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追逐賽

霍爾覺得很荒謬，完全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的。

這是他人生中最具有真實意義的一次，徹徹底底地落荒而逃，被像是尼克這樣的小鬼告白，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像到的事情。

是的，就是小鬼，即使15歲的非獸人嫁人都綽綽有餘了，但在霍爾的眼裡，可不就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嗎？

更何況，這樣一來，他也完全無法想像再待在這個家裡時的尷尬了，無論是面對尼克還是他的父親雷克斯，他都覺得無法解釋這樣莫名其妙而來的愛意。

是的，就是愛意，如果只是迷戀和崇拜，霍爾覺得自己還是分得清楚的，但就是因為小鬼告白時的那種豁出去的志在必得，才會這樣一舉把他擊潰。

他不得不逃。

然後這一走，就是三年。

他不得不承認，太過漫長的旅途容易讓人有些疲憊，但這也不是他無法克服的。

他此時正好路過一個三不管地帶的小鎮，這是個很亂的地方，所有你可以想像的糟糕的事情，這裡都能夠找得到，不過對霍爾這種實力高超而又經驗老道的獸人來說，這裡和其他的地方其實也沒什麼本質的區別。

他來到了當地的地下酒館，坐在角落裡傾聽著嘈雜人聲中隱藏的消息，喝著劣質的酒水，突然就有一種感覺，也許自己的人生，也就這麼一個人地過下去了。

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人聲鼎沸的環境中，就這麼清晰得傳入了他的耳朵。

「有沒有遇見過這個人？」

霍爾微微一愣，這種熟悉感讓他很有一種非常不妙得錯覺，幾乎是下意識地追尋著聲音的方向看去，那是個披著斗篷帶著兜帽的背影，霍爾雖然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卻一眼就認出了他手裡的畫像。

……該死的，這不就是他本人嗎？

有人拿著他的畫像來找他？莫非是什麼時候招惹上的敵人嗎？

霍爾不動聲色地帶起了自己斗篷上的帽子，老練地移動著腳步，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下，幾個轉換之間，就把自己帶到了能夠看清對方正面的角度。

這一眼看過去，就讓他目瞪口呆。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會在這個距離王都極其遙遠的混亂地帶，看見那個本應該生長在溫室裡的小鬼尼克？

莫非雷克斯和羅納兩個人統統都死絕了？否則怎麼會允許他們的獨子，一個人跑到這種危險的地方來？

霍爾顯然不知道，他眼前的這個人，可是在6歲的時候，就膽敢一個人離家出走了。

但無論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單憑尼克手裡的畫像，霍爾就知道他是來找自己的。

照理來說，像他這樣性格的人，應該是完全不會懼怕一個小鬼的求愛的，他有千百種方式可以乾淨利落地解決這個問題，但卻不知為何莫名心慌，弄得後來搞得自己只有逃跑一路。

他不敢面對尼克。

他沒有孩子，也從未想像過會有自己的孩子，這對他而言並不重要，更何況他明白，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有非獸人為他生了孩子，他也不可能像是對待尼克那樣的對待他了。

一開始是怎樣的？一開始是他心裡還有一些想念，像接近雷克斯，卻又擔心太過接近，所以乾脆就選擇了去接近他的兒子。

面對雷克斯，他有自己的尺度，面對羅納德……那已經不是原來的納納了。

所以，這幾年來，那個被他認為像是家一樣可以落腳的地方，他真正放開了毫無顧忌地接近過的，大概只有尼克。

因為那是一個孩子，他不用克制。

但顯然……這一不克制，就容易出問題。

雖然他回去的日子一向不多，在外野著的日子佔了大多數，但無論如何，尼克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在他還是那麼一丁點大的時候，他逗他玩，給他講故事。

他長大了，他就依著他教他劍法，也沒有想過那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又是個非獸人，即使是親生父親也要注意點距離了，還是和他和原來那樣親密。

