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路北行,越走越冷,押運糧草的輜重車是走不快的,饒是碧青心急如焚,也不可能自己往雁門去,這個世道女人不可能一個人走這麼遠,如今正在打仗,兵荒馬亂的,自己一個人太危險。
更何況,自己也不知往哪兒走,她的方向感僅限於能辨認地圖上雁門所在的方位,一旦到了實際的路上,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自己就是師傅說的那種紙上談兵之人,所以,她只能窩在馬車裡,跟著押運糧草的軍隊徐徐前行。
天有些陰,估摸快下雪了,天剛一黑,慕容湛就下令就地紮營,埋鍋做飯,在外頭就沒那麼多講究,大齊的軍糧就是黍米,大鍋架在柴火上,舀了近處的河水,放到鍋裡燒開,把黍米倒進去,等開了,用木棍子攪合攪合就成了。
凡是出來當兵的,除了少年就是壯年,正是能吃的時候,每天又推著輜重車,走這麼遠的路,稀粥自然不能解飽,粥熬得筷子插在上頭都不會倒才成,一人舀一盆,就是飯了。
慕容湛是太子,自然好的多,有專門的小灶,自己就充當了他的廚娘,天冷,碧青就在慕容湛的大帳裡做飯,反正他的帳子夠大,而且厚厚的牛皮,很擋風寒。
把侍衛提進來的水,用自己帶來的紗布過濾三遍,倒進炭火上架的鍋裡,自己就開始包餃子,餃子是碧青能想到,最簡單方便還好吃的東西。
餡兒是早就預備好的,很簡單,就是豬肉跟蕃薯籐,蕃薯籐很多,晾乾磨碎,碧青叫二郎裝了好兩麻袋,用水煮軟跟剁好的豬肉攪在一起,用油紙包著捆好放起來就成。
一開始碧青還怕壞了,刻意多放了些鹽,如今天冷,不一會兒就凍成了大冰疙瘩,不用再擔心壞了,只不過,吃的時候需要提前化開。
碧青就負責慕容湛跟蘇全,還有自己的伙食,其他不用管,所以,還算輕鬆,和面,?皮,一顆一顆的包起來。
如今,碧青也差不多知道慕容湛跟蘇全的飯量,加上自己,包一百二十個餃子就差不多夠了,包一會兒,撐著後腰直了直身子,不禁苦笑,真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長了,這才包幾個餃子,就覺著累的慌。
數了數包好的餃子,一百零八個了,再包十個就好,看看皮,明顯比餡兒多,索性就捏了十個小合子。
現代的時候,奶奶還活著的那些年,只要一過年,家裡就會格外熱鬧,一家人聚在一起包餃子,其樂融融,奶奶總會包幾個這樣的小合子,胖嘟嘟的,捏著漂亮的花邊兒,跟自己說,這個合子寓意著一家子團團圓圓的。
碧青包好了,托在自己手裡看了看,自己跟大郎什麼時候才能團圓呢,又一天過去了,碧青拍拍手上的面,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巧的桃木劍來,這是臨走前,二郎給她的,說娘讓她帶著,這東西能辟邪,說她懷著孩子,這一路不定要住在荒郊野外,有這個就不怕邪魔鬼怪了。
碧青從來不信什麼邪魔,這個世界,人比邪魔鬼怪更可怕,碧青用桃木劍記日子,走的時候是九月十五,每過一天,碧青就在桃木劍上畫一刀,如今多少道了,碧青認真的數著,一共畫了十六道,也就是說,今天是十月初一了,又過了半個月,大郎還是沒消息。
碧青卻仍相信,蠻牛會好好的活著,大帳裡的燭火有些昏暗,偌大的軍帳內,只有慕容湛的案頭點著一支蠟燭,慕容湛正在看前線送過來的急報,是催糧草的,還有朝堂裡送過來的政事,自己押運糧草去雁門,京城的事兒也不能丟。
如今大齊內憂外患,自己不能有絲毫懈怠,可今天,慕容湛竟有些看不下去,他的目光不知不覺就會被那邊兒的小女人吸引。
炭火點在營帳一角,走了十六天了,她的確像承諾的那樣,沒給自己添一絲麻煩,有了她,反而滿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慾。這十六天裡吃的飯食,即使簡單,卻也格外好吃。
