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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七遺傳得他母妃比較多,連皮膚都是,只是是個男子,平時也勤練武,皮膚不見得多細嫩,但平日不見陽光的地方卻是白皙得很。
於廣土仔仔細細地用絲巾給莊七洗腳,腳板上有著不薄不厚的繭,左腳內側有著一道從腳底到腳背的疤痕。莊七身上再無其他傷痕,光只這一道。
"七叔,"於廣土小聲開口,"當日七叔救命之恩,小十七沒齒難忘,定當好好孝敬七叔。"
莊七極淡地哼了一聲,不作理會。
於廣土記得分明,那時他十一歲,被已然十八的三皇子騙近了他設的五行八卦陣中,陣雖小,但險惡無比,莊十七怎麼都走不出去,半個時辰後,已經被燒焦了頭發,身上也被不知哪裡出來的各種刀光劍影弄得血淋淋。大皇子就是要看這陣的威力,其他人礙於大皇子的威懾,誰都不敢去救他。正當他呆呆坐了好一會兒後,迷茫地看見前方似有出路,便站起身要往那邊走,走了十來步,卻突地被人拎住了後領,一股強力將他甩到後面,再接著就看見身前紫色衣袍,大喜,叫了一聲"七叔"就撲了上去,待探頭看到莊七身前時,卻愕然愣住,前面兩丈見方之地,直楞楞衝天立著數把尖刀,在陽光下泛著!人的青光,方才若不是被莊七救下,他現在的慘像……視線收回來,看見最靠前的一把刀尖上,赫然有血跡,心中一凜,忙看向莊七。卻見莊七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帶著一抹笑容。
見小孩抬著頭看自己,莊七低下頭摸摸他那頭燒焦的頭發,帶著那抹笑容說:"倒霉孩子,走到死門來了。"
被莊七帶著往前走,不過數十步就又見到了如常的天日,莊十七一直沉默著,看著眼前的人,左腳一步一步留下的血色腳印。
陣外面,除了莊七的人之外,不見其他人,肇事者三皇子自然是早就開溜,其他看熱鬧的人也識趣離開。莊七笑容更艷,像老鼠一樣溜吧,他也懶得去追著跑。
莊七拎了一壺開水,直接灌了老鼠洞。
莊十七忙著養傷,不知道全部完整經過,只知道三皇子不知怎麼就傻了,比三歲孩童的智力都不如。
仔仔細細地擦干淨腳上的水漬,再給他穿上干淨的布鞋,於廣土收拾著水盆,想了想,又問了句:"七叔一向獨來獨往,為何偏偏對十七好?"
莊七更加沒有理會。
於廣土默默嘆了口氣,起身端起水盆出去了。
屋裡,莊七的眼神如墨,看不見底。
為何獨獨對他好?
笑話罷了。
自那次大難不死之後,莊十七漸漸有所改變,其實看不出所以然來,只有幾個貼身伺候他的宮女和太監有所察覺,怎麼說呢,這個主子好像不再那麼遲鈍了,雖然外表看上去還是憨憨的,但是眼睛卻開始有神。
自從三皇子出事以後,眾皇子再不敢拿莊十七"開玩笑",卻暗地裡愈發嫉妒,恨他能得莊七庇護。
不能再對莊十七有實質性的傷害,但是言語上的暴力卻加劇。反正冷嘲熱諷,那小子估計也不懂。
事情出在某次課間後,一群人圍在莊十七桌邊上,你一言我一句地開始嘲諷,無外乎沒有母妃疼的野孩子之類……正說到起勁之處,一向悶不吭聲的莊十七大喊一聲:"九皇兄肏過七皇兄屁股!"
……
鴉雀無聲之後,七皇子漲紅了臉,怒氣衝天正要罵他胡扯,莊十七又大喊一句:"就在昨夜御花園蓮池聽風亭裡面!"
末了還補充一句:"七皇兄還帶著九皇兄的九龍佩!"
