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賀魯下令,右閒王賀若親自督建,北胡的工匠日以繼夜的趕工,終於在一個月後,製造出五百張手,弩。只可惜剛度不夠,以至於沒有大齊弩,箭的穿透力,比之弓箭卻強太多了。
手,弩製造完畢,正是二月初一,賀魯集結麾下四萬胡兵鐵騎,兵發雁門,兩方大軍對峙在雁門城下,戰事一觸即發。
慕容湛曾建議碧青退到太原府,碧青明白慕容湛的意思,他是怕雁門萬一有失,胡軍若破城,說不定會屠戮大齊百姓,亂軍之中,自己母子恐難保性命。
但碧青不會走,大郎在呢,她們娘倆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守著蠻牛,更何況,她不覺得大齊會輸,十萬大軍對四萬胡兵,又佔據地勢之利,便沒有床,弩連,弩,精,鋼,手,弩這些威力驚人的武器,也不應該敗。
再說,若這一仗大齊敗了,自己便躲去太原府有什麼用,胡兵既衝破雁門關,自然會乘勝追擊,太原府又怎能保得住,所以,這一戰沒有退路。
碧青相信,只要赫連威放棄內鬥,全力一戰,大齊必勝,但仍有些說不出的擔心,擔心戰場上刀劍無眼,傷了大郎。
東籬先生的棋子落下半天,不見碧青動,抬頭看了看她,不禁道:「怎麼?擔心你家大郎?」
碧青丟開棋子點點頭:「性命攸關,丫頭怎能不擔心。」
東籬先生道:「放心吧,有那二十架床,弩,你還擔心什麼,胡人再善騎射,面對如此威力的床,弩,也無用武之地,再說,赫連威跟隨其父征戰多年,既有實戰經驗,又熟讀兵法,賀魯雖是當世梟雄,赫連威卻也不白給,兩人算棋逢對手,而北胡可沒有咱們這樣的床,弩,連,弩。」
碧青:「赫連威全力一戰,大齊必勝,只怕他有別的心思,就麻煩了。」
東籬先生挑挑眉:「何以見得?」
碧青看著先生:「您老就別哄我了,我不信您老不知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北征軍還沒出京城,輜重糧草已快到太原府了,在雁門建了那麼多儲糧倉,就是為了大軍的口糧,可大軍才在雁門待了多少日子,赫連威就急信催糧,理由竟是胡人的探子進城,燒了一半儲糧倉,赫連威長年帶兵,怎會不知糧草乃大軍命脈,故此,胡人若能輕易潛入城中燒糧,只可能有一個原因,就是赫連威故意為之,其目的不言而喻了。若不想趁機對付崔家,何必費這些心機。」
東籬先生道:「即便如此,太子如今在大營監軍,赫連威怎敢胡為?」
「先生您這是逗我呢,大齊的兵大多是跟著赫連父子東征西殺的老兵,太子殿下再尊貴,在這些兵眼裡,恐怕也及不上赫連兩個字,赫連威是主帥,主帥的心就是軍心,兩軍對陣,戰的就是一個軍心,若主帥心存私心,軍心必會潰散,即便有強勁的弓,弩,面對如狼似虎的胡兵,勝負卻也難說。更何況,赫連家是站在二皇子一頭的吧。」
東籬先生盯著她看了良久道:「,怪不得你師傅總說,你這丫頭心有七竅,聰明處常人難及,果真如此,你雖在武陵源種桃樹做買賣,可朝堂內世族間的爭鬥,竟也看的如此清楚明白,著實難得。」
碧青道:「您老就別誇我了,我這是旁觀者清罷了。」
東籬先生忽想起什麼:「小年那天,你跟老夫說起唐太宗之事,莫非真是臨時起意?」
東籬先生實在有些懷疑,這丫頭太精了,不定是看透了太子有迷茫之心,才拐個彎子,通過自己點醒殿下,以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碧青才不會承認呢,再說,這跟跟聰不聰明沒半毛錢關係,稍微有點兒腦子的都能看出來,手,弩製造圖失竊,范春不顧全族老少的性命,當場撞死,這背後肯定是崔家,北征軍中兩個崔家子弟,崔慶元,崔慶平,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碧青真心覺著,崔家家主老糊塗,即便心急想打壓赫連一族,可派了這麼兩個廢物點心,著實是最大的失誤。