行軍在外,自然不可能像在東宮那樣,即使自己是太子,也就僅僅比外頭的兵吃的略好一些,如果不是有她,自己現在也只能吃黍米粥,或許會多兩樣兒鹹菜佐餐,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令他每天都在期待吃什麼。
即使匆忙出行,她依然準備了足夠的東西,那些睡袋,弓,弩之外,還有一些吃食,並不見有多少,可這一路走了十六天,自己仍然有東西吃,慕容湛一直覺得很神奇。
慕容湛看著營帳角落的小女人,她做事很穩,不急不緩的,但也不會磨蹭,低著頭包餃子的時候,炭火的光暈照在身上,很有幾分沉靜的味道,不知不覺就會吸引他的目光。
見她拿出小木劍開始數上面的劃痕,慕容湛不禁搖搖頭,她還以為王大郎活著嗎?這絕無可能,都一個多月了,就算不會被胡人截殺,也早凍餓而死了,這時候的草原就是一塊死地,沒有糧食,沒有水,這麼冷的天,再趕上風雪,神仙也活不成,更何況,王大郎只不過是血肉之軀。
其實,慕容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答應帶她來了,或許是被她的執著所感,或許,覺得有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兒,這一路會不一樣。
是不一樣,這小女人總會不知不覺中,讓她感到溫暖,慕容湛忽然就明白崔九的心思了,這小女人就想冬日的暖陽,讓人忍不住去靠近,近了就會想更近,更近了就會想永遠待在她身邊兒。
尤其,他們這樣的人,皇子出身高貴,皇宮卻是世上最冷最孤寂的地方,那裡沒有父子,沒有母子,沒有夫妻,沒有兄弟姐妹,皇權把所有親情盡數抹殺,只留下赤,裸,裸的冰冷,所以,他們這樣的人更嚮往溫暖,老九如此,自己呢……
慕容湛忽的回過神來,自己不會,自己是太子,是儲君,大齊未來的君王,他不需要暖陽,他有他的大齊江山,有億萬黎民。
水滾了,咕嘟咕嘟翻著白花,碧青把包好的餃子,先下了三十個,用笊籬推開,蓋上蓋子,見幾個開兒,就撈到陶盆裡,然後把剩下的下進去煮,自己開始調蘸料兒。
她在東宮竟然發現了辣椒,很是驚喜,臨走炸了一小罐辣椒油帶了來,自己喜歡,懷了孩子以後更想吃辣,李神醫說自己肚子裡懷的是男胎兒,若是從酸兒辣女上說,自己肚子裡的應該是女孩才合理。
略猶豫,舀了半勺辣油,一勺香油,倒上醬油跟鹽,用勺子攪了攪,把鍋裡的餃子撈出來放到另外的陶盆裡,端著前頭那個小陶盆的餃子,跟調好的蘸料,走到慕容湛跟前,把餃子跟蘸料放到案頭,擺上筷子,看了慕容湛一眼:「太子殿下吃飯了。」
見慕容湛頭都沒抬,碧青轉身要走,忽聽慕容湛道:「這是什麼?」
碧青見他指著碗裡的蘸料,就道:「蘸餃子吃的,有些辣,太子殿下嘗嘗,天冷,吃些辣的暖和,若不喜歡,民婦給太子殿下倒醋過來。」
慕容湛夾起餃子沾著料吃了一個,沒說話,又夾第二個,看起來很喜歡,碧青琢磨,以後做菜可以適當做辣一些,太子能吃,還適合自己的口味,畢竟,她得照顧好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這麼冷的天,能多吃就多吃點兒,這樣才能積蓄脂肪抵禦風寒,雁門可是比這兒還要冷的多呢。
碧青走到帳子角,把蘇全的餃子留出來,放到炭火上頭鍋裡溫著,自己調了辣料,沾著吃了二十個,尤其那十個合子,吃的尤其慢,彷彿自己吃慢點兒,大郎就能回來一般。
行軍沒有帶女眷的,碧青是個例外,不可能單獨給她搭營帳,只能在太子殿下的帳子裡搭一張小床,這還是照顧她,蘇全也住在這兒,可沒有單獨的床給他,他就在太子的床榻下頭鋪上一個氈墊,囫圇著躺下就算睡了。
