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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撿賠錢貨(我要有錢黑吃黑篇之二)》第8章
第八章

 梁安琪看了他良久——該只有他們倆覺得很久。事實上,她一下子就原諒他了。

  爲什麽不?她當初之所以立刻就接受他失憶的事實,不正是因爲真心覺得他能忘記過去,與過去切割,是件幸運的事?她又怎麽忍心爲了他其實也真的渴望與過去切割,怪罪于他?

  更何況,她其實也有求于他,因爲龔維忻是龔家之中她唯一信任的人,龔天問請托他們父女倆的事早晚得做個了結,過去她因爲討厭麻煩而拖一天是一天,如今龔維惇的現身只是給了她直搗黃龍的機會罷了。

  龔維忻害怕看到她失望傷心的模樣,于是那片刻對龔維忻來說被拉長成等待審判結局的漫長煎熬,「你答應過我,會跟我當一輩子夫妻,你記得嗎?」

  他不提,她還忘了他這根本是耍賴哩!但這不也證明了,他並不是想占她便宜才撒謊,若是藉口失憶然後拍拍屁股不認帳,她也不能拿他如何。

  更何況,她一開始是有機會澄清兩人關系的,不是嗎?反倒是他,明知事實,卻偏要與她親口承諾,與她糾纏,那份心思都讓她臉紅了。

  「我記得啦。又沒說要怪你。」她甚至連看也不好意思看他,眼神飄向一旁,默默覺得自己沒骨氣了點。

  「那,你會跟我一起走嗎?」他抓住她的雙手,牢牢在掌心收著。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爹過世時,他要我把他的骨灰,一半撒在河裏,一半撒在空中。所以除了這座莊園,和莊園裏他留下來的東西,我沒有任何一處地方可以紀念他。」要離開這裏,她難以割舍。這座莊園,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能紀念父母的存在,這是她和母親親手畫的,她和父親親手建造的家園。

  龔維忻想起,他原以爲梁師父的墳會在附近,但確實沒有,只有安琪每天會在白木屋裏供養的父母牌位上炷香,那牌位與一般的牌位不太一樣,先不說形狀像人偶一樣有頭和身體,安琪說過,她母親很早就「不在這世上」了,她只是刻了個牌位留念,起碼有樣事物是能代表母親,讓她在年節和她生辰時給母親供奉一點供品,後來父親過世,她也如法仿制了另一個牌位,龔維忻沒想到那是因爲梁師父沒有留下墳塚讓女兒祭拜。

  「我跟你回去,他們不會把我們關起來吧?」她還是覺得不對勁。也許是在皇都無意間聽到的那些,讓她先入爲主地將龔維惇當成壞人。但話說回來,想把受傷的弟弟接回家,有必要帶上一群身手顯然不一般的打手嗎?再怎麽怕死,保镖帶兩名也就夠了吧?

  「這倒不會。現在的龔家,我應該還是二少爺。」他有些嘲諷地勾起嘴角。

  「那當初打你的究竟是誰?」

  龔維忻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我只能跟你說,維惇雖然沒有完全接受我這個弟弟,但我跟他勉強算是合作關系,他應該是先將打傷我的那些人處理完了,才來接我。」

  是這樣嗎?梁安琪還是沒那麽容易放下成見。

  「這裏是你家,你隨時都能回來。但我必須回龔家一段時間。」他握住她的手緊了緊,「你就當我又耍賴,想把你帶在身邊,跟我回去住一段時日,好嗎?」

  他這樣說,她哪忍心不答應啊?梁安琪雙頰又紅透了。她明明不是懷春少女,幹嘛老是因爲他的一兩句話臉紅?她在心裏咕哝道。

  「好啦,我先整理一下東西。」

  女人收東西,當然不只一刻鍾。龔維忻雙手抱胸,站在白木屋門口,不讓龔維惇有機會開口催促,龔維惇也只有摸了摸鼻子,帶著一大票人巴巴地等。

  雞和羊可以讓怡之來幫忙餵,菜園的話,怡之知道怎麽把水車的木栓拔起來,後園裏的小水車能夠灌溉整個菜園。

  麻煩的是書,去到龔家沒書看多無聊啊?她從藍屋探出頭,朝龔維忻招手,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龔維惇就算拉長了脖子,也聽不清她說些什麽。