碧青聽燕子說起過,崔慶元被大郎打了二十軍棍的事兒,估摸是懷恨在心,一氣之下才做出這等通敵叛國之行,而赫連威伺機而動,一定早盯著這倆人了,一旦這兩人有所行動,必然會給赫連威捏住罪證,呈送太子殿下。
這招兒忒損,明知道崔家是跟太子殿下站在一溜的,把罪證交給慕容湛,慕容湛若是包庇,赫連威拿住把柄,一本奏上去,慕容湛這個儲君的位子,保不保得住都兩說。
若慕容湛大義滅親,那崔家就完了,沒有崔家這個礙眼的對頭,大軍回朝之日,就是他赫連一族顯赫之時,而沒了崔家助力的太子,實不足慮。
所以,這罪證往太子殿下跟前一送,慕容湛就算陷入了兩難之地,想反敗為勝,殊為不易,除非他能拿到赫連威縱容胡人燒燬糧草的證據,將計就計。
想到此,卻見東籬先生老神在在,絲毫不見憂慮,猛然清醒過來:「莫非太子殿下早就拿到了……」碧青沒說完,東籬先生道:「不可說,不可說。」
碧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怪不得東籬先生這麼悠閒呢,原來早就胸有成竹了,不過慕容湛這招將計就計更狠,一下除了兩家世族,估摸大軍一回京,就會掀起腥風血雨,自己是不是給二郎寫封信,鳳林那小子要是也跟著崔家丟了命,實在可憐。
眼望著崔家就要完了,赫連威精神大振,只要這一仗贏了,以後,大齊第一世族就是他赫連家了,想著,瞄了太子一眼,目光沉了沉,暗道,崔家一完,太子是不是也該換人了。
太子的確夠狠,為了自保,竟把崔慶元崔青平關押了起來,其罪證連夜送回京城,可惜就不想想,沒了崔家,他這個太子還能依仗誰。
赫連威畢竟是武將,比不得慕容湛的城府,一得意難免露出痕跡來,微微躬身道:「戰場上刀劍無眼,還請太子殿下退回雁門城暫避,待待末將破了胡軍,俘虜了北胡大王賀魯,請太子殿下親自審問。」
慕容湛目光一閃,心裡雖惱,臉上卻並未露出分毫,笑了一聲道:「那本宮就先回城中,等著將軍大勝,再滿斟美酒為將軍賀。」
赫連威躬身:「末將先謝過太子殿下。」一甩斗篷走了。
蘇全道:「怎敢如此放肆,上下尊卑都忘了不成。」
慕容湛擺擺手:「強弩之末,你去瞧瞧,王校尉可預備好了?如今可出不得絲毫差錯。」
蘇全道:「太子殿下放心,剛奴才就去瞧過了,床弩,連弩都搬到了城門樓子上,只等王校尉令旗一揮,便萬箭齊發,管保胡人一個都跑不了,赫連威忌諱沈姑娘是武陵先生的弟子,刻意打壓王校尉,才讓他在雁門城內護衛殿下,卻怎知,真正的厲害弩,箭就在城裡呢。」
慕容湛抬頭看了看前方,雪地裡,一眼望不到邊的旗幟,分屬大齊跟北胡,壁壘分明。忽聽喊殺聲響起,不過瞬間,旗幟便混在一起,難分敵我。
赫連威身為主帥,本該在營帳之中運籌帷幄,卻立功心切,便帶著人到了前頭,觀敵瞭陣,指揮作戰,卻忽聽嗖嗖弩,箭之聲大作,前頭的將士還未跟胡兵交上手,就已折到馬下,不等後頭的兵馬上去,胡兵已經衝了上來。
大齊士兵的騎射功夫比胡軍差太多,上次大敗胡軍是佔了先機,如今先機讓胡人佔了,前軍一敗,大齊兵士開始潰散,十萬大軍如浪潮一般往後退,胡兵更是衝擊過來,大齊兵士節節敗退。
赫連威急起來,大喝道:「臨陣退縮者,斬。」赫連威話音剛落,耳畔就聽鳴笛之聲,一支弩,箭射了過來,赫連威揮劍擋開,緊接著數十支弩,箭破空而來。