碧青看不過眼,把睡袋送了他一個,蘇全打死不用,說半夜太子殿下要是喝水,他得起來伺候,鑽睡袋裡不方便。
平心而論,慕容湛很照顧自己,半夜裡自己要是出去方便,都會叫蘇全跟著自己去,就在營後搭了臨時的小棚子。
碧青知道是慕容湛叫人特意搭的,說是為了太子殿下方便,其實就是為了自己,因為。這十六天來,慕容湛一次都沒去過。
碧青吃完了,見慕容湛案頭的陶盆也空了,站起來去收拾,慕容湛沒抬頭,卻忽然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碧青一愣:「七個多月了。」
慕容湛沉默良久:「好走的話,再走十天就能到雁門了。」
碧青點點頭,知道帶著輜重糧草,這已經算相當快了,慕容湛忽道:「你別怕,北征軍裡的軍醫,是太醫院的蘇正,醫術高明,有他在,應該無礙。」
碧青道:「民婦謝太子殿下,體,恤。」
慕容湛又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王校尉……」他話沒說完就被碧青打斷:「大郎不會死,不會,他答應我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信他。」
慕容湛抬頭看了她一眼:「嗯,去吧。」
碧青蹲身要行禮,慕容湛揮揮手:「月份大了,別窩著孩子,以後不用行禮了,大帳中又沒別人。」
碧青還是蹲身行了禮,到那邊兒把碗筷刷了,用開水燙了一遍兒,擦乾淨放了起來,出門在外,更要注意衛生,外頭那些兵從河裡直接取水用來煮飯,碧青就有些不放心,大軍中最怕瘟疫,萬一因為飲水導致瘟疫盛行……
想著,還是走了過來,開口道:「太子殿下,雖行軍在外,飲水更應格外注意,雖天寒地凍,卻也難保會生病,這裡的河水大多是在下游,並不乾淨,上游的百姓要是扔個死牛死豬的在水裡,泡的時候長了,就成了污水,兵士們喝了這樣的污水,容易生瘟疫,瘟疫一旦在兵士間流行,可是大麻煩。」
這個慕容湛其實也知道,只不過想不出解決之法,也只能先如此,橫是不能讓兵士不喝水吧,只不過,她既提了出來,莫非有法子?想到此,開口道:「你,可有解決之法?」
碧青道:「根本解決之法是沒有,但有個簡單的法子,河水打上來先過濾幾遍,杜絕士兵飲用生水,必須喝燒開的水,這樣至少能降低染病的幾率。」
慕容湛挑挑眉:「過濾?就是你每次用的那幾塊紗布嗎?」
碧青過去把過濾的紗布拿了過來:「這是最簡單的過濾方法,中間這一層裡放了洗好的碎炭,過濾效果不算太好,也比直接喝河水強。」
當初二郎得病,自己懷疑是水坑裡的水引起的,故此,才想到用這個過濾,在桃林更是嚴禁深州來的災民喝生水,以至於都養成了習慣,即便後來打了井,鄉親們也會先把水燒開了再喝,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武陵源的鄉親們極少得病,便有,也不過頭疼腦熱的小症候,沒有得什麼大病的。
碧青見慕容湛有些猶豫,知道他的難處,開口道:「這種事兒一開始難,但養成習慣之後,就會容易的多,太子殿下可以分出一隊兵來負責這事兒,跟紮營的士兵一起,專門負責打水燒水。」
慕容湛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蘇全照著姑娘說的吩咐下去。」蘇全應一聲躬身出去了。
碧青完成任務,打了溫水洗洗手臉,漱漱口,就打算睡了,出門在外,想講究也不可能,頭發放下來鑽進睡袋裡,連頭都縮了進去,睡袋外就露出一綹黑漆漆的頭髮。
整個人躺在睡袋裡,像一條圓滾滾的蠶蛹,碧青怕冷,特意找了個厚一些的睡袋,很是暖和,唯一的不好之處,就是彷彿能聞見自己身上一陣一陣的臭味兒,半個多月不洗澡,不換衣裳,不臭才怪。