  龔維忻沒告訴她,要什麽書,他都能替她弄到,給她辟間書房都沒問題,他只是轉身走向門邊,「不想枯等的話,進來幫忙搬書。」

  他支使得很大方,龔維惇的手下你看我,我看你,倒也不敢當耳邊風。龔維惇點點頭,讓所有人都去幫忙,他自個兒坐上馬車,無聊地拿扇子掮風。

  幸虧他有先見之明,多備了一輛馬車。

  差不多搬了一車的書,梁安琪又去提她的藥箧,甚至把她爹娘的牌位也帶上了,因爲不知這一去要住多久嘛。本來以爲總算是最後的東西了,她來到門口,又擊掌道:「啊!還有……」旋即跑回屋內。

  龔維惇有些坐不住了,而龔維忻偏偏什麽都不說,只伸手取過她的藥箧然後在一旁等待,卻意外地有些忍俊不住。從來沒有人能讓龔維惇這麽坐立難安又無法開口表示不滿,梁安琪完全不用費心思就做到了。

  大概這麽來來回回三次,龔維惇已經跳下馬車,臉色鐵青。完全沒把他當一回事的梁安琪總算歎了一口氣,心想把家裏搬空了也不好,只好放棄再做掙紮,「好吧,走了。我坐哪兒?」

  「跟我們坐一車。」龔維惇道,梁安琪的東西在另一車。

  「要是我的東西載丟了怎麽辦?」她實在不想跟這家夥同車,感覺怪不舒服的。

  「要是有損傷或遺失,我賠你一車黃金。」除了馬車翻覆之外,怎麽也不可能載丟,就是便宜了這丫頭,哼!

  「誰要你的黃金啊,我那些書可是捜集了很久,丟了不知要去哪再買。虧你還號稱飽讀詩書,連書的重要都不懂,你讀的是帳本吧?」

  「……」龔維惇臉色綠了綠,龔維忻在一旁很困難地憋著笑。

  梁安琪很少這麽對人說話帶刺,除非她跟這人相處時有不愉快的經驗。龔維忻雖然不知道梁安琪和龔維惇有什麽過節,但倒是很樂見她不會這麽容易被龔維惇牽著鼻子走,甚至能讓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雖然龔維惇顯然是有原因不願在這時與梁安琪作對,但他還是覺得很愉快。

  龔維惇幾乎是語氣微愠地命令手下,要「死命」確保車上的東西能安全運回龔家,然後瞪了梁安琪一眼,率先上了車。

  梁安琪覺得莫名其妙,她不要他的黃金也不行嗎?但她仍是在龔維忻的攙扶下爬上馬車。

  「啊!等一下!」她大叫。

  正要爬上馬車的龔維忻很確定龔維惇額上已經青筋畢露了,這回他憋笑憋得很完美,「怎麽了嗎?」

  相較于龔維惇的不耐煩,他俨然就是個體貼好丈夫的模樣。

  「鍋裏的麻油雞怎麽辦?還有棉花跟煤炭呢?」

  「棉花和木炭,我們龔家多到能施舍鄉裏,梁姑娘怕不夠用的話可以一起來領。」

  龔維忻知道龔維惇已經等得不耐煩,而且對安琪方才給他的難看耿耿于懷,才會說出這種完全不像他會說的話,他只是看好戲那般地保持沈默,反正他也不會讓龔維惇惱羞成怒地對梁安琪動手。

