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重拾舊甲
生活在一瞬間變得燦爛無比,當然,戀愛尚未完全成功,小流氓仍需努力。從那天起,阿斗便只管每日死皮賴臉地掛在趙雲身上,像只霸佔好木的樹熊,沒人時須臾不肯放手。
趙雲的性格註定了,他永遠不會像江東那名賊頭般不由分說推倒便【嗶——】,這點沒有誰比阿斗更清楚。
然而以阿斗的脾氣,就連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覺得幸福,不過是親個嘴兒,或許這種柏拉圖式的戀愛,能帶給他更多幸福感。
反正來日方長,小爺有的是機會,阿斗把信封好,蓋上火戳,交給府中負責向江東送禮的管事,低聲叮囑道:“這信一定得交到甘興霸手裏啊,老子的性福就靠他了。”
那管事接了信離去。阿斗才整好衣冠,道:“師父,好了,走罷。”
趙雲把滿院的落葉掃了,堆在一處,他帶著憂色點了點頭,跟上阿斗腳步。
天氣越來越冷,劉備的病也不斷加重,如今關銀屏帶著大包小包的荊州土產回成都,代替關羽特意來見劉備一面,劉備卻連起身亦不行了。只得由諸葛亮代為接待。
“大伯不過是平日操勞……”孫亮的聲音從內間傳來,阿斗反而有種親切感,笑道:“妹夫!”便提腳邁入。
關鳳已一陣風似地撲了過來,險些把阿斗撲倒在地,叫喚道:“怎自個跑去洛陽!全家被你嚇得雞飛狗跳牆的……”
阿斗笑著讓座,關鳳卻愣住了,道:“四……叔?你是四叔?”
說話間廳內眾多人目光一齊投向趙雲,俱是瞠目結舌。過了許久,馬超才疑道;“趙將軍?”
趙雲一笑置之,立於阿斗座位後,許久後方道:“怎麼?”
關鳳搖頭好笑,道:“怎地幾月沒見,四叔年輕了這麼多?”
趙雲此刻面容直是比馬超還年少幾分,眉目間那股滄桑成熟之氣已不在,轉成了少年人灑脫豪邁的意味。孫亮亦傻乎乎地看了趙雲片刻,道:“趙將軍確實年輕了不少。”
在場唯有諸葛亮猜到這緣由,看著劉禪,目中頗有深意,似是責備,又似是理解,許久後笑著岔話道:“子龍已除軍職,擔任府衛副吏,稱呼不可錯了才是。”
趙雲微一頷首,笑道:“現不過是個窮當兵的,將軍之稱,不可再提。”
孫亮方點頭莞爾道:“原來降職便年輕了。”
這話令諸人一齊笑了起來,都知趙雲領個閒職坐冷板凳,其實力卻是無損,不過走個場子,來日定會讓他官復原職,只把這當成玩笑話聽了。
關鳳與劉禪說個不休,孔明與孫亮談了幾句,話題卻轉到漢中一役上來。孫亮不住口稱讚劉備豐功,阿斗聽在耳中,便上了心。
孔明自知孫亮在說奉承話,只代劉備謙道:“漢中一場戰亂,大小事宜未定,眾多頭緒紛雜,來年還得費不少力。”
孫亮道:“無非糧草過冬,百姓病難之事,賦稅既免了,想必來年秋收便可恢復元氣。”
孔明頗有贊許之意,卻試探道:“世侄不妨說說?”
孫亮隨口道來,卻是對漢中局勢一清二楚,阿斗聽了便疑惑,孫亮住在荊州,關心這個做什麼?
正忖度間,背後被手指輕輕一觸,繼而趙雲在阿斗肩上以指虛劃,寫了幾個字,阿斗登時明白過來。道:“不若妹夫去漢中走一趟,也好見見三叔?”