蘇全從外頭進來,發現太子殿下雖攤著公文,目光卻並不在案頭上,而是盯著帳子角小床上那只一動不動的蠶蛹。
蘇全有時覺得很詫異,太子殿下並非親切之人,就算對太子妃也極少和顏悅色,可對於沈碧青卻有些不一樣。
蘇全發現,太子殿下總會若有若無的盯著沈碧青看,目光出奇的溫和,或許殿下是覺得她可憐吧,沈碧青是個讓人不得不去喜歡的人,即使挺著七個多月的大肚子,長途行軍,卻從沒喊過一聲苦,而且,做得飯實在好吃,不說太子殿下,自己都吃饞了。
夜裡起了大風,北風呼呼的順著帳篷邊兒上刮過去,像野獸的嚎叫,近的彷彿就在耳邊兒上,碧青沒動,卻也睡不著,手下意識護著肚子裡的孩子,想這樣的天,北胡該多冷,要是大郎還在外頭,這樣風雪交加的寒夜,能不能挺過去。
肚子裡的孩子忽的踹了她一腳,碧青按著鼓起來的地方,彷彿兒子的小腳丫,碧青摸了幾下,才下去。
碧青小著聲,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爹會挺過去,他捨不得丟下咱們母子。」
一夜風雪,轉天一早,雪把帳篷門都堵住了,外頭的侍衛把雪清開,門才打開,碧青出來,風停了,雪還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堆在地上,足有半尺深。
碧青緊緊皺著眉頭,雪這麼大怎麼走?忽聽慕容湛道:「要等雪停了,這樣走不辨方向,容易迷路。」
碧青轉頭回去,在自己的包袱裡扒拉出陸超新做的簡易指北針,拿了出來:「咱們不是往北邊走嗎,那邊兒就是了。」
慕容湛看著她手裡的東西:「這,是司南?」
碧青點點頭:「差不多吧,這個比較簡單,更方便攜帶,咱們只要往北走,就不會錯對不會?」
慕容湛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還是需等雪停了才能走,雪太大,輜重難行,若是陷進深溝就麻煩了。」
碧青蔫了,慕容湛看著她欲言又止:「這樣的大雪,不會下太久,估計過會兒就會停,等雪一聽,就可開拔,前面再走幾天就到太原了,過了太原經代縣就是雁門,不遠了。」
碧青愣了愣,這個世界很多地方跟現代一樣,例如京城,例如冀州,例如太原,還有代縣古城,現代的時候自己來過的,只不過,現代不用如此長途奔波,科技的高速發展,即使遠隔數千里,也用不了一天的時間,不說飛機,每小時三百公里的高鐵,就可以讓所有天塹瞬間變成通途,即使西藏都如此,更何況雁門。
可現在,卻要走這麼長時間,已經走了十六天,放眼望去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看不到城郭,也看不到村落,越往北走,越荒涼,哪怕即將到了太原,依然感覺不到絲毫繁華。
進了太原城,太子下榻山西巡撫皺良庸的府邸,鄒良庸設宴款待太子殿下,碧青這個廚娘終於騰出空來。
大概是慕容湛的吩咐,皺府兩個婆子抬了洗澡水,要伺候碧青沐浴,碧青把兩人遣了出去,好好洗了個澡,尤其頭髮洗了好幾遍,用篦子篦了好幾遍,生怕長虱子。
洗了澡,躺在鄒府安排給自己的小屋裡,耳邊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絲竹聲兒,不禁歎了口氣,哪怕北胡人近在咫尺,這些官員依舊可以如此醉生夢死,平常如此還罷,太子殿下跟前,還如此,恐怕是找死呢。
依碧青看,這位太子殿下簡直就是少有的勤政愛民類型,大齊有這樣的儲君,是大齊百姓之幸,卻是大齊貪官的噩夢,即使這位太子爺現在不說什麼,也會暗暗記在心裡,等將來登基,瞅著吧,這些人一個都甭想有好下場,這位太子爺可不是什麼寬容溫和之人。
碧青猜的不錯,看著這些腦滿肥腸的官員,色瞇瞇的盯著場中袒,胸,露,背的舞姬,就差流哈喇子,再看這滿席珍饈美味,慕容湛臉色越發陰沉。