赫連威大驚,忙往後退,卻哪來得及,當胸一箭,弩,箭穿透鐵甲,赫連威跌落馬下。
賀若看的清楚,大聲道:「齊軍主帥已被大王射殺,衝過去攻下雁門城……」
一句話,胡兵如下山猛虎一般衝了出去,齊兵大敗,四散奔逃,胡兵趁亂衝破雁門關,賀魯兄弟帶著胡兵衝進了雁門城。
這一仗打的也太過輕鬆了些,賀魯心生疑惑,抬頭一看,忽見城樓上的王大郎,不禁一驚,忙道:「速速回撤。」卻哪兒還來得及啊。
籌謀已久,等的就是這一刻,手裡的旗子一揮,頓時亂箭齊發。
慕容湛站在城門樓子上,看著底下跟無頭蒼蠅一般亂轉的胡兵,不禁讚了一聲:「好一招甕中捉鱉,王校尉此計果然精妙。」
王大郎嘿嘿笑道:「俺媳婦兒說這招也叫關門打狗,。」慕容湛不禁失笑。
陸超跑了進小院,見著碧青就忙道,勝了,勝了,大勝,咱大齊勝了,把北胡那些狼崽子,盡數射殺在雁門城內,我剛躲在城門樓子上瞅著呢,等胡兵進城,姐夫手裡的令旗一揮,擺在城門上的二十架床,弩,三十個連,弩,亂箭齊發,胡兵只恨自己沒生出四條腿來,倉皇的往城外逃,四萬胡兵逃出城的不足千騎,看他們以後還有什麼本事騷擾大齊,碧青姐咱打勝了,該回家了。」
碧青點點頭,喃喃的道:「是啊,仗打完,該回家了。」
東籬先生道:「此次的破胡之策乃大郎所獻,居功甚偉,你這丫頭往後還想在武陵源逍遙恐難了。」
碧青有些出神兒,不知大郎可還記得答應自己的話,高官厚祿擺在眼前的時候,大郎還捨不捨得跟自己回家種地。
「雁門大捷,雁門大捷……」紅翎特使騎著快馬進了京,一邊跑一邊兒喊,很快雁門大捷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消息傳進宮的時候,皇上正在慈寧宮問安,去年開春太后犯了咳疾,入夏的時候,略好了些,秋天卻更重起來,到過年,已經起不來炕了。
前些日子皇后都搬到了慈寧宮來,親自在病榻前侍奉湯藥,皇上更是日日前來問安。從皇后手裡接過藥,親自捧了過去,瞧著太后喝下去,才起身出來,瞥了大內總管周喜一眼:「何事?」
周喜跪下地上有些激動的道:「萬歲爺洪福齊天,剛紅翎特使快馬進京,萬歲爺,雁門大捷啊,咱大齊勝了。」
皇上愣了一瞬,一把抓住他:「當真?」
周喜點頭:「奴才有幾條命敢哄騙萬歲爺,當真,四萬胡兵被咱們大齊軍殲滅在雁門城,聽說只逃出去千餘騎,北胡大王賀魯兄弟惶惶如喪家之犬逃回了北胡,元氣大傷,想來數年之內不敢再犯我大齊疆域了。」
皇上點點頭,卻又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一戰的確讓胡人短時間內不敢再有進犯之心,卻也難保以後的長治久安啊,太子的奏折可到了?」
周喜忙雙手呈上,皇上看了看,忽見皇后走了出來,把折子遞給周喜,回身道:「皇后怎麼出來了?」
皇后看著他半晌:「可有什麼喜事嗎?」
皇上笑道:「是喜事,大喜事,雁門大捷。」
皇后娘娘一愣,忙道:「北境得安,臣妾為陛下賀。」
皇上扶起她:「此次多虧了湛兒坐鎮,才有雁門大。」
皇后:「湛兒雖有功,到底年幼,還需萬歲爺多多教導才是。」
皇上笑了:「皇后這話可說遠了,湛兒是我大齊的儲君,朕對他寄予厚望,他也沒讓朕失望,朕頗感欣慰。」說著頓了頓道:「這幾日母后病著,勞你在慈寧宮侍奉湯藥,辛苦了。」
皇后猶豫半晌,忽抬頭道:「今兒早上太醫院王升來請脈,說母后此次大病,實由心起,若能寬心,想來必會痊癒。」
皇上目光略沉:「心病?什麼心病?」
皇后見皇上臉色不善,心裡驚跳,忙垂下頭:「臣妾不知。」