孫亮正是奉關羽之命前來,關羽對女兒極是寵愛,見其帶婿歸來,當即不顧孫亮複雜身份,要為他在劉備政權中謀個一席之地,來日自己撒手西去,女兒方能安穩生活。
正值孫亮在荊州也是碌碌無為,呆得氣悶,便懷著忐忑之心,找諸葛亮謀個差事。
諸葛亮沉吟半晌,本想做個順水人情亦是不妨,反正漢中有張飛鎮著,料想不會出什麼差池,正要說幾句,卻被劉禪輕飄飄一句,把空頭人情攬了過去。
孔明狡黠一笑,道:“根基不穩,縱有能臣,亦是枉然,須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阿斗竊喜,這次諸葛亮終於被自己陰了一把,反道:“不就是點糧食麼,錢嘛,有的是,待會我寫個條子,小大舌……妹夫去庫房領一萬兩黃金,買夠帶著去就是了。”
眾人聳動,財迷主子竟是如此大方。孔明與趙雲交換了個眼神,會心一笑,又擠兌道:“區區黃金萬兩,只怕不足解漢中燃眉之急。”
阿斗愣住了,道:“要多少?”
一直沉默的趙雲笑道:“子龍也出點。”
阿斗斥道:“別打岔,你哪來的錢?”忽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給趙雲一萬黃金,肉痛道:“好吧,那兩萬,多的沒了。”
關鳳直笑得打跌,道:“哥怎這般大方了?銀屏也有兩萬,給子明一併帶了去。”
阿斗怒道:“笨女人!怎這麼不會過日子!算了算了,我再給你出一萬,留點自個花用。”
議定數目,阿斗便寫了條子,交給孫亮,劉升已操練完士卒趕到,朝眾人見禮,孔明便道:“既來全了,幾名小輩便去見見主公。”
眾人起身,劉升站在廳中,朝關鳳打招呼,關鳳禮節到了,態度卻極是冷淡,顯然也因與劉禪關係好,而對這半路冒出來的長兄抱著敵意。唯有孫亮待人平和,與劉升走在一塊,方不致冷落了他。
關鳳與阿斗小聲談笑,阿斗隨口道;“自然的麼,這他媽是老子的天下,漢中也是老子的,怎能一分錢不花,讓人做牛做馬?”
這話聽得孔明心懷大暢,三字經口頭禪也被選擇性無視了,孔明道:“如此甚好,今年成都有了餘糧,當不至於……”說到此處,後半句便掩去。
阿斗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原來是被諸葛亮陰了。趙雲卻已推開門,帶著阿斗,關鳳,孫亮,劉升四人進房,唯余諸葛亮與馬超在房外發出一陣憋得極是辛苦的笑聲。
劉備真的老了,阿斗見到病榻上的親父,不由得生出“風燭殘年”的感慨。
病來如山倒,那樣一個垂垂老去的病人,竟然就是四五個月前,狠狠抽過自己一耳光的,帝威十足的劉備。短短數月,劉備病得只剩一副軀殼,精神不知去了何處。
關鳳看得心酸,怯怯喊了聲“大伯”。劉備招手,示意她與孫亮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頭。
“雲長如何?一頓吃幾碗?”劉備問道。
關鳳道:“父親一頓能吃三碗。”她拉著劉備瘦削枯乾的手,後者道:“你嫁人,大伯沒去,讓你哥陪著,也算……”
關鳳忙道:“大伯安心養病,關鳳過得很好。”
劉備咳了幾聲,眼望孫亮道:“仲謀之子,門當戶對,天賜良緣。”孫亮忙笑道:“子明定會好好待銀屏,大伯盡可放心。”
這話本該婚前便說,那時劉備未在,孫亮此刻補上禮節,劉備十分滿意,道:“你父我亦是敬仰的。”
孫亮謝過,劉備又道:“星彩那丫頭,還有公嗣,終究是放不下心。”
劉備提及的星彩則是張飛長女張慧,此刻見關鳳小夫妻生活美滿,便想到劉禪。
阿斗唯唯諾諾,不知該如何對答,孫亮見劉備精神不振,說了點閒話,便一拉關鳳,數人先告退了。劉備卻道:“子龍,清羽和公嗣留下。”
劉備艱難直起身子,劉升忙上前粗手笨腳把他扶著,阿斗看他折騰樣子,只怕還沒坐起就先被劉升侍候得休克過去,忍不住道:“我來罷。”
他把枕頭放在劉備身後墊好,道:“老爸,你別操心了,好好養病是正經。”
劉備籲了口氣,並不作答,渾濁的雙眼望向劉升,道:“清羽在成都住得可慣?”