仔細想來，不出事才怪呢。

可無論如何，對霍爾來說，他只是把尼克當做自己的孩子罷了。

他的確有千百種方式一勞永逸，但想不出一種可以不傷害那個孩子，所以，他人生第一次一敗塗地，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膽怯，然後……走上了落荒而逃的不歸路。

於是，這一次，一看到那個人是尼克。

他果斷決定連夜逃跑。

等出了那個鎮，已經是晚上了。

似乎覺得離開尼克有點距離了，霍爾才松了口氣，覺得一貫的理智這才回來了。

於是，他終於開始思考了起來。

尼克怎麼會來這裡？他又是怎麼找得到這裡的？

他找他多久了？看那副打扮，肯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天哪，他究竟胡鬧夠了沒有，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是他這樣還是處子的非獸人可以一個人過來的嗎？

霍爾剛想到這裡，頓時一愣，然後臉色瞬間就難看了起來。

這裡一帶……可不是什麼太平的地方。

像是尼克這樣一看就是孤身一人的外來者，再加上明顯非獸人的樣子，很容易成為別人樣子的肥羊。

如果只是劫財……也就罷了。

就算是索命也不是最糟糕的。

怕就怕，萬一……

一想到年輕稚氣的尼克那個漂亮的模樣，霍爾臉都黑了，冷著一張臉就掉頭往回趕了過去。

不行，他得把他抓起來送回去！不能再任由他亂來下去了！

……實際上，尼克自認為自己和漂亮兩個字沒啥大關係。

他越長大越像羅納德，雖然也有雷克斯的影子，但總體結合起來，不算是很符合獸人對於非獸人的審美。

但他勝在身形修長，眼神明亮，雖然臉算不上美人，卻是那種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癢癢的類型，想將他壓在身下，把玩他身體，聽他哭泣的聲音。

所以，會被不長眼睛的人看上，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霍爾趕回去的時候，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找去了當地的情報組織，出了大錢，描述了尼克的樣子，讓他們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來。

這種情報組織，尼克這種新來的人肯定是找不到的，但霍爾這種老手，可是一清二楚。

就在霍爾等得幾乎要不耐煩了的時候，終於得到了對方的消息。

根據他所描述的情況，這個人，似乎是威爾頓那群變態，最新看上的獵物。

霍爾頓時覺得眼前一黑，體內的魔力都無法抑制地飄散了出來，毫不猶豫地轉頭就往那個據點的方向衝了過去。

如果誰敢碰他家的孩子一根手指頭，就別怪他血洗了那個鬼地方！

這一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但是讓霍爾真正知道了什麼叫做害怕。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後悔過，白天在看到尼克的那個時候，為什麼要轉身就跑，如果他上去和他打招呼，就壓根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他的腦海裡閃過了太多的可能性，結果發現一個比一個讓他無法想像。

他無法想像，如果尼克受到了傷害，或者被人給欺負了，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然而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抬頭一看，正是他要去的那個地方。

一個人影飛速躍上了屋頂，他逆風站在高處，手裡緊緊地握著一把劍，每一個試圖衝過去給予他傷害獸化獸人，都被他狠狠地刺了下去，那種犀利的劍法，還有毫不留情的態度。

那個人，就是尼克。

霍爾突然就很想笑，事實上，他的確微微彎了一下嘴角。

他怎麼就忘了呢，這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孩子，他的劍法是他和雷克斯一起教的，羅納不擅長劍法，但雷克斯以前也是霍爾教過的，歸根結底，尼克的武藝傳承自霍爾本人。