皇上哼了一聲,慈寧宮都沒進,轉身走了。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一陣風過,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都開春了,怎她竟覺比冬底下還冷呢。
旁邊的崔嬤嬤道:「娘娘,您也別太擔心了,就算他赫連威平了北胡,早晚不得回京嗎,北征大軍裡他赫連家能耍耍威風,若進了京,還不得看咱們崔家的臉色,有太后娘娘跟娘娘,咱崔家就是大齊最顯赫的望族。」
皇后搖搖頭:「可我這心裡怎麼就這麼不安生呢,崔家哪兒可有什麼消息?」
崔嬤嬤搖搖頭:「沒聽見什麼消息,娘娘莫擔心了,這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皇后:「但願如此。」卻一想到剛才皇上的目光,心裡便止不住一陣陣發涼,夫妻多年,有些事,她不敢往深裡頭想,可不想就沒事了嗎,如此掩耳盜鈴的日子,過到哪天是個頭呢。
周喜把茶放到御案上,小心的瞧了眼皇上的臉色,除夕那天乾清宮家宴,太子八百里加急到了,本來難得心情好些的皇上,瞧了加急文書頓時大怒,惡狠狠的瞪了皇后一眼,丟下滿殿嬪妃,拂袖而去。
周喜後來方知道,是北征軍內的崔慶元崔慶平,為了阻止赫連威立功,竟把精,鋼,手,弩的製造圖拱手送給了北胡,這已經不是兩個家族內鬥了,這是通敵叛國之罪。
這幾年崔家屢屢觸及皇上底線,皇上早已不滿崔家,如今添上這項大罪,崔家徹底沒救了,不過,赫連家要是以為崔家倒了,他家就能一家獨大,就打錯了主意,從雁門儲糧倉被胡人燒了開始,赫連家縱有天大的軍功,也沒用。
更何況,此次雁門大捷,首功是王大郎,說起王大郎,還真是不得不說是個奇葩,之前周喜聽都沒聽過有這麼個人,說是驍騎營的大頭兵,被副統領趙勇提攜,在北征軍中任先鋒軍校尉,可就是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大頭兵,卻屢立奇功,斬殺左賢王首級,夜襲敵營,迫使北胡大王倉皇出逃,狼狽不堪,最後更獻計甕中捉鱉,大破北胡,這位王大郎可謂一戰成名,如今滿朝文武誰還不知王大郎之名。
而本該立功的主帥赫連威,卻被胡人當胸一箭,僥倖保住性命,軍功卻沒他的份兒了。赫連一族跟崔家費盡心機內鬥,卻不想給王大郎撿了便宜柴火,就不知這王大郎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讓太子給東籬先生齊齊上奏為他請功,聽說是個莊稼漢子,這事兒怎麼想怎麼詭異。
正想著,忽外頭小太監進來回說:「武陵先生在外求見。」
周喜一驚,莫非這位避世而居的先生來給崔家說情了,當年萬歲爺之所以默認武陵先生出京,就是想把先生從崔家這攤爛泥裡摘出去,這好容易出去了,若是再攪合進來,可有些不識好歹。
皇上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卻仍道:「請先生進來。」
皇上敬重先生,特賜他御前不跪,武陵先生躬身見禮,皇上擺擺手:「先生不必多禮,聞聽先生在武陵源避世而居,逍遙自在,怎進京了,莫非有事?」
武陵先生:「臣雖避世而居,卻終是大齊臣子,微臣今日進宮,是為陛下保舉一人。」
皇上挑挑眉:「哦,能得先生保舉,定是大才,不知是何人?現居何處?」
武陵先生道:「此人姓劉名盛,乃是屢試不第的舉子,因無顏回鄉,便在冀州府普惠寺裡寺裡抄寫經文餬口,後被微臣的弟子請到武陵源,教家裡的孩子唸書啟蒙,如今正在武陵源。」
