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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撿賠錢貨(我要有錢黑吃黑篇之二)》第3章
第三章

 他不相信這女人沒處理過屍體。梁師父醫治過那些傷處讓人作嘔的病患,都是這丫頭擔任梁師父的助手,他還見過她前一刻替父親處理病人潰爛長蛆的膿瘡,接著出了病房趕緊將幾個飯團狼吞虎咽地吃下肚,面對他不可思議的瞪視,她還無辜地解釋,她兩手用酒洗過了,而且她早上什麽也沒吃……

  那不是重點好嗎?!

  「你不把我撿回來的話,就不用處理了。」他根本不值得被救起來。救人還被嫌棄,若是怡之那丫頭聽見了,肯定氣得跳腳。幸好因爲龔維忻昏迷了好幾天,那丫頭心防也松了,這幾天又照常地在安平城的衙門裏跑腿賺點錢貼補家用。

  「可是你的屍體可能會漂到我家。」啊,梁安琪忽然想到,這家夥也許不習慣被救,所以在鬧別扭吧。

  她立刻道:「而且,我想如果是我爹,他一定會把你救回來的。」

  提起梁羽,龔維忻果真住了口。

  對梁師父,他不只覺得虧欠,也有一份敬仰之情。梁師父的過世曾讓他感到沮喪和絕望,這世上也許是有好人的,但真正內心沒有貧賤與富貴之分的好人卻少之又少,他曾經認爲沒有這樣的人存在,梁師父卻讓他對這世間多了一分信心。

  他記得很多年前,梁師父剛被請到龔家爲老太爺治病,他偶然撞見龔家的下人在梁師父離去後偷偷央求梁師父幫忙看個病。

  他當時以爲梁師父會拒絕。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那名下人其實已經被龔家某一房趕出去,一分錢也沒給,還被打得跛了腳,是偷偷躲在側門跟著梁師父。明眼人都能分辨在大宅子裏,誰是值得巴結的得勢奴才,誰是無須花 心思理會的無用賤役。

  當時他只當梁師父不屬于明眼人吧?但他一路悄悄尾隨,發現梁師父在看見對方破落的門戶後並沒有任何多余的表示,仍是替對方看了診,臨去前似乎也猜想到對方沒錢抓藥,還讓女兒先到藥鋪去把藥抓了回來。

  是個濫好人吧?龔維忻當時心裏悻悻然地想,他也討厭濫好人。因爲這種人喜歡當好人卻不懂得善後,往往制造更多的麻煩。

  可是,梁師父顯然不是濫好人。他也明白那位下人早就被趕出龔家,卻不點破,倒是接著在給龔老太爺看病時,做了一些外行人也看不出所以然的舉動,然後說這是他特別爲老太爺研究的診療方式,多向龔家要了一筆錢——剛好和那天抓藥的錢數目一樣。

  龔維忻笑了起來。該說他老奸嗎?可他確實替老太爺多推拿了幾下,把老太爺整治得服服帖帖,對梁師父的手藝贊不絕口,還大方賞了更多銀錢呢。

  後來,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情,背著一位在黑街裏他看著長大,卻異想天開學他參加地下格鬥而被打成重傷的小弟去找梁師父。梁師父二話不說地出手相救,雖然小弟終究回天乏術,那份恩情他卻永遠記在心上。

  往後,他每一次開口,梁師父既不會跟他客氣,但也從不推拒。比起他付給梁師父的那些車馬費和醫藥錢,真正難以還清的是恩情,這樣的好人沒能長命百歲,皇都那些豬猡卻到發鬓霜白都還在折磨別人,龔維忻總是忍不住譏諷地想著,老天爺到底想讓他看清多少這世間殘酷又惡心的真面目呢?

  既然他清醒了,也該吃點東西,雖然他暫時不適合做任何費力的舉動,但梁羽蓋的這間病房卻有許多這個世界還沒有人想像出來的巧思——

  該說,已經擁有技術,卻沒能想到該運用在這上面。

  例如這張病床,床板被拆成兩個部分,上半部可以升起,關鍵就在轉盤與齒輪,只要轉動搖杆便能將病床慢慢往上擡,龔維忻曾經見識過這間病房的奇妙之處,所以並不感到訝異。

  梁安琪隱隱覺得提起她爹好像頗有用,便道:「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先把這藥喝了吧?」

  她每天都熬藥,但他卻遲遲未醒,害她每天都浪費一帖藥,好不容易終于不用浪費了,當然要逼他喝個精光!