這把劍，也是他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甚至比霍爾自己用的那一把還要好。

他的孩子，又怎麼會是軟弱無能之輩呢？

他和尼克，已經有三年未見了啊，尼克看上去比15歲那會高了很多，武藝更是進步了一大節，但是，一個人，從少年轉變為成人的這重要的三年，霍爾卻沒有參與進去。

他突然就有些後悔。

為什麼……要逃呢？

尼克解決了那些人，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滿。

「你們根本就沒有他的消息吧？算了，不陪你們玩了。」

他看上去有些失落的樣子，轉身跳下了屋頂，才剛邁開步子，就看到了在轉角處，默默地看著他的那個人。

他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找這個人找了兩年，一個人從一個懵懂的少年，變成今天地這個樣子，遇到過很多危險，好幾次就差點死掉。

所以現在，這個人突然就被他這麼找到了。

一時間，竟然只是覺得迷茫，和心酸罷了。

重逢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轟轟烈烈，兩個人都有些情緒複雜，他們丟下了身後的那群爛攤子，找了一家旅店，租了一間房，雙方似乎都有坐下來好好聊聊的意圖。

但是，當終於處於一個封閉的房間，面對面的看著對方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霍爾很想問問尼克，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又是怎麼找到他的，但是，總覺得喉嚨口異常得乾澀，沒有說出口的勇氣。

直到，他突然看到尼克的頸側，從衣服裡蔓延上來的清晰傷痕。

那可是接近脖子動脈那裡的致命傷口。

霍爾心裡一跳，下意識地就問道：「這是哪來的？」

尼克一愣，低頭掩飾了一下：「沒什麼，一些舊傷罷了。」

他的這個態度更是激起了霍爾的焦慮情緒，他根本就不相信這個小鬼說的話，直接站起身走過去，按住了他的手，面無表情地命令道：「脫下來給我看看。」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是在要一個非獸人，在他這個獸人的面前，自己脫衣服。

而且這個非獸人，還深深愛慕著他。

尼克看了看霍爾，似乎有些無奈。

他並沒有和霍爾僵持多久，就挑了挑眉，解開了自己的扣子，非常乾脆地脫到了只剩底褲的架勢，讓霍爾看個夠。

霍爾依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幅多麼活色生香的場景，他的注意力全被尼克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舊傷痕給吸引了，他緊抿著嘴唇，下意識地伸手，輕輕地沿著肌理，撫上了那些傷痕。

他終於知道了，那些武藝的飛躍進步，不是沒有代價的。

「我找了你兩年了。」尼克似乎有些受不了這麼凝重的氣氛，忍不住開口解釋道，「我不得不說，你這個傢伙喜歡去的地方就沒一個正常的，而且還跑得飛快，是我自己太弱，一直追不上你，我認栽。」

霍爾的動作猛地停住了，尼克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再被他這麼摸下去，他就是忍者神龜！

「你……你何必……」

「可我還是追上了，不是嗎？」

是的，他的確終於追上了這個人的步伐，但他卻並不知道，他差一點就又錯過了。

這次能夠重逢，更是因為，這個人停下了腳步，轉身來找了他。

霍爾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看著那些傷口，他就能夠想像那些可怕的危險，也許一個差錯，這個孩子就會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他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心裡發悶，呼吸困難。

然而尼克的開口再次打斷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我突然之間很懷疑自己的魅力。」尼克湊了過來，「我都這樣坦誠相見了，你都沒有任何反應嗎？莫非我在你眼睛裡，其實就是一塊石頭？」

霍爾一愣，然後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此時展現在他面前的，是怎樣一副年輕的身體。

尼克的身上雖然有不少傷口，但是毫不減損他的身體對於一個正常獸人的吸引力，他的線條太過漂亮，有著一般非獸人所沒有的身形，但由於先天所致，依然較為纖細。

這樣的一個非獸人，即使沒有絕世的容貌，可如果他脫光了站在你面前，除非是無能，否則沒有人會不心動的。

所以，即使一直淡定如霍爾，也忍不住心跳快了起來。

「穿好你的衣服！小鬼！」

「是你叫我脫的。」難得看到霍爾臉上的裂縫，尼克忍不住笑了起來，「更何況，我已經不是小鬼了，你大概不知道吧，這一路上，有多少流氓想和我上床呢，比如剛才那些。」

霍爾這一次，是真的臉色大變了，一直以來，他無論心理在想什麼，表情還是維持著那種淡定的樣子，但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有人欺負你？」他自己也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有多麼得飽含殺意，下意識地就拉過尼克，扣在懷裡，拉下他最後的底褲，去檢查他大腿根部的一點紅砂。