劉升諾諾道:“慣。”繼而又有點尷尬,道:“就是菜有點辣。”
劉備緩緩道:“你在漢中住得久了,吃不慣辣,讓廚房給你單獨開伙便是。”
阿斗一聽之下登時不滿得很,小爺以前每天在荊州等飯吃餓得半死,沒見你讓人給我單獨開伙?!這明擺著的就是偏心!
劉備又道:“兩兄弟須得和睦相處,公嗣……”
阿斗心中一凜,知道劉備要未雨綢繆,逼自己發誓了,只得恭敬道:“明白了。”
劉備冷冷道:“真明白了?”
劉升仍是一頭霧水,卻聽劉備道:“我劉家乃是漢代宗室,無論如何,來日定不能禍起蕭牆。”
阿斗嘆了口氣,道:“一定。我會好好對大哥。”
劉備點了點頭,眼神落在一直沉默的趙子龍臉上,看了許久,道:“子龍。”
趙雲答道:“子龍在。”
“帶劉升出去。”劉備淡淡道,阿斗只以為他還要吩咐什麼,卻是朝趙雲下了逐客令。
“軍師所談何事?”劉備問道。
阿斗如實說了,劉備仿佛知他心痛,從枕下摸出一把鑰匙。
“去把角落的鐵箱開了,箱內之物捧來。”
阿斗依言打開那鐵箱,箱底竟是焊在地上的,料想地下還有一塊基石,什麼東西要藏得這麼隱秘,不入內庫,鎖在劉備房裏?
只見箱內放著三件物事,一根玉釵,一方石印,一張泛黃的紙。
劉備的手顫抖著接過玉釵,摩挲許久,長釵顯是以上等好玉雕琢而成,歷時良久,卻色澤如新,表面如泛著一層翠綠油脂。
“是誰的?”阿斗忍不住問道。
“你娘的嫁妝。”劉備淡淡答道,卻看也不看另兩件物事,又道:“石印乃是袁術的傳國玉璽,為父一直未敢動,如今傳了你,明日起,你以太子之身監國。”
阿斗吸了口氣,跪在榻前,劉備道:“縱是諫言,亦須有所取捨,不可盲從盲信,更不可感情用事。你行事有決斷,尚在為父之上,唯憾易信他人之言,行事衝動,此二事是你死穴,須得謹記,時刻約束自己。去罷。”
阿斗知道從這刻開始,自己便是地位不可撼動的繼承人了。他朝劉備恭敬磕了個頭,道:“老爸,希望你的病早點好。”
劉備點了點頭,枯柴般的手小心握著玉釵,阿斗直到此時,方感覺到了這父子間的一點感情,那句話確是出於真心。
他輕輕合上門,只見趙雲等在回廊盡頭,笑了笑,走上前去。
“讓我監國。”阿斗道,隨手把玉璽交給趙雲,取出那張泛黃的紙,它折得十分小心,展開後,觸目驚心的字令阿斗倒抽一口冷氣,只覺一陣暈眩。
天地元氣浩蕩,混元真氣取自鴻蒙之初,生生不息,源源不絕,續命固元,起死回生,返春回元是為長生,故稱混元長生丹。
然藥材難尋,千金不可求之,其一:東皇鐘血。
之後,是密密麻麻一整面,數百類藥材聞所未聞,赫然正是被黃月英撕走的,《青囊經》最後一頁。
“他知道……”阿斗坐在校場旁,喃喃道:“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于吉坐在阿斗身旁,吃著關鳳帶來的點心,笑道:“那藥丸兒有這般好?”