  梁安琪先一步舀了一口湯藥,吹了幾口,然後送到他嘴邊。

  龔維忻瞪著她半晌,縱使覺得別扭,也只能硬著頭皮喝下那口藥。但是藥才入口,他差點就一口吐出來。

  梁安琪幹笑,「良藥苦口嘛。」這藥煎得太久了,所以……呃,精 華嘛!反正,他最好還是別不知好歹。

  龔維忻認命地將藥喝得一滴不剩。

  見他願意喝藥,梁安琪很快又回到廚房,把本來想留到晚上吃的飯菜從溫熱的竈上取下來。

  因爲龔維忻需要更多精力讓身體痊愈,她這兩天還煮了魚湯。

  她這裏吃魚倒容易,春秋之際和歌溪裏的遊魚最肥,白色木屋有一部分蓋在河面上,坐在檐廊下就能釣魚。後院也養了幾只雞,以前她不想吃自己養的雞,總覺得殘忍,但總不能不食人間煙火,她可不是吃素的料。

  現在雞養大了她就拿去市場賣,賣來的錢買豬肉或雞蛋,或買牛羊雞肉,做成葷瓜湯,放個一年半載都不會壞。

  她把飯菜送到病房裏時,龔維忻正看著敞開的窗外在發愣。

  這間病房的窗口面向後院,正好可以看見後院的瓜棚,翡翠威蕤,碗大的絲瓜花在日頭下像一朵朵小太陽。她在瓜棚下擺了木椅和木桌,偶爾幻想一下自己家裏花園好大,她可是坐在玫瑰花棚下喝茶看書,而不是摘豆子梗忙著農活或家務。

  梁安琪悄悄將餐盤連同擱在床上的矮幾移到他身前,龔維忻回過神來,她扯起一個幾乎是討好的笑臉,「那藥喝完了不能空腹,否則效果不彰,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可要吃完……雖然……呃,菜色隨便了點。」她想這些粗茶i肯定不會出現在龔家的餐桌上。

  龔維忻看著她端上來的飯菜。一碗白飯,一碟番薯葉,一碟醤瓜,一盤豆

  腐,和一碗魚湯,還有一顆鹵蛋。他忍不住苦笑,對黑街長大的孩子來說,期待一頓像這樣平凡的飯菜都是奢侈的,真正的「隨便」可不是這樣。

  最貧賤與最豪奢,他都經曆過了。卻沒想過真正的平凡小日子,原來是他這輩子最欠缺也最不敢奢望的。

  梁安琪看他只是盯著飯菜發愣,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的手不能動,才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額,動手將白飯填滿湯匙,然後夾了一口青菜鋪在上面。

  她把湯匙遞了過去,龔維忻沒來得及思考就直覺地張口把飯吃了。他突然間覺得耳朵有點熱,故意把視線撇開,心想是因爲他根本不習慣被這麽照顧。

  「應該還可以吧?青菜汆燙過後我只用醬油和蒜蓉調味。」有時用一點麻油和腌過的蒜蓉,也很好吃。

  龔維忻只是點點頭,仍然盯著病床前方的窗外,不知爲何就是不敢看她。他對吃根本不講究,兒時吃的是青樓裏客人的剩菜剩飯,少年時在黑街闖蕩,因爲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裏,能吃他就不挑,乃至後來那些名目荒唐豪奢的擋口菜,他也吃不出所以然來。

  但是她都這麽說了,于是他便細嚼慢咽。原來青菜是這麽料理的,窮苦人家飯配鹽就是一餐,富貴人家家裏,這類青菜也上不了台面。但是原來一口溫熱的白飯和只拌醬油料理的青菜,這麽好吃。原來醬油不只是有鹹味,飯也不只是能填肚子,它們是香甜又溫暖的。

  因爲始終不好意思看她,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混帳,于是龔維忻悶悶地低聲道:「……很好吃。」

  「啊?」梁安琪又把湯匙填滿白飯和半塊豆腐,沒聽清楚他模模糊糊地說些什麽。

  龔維忻把頭一撇,破天荒地覺得很糗,「沒事。」

  「你如果想解手,我可以扶你去。不用顧慮我,我從小看得很多了,我不會搞砸的。」她又把湯匙餵了過去。

  「……」龔維忻突然覺得很不妙,眼前他真的無法自理各種需求,而且相較于這個……根本不能用與一般女子應對的想法來思考的女人,自己無法克制的尴尬與害臊實在很羞惱!