前方雁門大軍正在鏖戰,這些官員卻在太原城中吃喝玩樂,赫連威屢送加急文書催糧,並彈劾山西巡撫鄒良庸無作為,不為大軍籌措糧草。
慕容湛本來還不信,如今這境況,由不得自己不信了,不過,鄒良勇自己目前動不得,鄒良庸娶的是崔家的女兒,若從崔家論輩分,自己該管鄒良庸叫聲姨夫。
鄒良庸背後是崔家,崔家千方百計的想打壓赫連一族,鄒良庸又怎會幫著赫連威籌措糧草呢。更何況,赫連威這個催糧公文,也不見得是真,十萬大軍在雁門駐守,跟北胡也只大戰了一場,前頭那些糧草,怎麼也能再頂兩個月,可,赫連威卻以北胡人潛入雁門城中,燒了雁門城內糧倉為由,屢次催糧。
即便自己不曾帶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糧草對於大軍的重要,應派遣重兵把守,不得有失,如此淺顯的道理,赫連威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又怎會不知,卻讓胡人燒了糧倉,豈不是笑話嗎,十萬大軍難道都是廢物,雁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險隘,莫非是擺設,由的胡人來去自如,三歲娃娃都不可能相信。
若不是赫連一族跟崔家內鬥,豈會有如此荒唐之事,這也是父皇讓自己親自押著輜重糧草來雁門的目的,就是為了杜絕兩家內鬥,大齊國庫空虛,百姓更需休養生息,北征之戰需速戰速決,不可再拖。
至於這些貪官污吏,這會兒且讓他們多活幾日,待平了北胡,再收拾他們也不晚。想到此,臉色緩了緩。
鄒良庸暗暗度量太子爺的臉色,剛見有些陰沉,心裡不免敲鼓,這位太子爺的心思,可是有了名兒的難猜,莫說自己,就是崔家老太爺都猜不著這位想什麼,太后是崔家人,皇后是崔家人,太子妃也算崔家人,無論怎麼選,崔家也只能跟這位太子爺站在一條道上,太子爺想必也應該明白,崔家才是他最有力的靠山,赫連威的姐姐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即便赫連老頭子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了九皇子,也不過是障眼法罷了,赫連一族支持的始終是二皇子慕容沛,太子殿下既來了雁門,就更不能讓赫連威建功了。
想到此,鄒良庸站起來道:「微臣等在太原恭候太子已久,如今殿下親自押運輜重前來雁門,實乃建功立業的好時機,我等共同敬太子殿下一杯。」
他一句話,在座的官員都站了起來,齊齊舉杯:「下官等同敬太子殿下。」聲音大的把絲竹的聲兒都蓋了過去。
慕容湛執杯站了起來:「北胡屢屢侵擾我大齊百姓,掠我大齊疆土,實在可惡,身為大齊儲君,本宮誓踏平北胡之地,以解我大齊外患之憂,在座諸位乃國之棟樑,也應趁機建功立業,上報君王,下安黎民,方不負你們頭上這頂烏紗帽,來,咱們同飲此杯。」說著,仰脖一飲而盡。
下頭的官員以鄒良庸為首,一同乾了杯中酒,自覺自己跟太子親近了不少,一個個滿面紅光,鄒良庸揮揮手道:「換個歡快些的曲子來,軟綿綿的聽著不喜慶。」曲調一改,歡快起來,舞姬的裙擺旋轉飛揚,宴席的氣氛也更加熱烈。
鄒良庸瞧見管家鄒二衝自己打眼色,趁著太子飲酒的空擋,下席過去:「如何?可掃聽清楚了?那個跟著太子殿下來的大肚婆是誰?」
鄒二道:「老爺,奴才掃聽了,那可不是尋常婦人,是武陵源王家的沈碧青,武陵先生收的關門弟子,想是聽說她男人不見了,這才跟著太子跑來了雁門。」
鄒良庸皺了皺眉:「即便如此,她一個婦人挺著大肚子跑這麼遠能做什麼,這不是添亂嗎?太子殿下又怎會答應帶這女人過來?」