皇上倒不覺得落第舉子有什麼不妥,能讓武陵先生特意進宮保舉,定是可用的棟樑之才,而且,先生從進來並未提一句崔家,這令皇上心裡舒坦多了。
自己一向敬重武陵先生,正是因先生這份磊落無私的胸襟,不會為了崔家一族而置大齊百姓於不顧,叫周喜賜坐。
周喜忙搬了個矮凳來,放到下首,請武陵先生坐了,皇上開口:「正好先生進宮,朕正有一事憂心,要請教先生,雁門大捷,北胡雖破,卻如何能讓北境長治久安呢,此次是把胡人打怕了,或許,數年內不敢有進犯之心,但數年之後呢,待胡人休養生息之後,會不會仍集結兵馬,犯我大齊疆土。」
先生點點頭:「必會如此,胡人以遊牧為生,朝不保夕,我大齊近在咫尺,百姓富庶,胡人如何能安分,更兼胡人是馬上的民族,民風彪悍,性情野蠻,信奉的是強者為尊,便一時之敗,只要不將他們滅族,他日必會捲土重來。」
皇上眉頭緊皺:「朕正是憂慮此事,先生可有法子?」
武陵先生點點頭:「微臣為陛下保舉之人正是為此,此人曾對微臣說,北胡之所以犯我疆土,皆因天性野蠻,不知禮節,卻並非不可教化,若教會胡人懂得禮義仁智信,再開放邊貿,讓兩國商旅百姓自由通商,用我大齊的布帛,絲綢,茶葉,糧食去換胡人的牛馬牲口毛皮,藥材,如此一來,胡人有了固定的收益進項,皇上再施以恩德,何愁北境不安。」
皇上聽了,拍案而起:「果真是我大才,周喜,速宣劉盛進京,封安撫使,出使北胡。」
劉盛進京磕頭謝恩之後,連夜趕往雁門,劉盛到雁門城的時候,已是二月底了,先參見太子殿下之後,便往碧青住的小院來了,能有今日風光是劉盛做夢也想不到的,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在武陵源終老了,武陵源安靜祥和,的確是世外桃源,能在哪裡終老,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福氣。但他心裡總有些不甘,如今得武陵先生舉薦,出使北胡,還是想來謝謝碧青,如果不是碧青,恐怕他現在還在普惠寺抄寫經文呢。
雁門春晚,都快三月了,地裡才剛瞧見些青兒,吃了一冬乾菜的碧青,早就受不了了,這幾天一早就帶著燕子出來,在城外的地裡挖野菜,瞧見一點兒嫩綠,撥開上頭薄薄的土,拿著鏟子往下一挖,就是一整棵嫩嫩的野菜,回去洗乾淨,用開水焯了,用鹽醋拌了,點上一滴答麻油,別提多好吃了,碧青自己一頓就能吃掉一大碗,燕子也喜歡.
每次娘倆都是一人蹲著一大碗野菜,比著吃,弄的江婆婆直嘮叨,說沒個女孩子的樣兒,娘倆也就聽聽,誰也不當回事兒.
這天娘倆挖了兩小筐回來,剛進院就見劉盛赫然站在院子中間,燕子一見是生人,下意識往碧青後頭躲了躲,碧青笑道:「別怕,不是外人是咱們武陵源教唸書的先生。」
碧青一早接著師傅的信了,知道師傅舉薦劉盛出使北胡,碧青倒是樂見其成,她一早寫信叫小五過來在雁門城,先把鋪子買下來,等跟北胡的和談成了,就開張納客,佔了商機,往後這跟胡人的生意的王記就是老字號了。
便不因為這個,劉盛是武陵源的人,在這雁門城裡瞧見武陵源的人,總覺著分外親切,碧青叫陸超搬板凳搬出來,請劉盛坐了,江婆婆上了茶。
碧青道:「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
劉盛忙道:「如今已經開春,一路行來都有下官照料,倒不覺得辛苦。」說著頓了頓方道:「劉盛此來是跟姑娘道謝的,姑娘大恩,劉某沒齒難忘。」
碧青笑了:「先生何必如此,先生本是大才,又心懷凌雲之志,豈會久居人下,在下只不過得杜大人之言,為頑皮的兄弟尋一位嚴師,在下一個鄉野婦人,不知禮數,以往若有得罪先生之處,還望先生莫介意才是。」
