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歡迎光臨!盛胡進、請進。」
「唐老闆,恭喜、恭喜!」
「謝謝,希望大家吃得滿意,吃得開心,以後常來。」
「啊… 會的、會的。」一瞬間笑容有些僵硬,趕緊溜進飯館內。
「故人飯館」如期開張。
開張首日就貼出紅條,打出三日免費招待的好消息,一下子就把「故人飯館」擠得水泄不通。
唐本草特地站在門口招呼客人進門。
對面的「君子飯館」倒也乾脆,直接關起館子,貼出「休店三日」。白禮讓帶著劉廚子和館內夥計、跑堂們出城春遊去了。
「故人飯館」新屋新碗新碟,一切都是新,就連老闆、廚子都是新手,很多人憑著一份好奇上門,更多是來看熱鬧的。想這「君子飯館」百年字型大小,守著傳統味道,在睿陽城內屹立不搖。這「君子飯館」對城內人而言,吃的是一份家鄉味和從小到大陪伴的感情,人們已經習慣了
「君子飯館」的味道。
「故人飯館」特地選在正對面開店,挑戰意味濃厚,但無異是以卵擊石,要不了多久肯定關門大士口。
飯館外大排長龍,城內家家戶戶扶老攜幼等著進飯館吃一頓免費食,左鄰右舍、街坊鄰居聚在一塊兒,等著無聊,七嘴八舌的打起招呼來。
「王大嬸啊,妳也來了。」
「喲,李大媽,聽說妳出城去探望二女兒了,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昨兒晚剛回來,聽說唐老闆開了新飯館,特地過來嘗嘗。」
「是啊,這飯館裝滿得真好看,唐老闆品味真好。」
「好看有什麼用,飯館是賣吃的,又不是用來看的。」排在前頭的呂老伯冷哼了聲。
「我說呂老啊,你排在人家飯館門前等著吃免費的,就不要說這種話了吧。」城裏大半數以上的女人都是唐老闆的仰慕者。
「講實在話,這要不是打著免費招待,我也不想來呢。」後面的鄭家年輕人也出了聲。
「廢話嘛,人家飯館這麼高級,你一個打鐵的,吃得起嘛你!」馬上有女子出來護衛。
「哼!我偶爾也會上『君子飯館』 吃一次的。平時吃不起,逢年過節總要犒賞自己和家人。就是血汗錢,才要花在對的地方!」
「鄭二說得對,鑽錢困難啊,好不容易存了點銀兩,當然是要選『君子飯館』 ,誰也不想白花了冤枉錢啊。」
「哈哈哈!我看這『故人飯館』 開不了多久就要關門了,要趁免費招待趕緊來嘗嘗。」排在很前頭的趙大嗓門是賣豬肉的,他忽然迸出了這麼一句,「故人飯館」門前突然鴉雀無聲,沒人敢開口了。
唐本草站在門口,兩手在背後握得很緊,臉上笑容不斷,還是那句「歡迎、歡迎,請進、請進。」
一群人低著頭,小小聲的說「恭喜、恭喜」,就像賊似的溜了進去。唐本草笑僵了,回頭叫出鐵無心,讓他來接手招呼客人,並在他耳邊磨牙切齒道:「叫小花給我賣力些,三日後要是留不住客人,我就把她給賣到『紅花院』 去!」
紅花院?睿陽城內第一妓院啊… … 鐵無心眺他一眼。
聽說「紅花院」第一名妓是老闆的紅粉知己,對老闆非常傾心,小花到了那種地方豈不生生被折磨死… …
不、不,他對小花的手藝深具信心!
雖然如此,鐵無心仍然冒了冷汗。
三日過去,回歸正常營業。
天還濛濛暗著,小花打了個呵欠,低著頭、半瞇著眼走在幾近無人的街道上,一不小心就在轉彎處撞進了某人懷裏。
啊… … 慘了!腦袋「叩」地一聲敲到對方的胸膛,她下意識的反應是立刻瞇眼偏頭,等待一聲咆哮吼來!等了一會兒,無聲無息,她感覺到肩膀上有一雙手。
「姑娘,妳沒事吧?」這人輕按她的肩膀扶住她,出聲溫柔親和。她張開了眼,目光落在對方白色的衣裳胸膛上,頓時鬆了口氣。不是唐本草,他的衣服裏有灰色、褐色、暗紅色、米黃色,就是沒有白色。
而且「故人飯館」都是由鐵掌櫃來開門,身為老闆的唐本草習慣晚睡,天沒大亮他根本爬不起來。
「我沒事,抱歉。」她抬起頭來。這人跟唐本草一樣長得很高,纖瘦修長,也不像他胸膛硬邦邦。她每次都懷疑唐本草可能在胸懷裏藏了鐵片,故意把她撞得頭痛紅腫,以此為樂。
蒙亮的天色依稀看得見一張白哲俊美的臉龐,這個人有著精緻的五官,整體看來纖細儒雅,看得她的心狠狠敲了一下。
她直直望著他,強迫自己清醒,直看著這張面龐,若與唐本草相較顯然各有特色… … 他是!