  梁安琪回頭鄙夷地瞥了龔維惇一眼,「你用點腦筋想,也會知道我說的棉花和煤炭,絕不是普通的棉花和木炭。怕人家不知道你龔家財大勢大嗎?」

  「……」雖然車內昏暗,但龔維忻很肯定龔維惇臉又綠了。

  「先吃完再走吧。」龔維忻握著梁安琪的手,扶她下車。

  「還要吃飯?」龔維惇差點沒跳起來。

  「幹嘛?飯都不給吃?牢頭都沒那麽刻薄,這真的是名聞天下的至善公子龔維惇嗎?」

  龔維惇用力合起扇子,「梁姑娘對在下似乎有許多誤解,在下當然沒說不讓你們吃飯。就請梁姑娘和舍弟盡快用完膳好上路。」

  「說的還真像你是牢頭,趕死刑犯去吃飯似的。」

  「……」龔維惇握緊了扇子,看著車窗外,讓心緒放松,絕不再讓這丫頭激怒。

  兩人就在屋裏吃起了麻油雞,那香味還真是香傳十裏,龔維惇看著守在門口的部下明顯的咽口水動作,幹咳了兩聲,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兩名打手忙不疊地轉身面向大門外,目不斜視。車內卻接著傳出一陣肚子的鳴叫聲所有人眼睛都不敢亂瞟,車窗上的布簾被用力拉上了。

  麻油雞本來煮了一大鍋,梁安琪先盛了一些在原本要送去給趙怡之母女的方型食盒裏。然後她寫了封信交代怡之替她看家,請顯然一臉心虛的村長幫忙送去給趙怡之母女。

  「對不住啊,梁大夫。」村長早知道龔維惇來者不善,因此始終不敢正眼看梁安琪,「你也知道龔家財大勢大……」而且,他完全沒想到,朱大毛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地下格鬥場皇帝、龔家二少龔維忻!

  「我知道,所以要麻煩村長替我辦件事。」

  「梁大夫盡管說,只要……不是和龔家作對就行。」村長讪笑道。

  「我幹嘛要你和龔家作對啊?又不是吃飽了撐著。是想麻煩你替我把這送去給趙大娘,還有這封信,是請她們替我看家的一些交代。」

  「這件事好辦,包在我身上,我立刻就替你送去。」

  「湯汁別灑了啊。」

  「當然,我會小心。」村長這就離開了。

  鍋裏還剩一些,畢竟本來要吃個兩三天,梁安琪想了想,「讓那些家夥也進來吃吧。」倒掉了可惜嘛。

  龔維忻只愣了一下,也沒反對,走出去對那些守在門外的打手們道:「進來一起吃。」

  幾名打手對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看著馬車的方向,然而馬車內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龔維忻想也知道龔維惇絕不可能放下身段,索性就自己去捧來一疊碗,親自盛了一碗又一碗的麻油雞,剛好盛了七份。

  然後他一手捧著一碗,親自遞給每一名隨龔維惇來的保镖。

  龔維忻仍是龔家二少,更何況,龔維忻在外人眼裏,和在同樣出身黑街、于龔家爲奴爲婢的下人眼裏,是兩個不同的面貌。在龔家的這些年,底下人尊敬龔維惇,對龔維忻卻有一種敬愛與相惜之情,是以當下有人瞥了一眼安安靜靜的馬車,便低聲道謝接過麻油雞,還有人主動進到屋內替龔維忻端剩下的麻油雞給同伴,而那些還在猶豫的,見已經有人吃得滿嘴油膩,還厚臉皮地問能不能再吃一碗,當下也唯恐自己吃不到,接過龔維忻遞過來的麻油雞。

  「你也吃吧。」龔維忻掀開簾子,見到龔維惇正閉目養神,眉頭緊擰,想必是努力抗拒著竟能穿透布簾而來的香氣。

  「不用了。除了馬嬸和江都酒樓的大檔頭煮的麻油雞之外,其他的我都吃。」

  「是嗎?」龔維忻有些似笑非笑,幸而龔維惇閉著眼,什麽也沒看到。他轉頭詢問:「那,你們還有誰想再吃一碗?剩下這一碗。」

  「我!」幾乎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舉手。

  龔維忻忍住笑,「你們猜拳決定吧。」他悄悄瞥了一眼馬車的方向,車簾依然紋風不動。

  當所有人終于吃飽喝足,笑容滿面地上車時,有人的臉可是臭得很。

  「呃……抱歉。」梁安琪偏偏打了個飽嗝,然後撝著嘴竊笑。

  龔維惇惡狠地睜開眼,幾乎是惡聲惡氣地命令外頭的人,「還磨蹭什麽?走了!」

 梁安琪不再說話,就顧著拿出方帕擦嘴,擦完還體貼地去擦龔維忻的,兩人擦嘴就擦嘴,還相視微笑,含情脈脈,大手貼小手,看得龔維惇都覺得眼睛生疼,哼地一聲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爲淨。