鄒二道:「老爺,太子殿下可不禁答應了,聽說這一路上,對沈碧青很是照顧呢,這些日子,沈碧青可就住在太子殿下的營帳裡,奴才琢摸著,不是太子殿下對這位有意思了,剛奴才跟這位打了個照面,雖說大著肚子,脂粉不施,那小摸樣兒實在不差,如此狼狽都能瞧出幾分姿色,若是用心打扮打扮,恐怕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啊……」
鄒良庸抬腿就是一腳:「你他娘胡說什麼,當太子殿下是你啊,看見女人就走不動道,太子殿下自來對女色就淡,東宮裡多少絕色佳人,什麼樣兒的沒有,怎會瞧上一個大肚婆,還是個有夫之婦,胡說也得靠譜點兒。」
鄒二挨了一腳忙道:「老爺教訓的是,是奴才胡說了。」
鄒良庸往席上瞧了一眼道:「雖說咱們這位太子殿下不好色,可這一路上跟前沒個女人伺候,也不妥當,今兒晚上可安排好了?」
鄒二嘿嘿一笑:「安排好了,安排好了,是盼月閣的頭牌清倌人,盼月姑娘,保管今兒晚上把太子殿下伺候的妥妥帖帖。」
鄒良庸點點頭:「叫人盯著些,別出紕漏。」
鄒二:「老爺儘管放心,奴才親自盯著。」
慕容湛吃了不少酒,腳下都有些踉蹌,蘇全忙扶著他:「殿下仔細腳下。」
慕容湛點點頭,扶著蘇全進了院子,想起什麼,看向蘇全,蘇全知道太子要問什麼,低聲道:「沈姑娘在旁邊院子裡呢,估摸這會兒已經睡了。」
太子點點頭,到了門口,鄒二忙扯住蘇全:「那個,蘇總管,小的叫灶房給太子殿下預備了醒酒湯,您老跟小的過去瞧瞧吧,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只怕小的擔待不起。」
慕容湛揮揮手:「你去吧,本宮自己進去。」說著推門進屋了。
蘇全見侍衛就站在廊下,也就放心跟鄒二去了,還沒走出院門呢,就聽裡頭太子喝了一聲:「來人。」
蘇全丟開鄒二快步進了屋,一見屋裡的境況,就什麼都明白了,屋裡沒點燈,卻映著窗外的雪光,仍能隱約看見,一個女子跪在床下,赤著身子,一,絲,不,掛,雪白的身子抖成了一個,可憐非常。
蘇全剛要掌燈,就聽太子殿下道:「且慢。」伸手把床裡側的被子拽下來,扔給蘇全,蘇全楞了一下,忙給女子裹在身上,跟後頭哆嗦索索的鄒二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送走。」
鄒二忙扯著那女子往外走,沒出外屋門呢,就聽裡頭太子殿下的聲音傳來:「不可為難與她。」
鄒二忙答應一聲,心說這丫頭倒好運氣,不是太子說了這句話,以老爺的脾氣,今兒就是這丫頭的忌日了。
碧青就住在隔壁院子,雖躺下了,心裡惦記著大郎,哪裡睡得著,故此,這邊兒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心想,這位太子殿下就算再飢渴,也不會這時候找女人,太子可是押運糧草來雁門的,沒到雁門就先找了個女人,這事若被有心人傳到皇上耳朵裡,恐怕對太子殿下不利。
這鄒良庸白瞎了還是山西巡撫,封疆大吏,這麼受累不討好的事都幹得出來,可見夠蠢了,也不知怎麼熬上來的。
不過,這些跟自己沒干係,她家蠻牛這會兒究竟在哪兒呢?怎麼就連點兒信兒都沒有呢?
在太原休整一天,轉過天過代縣,天色將晚的時候,到了雁門關外,老遠就看見北征軍的大營駐紮在關城正北,一望無際的穹廬帳,彷彿一直延伸到了天邊。
忽前頭一隊人馬急促而來,當頭一人頂盔摜甲威武非常,下馬跪在地上:「微臣赫連威叩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後頭的將士也跟著山呼千歲,一時間千歲之聲搖山振岳一般。
慕容湛從車上下去,碧青仍縮在車裡,這時候,自己露面不妥當,還是藏著好,省的給慕容湛找麻煩,卻仍撩開窗簾縫往外看。
慕容湛快走幾步攙起赫連威:「赫連將軍為我大齊征戰辛苦了,赫連將軍可是我大齊的功臣,不必行此大禮。」說著親熱的攜了赫連威的手,一同往大營去了。