「白禮讓?」小花直覺地聯想到這個人。
她想大概整個睿陽城的姑娘沒有人認不出唐本草和白禮讓來吧,她看見他一口潔白牙齒,笑容溫和,對她的叫喚絲毫不感意外。也許她不知道他是誰,他反而會詫異吧。白禮讓對她笑著點個頭、相當君子地放開了她,邁步走開了。
原來他就是白禮讓啊… …
她望著他的背影,跟在他身後,目光自然就落在他身上。
難怪小蒼對他癡迷若狂,這人舉止優雅,君子風度,笑容謙和,沒有半點傲慢,和某人大大不同。
她見他停了下來,打開「君子飯館」的大門,回過頭來望著她,臉上似有詢問之意。
她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看著他,頓時心慌意亂,轉身匆匆走進「故人飯館」裏。還好鐵掌櫃已經來開了門。
話說回來,這「君子飯館」的大門居然是由白禮讓親自來開的。老闆以身作則,態度嚴謹,下面的人自然懶散不得了。… … 真是難得,和某人大大不同。
「小花,早啊!」
「早。」她對鐵無心點點頭,便走進後頭的廚房,因此沒有注意到對面飯館的男人一直看著她許久,才轉身進入飯館。街上慢慢多了人跡,天色漸亮,一早出來開店門的店家愈來愈多,不久整條街熱鬧了起來。
「早!客倌請進!」
「大爺,歡迎、歡迎,請進!」
店小二在門口招呼著,人群來來往往,衣著光鮮的大爺們幾乎都走進「君子飯館」,過去三日有來排隊嘗過免費食的就踏入了「故人飯館」,不過生意比起來,還是「君子飯館」占了優勢。
接近正午,唐本草就站在飯館門口,親自招呼。
不久,「故人飯館」便坐了滿八成。
「君子飯館」裏,站在櫃檯後的周掌櫃,是白家的遠房親戚,五旬出頭,滿臉皺紋,一生都在白家飯館裏工作。他望著外頭唐本草站在大街上,一個個把客人拉進「故人飯館」裏,臉色繃得很難看。
「二表叔,不必在意。」白禮讓站在一旁,只是笑。
周掌櫃回頭望他一眼,點了點頭,繼續撥算盤。兩家飯館第一日交手,在唐本草熱絡的招呼下,算是平分秋色了。
做飯館生意,重在待客之道,貴在廚子手藝,光耍花招是不能長久的。「君子飯館」上下,全抱持著和老闆一樣的心態,因此不在意客人短暫被拉過去。
只是,以為客人嘗鮮,過不了多久,跑到對面去、或者被唐本草拉過去的客人就會陸續回來。
卻不料已經一個多月了,「故人飯館」依然高朋滿座,甚至開始有人在「君子飯館」裏討論起「故人飯館」的菜色和廚子來。
「講實在話,一開始我也不看好,進去嘗了後,真是驚豔啊!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顏色鮮美,充滿花香,嘗起來更是滋味不凡,這廚子可真了得!就不知道是何方神聖?」
「是啊、是啊,我最喜歡那道『晚食菊羹』 ,吃進嘴裏,滿滿菊花香,甘甜微酸,我瞧裏頭有姜片、桂葉,可完全沒搶味。這要沒真功夫,還做不出來的。我猜啊,這位肯定是烹調經驗相當豐富的名廚子。」
「我還沒嘗過這道菜,下次可要點來嘗嘗。」
「我喜歡的是那道『炙羊心』 ,聽說是先將羊心投入玫瑰花水中浸泡,等花的香氣入味後,再上鹽串起來炙烤。吃起來也是香氣四溢,滋味鮮甜,想來都會流口水,哈哈。」
「有這麼好吃嗎?瞧你們形容得像百花宴似的。」
「你別不信,今日要不是你約在此請客,我本打算去『故人飯館』 的。」
「是啊、是啊,我本也是如此打算!」
「噓,小聲一點,別給掌櫃聽見了。」
早聽到了。周掌櫃緊皺著眉頭,低著頭裝作忙碌,一言不發。
不久,他見白禮讓進飯館來了,馬上拉著他到後面帳房去。
「二表叔,有何急事?」白禮讓仍是一臉笑容。
周掌櫃卻笑不出來了。
「少爺,咱們很多老顧客都跑到對面飯館去了,最近店裏討論『故人飯館』 的客人愈來愈多,生意大受影響。少爺,我想應該跟劉廚子討論一下,我們也多加些花卉入菜,多些香味。」
白禮讓沉吟半晌,只是微笑道:「劉廚子是真才實學,廚藝精湛,在專才方面有他的執著和堅持,我不想勉強他。」
「可是少爺… … 」
「二表叔,別急,再等一陣子看看吧。」
周掌櫃望著白禮讓一臉溫和笑容。少爺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如今迫在眉睫,少爺還是如此從容,就表示他胸有成竹,自有打算。
「好,那我去做事了。」他安心地離開帳房,將門關起。
白禮讓這才斂起笑容,緩緩鑽眉,坐到案前攤開帳本。
