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厚厚的積雪一點點消融,坑邊兒這塊地在雪裡泡了一冬,如今正好翻地,大郎,二郎,王興兒還有跟著大郎回來的那個叫何進的漢子,一人拿著一把鐵掀,幹的熱火朝天。
本來碧青也要去的,雖說力氣不大,幹的慢,好歹是個勞力,可自己剛拿起鐵掀就讓大郎奪了過去,粗聲粗氣的道:「你男人家來了,用不著你個婦道人家下地,在家做飯,晌午做點兒墊饑的吃食,別小家子氣,讓何大哥笑話。」
碧青當時恨不能一腳踹死他算了,好話兒到他嘴裡也變得不中聽了,什麼叫小家子氣,昨兒晚上自己足足?了七八斤麵條,自己跟婆婆一人就吃了一小碗,二郎也才一碗,剩下的都讓這倆人吃了,更別提,那些鴨蛋,雞蛋了,這還不墊饑,打算吃多少,這是吃飯還是餵牛啊。
正想著,她婆婆趕著鴨子回來道:「男人家比不得咱們,力氣大,吃的就多,光吃麵也不成,得見葷腥兒,村東老根兒家前兒娶媳婦兒,宰了一頭豬,這會兒估摸還有剩下的,你去他家秤幾斤肉回來,大郎的話在理兒,咱們一家人都好說,這不還有大郎的營裡的兄弟嗎,幫著咱家幹活,出大力氣,可不能讓人家說咱小氣了。」
碧青點點頭,把手裡的黍米灑在地上,叫著雞吃食,拍拍手去屋裡摸了一串錢,塞在腰裡出去了。
何氏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黍米粒子,搖搖頭,牆上摘了篩子,從牆根兒的麻袋裡,舀出黍米,用篩子篩。
黍米是小五送來的,說他家分家得的,好幾麻袋呢,看著挺多,打開才知道裡頭摻了不少土坷垃,黍米也都是沉了好幾年的,不能做種,吃的話還要把裡面的土篩出來,太麻煩,反正家裡就分給他們十畝山桃林,就算能種也沒地,就給這裡馱了一麻袋,說是叫餵雞。
何氏搖搖頭,這才吃了幾頓飽飯啊,就這麼糟蹋糧食,好好的黍米餵雞,篩出來磨成面,蒸發糕,一家子能吃好幾個月呢,想著就篩了起來。
正篩著,就聽見外頭驢子叫,知道小五兩口子來了,忙放下手裡的篩子,迎了出去,還沒出去呢,小狗子一腦袋撞了過來:「阿奶,阿奶……」雖說還有些說不利落,到底是會說了。
眼看就要撞上何氏,給小五一把抓住呵斥:「撞倒了你阿奶,看爹揍不死你。」
狗子最怕他爹,嚇的立馬老實了。
何氏瞪了小五一眼:「才兩歲多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氣,嬸子也不是紙糊的人兒,一撞就散架了,不許嚇孩子。」說著抱起狗子:「別怕你爹,有阿奶在呢,他不敢打你,阿奶給你拿糖吃。」說著抱著孩子進屋了。
小五媳婦兒卻不進去,挪了個小板凳兒過來,坐在太陽地兒裡,接著篩黍米,小五找了把鐵掀也跑出去翻地了。
碧青提著肉回來的時候,小五媳婦兒已經曬了半袋子黍米,碧青接過她手裡的篩子,掛起來道:「說起來,咱也不差這點兒黍米吃,可我婆婆就是不聽,非要篩出來叫我蒸發糕,如今當年的新糧食還吃不清呢,蒸這個做什麼。」
小五媳婦兒抿著嘴笑了一聲:「嫂子這話說的是,這兩年冀州府的收成好,糧食就便宜了,當年的新糧食,一斗也用不幾個錢,倒是雞鴨的貴了些,下的雞蛋鴨蛋拿城裡頭賣,換的錢,能買不少糧食呢,小五跟我說,大伯分給我們十畝山桃林正好,今年俺家就不種地了,不用下地,也省的我婆婆總說我幹不得地裡的活,小五跑跑買賣,給嫂子幫幫忙,俺在家看著孩子就成,啥都不用幹。」
碧青點點頭:「有小五在,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養著你的身子要緊,回頭尋個好郎中給你瞧瞧病,到底是個什麼症候,早些除了根兒才踏實。」
秀娘輕輕搖了搖頭:「小五帶著我去冀州府瞧過,那個老郎中說,是生狗子的時候落下的病,老話說,月子病最難治,我如今就盼著能活到狗子長大,就足了。」