  梁安琪見他耳朵泛起紅暈,心裏忍不住想著,原來龔維忻也會害羞啊?不過話說回來,要讓一個女人服侍自己解手確實很難爲情。

  「你就把我當男的呗!」她還好心地安撫他,笑得一臉誠懇。

  龔維忻決定,他一定要盡快讓自己康複!

  「要不要……我幫你吹口哨?」某人很體貼地提議。

  「……」龔維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身後的女人已經開始用各種方式吹起口哨,他兩頰升起懊惱的臊熱。

  她花樣還不少,先是細細長長往上揚的音,然後一陣急促的、鳥啭般的短音,緊接著千回百轉宛若遊龍穿越百岫,而龔維忻額間的青筋也越來越明顯。

  爲什麽他會覺得自己就像那些被登徒子輕薄的良家婦女一樣困窘?而相較于他的尴尬,這丫頭的鎮定令他顯得小題大作。龔維忻以十萬火急的速度解決完小恭,某人腦袋探過來,便迎上他黑炭般的臉色。

  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是不是女人?他忍住大吼的衝動,看著她把尿盆端出去,然後又捧著水盆折回來。

  好吧,她是大夫,不能以常理視之,何況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龔維忻仍舊對這股陌生的羞窘感到不爽快。從小在黑街長大,什麽大風大浪他沒見過,梁安琪並非惹人厭,他也不是覺得痛恨或不耐煩,只是他從小到大害羞的時候可能一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此刻卻……

  他簡直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第一次跟女孩子同處一個屋檐下一樣的別扭!

  哦……也許更糟!

  于是,當梁安琪再次回到病房時,他決定非要做點什麽來扭轉局勢。

  當然,後來他也明白,他會這麽做的原因,並不只是爲了扭轉局勢。

  梁安琪一進房,就見龔維忻微笑地盯著她,那笑容,那視線,盯得她頭皮陣陣發麻。

  不知道爲什麽,毆打龔維忻的人雖然下手毫不留情,但他的臉上卻只有兩處刀痕和一處瘀傷,否則她也很難認出他來。也許連下手傷他的那人都覺得打傷他的臉很可惜吧?

  龔維忻是好看的,所以當他那樣微笑地看著一個女人,照理來說,應該會讓對方臉紅心跳才對。

  梁安琪這輩子還沒有臉紅心跳過。她撫著胸口,默默懷疑難道傳說中與龔家浪子四目相對時必然會出現的心悸就是像現在這樣——但是她覺得龔維忻那眼神比較像地頭貓棉花盯著老鼠的模樣啊!

  「有件事,我覺得很抱歉。」龔維忻開口道,他垂下眼睑,雖然沒有流露出憂郁的表情,但仍是讓人感覺到他心情沈重。

  「呃……什麽事?」他想爲方才的態度道歉嗎?她心胸很寬大的,只要他知錯能改,她一定既往不咎!

  龔維忻又深沈地看著她良久,「我們成親多久了?」

  「啊?」梁安琪大張的嘴,起碼可以塞下一顆鹵蛋——嗯,鹵鴨蛋。

  龔維忻好整以暇地研究她誇張的表情,自清醒以來一直很低落的情緒總算稍稍上揚。接著他低下頭,「咱們孤男寡女,你又如此盡心盡力,衣不解帶地照顧我,如果我們不是夫妻,我也必須對你負責。但我看你如此熟悉于服侍我,應該是我的發妻吧?」

 梁安琪目瞪口呆的臉上,慢慢地,閃過各種讓他忍俊不住的變化。但龔維忻掩飾得極好。

  然後,梁安琪來到床邊,把水盆往桌上放,視線始終沒離開過龔維忻。她伸手以食指和拇指撐開他的上下眼皮,仔細觀察了他的眼睛好一會兒,一臉深思地問:「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龔維忻擰起眉,「我……我的頭有點痛。」他還很有那麽一回事地扶住額頭,病弱的模樣讓人于心不忍。

  梁安琪恍然大悟,但又覺得奇怪……他剛醒來那時不像失憶的樣子啊!