碧青坐在馬車裡,跟著進了大營,侍衛直接把她安置在了太子的大帳內,侍衛們對碧青很好,因為碧青這兒有酒,特意叫二郎把家裡的酒弄了十幾罈子,下雪的時候,碧青會灌一葫蘆,給大帳外站崗守夜的侍衛,用來驅寒。
大冷的天能喝口酒,這對侍衛們來說,簡直是想都想不到的福利,所以,對碧青這個身份有些奇怪的廚娘,侍衛們很是照顧。
到了這兒,碧青更是心急如焚,有心出去找趙勇,又不知趙勇在哪兒,剛彷彿看見趙勇站在赫連威後頭呢。
正想著,忽聽大帳外有說話的聲兒,聽聲兒彷彿是趙勇,趙勇躬身道:「不知太子殿下找微臣來有何事吩咐?」
慕容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而是直接進了大帳,趙勇摸摸腦袋,只能跟了進來,碧青一見趙勇,哪顧得什麼禮節,一把抓住趙勇的胳膊:「趙統領,大郎呢?大郎可回來了?」
趙勇一愣,半晌兒才發現眼前竟然是大郎的媳婦兒,唬了一跳:「你,你怎麼來雁門了?」忽想起這是太子的大帳,忙躬身:「太子殿下恕臣下失禮之罪,不知可否容臣下跟大郎媳婦兒說句話。」
慕容湛揮揮手:「請便。」
趙勇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大郎媳婦兒,咱們外頭說。」
碧青點點頭頭,跟著趙勇出去了,到了僻靜處,趙勇才道:「你怎麼來了?這肚子有七八個月了吧。」
碧青道:「先別說這個了,我問你,大郎呢?現在何處?」
趙勇看著碧青有些不忍,卻仍道:「大郎媳婦兒,這男人上了戰場,這條命就不是咱的了,腦袋別在褲腰上,不知那會兒就沒了,大郎帶著五百先鋒軍,追擊北胡左賢王賀術,一直追到陰山腳下,就不見人了,八成是進山了,這是北胡人的地盤,進了山,哪有咱的好兒,大郎走的時候,我一再囑咐,追到山腳下,找不見人就回來,不可進山,可他到底沒聽我的。」
說著歎了口氣:「大郎媳婦兒,你不該來啊!肚子都這麼大了,跑這麼大老遠幹啥,就算為了大郎,也不該跑這一趟,大郎即便沒了,好歹你給大郎留了後,要是你也有個閃失,你讓大郎死不瞑目啊。」
碧青忽道:「大郎沒死,我這就去找他。」說著就要往外跑,給趙勇一把扯住,低吼:「大郎媳婦兒,你瘋了不成,這裡可不是你的武陵源,這裡是雁門關,是戰場,是胡地,這裡可沒有你的桃林,有的只是會吃人的野狼,聽我一句勸,好生回去,把孩子生下來,養大了,再來給他爹報仇也不晚。」
碧青知道自己莽撞了,定了定心道:「趙統領,你別把我看成毫無用處的女人,相信我,我比你們任何人都熟悉這裡的地形。」說著,把準備好說服趙勇的地圖拿出來道:「我有胡地最詳盡的地圖,我們的營帳在這兒……」
說著依次指給趙勇:「我也有防身的武器。」
說著把袖子擼上去,露出裡頭的袖,弩,對著那邊兒的柱子,扣動機關,啪一聲,純鋼的弩,箭,直接射進了柱子裡,幾乎全部沒入柱子,可見威力。
趙勇道:「大郎也有這個,沒你這個厲害。」
碧青道:「大郎走的時候,有些匆忙,這個是新研製出來的,機關更有力,弩,箭也是純鋼的,莫說木頭,就是鎧甲也能穿透,另外,我帶了二十把手,弩,能連發三支弩,箭,你派二十個人,跟著我去找大郎,我保證讓他們平安回來。」
「這……」趙勇不免有些猶豫,不是不能派人去找,前後可是派出去不少人了,皆無功而返,難道大郎媳婦兒去了,就能把人找著不成,再說,她一個懷著七八個月大肚子的女人,這樣冷的天,跑去陰山,哪裡受得住,更何況,此事也需向赫連將軍稟告才成。
正想著,安大牛站出來道:「卑職願帶著人前去尋人。」
常六跟著王大郎一去一個多月不見回來,安大牛心急如焚,同樣是兄弟,最後就剩下自己回去,算怎麼回事兒啊。
趙勇還在猶豫,慕容湛卻出來道:「動用大軍不妥。」說著看向碧青:「叫本宮的侍衛跟你走一趟吧。」
