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既然答應‘賣身’了,映橋很自覺的把自己當做四少爺的隨從尋求庇護,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跟著他往東苑走去。
季文燁不知怎地又嫌她跟的太緊,回頭道︰“跟主人保持三步開外的距離,不懂嗎?”
她此時恨不得拽著他的衣帶走路,就怕被人逮走︰“……我錯了……這就退後……”說歸說,但也就保持兩步的距離,仍舊緊跟著他不放。
季文燁便冷聲道︰“你真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擺明了瞧不起雲映橋。
“日子過的艱辛,我活的像個人已經不容易了,至于什麼君子小人的,對我來說,太難了。”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如果她這時放棄四少爺這棵救命稻草,才是腦袋進水了。
他斜睨她,警告道︰“你以後是我的丫鬟了,再敢跟我頂嘴,我懲罰你絕不會手軟,上次看在你是太太的人,只叫你自掌嘴,以後不會有那麼便宜的事了。”說罷,凝視她的眼眸,且看映橋怕是不怕。
映橋當然怕死了,趕緊閉嘴重重點頭,表示‘臣服’。
他這才輕哼了一聲,闊步走在前面。映橋跟著他,一路戰戰兢兢繼續走。
回到季文燁住的東苑,進了正屋後,季文燁落座,有兩個小丫鬟來奉茶,他飲了一小口潤喉,便放下茶盞,將注意力又集中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映橋。
被審視著,映橋渾身不自在,她發現他說話的時候還好對付,沉默不語的時候,才叫人背後發毛。
四下靜謐,氣氛壓抑。正此時,映橋的肚子毫無預兆的咕嚕嚕響了起來,于是氣氛既詭異又尷尬。她一直奔命,還沒來得及吃晚飯。
季文燁皺眉,心想自己是不是領回來一個沒用的飯桶。見雲映橋低著頭,一臉的尷尬,念在她今天受了驚嚇,便不責怪她了︰“黛藍,領她下去吃頓飽飯,住處,你替她安排。”
“是。”立在門口的一個丫鬟應聲,然後朝映橋使了個眼色,叫她跟她走。映橋听說有飯吃,趕緊跟著黛藍下去了。
上次映橋到這院來,對這院的印象就是一個‘靜’字,此刻這種感受更強烈。大家都默默做著自己分內的事,事不關己,並不多問。比如黛藍根本不問她是誰,從哪里來,廚房的人也是,給映橋熱了飯菜,並不閑聊,轉身去忙了。
映橋曉得東苑和府里的其他地方不一樣,入鄉隨俗,她以後也要做一個‘安靜’的人。于是默默的吃了飯,跟黛藍去看住的地方。
黛藍體諒新人,安排映橋和她睡,又吩咐取了床被褥給映橋,一切置辦妥當後,時辰也不早了,直接休息了。映橋怕有變故,穿著衣裳睡下,一晚上不知醒了多少次,天亮後就有丫鬟來叫映橋,說四少爺要見她。
映橋洗了把臉,匆匆去見季文燁。
季文燁坐在窗邊,迎著晨曦,仿佛沐浴在一片碎金中,听到雲映橋來了,他慵懶的回眸睇她︰“我已經派人去叫你爹了,一會他來了,叫他把你的賣身契簽了。”
“……”映橋暗暗叫苦,父親那個樣子,驚聞如此噩耗,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你不是識字麼,賣身契,你自己寫吧。”季文燁瞅了眼桌上的筆墨紙張︰“紙筆都有,快寫吧。”
映橋沒想到起草的第一份正經文書,居然是自己的賣身契,不由得感慨命運的諷刺。墨已經磨好了,映橋提筆蘸墨,落筆寫了幾個字就寫不下去了,可憐巴巴的看向季文燁。
季文燁早看出她心不誠,冷笑道︰“怎麼不寫了?又想討價還價?”
的確是討價還價。映橋‘斗膽’道︰“……我不知道簽幾年,沒法下筆……”
“兩年的活契,我給你五十兩典身錢,剩下在府中只管吃住,不發月錢。兩年期限到了,你爹拿五十兩銀子來贖你,你就可以跟他回去了,之後怎麼樣生活,便是你的自由了。”
映橋一呆,第一感覺是四少爺真是個好人,並沒有趁人之危,逼迫她成為徹底的家奴,而是叫她簽活契,還給五十兩的典身錢,這筆銀子堪稱巨款了,映橋從沒覺得自己可以這樣值錢。況且兩年之後,陳姨娘這件事也過去了,她應該沒必要再躲藏了。
季文燁見她愣著,催促道︰“快動筆吧。別忘了,寫兩份。”
她忙不迭的點頭︰“我這就寫。”但寫著寫著,隱約察覺到哪里不對勁了,這其中隱藏了一個大陷阱。父親備考和生活需要銀子,她在兩年時間內又沒月錢可拿,月月做白工,老爹如果不自食其力,肯定得花這五十兩典身錢。到了兩年期限,銀子花光了,拿什麼贖她?