阿斗搖了搖頭,道:“他知道有這玩意兒,也知道我把它給師父吃了……他說不定也知道先生吃過混元長生丹,知道呂布吃過,知道趙雲也吃了,……他親兒子得了兩顆,卻一顆也沒留給他。”
想到此處,阿斗半是畏懼,半是愧疚。
榻前那刻,劉備盯著趙雲看了許久,應該便是發現了異常。
初冬午後煦陽溫暖,阿斗望向校場上教習劉升武技的趙雲身影,嘆道:“算了,人總得選擇,看師父模樣,也不枉我被這事壓一輩子。”
“不枉……我被這事銬著脖子,銬一世人。”阿斗喃喃道,只見趙雲一身白色武士袍乾淨,身手利落,舉手抬足間帶著一股少年遊俠氣質。不禁露出會心微笑。
他伸手去掏,卻掏了個空,抓狂道:“奶吉你把老子的份也一起吃了!!”
“大個子來了!”于吉忙把最後一塊糯米團塞進嘴裏,噎得直翻白眼。道:“快快……下注拉下注拉。”
阿斗掐著于吉脖子正搖晃,聽這話疑道:“下注?”
于吉喉嚨裏嘰嘰咕咕,指向校場另一面,大樹下的荊沉戟。
沉戟朝阿斗招手。阿斗奔上前去,跟著他走到府後,那處有十餘個大木箱排在路邊。腳夫還在三三兩兩,朝下卸貨。
“這啥?”阿斗疑道。
沉戟道:“這個是我的。”指向其中一個黑木箱子。阿斗明白了,這些箱子上貼了關羽的封條,料想是關鳳與孫亮帶來成都的歲貢,沉戟要這箱子做什麼,拿土特產回去吃?
阿斗吩咐腳夫把沉戟指的箱子搬進他住處,那箱子顯得甚是沉重。竟需兩人合力才能搬動。
“裏面是?”
沉戟不答,隨手撕了封條,阿斗好奇道:“我看看。”
箱內疊著羅裙,脂釵等物。阿斗道:“哦,是貂蟬的東西,難怪你……”
沉戟看也不看,隨手把女子物事取出來放到一旁,阿斗咽了口唾沫,望向箱底的幾件物事。
金鱗戰鎧,護腕,護膝,護肩,胸甲,鱗裙,金靴。
一頂戰冠,帶絛殷紅,雉雞尾足有兩尺長。
阿斗道:“你想穿?”
阿斗笑道:“穿來看看,我還沒見你穿過盔甲呢。”
他幫呂布換上那身金色戰甲,心內通通狂跳,他偉岸的身形與盔甲配合得天衣無縫,紉鋼耀目,戰裙如鱗。
阿斗為他繫上戰冠,兩條雉雞尾於半空中虛虛垂下,不禁感嘆道:
“真帥,這套勞什子叫啥?”
“戰神鎧。”呂布隨口答道,繼而轉身離去。
呂布走出營門的那一刻,整個兵營都轟動了。無數人簇擁而出,目瞪口呆地看著冬日陽光中的金甲戰神。
阿斗只是茫然跟在他身後,不知道他要去何處。
鎧甲一上身,呂布登時恢復了往昔叱吒沙場,勇冠三軍的榮光。
他沿路穿過整個大營,身後跟了同樣茫然的兵士,就連黃忠,馬超等人亦放下手中之事,在這騷動中趕了過來,目瞪口呆看著呂布。
他在校場邊緣駐足,眼望場中趙雲。
教習劉升武藝的趙雲亦停了下來,轉身眼望呂布。
趙雲抱拳,面上微現笑意,緩緩道:“呂奉先?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呂布抱拳,沉聲道:“趙子龍?!久仰,今請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