最近人人都對「故人飯館」的廚子身分感到好奇,不過唐本草下令飯館對外一概封口,因此沒有人知道「故人飯館」的大廚究竟是哪一號大人物。
門外有人輕敲,他抬起頭,見一人進來。這人是一直隱身在暗處幫他查事情的親信。
「查出來了?」
「是,『故人飯館』 的廚子是唐家女僕,一個叫做小花的丫鬟。」
「… 你說什麼?」
「少爺,小的已經再三查證,確實無誤。」
白禮讓滿臉驚詫不敢置信,沈默了許久才點點頭,續問道:「這小花是何來歷?」
「去年寒冬她倒在『故人當鋪』 的門外,被唐老闆所救,後來就留在唐家做丫鬟抵債。她自稱小花,除此之外,對自己的身世背景一概不說,就連唐老闆也不知情。」
「… 我想見她一面。」
「少爺,你已經見過她了。她就是你近日常在清晨時碰到的那位姑娘。」
「是她?」白禮讓瞇起了眼。「怪不得… … 她身上有一種花香。」
碰過幾次面,她總是睡眼惺忪。不過她對跟在後頭的腳步聲倒是很敏感,即使他踩得很輕,幾乎沒出什麼聲音,她也立刻察覺,回過頭來,用一雙冷亮的眼神瞪視他;又在發現是他時,眼裏出現迷惑,望著他許久,最後點了點頭,繼續半睡半醒半走。
小花… …
「故人飯館」廚子專以各種花卉入菜,最近還推出玫瑰醬、茉莉熏茶酒,都是以花為材料… … 白禮讓一怔,忽然想起了一人。
「花疏。」細雨濛濛,使得灰蒙天色更暗,她撐了一把傘走在晨曦空蕩街上,卻聽見有人叫喚。
她背脊一涼,整個人瞬間清醒,不曾回頭看,疾往前走。
「花姑娘!」白禮讓急忙繞到她前面,語氣溫和的道:「花姑娘,請留步,在下白禮讓。」
她抬起頭,看見真是他,一顆狂跳的心才歸位。她默不作聲,用一雙冰冷眼神啾著他,眼裏充滿防備。
「姑娘不必害怕,在下只是有事請教,並無惡意。」他往後退了一步,臉上是謙和笑容,聲音斯文儒雅。她望著他,眼裏又出現迷惑了。初次見面,她就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後來發現他像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她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的人,但是她只依稀記得他少年時期的輪廓。
那個少年,他也是修長纖細的身形,白哲俊美的臉龐 … 相隔十五年,人事全非,她如大海撈針,四處尋覓不肯死心,為的是―
「妳是花疏吧?」溫柔親切嗓音,叫喚她的方式彷佛相識舊人。
「白哥哥。」猛然心一跳,她怔怔望著他,神色恍惚,記憶在過去和現實之間遊走,她不自覺脫口輕喚。
白禮讓內心有疑惑,臉上卻笑容不減,對她頷首。
花疏一震,馬上拉住他,猛然搖晃,「你是白哥哥,翠玉花戒呢?快還給我!」
白禮讓這時才發現原來她叫喚的是她所認識的「熟人」。
「花姑娘… … 」見她掉了傘,細雨落在她身上,他把傘移向她,有意解釋。
她仰臉凝望他,臉上分不出是雨是淚,眼裏流動著複雜的情緒,聲音冰冷地道:「十年之約,你沒有出現,那就算了,翠玉花戒是我的傳家之寶,爺爺過世之前叫我一定得找回來。這五年來我走遍各地,到處找你,為的是取回戒指,你快還給我!」
十年之約?十五年前他不過是十二歲少年… … 白禮讓若有所思,拉住她激動的手,「花姑娘,十三歲那年,我在外面出過意外,對兒時全無記憶。白某與妳是否有約,在下確實不記得了。」
「 … 失憶?」她望著他,面色怔仲愕然。
「是的。」
「故人飯館」開張一個多月以來,生意一日好過一日,現在街頭巷尾到處都在討論「故人飯館」的菜色作法和神秘廚子。
料不到這小花還真有些本事,看來好人還是有好報的。本來以為他這陣子不知著了什麼魔,一時好心把她從雪地之中救起也就罷了,還失心瘋似的花了大把銀兩幫她請大夫、抓藥,留在府內養病。
後來聽見她沒處可去,本想正好留她下來當丫鬟抵本,哪知這丫頭根本是個賠錢貨,不敗光他的家產就不錯。可惱的是,他又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像這種早該掃地出門的丫鬟,他卻一再的吞忍她,始終沒把她踹出去。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了,他一雙識人慧眼果真是與生俱來,這小花是能幫他累積財富的財神爺!
