用唄!」
「小少爺……」
「唉、欸、綻梅姑娘,小虎子,這……」唉,他是讀過許多聖賢書,但聖賢書哪裡有說踫上這等情狀該如何是好?
宋賢來回踱了好幾步,理智與良心各執己見,不肯相讓,最後,他歎了好幾口長氣,終於困難地做了最終定奪——
「小虎子,你去為綻梅姑娘研墨,我們進書齋吧。」
洋洋灑灑列了好幾張紙的,自李玄玉上任以來的霽陽縣治績、一本李玄玉編寫的農林之收、一串李玄玉給的玄玉司南佩、一支孫管事相贈的玉簪,和幾盒杜家香粉鋪裡令官夫人們趨之若鶩的鴨蛋香粉,這些便是綻梅所能想到的,或許能幫上李玄玉的所有東西。
可沒有人願意相幫。
自學堂書齋離開之後,綻梅回杜家,拿著這些物事,請杜大娘幫忙詢問與香粉鋪有往為的官夫人們可有人願意幫忙,杜大娘卻說她早已問過,那些官夫人們沒有人願意相助,即使原本有意願的,在回府問過夫婿之後也被斷然拒絕。
最後,她只能跟堅持與她同行的杜虎走至縣衙,想將懷中揣著的這些物事遞交給李玄玉。她想,希望這書危難時能派上用場,保他一命,而司南佩與玉簪,他也可換了銀子,身上有些銀錢,總是好的。
未料綻梅與杜虎才走到縣衙,卻早已被相熟的衙差們擋在門口,說是李玄玉不願相見,請他們離去。
是公務太過繁重不願見他們?或是他猜知她已經得知,所以才不願相見?
不論原因是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折騰了半天,一切皆成幻影,她沒有法子好使,就連李玄玉一面也都無法得見。
綻梅雙肩一垮,信步離開縣衙大門,心思紛亂,走了一段路,眼看著杜家香粉鋪就在眼前,便轉頭對杜虎說道:「小少爺,你今日隨我跑了一天也累了,我還有個地方得去,不如你先回家休息好不?」
「不要。」
「小少爺,你聽話。」
「不要!」杜虎雙臂一伸,擋在她身前,橫眉豎目地瞪著她。「你想去那惡人家,求他們放過李大人對不對?不然為何你不帶上我?」
綻梅心一驚,未料她的心思會如此輕易被杜虎識破,她確是想去廣順行周府,求小姐高抬貴手,不要為難李玄玉。
「小少爺,沒的事。我不帶上你,自是因為天色晚了,我怕耽擱得久,再晚連城門都要關了。」
「城門關了又如何?廣順行又不在城外,咱又不出城!」杜虎又哼了好大一聲,再度對大人這些胡謅之話感到不以為然。「李大人那日來家裡時早說啦!他說,若是他這次上京,有個什麼萬一,你一定會跑去那惡人家為他說情,低聲下氣,做牛做馬,搞不好連自個兒下半生都要賠給惡人,李大人要娘好好看著你,我也會好好看著你,我才不讓你去!」
「小少爺……」綻梅望著心直口快的杜虎,又想起心思細膩,總要處處為她著想的李玄玉,心中一陣難受,情不自禁地啟唇說道:「小少爺,綻梅好用沒……」
她奔走了一天,一事無成,就連心上之人一面都無法見到,綻梅胸口沉悶,忽感一陣頭重腳輕,腦子發暈。
她蹲下身子,以手掩面,只覺自個兒已然疲累至格,萬念俱灰,想笑又想哭。她一生多舛,好不容易遇到個想相守一生之人,轉瞬又被命運作弄……
李玄玉曾對她說,要她愛惜生命,踫上值得爭的事也得出手搏一搏,可她如今除了一條命之外又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相搏?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辦不到,她心愛之人總要接連遭難,她無能為力,什麼都幫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