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輪明月出深山，一百二十級的莫白衣就清高地站在那高山之巔。

夜色幽靜，清風輕拂。淡雅背景音樂中，那少年道士容貌俊秀，身形修長，頭戴七星冠、足踏三清履，杏黃的太極道袍在月光下泛出銀白色的微光，羽衣飄飄如仙，頗有出塵之氣。

——這個人物，這個形象，儘管每天看已經看得很眼熟，但對著此景此人，電腦前的莫文君還是忍不住晃了一下腦袋，自得地讚嘆了一聲：真他媽有世外高人的譜兒！

只可惜這並不是古時的江湖，而是一款在信息高度發達的背景下發明出來的網絡遊戲。在這個遊戲的虛擬世界裡，你想要躲起來隱居山野扮高人，在很大程度上都算是妄想。

所以莫白衣上線也不過才十秒鐘，就有一封好友傳訊傳過來了。

發信者是他所在幫派的幫主天涯赤子。天涯赤子問：「小莫，你在落鳳山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待著幹什麼？下副本了，來不來？」

莫文君默了一下。

他玩的是醫生號，就是俗稱的奶爸，以救死扶傷為己任。此種職業，優點是受歡迎，易組隊，有人帶著升級就很快；而缺點也是因為受歡迎，所以邀請參加各種活動的人也多，打架的、練級的、殺BOSS的……有時真是不得清靜。

副本出的套裝對莫文君已不具吸引力。他混到如今這個級數，該有的裝備都已經置齊，雖然跟那些人民幣玩家比起來不在一個檔次，但也很看得過去了，該鑲的優質寶石一個也不少。再說他也不靠販賣套裝賺錢，想了想，便委婉地拒絕：

「不了。我的生活技能就快要滿級了，想沖一下。」

這個遊戲，生活技能非常豐富。採藥、挖礦、釣魚、種植、打造、紡織……諸如此類，雖然並沒有每人限學兩樣的硬性規定，很多玩家都選擇了全部學習，但莫文君相信貪多嚼勿爛，是以專攻採藥和製藥，現在還差兩百多點熟練度就可以滿級了。

赤子啊了一聲，「滿級了可以做出什麼？」

「九花玉露丸。」

九花玉露丸，這個盜用了《射鵰英雄傳》裡名稱的終級藥品，可以讓玩家在30分鐘之內全面屬性提高五百點。五百點啊，只要不是卡得無法移動，這藥絕對是城戰 或PK時的保命良方，其市場潛力巨大，效益驚人，所以莫白衣一直堅定地朝著這個目標前進，誓要成為全服第一個製藥技能滿級的藥師。

「做出來了送我幾顆。」

莫白衣笑，「行。只怕材料不太好找。」他把話說得有點活泛，邊說邊拿出採藥鋤，開始採藥。

剛才赤子說這邊是鳥不拉屎的地方，其實也沒說錯。落鳳山再往北一點就是莽莽雪原，很是荒涼，可是這裡藥材點分佈得比較集中，而且因為離城很遠，一般人不大來，他可以盡情地採集。

「你就是不愛參加集體活動。一個人採藥，不無聊麼？」

「怎麼會。我可以看世界頻道解悶。」

真的，對於他這種有本事把網遊玩成單機版的玩家來說，世界頻道上的各種信息絕對是解悶消乏的好東西。晚上在線人數多，頻道上的信息一條一條往上跳動，賣東西的、求婚的、請求組隊的、找人的、吵架的……看著就是一副熱鬧繁華的樣子。

這會兒世界上有兩幫人吵得正歡。這場罵戰已經開場十來分鐘，莫白衣注意到時差不多已接近尾聲了。雖然沒看到前因後果，但從他們一來一往的對罵中也瞭解出一個大概：

一個叫浣花洗劍的玩家在某地練級，後一組人來了要求他讓出地盤。想當然這個無禮的要求肯定沒能如願，於是發生了一場武力驅逐。弱者被殺自然是氣憤難平，聯合了幾個好友把對方罵得狗血淋頭。而那一邊的人顯然也不是善茬，立刻尖牙利齒地展開了反擊戰。

其實，象搶地盤這種弱肉強食的事情，遊戲裡實在是太平常。對罵，也很平常。

罵人是一種語言藝術，如何能有效地刺激對方罵到其痛處，是很考功力的一件事情。中國十三億人口，絕不缺少人才，在那些罵辭中不時有人類智慧的閃光，經典之 作。只可惜今天這開戰的雙方素質實在是太差，罵來罵去，始終停留在互相置疑對方的人類身份並且問候其全家女性的低級層面上——污言穢語，污染全服玩家的眼 睛。

莫文君固然不喜歡那種不講道理的霸王型玩家，但像這樣一通亂罵的，他也很鄙視。應該都還是心性未成熟的小孩子吧，中國教育的悲哀呀~~正感嘆著，忽然浣花那邊有人說了一句話讓他一下子樂了。