劉盛一愣,本來還以為碧青會挾恩求報,不想,她竟如此禮數周全,劉盛心裡異常舒服,告辭離去之後,江婆婆道:「這劉先生跟武陵源的時候可不一樣了,那時候成天板著臉,輕易不說話,如今說起話來倒是滔滔不絕。」
碧青道:「事易時移,那時在武陵源,他只是依附咱們家的落第舉子,如今人家是天子親封的安撫使,即便當年他高中三甲,也不見的有今日的風光,十年寒窗,一朝顯貴,他早已不是武陵源的劉先生了。」
江婆婆道:「若不是姑娘收留,先生舉薦,哪有今日。」
碧青道:「挾恩圖報往往讓人厭憎,再說,當初我也是為了小海才收留他,至於師傅,從未把這些放在心上,既無恩德,何必徒惹人厭憎,順手推舟成就他的體面,沒準以後還有幾分情面。」
江婆婆道:「老奴可沒姑娘這麼多心思,就是覺著,劉先生前後不一,有些不厚道。」
碧青搖搖頭:「厚道的人當官兒可不成。」忽想起杜子峰,杜子峰倒是真有識人之能,即便劉盛在普惠寺抄寫經文的時候,杜子峰也能低下身段與他相交,恐怕在劉盛心裡,杜子峰才是他真心想謝的人,自己跟師傅不過面兒上的事兒。
只不過,賀魯會不會答應呢,應該會,只要他心裡有北胡的百姓,就會答應大齊的條件,畢竟,這場仗他敗了,四萬胡兵盡折在雁門城,不稱臣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嗎。
賀魯大腿跟後背各中了一箭,若不是弟弟賀若拚死相護,恐怕自己這條命就丟在雁門城了,賀魯如今一想到那些如雨一般破空而來的弩,箭,仍有些膽寒。
亂軍之中他依然看的很清楚,弩,箭是從城上射下來的,比之前的精,鋼,手,弩威力更大,穿透力更強,而且可連發,就算大齊的精,鋼,手,弩也不是自己造的那些能比的,同樣的製造圖,製出來的弓,弩,卻天差地遠。
就憑這些威力強大的兵器,北胡再過十年也打不贏大齊,他的百姓只能繼續過食不果腹的苦日子,甚至,比以前更苦,自己不是北胡的救星,是北胡的災星,這一戰把北胡打的七零八落,民不聊生,想著不禁歎了口氣。
賀若進來就見他大哥緊皺眉頭,唉聲歎氣的,不禁道:「大哥,此次戰敗並不是你的過錯,是大齊人奸猾,先令赫連威詐敗,咱們這才中計。」
賀魯道:「這不是奸猾是兵法,誘敵深入,甕中捉鱉,赫連威也並非詐敗,恐怕是大齊那位太子殿下設下的連環計,赫連威是大齊世族,跟崔家爭鬥已久,前次,我們的探子能輕易潛入城中燒燬儲糧倉,絕不是失誤,恐是赫連威有意為之。」
賀若一愣:「赫連威是大齊主帥,怎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賀魯:「大齊人自來如此,只有家沒有國,為了保證自己的榮華富貴,家族榮昌,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哪怕通敵叛國也一樣,算了,不提這些了,你不是巡營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賀若道:「大齊遣了安撫使前來想跟咱們談和。」
賀魯一愣,若是北胡勝了,大齊遣人談和還說得過去,如今北胡大敗,且元氣大傷,大齊不是應該一鼓作氣平了北胡嗎,怎會派使者前來談和。
想了想道:「來者姓甚名誰?官居何位?」
賀若道:「據他說,是大齊皇上親封的安撫使,姓劉叫劉盛。」
劉盛?賀魯在腦子過了一下大齊三品以上的官員,不記得有這麼一號:「宣他進來。」