頓時學室裡炸開鍋,矛頭自然指向了七皇子九皇子,老太傅在講台上氣得吹胡子瞪眼,莊十七悄悄地,從後門溜出了學室。
後來七皇子和九皇子被罰面壁思過半月,然後七皇子被母妃帶著到了護國寺修身養性,兩年後九皇子少帥出征,一去邊關至今未回。
莊七當時聽到這段"趣聞",大笑不止,道:"這熊孩子總算漸長出息了!"
後來呢?
後來是真沒多少人敢惹莊十七了,因為不知怎麼,他總會知道你的各種小秘密,比如和宮女太監亂搞惹出人命,比如和宮外的人書信來往且內容對皇上不敬,比如曾經害死了皇上寵愛的某位妃子……皇宮裡的腌臜事情太多,莊十七就跟個小鼴鼠似的,東嗅嗅西刨刨,憑著一副憨厚的外表無往不利,逐漸竟成了宮裡掌握小道消息的第一人,而礙著莊七,也沒人敢殺他滅口。於是到最後,甚至干脆有不少人捧著金銀來找他買消息……
莊七對此事睜一眼閉一眼,畢竟這人若有了自保能力,也能省自己不少事。
"王爺,"於廣土一邊給莊七捶腿,一邊問,"是不是我做什麼事情您都不會殺我?"
"做什麼夢?"莊七嗤了一聲。
於廣土偷偷撇嘴。
半下午甚是涼爽,莊七處理好事物,便命了於廣土伺候他在樹下乘涼小憩。
"王爺,為何您當初不干脆殺了我呢?"於廣土又問。
"為何要殺你?"莊七半眯著眼睛反問。
"您當初是提了劍來,要殺我的吧?"於廣土說。
"後來不是沒殺??"莊七笑道。
"再後來呢?怎麼就沒殺呢?"於廣土又問。
"是想看看,你能成個什麼氣候。"莊七答。
"您想看我成個什麼氣候?"於廣土又問。
"你想成個什麼氣候?"莊七又反問。
"我想,和王爺在一起,一輩子伺候王爺。"於廣土不假思索地說。
莊七大笑,道:"當初真該殺了你。"
"是的,"於廣土也微微笑了笑,"您當初是該殺了我。"
齊連山出去一月有余,還沒有消息,莊七淡淡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卷扎。
老三最近蠢蠢欲動,接連試探,他雖旗鼓相當毫無破綻,但是總歸是費心費力。在這個時候派齊連山出去,雖然不是最好時機,但確實也有其他更重要需要確認的工作。
他知道將有大事發生,但是不知道齊連山在那之前能否趕得回來。
莊九一家子已經察覺到不對,前幾日便關門歇業,舉家搬動,到那誰的娘家避難去了。
一手撐著腮,莊七再次想到那個話題,當初為何不干脆殺了那小子呢。他知道定不是為了那老人和那婦人臨死前的一句話,否則他也不會提劍去見那小子。
現在,養了個狼崽子在身邊呢……雖然那崽子看起來跟個土狗沒兩樣,但也還是狼崽子。
換了手撐腮,不知怎的,莊七突然有點期待起來,說起來這三十五年過去,除去皇家中例行的爾虞我詐,好像還真是沒啥有趣的事情發生呢。
於廣土,莊十七,你給本王帶來的是驚喜,還是驚嚇呢?
當夜,莊七臥房裡的於廣土沒有等到莊七歸來,有點不解,出去轉了一圈,才知莊七今晚找如意去了。
於廣土打聽到消息後,默默地回了莊七臥房。
在月光下坐在窗前,看著那輪已經快滿的月亮,嘟起了嘴。
半晌後,突地起身,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焦躁不安。
最後,還是坐回了窗前,曲起雙膝抱著,下巴放在膝蓋上,眉頭緊鎖。
他想,莊七一定後悔,當時沒有直接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