迎風尿十丈：知道浣花是誰不？告訴你們，是鼎爺！鼎爺可不是你們惹得起的……

「哈哈~~」莫文君笑得直抽。

他猜此刻在電腦前爆笑出聲的肯定不止他一個，因為這話實在是很可笑啊。還爺咧，這幫小屁孩……搞不好毛都還沒長齊吧。哎唷，現在的這些小孩，有時聽他們說話實在叫人面部神經失調，一個個都像爹娘老子是江/澤/民/胡/錦/濤似的，那口氣大得哦，能把人熏翻過去。

鼎爺，哇哈哈。

「師父。」

正樂著，又有信件來了，卻是他那開山大弟子：柳葉青。

柳葉青是個女號，名字取得溫柔曼妙，但職業卻是手提雙刀敢於直面怪物的彪悍勇士。

據說柳葉青本人是個女孩子，莫文君一直沒費心去證實過。他不愛搞視頻那一套，對方說是女的就是女的，他也沒什麼好奇心。

柳葉青說：「師父，過會兒幫我過個任務好麼？」

「好。等我回城了就M你。」

這徒弟平時不太麻煩他，偶有求助，莫文君就一定不會拒絕。

說起來柳葉青還是幫主天涯赤子介紹給他的。那段時間赤子自己忙，沒空帶幫裡新進的小號，於是問到莫白衣頭上：「小莫，想不想帶個徒弟？」

莫文君當時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問出了心裡話：「多大？脾氣怪不怪？」

赤子很囧：「我怎麼會知道……」

兩個人都沒注意他們的對話是在幫派頻道里進行，結果那女孩接下話頭：「我十九了，不怪的。」倒把莫文君弄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解釋一句：「不好意思。我怕是那種被驕慣壞了的小孩所以才問問。」

眾人默。

誰都不會喜歡收到那種徒弟。一點兒不懂事，只要他方便，管你師父在做什麼，『帶我，帶我』，要錢要東西，理直氣壯，被人殺了馬上咬牙切齒地M師父：「快來幫我報仇。」

敢情師父是兼保姆銀行打手於一身的。

那女孩笑了兩聲，說：「我不是那種人，我都念大學了。」

哦，大學生。那應該是比較懂得人情世故了。莫文君沒收過徒，也有點新鮮，但還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是練級狂人，也不怎麼喜歡帶徒弟。不過我可以教你怎麼玩這個遊戲，也會對你很好的。」

那女孩亦很爽快：「好。」

果然說到做到。

她練的職業本身攻擊力就很高，要自己練級一點兒也不難。而莫文君也身體力行地實行著『會對你很好』的諾言，一拜完師便慷慨地交易給她一大堆藥，加血的加氣的加各種狀態的：「用完了說，我再給你做。」

小徒弟很高興：「謝謝師父。可以省下好多藥錢哦。」

莫文君龍顏大悅。

他就喜歡這樣的玩家，知情識趣，懂得感恩。因有感於小徒弟的乖巧懂事，他興致一來便跑到玄武島捉了一下午的寵物，很花心思地配出了一個好點的二代寶寶大方地送給了徒弟。

其實莫文君到底是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師父，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

說他是，他卻從來沒帶過柳葉青練級。徒弟的茁壯成長基本上來自於她自身的勤懇努力。這麼說吧，莫文君就像古時那種正邪難辨的高手，做事全憑一時心情。偶一善心撿了個徒弟回去卻只丟給人家一卷秘籍：自己練吧，不懂的再來問我。他自己呢，仍然四處逍遙。

但若說他不是，那又顯然對他不太公平。每次柳葉青向他報告級數時他都會高興地嘉勉對方兩句：哦，不錯嘛。為了以示獎勵他會送她一兩件東西，坐騎、裝備、寵 物，都是柳葉青用得著的東西。然後不厭其煩地指點對方在這個級數去哪裡練級才最快、要注意一些什麼事，甚至還毫不藏私地教她跑商賺錢的訣竅。

這種『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態度讓柳葉青生出由衷的敬佩。正所謂有比較才有鑑別，在拜入莫白衣門下之前她也曾經找過一個師父，可那個玩家委實太不負 責，一拜完師便人間蒸發，整整一個月不上線。柳葉青有師父等於沒師父，一怒之下這才叛出師門。如今見了莫白衣這行事作風，倒覺得這人與眾不同，別具性情。

在她七十五級出師時——這遊戲的設定是這麼規定的：徒弟到達七十五級就自動出師，這時你可以給師父打分，評價他是不是一個好師父，評價的好壞直接關係到做師父的人能拿到多少系統獎勵。

所謂的獎勵，其實也就是經驗，對莫文君這個級數的號來說那點經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小徒弟毫不猶豫地將他歸類於『很好』的那一類還是讓他有點兒得意，第一次做人家師父似乎做得並不失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