……咦，不是還在嗎？

還沒等霍爾意識到自己被小混蛋給耍了，他就被尼克大力地推了一下，順勢被壓倒在了身後的床上。

尼克緊貼著他，抱住他，壓在他身上看著他：「有喊我脫衣服又脫我褲子的，你是想幹嘛呢？」

霍爾頓時覺得自己實在是冤枉，但剛才檢查小傢伙大腿根部的時候，一眼瞟到的那些春色，卻不停地在他腦子裡晃悠，讓他覺得各種的口乾舌燥。

「算了，不逗你了。」尼克擺了擺手，坦白道，「壞蛋是有的，但都被我殺光了。」

「我不強迫你喜歡我，但是，在這裡我可以告訴你，無論你逃到哪裡去，我都會追過去的，直到我死掉為止。」

18歲的尼克氣勢囂張地發表了他的宣言，那種勢在必得的信念，再次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霍爾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他……他並不是不喜歡這個孩子，這個孩子的身上，絕對有著他所迷戀的部分。

那種東西，原來的羅納德有，所以他成為了他唯一的朋友，後來的雷克斯也有，所以他愛上了他，而作為這兩個人的兒子，尼克顯然毫不遜色於他的雙親。

正確的說，他比雷克斯更有主見，被羅納德更為強勢。

他身上，有成為一個強者的力量。

這和是獸人還是非獸人都沒有關係。

但是，尼克對他來說，不只是喜歡這麼簡單的東西。

比起愛情來說，這是他看大的小孩，他清楚他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他絕對不是一個適合愛慕的對象，要追上他的腳步，實在是太難太辛苦了。

愛上他，只會讓人受到傷害，在他的眼裡，尼克應該值得最好的，他該有個像是貴族一樣的伴侶，真心誠意地愛他，精心地呵護他，而不是霍爾自己這樣的獨行俠。

所以，他不得不逃。

但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尼克竟然會在發現他不再回來了以後，就毫不猶豫地追了過去。

這個世界這麼大，他根本就不知道霍爾去了哪個方向，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但他還是踏上了旅程，然後真的讓他找到了足跡，一路追逐，然後在這裡相遇。

不希望他受傷，卻間接讓他受到了更大的傷害。

看著這些傷痕，霍爾知道尼克這一路過來，一個人有多麼得辛苦，多麼得努力。

他知道，尼克說得出做得到，即使他轉身繼續逃跑，他也的確會真的追過來，直到死亡為止。

他原先是不知道，但現在……卻是知道了。

那他又怎麼可能再逃得開呢？

每每想到，在自己的身後，會有一個人跟在那裡，他一個人在那裡，遇到什麼危險你也不知道，雖然看到他的追逐忍不住下意識地想要逃開，但只要一想到，如果他停下了腳步，就意味著他永遠地離開。

世界上，再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消息了。

「你在想什麼！？」尼克突然開口打斷了霍爾的思緒，他瞪著霍爾，似乎對對方這個樣子還能神遊，非常得不滿。

霍爾回過神，眨了眨眼，這才意識到，他此時正被囂張的小鬼壓在身下，而這個小鬼，什麼也沒穿，在他身上扭來扭去，好不得意的樣子。

……真當他是死的嗎？！

霍爾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然後翻身將尼克反壓了過去，看著對方微微開始泛紅的臉頰，他低下頭，在他耳邊說道：「我想，我畢竟也不像以前那樣年輕了。」

「什麼？」

「不用像以前那樣走得這麼快了。」

「……」

「如果可以和人一起踏上旅程，也未必不是一件不值得期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