  「喵……」棉花坐不住,爬出竹籃,一下就跳到它想念已久的寶座上,大爺似地趴臥著,對周遭的一切顯得處變不驚,:臉舒服到要升天的模樣。

  龔維惇猛地睜開眼,本以爲自己産生了幻覺,卻見梁安琪大腿上竟然趴著一只……頭莫名大的貓!「爲什麽會有貓?」他大吼,後背貼緊馬車車壁,神色和語氣簡直可以說是驚恐的。

  梁安琪見狀,似乎猜到了什麽,眼裏閃過一絲詭笑,「棉花和煤炭啊。」

  她掀開竹籃子的棉布,煤炭依然端正地坐著,但看起來似乎很緊張,毛茸茸的小身子有些僵硬,梁安琪心疼地摸摸它的頭頂。

  「我沒說貓可以上車!」龔維惇似乎有些坐不住了。

  「堂堂至善公子,不過是兩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咪,你也太小心眼了吧?」梁安琪一臉懷疑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怕貓吧?」

  「我是不希望他們弄髒我的衣服!」

  梁安琪一臉受不了,「棉花和煤炭很幹淨的好嗎?大毛哥……維忻昨天才幫它們洗過澡。我不會讓它們靠近你,行了吧?」

  龔維惇瞪著她,最後視線一轉,更加惡狠狠地瞪著明明知道他「不喜歡」貓,卻一句話都不說,上車後始終看著梁安琪微笑的龔維忻。

  可惡……如果不是爲了「那件東西」,他一定把這女人跟她的貓丟下車!龔維惇眼裏閃過深沈複雜的神色,之後一路更加陰沈不語。

  龔家的馬車是兩匹馬拉的,比驢車快多了,所以雖然午後才出發,回到皇都時日頭仍炙豔。梁安琪好奇地拉開馬車窗簾,父親倒下後她就不曾造訪皇都南市以外的地方了。話說回來,就是她搬到這裏十多年,父親還在的那時,她也未曾熟悉整座皇都,據說若是駕著單匹的馬車,從皇都最南到最北,早上吃完早點就出發,待正午時差不多可以到達北市吃午茶。

  當然,這並不單純只是表示皇都非常大,而是它同時也相當繁華,平民百姓的車不能在直通皇城的驿道上奔跑,只能走人來人往,攤商雲集的街巷,花的時間當然也多。但據說龔維惇已經在朝中謀了個官職,想當然耳此番是行使特權的好時機。

  驿道兩旁,絕大多數是富貴人家的豪門大院或官邸,每一戶人家的圍牆仿佛都在比賽誰家的更長更闊氣,軍爺的巡邏也相當頻繁,住的地方越接近皇城所在的西北方,地位就越崇高。

  至于龔家,勢力遍布整個皇都,龔家大宅位在西市的驿道旁。不過此番,梁安琪發現馬車並沒有朝龔家大宅走,而是往反方向——

  嗯,她起碼是認得出東西南北的。

  龔維忻顯然也發現了,但他只是瞥了一眼龔維惇。

  「你暫時不用回大宅,反正我看他們也受不了這驚嚇。」龔維惇諷笑道,「你先回你的八雲樓去安頓好吧,過兩天再回去給他們一個『驚喜』。」

  不只龔維忻有些詫異,連梁安琪都愣住了。

  八雲樓,在皇都可以算是遠近馳名的地標,放眼皇都,要找到比它更壯觀的建築,恐怕就只有皇城了。八雲樓是龔家的産業,彙集了酒樓,茶館,青樓,澡堂,賭場,當鋪……等八大行業,而且只招待有頭有臉的人物,說穿了就是有錢人才能去的瓦子,而且不是單純的瓦子。但衆所周知的是,它是最早被龔天問分配給龔維忻,讓他管理,並且培養自己勢力的地方。