不大會兒功夫,劉盛走了進來,並未提一句戰事,而是歷數兩國百姓遭受的戰事之苦,如何民不聊生,如何淒慘,然後才說,皇上仁德,不忍見兩國百姓受苦,這才遣下官過來,跟大王談和,若和談成功,大齊會開放雁門城,兩國百姓可在雁門城內做買賣,互通有無,還會遣派司農司官員,前來北胡幫著北胡百姓種植適宜草原的莊稼,遣太醫前來北胡為百姓治療疾患,北胡貴族子女,也進大齊的太學內唸書,只要大王對我大齊天子稱臣即可。」
賀魯抬頭看著他:「你們的皇上倒是大方。」卻忽的大怒:「如此一來,我北胡豈不成了你大齊的屬國,竟敢大放厥詞,你就不怕本王殺了你嗎?」說著,猛然站起來抽出腰刀,冷厲的刀鋒架在劉盛脖子上。
劉盛卻不懼怕:「只大王捨得您座下的北胡百姓,下官一死何足惜。」
賀魯緩緩收回彎刀:「有些膽識,你們大齊的太子殿下不是正在雁門嗎,你回去跟他說。要和談,讓你們太子來跟本王談,你一個小小的安撫使,本王信不過。」
這……劉盛有些為難。
賀魯道:「莫非你們太子貪生怕死,不敢前來。」
劉盛:「太子殿下乃我大齊儲君,怎會貪生怕死,莫轉頭回了雁門,把事情經過跟慕容湛一一回稟過。」
蘇全忙道:「殿下,北胡大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殿下乃國之儲君,怎可輕涉險地。」
慕容湛笑了兩聲:「敗軍之將怕他何來,都說北胡大王乃世之梟雄,本宮就會一會這個草原上的梟雄。」
雙方訂閱三月初三在陰山腳下會盟,王大郎跟著慕容湛去的,大軍未動,只帶了自己手下挑出來的一百兵士,跟劉盛一左一右跟著慕容湛。
和談很成功,劉盛那些話說出來,其實賀魯就答應了,北胡如今元氣大傷,百姓再經不得戰禍,和談彷彿是唯一的途徑,稱臣就稱臣,只要北胡百姓能吃飽穿暖,自己這個北胡大王不當也罷。
更何況,大齊並未乘勝追擊,滅了北胡,而是選擇和談,並且,給予北胡絕對優厚的條件,也沒有理由不答應。
雙方簽署盟書,定下三月後,賀魯進京朝見陛下,正事談完了,賀魯看向慕容湛旁邊的王大郎道:「你是王大郎吧。」
王大郎微微躬身:「末將正是。」
賀魯:「你斬我北胡左賢王首級,又迫使本王夜奔百里,狼狽不堪,雁門城內,本王更是險些喪命你手,可這些卻不是你王大郎的本事,本王問你,可敢跟本王痛痛快快的比試一場嗎?」
王大郎的目光落在他的傷腿上搖搖頭:「你現在受傷了,跟俺比試的話吃虧,三個月後,你不是去京城呢嗎,到時俺等著你。」
賀魯一愣,繼而哈哈笑道:「果真是條漢子,好,三月後咱們京城見。」
會盟異常順利,因會盟在陰山腳下,史稱陰山之盟。從此開放邊貿商人們瞅準商機,前赴後繼趕來雁門城,短短數年,雁門城就從荒涼的險關,變得繁華之城,北胡跟大齊從此戰之後相安百年之久。
此是後話暫且不言,且說碧青,陰山之蒙後,大軍便該班師回朝了,碧青是先一步走的,二郎寫了信來,說婆婆跟她爹娘,想孩子想的不行,讓她快些家去,碧青只能抱著養的胖嘟嘟的兒子先上路了,有陸明鈞父子跟著,也不怕有什麼事兒。
只不過大郎很捨不得,捨不得兒子還好說,主要是捨不得小媳婦兒,赫連威重傷臥床,軍營裡的事都交給了趙勇,大郎這個先鋒軍的校尉,也跟著忙了起來,別說幹點兒啥事了,就是回小院看小媳婦兒一眼都不容易。
這會兒小媳婦兒還走了,大郎心裡能捨得嗎,可捨不得也沒法兒,小媳婦兒能陪著自己在雁門待這麼好幾個月,已經不易了。
雁門畢竟不是武陵源,為了媳婦兒兒子,還是早些回去的好,等大軍回朝,自己交接了手裡的事,就解甲歸田,這是他答應了小媳婦兒的,他不想小媳婦兒再跟著自己擔驚受怕,這一次能母子平安是運氣,他不想有下一次。如今北境已平,國無戰事,自己也該回家陪媳婦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