碧青皺皺眉:「好好的怎麼說這個,我不愛聽,為著狗子,你也得好好養著病,孩子才兩歲,多大叫大,大了還得娶媳婦兒,娶了媳婦兒還得給你生孫子呢,好日子都在後頭,以後不許說這些喪氣話。」
秀娘眼裡含著淚,點點頭:「婆婆巴不得俺死了,再給小五娶一個呢,也只有嫂實心對我好,成,我聽嫂子的,好好的養著,等著狗子給我生大孫子。」說著把碧青手裡的肉接過來:「瞧這肉肥的,燉了不定多香呢,。」
碧青沖坑邊兒努努嘴:「這幾斤肉若是燉了,還不夠那些男人塞牙縫的呢,本說多買些,可老根兒叔家就剩這麼多了,橫豎今兒先混過去,明兒桃花娘跟他家大小子去間河縣趕集,叫她給我捎半片豬回來就是。」
秀娘道:「半片子豬?嫂子買這些做什麼,如今天暖了,豬肉可擱不住,醃了又不好吃。」
碧青道:「你大郎哥帶著客來了,得住十天呢,婆婆交代做點兒好的,省的叫人說咱小家子氣,你大郎哥臉兒上不好看。」
秀娘撲哧一聲樂了:「想來是大郎哥饞了吧,不瞞嫂子,自打吃了嫂子做的飯,小五就說我做的是豬湯狗食,隔三差五就拽著我來嫂子這兒蹭飯,我說他,你也好意思,天天去嫂子哪兒蹭飯吃,小五卻說,一家子怕什麼,嫂子聽聽,他倒是不見外。」
碧青笑道:「小五說的是,咱就是一家子,不用見外,有難一起擔著,好日子也一塊過。」說著把菜墩子搬出來,就在院子裡剁肉餡兒,一邊兒剁一邊兒懷念現代的絞肉機,平常都是大郎幹這個,今兒自己一幹,才發現還真是個力氣活兒,就剁了一小會兒,兩條胳膊就發酸。
好在沒剁一會兒,二郎就回來了,洗了手接了碧青手裡的菜刀,掄著胳膊剁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剁成了。
碧青遞給他一碗水,二郎喝了,又跑去坑邊兒翻地去了,碧青愣了愣,秀娘卻笑道:「剛遠遠望著大郎哥跟二郎說話兒來著,想是看見嫂子剁肉,才叫二郎回來的,嫂子總說小五疼我,我瞧著大郎哥更疼嫂子呢,剁個肉餡都怕嫂子累著。」說著捂著嘴笑了起來,。
碧青倒沒覺得不好意思,抬頭望了那邊兒一眼,心說,這走了幾個月,倒是知道心疼媳婦兒了,看來自己調教的還算成功。
忽想起早上蠻牛說話的態度,不禁皺了皺眉,還得再接再厲,這傢伙是個頑固的大男人主義者,得下大力氣才有用。
何進家裡沒人了,一場瘟疫過去,家裡的人都死了,就活了他一個,這才去當兵,一聽大郎家來,琢磨自己在京裡帶著沒意思,也有些好奇大郎的小媳婦兒,就跟著來了。
說實話,何進有些失望,雖說做的飯好吃,長得也不差,可太小太瘦,就這麼一副弱巴巴的小身子板兒,能給大郎生養孩子嗎。
還有,現在翻的這塊地,聽說要種楊樹,何進家裡也是祖祖輩輩的莊稼人,就沒聽過哪家不種糧食種樹的,大郎媳婦兒這是瞎折騰啊。
趁著喝水的功夫跟大郎說:「大郎你媳婦兒說在這兒種樹,種樹可沒收成,還長得慢,想當蓋房的檁條,也等不及,應該種糧食才是,種不得麥子,就種黍米,要不種些豆子也是好的,那才是正經糧食呢。」
大郎道:「我媳婦兒說這裡最要緊,要是等樹一發芽再種就晚了,地裡的麥子還沒返青呢,耽擱兩天不妨事,至於種樹幹啥,我也不知道,想這些做啥,我媳婦兒讓幹就幹唄。」
何進有些傻眼,誰家男人跟大郎似的這麼聽媳婦兒話,正要說什麼,小五插進來道:「何大哥不知道,這塊地是不長莊稼的壞地,嫂子說,種幾年樹就能緩過來,樹種的稀疏些,以後在樹底下還能種別的,什麼都不耽誤,這兒還守著水坑,不愁澆地的水,過不幾年,這塊就是最好的水源地,等樹長起來還能擋風沙,咱這坑裡要種蓮藕,養魚,風沙大了可不成,家裡有五畝地種麥子足夠一家子吃的了,養魚種藕才能換錢,手裡的錢多了,可不就是咱的好日子嗎。」
何進真想說,這小子胡說八道,沒聽說有養魚的,種藕南邊倒是見過,冀州府能種這東西的話,飯館子的一盤炒藕片,就不會那麼貴了。可頭一次來大郎家,不好再說什麼,琢磨等人家都收糧食的時候,大郎一家子瞅著楊樹苗哭吧,這莊稼人不種糧食種樹,不是瘋了嗎。
小五知道何進心裡怎麼想,這是家裡的客,自己說一遍人家聽就聽,不聽也沒必要較真兒,這話不是何進一個人這麼說,不說王家村,就是他娘,也說大郎嫂子瘋魔了,養魚,種藕,虧她想得出來。