  所以,其實龔維惇真的是單純想接弟弟回家的好人嗎?梁安琪不禁對沒把

  麻油雞留給他感到有幾分愧疚。

  「……謝謝。」龔維忻知道這是讓他有余裕做好准備,龔維惇確實是幫上了忙。

  「不用謝我,你答應我的事一樣要做到。我只是不想跟貓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已經在梁安琪腿上睡到打呼噜的棉花。

  龔維忻答應了他哥哥什麽事呢?梁安琪忍不住好奇地沈吟起來。

  八雲樓就蓋在驿道和香河旁,舟來車往的,說這裏是皇都最熱鬧的地方也不爲過。璇階玉宇,重檐四垂。鋪著綠琉璃瓦的飛檐,雕著流雲與金蟾的梁柱,回字紋漆金欄杆,幾千幾百盞的紅燈籠會在夜晚時亮起,白晝裏則像綴在碧玉琉璃瓦下,一顆接著一顆又圓又小巧的紅珊瑚珠子。

  總共有六層樓的主樓,一層一層如階梯往上疊,樓頂之上還有尖塔,兩旁各是五層樓高的陪樓,陪樓與主樓之間,每一層都有回廊相連,豔陽天或大雨天,回廊會挂上竹簾或色澤鮮豔的各色流蘇,那又是另一種風情。

  雖然有如仙宮奢華,卻也掩藏不住燈紅酒綠的糜爛之氣。

  正大門,山形牆回廊前,是兩座鎏金的貔貅,也有成人高。真是夠珠光寶氣了。

  「二少爺!」

  馬車才在門前停妥,已經有人迎了出來,可不就是當年第一次見面便把她摔得屁股快開花的方臉大塊頭嗎?這大塊頭當年是龔天問的左右手嚴總管,後來安排給了龔維忻,但龔維忻畢竟是庶出,也有人認爲這等于是「降級」了。

  大塊頭嚴總管之後,是幾名在八雲樓幹活的仆役,清一色穿著深藍短褂的小厮。然後才是八雲樓各層樓的管事,因爲梁安琪識得其中幾名——駝著背,總是披條汗巾的玉露池烏掌櫃;手執一根老銀鑲白玉煙管的掖芳樓郭老鸨,戴著眼鏡,總是笑咪咪的雲中居高掌櫃,還有臉上醜角的小花臉還沒洗掉的鏡花堂王團長;這幾個以前曾經是她爹的病患。其他幾個雖然不認識,但八成也是管事的。

  龔維忻先跳下車,然後轉身小心地攙扶梁安琪,另一手取過她挂在手臂上的竹籃,籃子裏的煤炭靜靜躲在棉布下,只透過一個小小的隙縫警戒地觀察外面的風吹草動,方才被他捏醒的棉花正挂在梁安琪的另一只手臂上,毛茸茸的大頭貼在她胸前,還衝著龔維忻眯起了一對奸笑似的賊貓眼,好整以暇地打了個呵欠,看樣子在梁安琪大腿上睡了好舒服的一覺——

  啊!他真想命人取籠子來把這只賤貓丟到裏面去。

  「二少爺,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嚴總管似乎因爲上了年紀,身形變得矮小了,梁安琪總覺得他看起來沒有以前高大。

  「我沒事。」他指了指梁安琪,「還有,我成親了,見過我妻子,你們的主母。」

  梁安琪沒料到龔維忻這麽直接地介紹她,但也只能尴尬地笑看著一張張瞠目結舌的臉。

  「這下好了,你們還指望他娶葉老板的千金好鞏固地位是嗎?」八名管事之中,有人悻悻然地道。聽到這句話的所有人臉上,明顯是不同的心思。

  龔維忻看了發話的水煙館汪掌櫃一眼。龔維惇在這段期間,把八雲樓上下換了不少自己的人馬,依他的個性,就算是要幫他,也不可能什麽好處都沒拿,這才是龔維惇。而汪掌櫃其實不算龔維惇的人,說穿了只是個騎牆派。

  但,龔維忻可不是能容忍被刮臉的人,當下臉色陰沈地開口警告道:「我從沒打算娶什麽葉老板的千金。以後八雲樓的老板娘只有一個,就是梁安琪,誰要是搞不清楚狀況,來找我,我會讓他清醒一點。」

  呃?「我沒要當老板娘啊。」她扯了扯龔維忻的衣袖。

  龔維忻臉頰一顫。更正,就只有這女人刮他的臉,他無論如何都得忍!