“……呃……如果到時候,拿不出五十兩了……”她小心翼翼的問。
“轉成家奴。”
映橋心里咯 一下,變成家奴,基本上就喪失‘人權’了,生殺予奪婚配全在主人。當初三少爺不敢對她來硬的,不就是因為她是良民麼,若是家奴,直接撲倒,不用承擔任何後果。
父親四體不勤,五十兩典身錢,不可能不動,等到了契約期限,湊不齊五十兩,她就真悲劇了。
季文燁見她猶猶豫不決,一會皺眉一會嘆氣的,不滿的道︰“雲映橋!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願意簽便簽,不簽的話,現在就走,沒人攔你。”
雲映橋沒理由不簽,季文燁開出的條件算不上苛刻,依照他的身份,直接逼她成為家奴都行。她道︰“少爺您別急,我這就寫。”一邊寫一邊想,這兩年期間,想辦法賺銀子,到時候一定能湊齊五十兩。
寫好後,映橋吹了吹墨跡,發現印泥也擺在桌上,便用手指蘸了印泥,在紙上比劃來比劃去。白紙黑字上寫著賣身時間和典身銀兩數,還有逾期不贖的後果。一想到手印按上去,以後兩年就不是良民,而是半個奴才了,她就下不去這手。
“唔,寫的不錯,條款清楚。”
頭頂傳來季文燁的聲音,接著他的手包在她的小手上,讓她的指尖準確無誤的印在了落款處。不等映橋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季文燁又拿著她的手指在另一張賣身契上按了手印。
“很好。我已經派人去叫你爹了,一會他來,叫他在你的賣身契上簽字畫押,此事便成了。”季文燁拿起兩份文書,余光瞥她︰“你以後不是幫佣,而是我的僕人,沒我的命令,不許隨便出府。”
“……是。”映橋瞅著自己的指尖上殘留的印泥,心里發顫,這、這就把自己賣掉了……
“有丫鬟坐著跟主人說話的嗎?”他冷聲道。
映橋驚覺自己還坐著,趕緊起身站到一旁︰“我一時疏忽,以後不會沒規矩了。”
季文燁坐回榻上,語氣有點厭煩的道︰“我這邊不缺人手,你其實是多余的,我還真不出有什麼活能給你做。對了,廚房好像缺個燒火丫頭,你不是經常從廚房偷東西拿回家吃麼,不如派你去燒火。”
那鵪鶉不是偷的!映橋不敢申辯,默默低著頭。燒火丫頭是最苦的,煙燻火燎,又苦又累。她想找個輕松的‘崗位’,于是小聲開口道︰“我不會生火,但我會寫字,您看我寫的賣身契,一手字還湊合吧,我可以替您抄抄寫寫……”說到最後,沒有底氣,聲音細若蚊蠅。
“……”
映橋見他不出聲,繼續展現自己的優點︰“我針線也可以,許嬤嬤說我能頂半個針娘。”
“做針線的人手不缺。”
“我、我會調香……”
“哼!”他不屑的冷笑,藐視她從太太那學的東西。
映橋真不想被差去燒火,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我手腳麻利,能給您端茶倒水,鋪床疊被……”
季文燁表現的很‘無奈’,似乎是迫于映橋的可憐,才勉強的說道︰“好了,別嘮叨了。就留在我身邊做事吧。”
映橋十分感激,險些涕零︰“謝四少爺。”
這時有人來稟告說︰“爺,雲秀才來了。”
“叫你爹簽字畫押,去吧。”季文燁把賣身契甩給她。
映橋揣好兩張紙,心情復雜,一抬頭見季文燁冷幽幽的看她,似乎隨時會收回成名,把她攆出門等死。她不敢怠慢,貓著腰道︰“我這就去。”然後便出了門。
風一吹,她有點回過味來了。他是不是太陰險了,先說把她趕去燒火,叫她拼了命的想留在他身邊做事,弄得她雲映橋好像非得近身伺候他一樣。
慢,不至于吧,四少爺身居高位,應該沒閑心逗她玩。
映橋沒心思多糾纏這點,她眼前有更難的事需要做,那就是去見‘脆弱’的父親。
希望神佛保佑,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