碧青撲通跪在地上:「太子爺今日大恩,碧青來生結草啣環,也必會報答。」
慕容湛揮揮手:「本宮不用你報答,你寧願散盡家財以充軍餉,於我大齊有功,這點兒事不算什麼,既要去就快些。」
碧青點點頭,太子殿下很大方,二十名侍衛,人手一把手,弩,純鋼的弩,箭背在身後,以備不時之需。
安大牛也跟了來,碧青的身子不可能騎馬,她也不會,只能坐車,好在,她一路帶來拉東西的馬車,頗為輕便,倒是幫了大忙。北地荒涼,趕上陰天,無星無月,黑的幾乎不見五指,就靠著碧青手裡的指北針。
到了陰山下,不能坐車了,侍衛們本來還有些猶豫,怕碧青撐不住,可碧青硬是拖著大肚子進了山。
陰山到底有多大,碧青不知道,可她彷彿能感覺到,大郎就在這連綿無盡山裡,碧青進山之前,幾乎把所有的存項都戴上了,除了手,弩還有口糧。
口糧是炒麵,就是把面炒熟了泡水也可,直接吃也成,裡頭摻了一些雜糧,總比兵士那些沒滋味兒黍米粥強些。
本想著,要是自己趕到雁門,大郎正好回來,可以給他留下以後吃,沒想到,自己倒先用上了。
碧青抓了把炒麵塞進嘴裡,就著雪嚥了下去,好歹先充充飢,看看天又快黑了,從懷裡掏出桃木劍,從腰裡拔出軍刺,在上頭劃了一道,數了數,進山已經四天了,可仍然連人影都沒找著。
安大牛扶著她坐在還算軟的枯草上,侍衛們已經利落的點好了取暖的火堆,這裡是個可以避風的山坳子,火點起來,架上鍋,雪水煮開,炒麵丟進去,不一會兒就是一鍋粥。
安大牛給裝了一碗給碧青,碧青剛喝了一口,就聽侍衛頭道:「不好,有狼。」
這一聲剛落,就聽見嗷嗷的狼嚎,從四面八方傳來,今兒難得是個晴天,估摸快十五了,天上一輪滿月灑下銀白的清輝,月光下能清楚看到兇惡的頭狼,站在懸崖邊兒上,引頸嚎叫,嗷嗚……淒厲的狼嚎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慄。
侍衛頭道:「是狼群,看住火,不能熄,不然狼群就會衝下來。」
恐懼到了極致,碧青忽然坦然了,或許大郎真死了,那自己還活著幹什麼?葬身狼腹也死的其所。
想到此,她忽然站起來,大喊:「王大郎你這個混蛋,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不放過你……」山坳子裡的回聲傳出去老遠。
忽的安大牛道:「你們聽,彷彿有人聲,真的。」忽的大叫起來:「是大郎,是大郎,大郎媳婦兒你聽,是大郎叫媳婦兒呢。」
碧青如今什麼都聽不見了,還當是安大牛哄自己呢,搖搖頭喃喃的道:「那混賬丟下我先走了,先走了……哪還會叫媳婦兒……」
安大牛道:「真的。」
幾個侍衛也道:「姑娘,是真的,真有人叫媳婦兒,姑娘仔細聽聽。」
碧青這才側耳聽了聽,果然,隱隱傳來:「媳婦兒,媳婦兒……」正是大郎的聲兒,而且越來越近。
眾人都在聽聲兒,卻忽略了地上的火堆,架起來的木頭燒過了,嘩啦塌了下去,火熄了,那些等候半天的餓狼,哪會放過如此機會,嗷一嗓子就衝了下來,接著弩,箭齊飛,就是一場人狼大戰。
大概被弩,箭的威力嚇住,狼群第一撥攻勢被侍衛們打下去之後,不敢往前撲了,只是拋著利爪跟眾人對峙。
侍衛們把碧青圍在中間,外頭是一圈呲著牙餓狼,綠油油的眼睛,在暗夜裡尤其?人,碧青小聲的道:「大牛哥,把那頭狼射死……」碧青話音未落,就聽嗖一聲,弩,箭破空而出,直接釘在已經竄到一半兒的頭狼腦袋上,純鋼的弩,箭,把頭狼的腦袋都擊穿了。
碧青猛然回頭,只見自己身後不遠,站著個黑臉大漢,精,鋼,手,弩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大漢滿臉絡腮鬍子,邋遢至極,卻裂開大嘴露出兩排大白牙:「媳婦兒,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