  「回房再說。」

  所以,他們要住在這裏?梁安琪覺得很不可思議,她沒住過這種高樓呢。

  「意思是,以後咱們看病,不用找別的大夫了?」郭老鸨在兩人走過時打趣地道。

  「還是要給錢。」龔維忻的口吻雖是沒得商量的余地,眼神卻在笑。

  「半價優惠!」梁安琪連忙補充。畢竟是丈夫的員工嘛。雖然「丈夫」這兩個字還是讓她一想到就心跳加速。

  怪了,都睡那多次了,怎麽就獨獨在這件事上特別害臊?梁安琪低下頭看著被握牢的手,乂覺得臉頰發熱,卻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你就這麽愛當冤大頭?」他心疼她當濫好人,累死自己卻沒有一點回報,但口氣就是又衝又嗆改不過來,只是這話一說出口,龔維忻才驚覺自己是最沒資格說別人的。他還把她都吃幹抹淨了呢!

  梁安琪一臉無辜,「你不是要養我嗎?」

  既然這樣,她替他的員工便宜治病,不是很剛好嗎?員工就是他的本錢,她在照顧他的本錢耶!

  龔維忻一陣好氣又好笑,心裏卻意外地有了踏實感,「是!我養你,你就隨你高興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說穿了,仍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害怕自己

  在這段感情當中,是個無能的被守護者;害怕自己出身黑街,所以沒能力付出。

  付出的定義是什麽?原諒他其實沒有機會廣泛地體會和了解,但他還是渴望證明自己也有守護幸福的能力,有給她幸福的能力。

  嘩!這輩子第一次住高樓,就住到最頂樓,要不要這麽考驗她的心髒啊?

  八雲樓,左邊的陪樓是玉露池,皇都裏所有達官貴人都酷好在公務之余,到玉露池洗個澡,泡個溫泉,坐在隱密的瓊室丹房應酬交際。

  右手邊,男人的溫柔鄉,皇都四大妓院之一的掖芳樓。然而皇都四大妓院,有三大就是龔家管的,另外一大,據說有皇親國戚在背後撐腰。龔家頂了半邊天,這話真是假不了。

  主樓這兒,地下還有一層,是當鋪鎮金閣;鎮金閣同時也是黑道交換或買賣贓貨之處,當鋪掌櫃似乎才換了人,只顧著陪笑向龔維忻介紹自己。

  一樓是和興茶館。茶館掌櫃同樣也是新上任,由始至終就在一旁不搭話。和興茶館平時就是小老百姓喝茶吃點心的地方,然而黑白兩道有什麽事情要談判,幾乎都會約在和興茶館,因爲雙方都會想,不看僧面看佛面,真談不攏,要翻桌也得看龔家的面!

  二樓是雲中居,設筵席請客唱堂會,就看這裏,龔家人脈足,又有名廚坐鎮,久而久之八雲樓酵中居口碑也有了,來往客人少不了繡衣朱履的富貴名流。

  三樓是逍遙居,水煙館,皇都的富人們時興酒足飯飽再抽根水煙,想得倒周到。梁安琪最不愛這裏了,一走上來,就是隔著屏風和流蘇簾子,都覺得頭有點暈。

  四樓是賭坊,還有個豪氣幹雲的雅名,叫千秋閣,大概是希望客人出手豪氣一點吧?千秋閣圍事也是個新上任的。梁安琪忍不住想,該不會是因爲龔維忻受傷,他的手下都被撤職了?

  這裏的賭坊,沒有身分地位是進不來的。這是龔維忻上任後立下的規矩,本來龔家大力反對,可是事實證明,窮人家輸光了家底,也不及有錢人輸一把!龔維忻還開放讓客人和客人對賭,龔家只收酬庸和吃紅,更不用說每逢雙月十五舉辦的珍品競標,憑龔家的門路搜羅來各種黑市珍品,讓千秋閣成了富貴人家趨之若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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