「小花!妳回來了。」
花疏低著頭,踩著夜色回家,才剛踏入唐家大門,就被唐本草親切熱絡的聲音給嚇著。
「老爺?是啊… … 我回來了。」她望著唐本草嘴邊的大笑容,莫名地心臟跳了一大下,隨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小花,真是辛苦妳了。在廚房裏忙了一天,妳累了吧?」唐本草直接拉著她就往裏面走,一點也不生疏。
只是他的步伐大,花疏還來不及反應,就只能小跑步跟上他。
「老爺,等… … 」他是吃錯藥了,還是當鋪又有哪個傻子拿了家裏的寶來當給他了?
「小花,這裏坐。這是我叫廚子特別幫妳熬的補湯,快點趁熱喝了。」唐本草按著她坐在廳堂的大位上,親自把一碗湯端到她面前。花疏詫異地瞪著他,卻對著他殷勤的笑容、好看的臉龐,臉上一陣燙熱。
「來啊,涼了就不好喝。」
恐怕熱的也不是那麼好喝吧。她已經發現李伯的味覺早已失靈了,他根本嘗不出味道來。
最近她開始懷疑唐本草的味覺也有問題。
她微微蹙眉,在一個誘人的笑容下,端著那碗湯,深吸一口氣,當苦藥灌下了。
唐本草今天是哪根筋不對?
「老爺!」
「小花,妳已經不是我府裏的丫鬟了,別喊我老爺。」唐本草主動拿過空碗,擱到茶几上,對她笑得一臉迷人。
她的心臟又不聽話地跳快了好幾拍,同時狐疑地瞇眼。她一個多月前就已經不是他府裏的丫鬟了,他怎麼現在才要她改口?
「老闆,你今天不太對勁,發生什麼事了?」她小心地瞄著他,手裏很癢,實在很想摸摸他光滑好看的額頭,看他是不是燒壞腦袋了。唐本草伸手摸摸臉上過多的笑容,發現自己似乎嚇著她了,這才稍微收斂了一點。
「小花,全城的人都誇讚妳的廚藝,『故人飯館』 才開張一個多月,就已經把白禮讓打得落花流水。妳真是太了不起了!」
白禮讓… … 花疏抬頭望著他喜孜孜的得意,終於明白了。
「老闆,我明兒一大早還要起床,沒有別的事,我想去休息了。」她起身。既然解開謎團,知道他還是那個正常的唐本草,她就懶得理他了。
「小花,我幫妳換了房間,我帶妳去看看。」唐本草急驚風似的,馬上又拉著她的手,拖她走。
花疏根本連抗議的機會都沒有,又被他拉著跑。
他拉著她走到後堂去,經過中庭花園,這兒已經讓她植滿了各種花卉。
她每天回家總是習慣在這兒停留,多看一下。
但是唐本草沒給她停留的時間,拉著她往後面屋院走,穿過一條長廊,來到東側廂房。這裏是給唐府的貴客住的上房。「快進來看看。」唐本草親自為她開門,拉著她進房裏。
花疏終於有機會抽回自己的手,一張臉已經紅透了,一顆心早已跳得不成樣。
她連忙轉開目光,不敢看他。
本想隨意流覽一下,就把他打發,卻望著房內,她呆住了。
這個房間比她和小蒼住的那間房大了好幾倍,佈置得相當別致溫馨,有精緻刺繡的畫屏、雕花木椅和茶几、一張貴妃椅,牆上掛著典雅的繪畫,壁櫃上放著一隻古花瓶,裏頭插了一束花。
「小花,我還幫妳買了不少新衣、首飾,全收在櫃子裏,妳還需要些什麼?」
唐本草笑得熱絡。
她只是搖搖頭。
「好,那妳休息吧。」唐本草只覺得她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心裏非常得意,點點頭走出房去,還體貼地幫她關了門。
花疏呆望著那扇關起的門好半晌,才終於歎了口氣。
這裏會不會是她流浪的終點呢?白禮讓究竟是不是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