可不管別人說什麼,小五對碧青深信不疑,小五跑了這幾年買賣,最後明白了一個道理,他們莊稼人為什麼祖祖輩輩過窮日子,就是因為笨,不知道動腦子,就知道守著自家那幾畝地,巴巴指望著老天風調雨順,得個好收成。
卻不明白,地裡收成再好,也換不來多少錢,吃飽穿暖容易,想過上好日子,純屬做夢,所以,他才去當走街串巷的貨郎,現在家裡爹娘住的新房,還是自己跑買賣蓋起來的呢,所以,這買賣才是過好日子的道兒。
至於怎麼做買賣,小五打定主意聽碧青的,自己是眼看著王家的日子過起來的,而且,小五總覺得大郎嫂子什麼都懂,那些話兒並不是隨便說說,或者,像娘說的瘋魔了。
從大郎嫂子拾掇水坑,就能看出來,不是去過沈家村,小五甚至懷疑,碧青種過蓮藕,總之,自己堅決跟大郎嫂子站在一起,他有個直覺,只要跟著大郎嫂子,好日子就不遠了。
剛開春,地裡的麥苗還沒返青呢,也就別指望有什麼青菜,若是大郎晚些日子回來,還能去挖些野菜,摻上肥肥的肉餡,包餃子蒸包子都是最好吃的,現在這時候,什麼青兒都沒有,好在還有不少乾菜乾兒,用水發了,磨碎,摻在用毛醬攪好的肉餡兒裡,蒸乾菜肉包也不錯。
這邊兒碧青的餡兒攪好了,那邊兒秀娘的面也和得了,滿滿的一大盆面,放到鍋台上,等發起來,大鍋裡舀水,放上籠屜,足足蒸了七八鍋肉包子,放在筐裡用布蓋好,就著鍋裡的水丟了幾把黍米,捏了一捏鹼面,不一會一大鍋黍米粥就熬得了。
何氏領著狗子,沖那邊兒招呼一聲,二郎最機靈,撂下鐵掀就往家裡跑,還沒進院呢,就聞見肉包子的香味,饞的吞了好幾下口水,去牆邊兒的接雨甕裡洗了手,一手捏著倆包子,舀了一大碗黍米粥,坐在院子板凳上吃了起來。
小五跟王興倆人,如今也知道碧青的規矩,老老實實的在接雨甕裡洗了手,才吃飯,何進見小五跟王興都這樣,也入鄉隨俗的洗了手。
就王大郎,張著兩隻黑手衝著蓋板上雪白的大肉包子就去了,這肉包子光看這就好吃,自己得多吃幾個。
可惜手還沒碰著包子呢,手背就挨了一下子,這一下打的不輕,饒是他皮糙肉厚都覺著疼了,大郎惱怒的抬頭,那眼神彷彿誰擋著他吃肉包子,就能把誰吃了一般,卻看見自己的小媳婦兒。
碧青手裡捏著?面杖,瞪著他,早料到這廝就得來這一出,上回在家就待了三天,碧青沒時間扳他的衛生習慣,想不洗手就吃飯,門兒都沒有,所以早早在這兒等著他呢,見他瞪著眼要惱,碧青眼珠轉了轉,撲哧一聲笑了,小聲道:「怎麼著,你還要打回去不成。」
說著,不知是不是有意,抿了抿小嘴,大郎腦袋嗡一下,不是他沒出息,他小媳婦兒這張小嘴,他從走的時候就想,天天做夢都是他媳婦兒的小嘴。
大郎雖憨可不傻,上回在家待了三天,也差不多摸清小媳婦兒什麼性子了,那就是來硬的絕對不行,聽話才有糖吃。
想到此,嘿嘿一樂,碧青白了他一眼:「樂什麼呢,那邊兒洗手去,看你那手都是黑泥,你是吃包子還是吃泥呢。」
大郎老老實實的去接雨甕洗了手,回來跟何進坐到桌子邊兒上,見何進跟小五看著他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樣兒,不免有些下不來台,哼了一聲道:「沒眼色,還不給你男人端過來。」
碧青也知道男人最好面子,剛才雖然服了軟,面子還是得要,碧青把粥跟包子端到他跟前,又給他剝了一頭蒜,王大郎自覺裡子跟面子都有了,這才舒坦。
秀娘在一邊兒瞧著,肚子都快笑破了,想跟嫂子鬥心眼子,十個大郎哥也不是個兒啊。
何進不覺瞧了碧青一眼,大郎這個小媳婦兒還真不能小看,大郎可是頭蠻牛,性子倔起來,不撞南牆不回頭,這會兒小媳婦兒剝了一頭蒜,就成了聽話的綿羊,怎麼看怎麼古怪,這還沒圓房呢,等以後圓了房,還不媳婦兒說什麼是什麼。
不行,回頭尋機會得跟大郎說道說道,咱七尺高的漢子,要是讓媳婦兒制住了,像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