  「你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吧?」

  「我……」他一臉困擾。

  「你不是記得我爹嗎?」她直接坐到他身邊,急切地問。

  「有一點模糊的印象,一個我很敬重的長輩印象,是嶽父大人吧?」其實那一瞬間,龔維忻還是有點心虛的。

  梁師父,對不住。他想……他是真的累了,他想遠離皇都,安安分分地躲在像這樣甯靜的小地方,過平凡的小日子,哪怕必須當一回無賴……話說回來,他相信他在世人眼裏,原本就是個無賴。

  這下換梁安琪啞口無言了。

  「如果我們不是夫妻,那……」他看向窗外,一臉黯然,「看來我是個亡命之徒了?受了這麽重的傷,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我不應該留在這裏給你惹麻煩。」

  怎麽說得好苦情好可憐的樣子?梁安琪有些急了,「那個……」

  該老實告訴他真相嗎?但是現在的他也回不了皇都,無處可去吧?

  「嗯?」龔維忻暗忖,這丫頭還挺難拐的啊!梁師父的女兒果然不是單純的蠢貨。

  梁安琪看著他,蓦地,過去對他的種種認識,父親對他的惋惜,以及她偶爾心裏升起的同情,在看著他白皙的臉上那些傷口時,全都湧上心頭。

  他背負得太多,宣泄得太少。父親曾經說過。

  如果不是她發現他,他早就死于非命。究竟是什麽深仇大恨要這樣折磨一個人?能夠忘記過去,也許是因禍得福。

  「對啦,我們成親了,哈哈哈。」反正就……只好那樣啦!她臨時也編不出他的新身分啊!

  這下,又輪到龔維忻有些傻眼了。

  「你啊」既然決定這樣做,前因後果也得交代清楚才不會有破綻。梁安琪腦袋飛快地運轉著,「我平常就告訴你,不要每次都板著臉瞪人嘛,你看你這次就得罪人了,得罪那個……那個……皇都最凶惡的大流氓龔維忻!」

  「……」龔維忻忍不住瞪著她。

  不過當梁安琪瞥向他的時候,他又立刻端出一臉受教的模樣,梁安琪湊近

  他道:「你聽到這名字,有沒有什麽感覺?」比如很熟悉,很親切之類的?

  龔維忻暗忖這丫頭在試探他的可能。

  「感覺……不像大流氓。」

  「那你覺得像什麽?」

  龔維忻定定地看著她,那雙大眼閃閃發亮、無比好奇……這丫頭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好像有點印象,覺得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家夥。」話落,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丟臉。

  可惡,都是這丫頭,害他淨想一些幼稚無聊的事,才會有這麽幼稚又無聊的反應!

  就算失憶了也覺得自己很厲害,這男人該不會無比自戀吧?梁安琪挑著眉心想,然後聳聳肩,「總之你得罪了他,他讓人把你打成豬頭,幸好啊,爲妻我一聽到消息,立刻快驢加鞭,驢不停蹄地衝到皇都,但是那個龔惡魔不肯輕易放人,我內心焦急不已,立刻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終于說動他的鐵石心腸,最後,他開出了條件,要我躺針床,踩火炭,過鐵人巷,挑戰十八銅人,通過重重考驗,才能把你帶回來。」

  「然後呢?」還有沒有?龔維忻忍住用眼神掐死她的衝動。「然後?我當然是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啊!夫君只有一個嘛,你答應要賺錢給我花,還要永遠替我做牛做馬,絕不讓別人欺負我,只要有好吃的都給我吃,只要有辛苦的都你來做,只要有麻煩都由你扛,任勞任怨絕不反悔,而爲妻我只不過是流點血流點汗,就能保住你的命,算得了什麽呢?」她還伸手撥了撥額前的發絲,一派潇灑地道。

  龔維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微笑變成獰笑。

  忍住,這臭丫頭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聽起來……咱們感情很好?」

  「呃……」這問題竟讓梁安琪有些尴尬,騙他安心以養傷爲第一要務,跟騙他的感情是兩回事啊!看他萬般別扭又無處可去,她才會靈機一動,心想若他以爲兩人是夫妻,也許會安心一點。她沒有要欺騙他感情的意思,可是這個問題卻讓她發現自己正在欺騙一個已經沒有過去,只能依賴她的男人的感情。

  「還還不錯啦。」她心虛地移開眼,終于萌生了說謊的不安,而眼尖的龔維忻像是終于逮到她小辮子那般暗暗地笑了。

  「能夠讓我立下那樣的誓約,又能夠讓娘子如此義無反顧,看來我真是幸運,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厮守。」

  梁安琪全身都冒汗了,「也不至于那麽誇張啦……」她成了愛情的騙子!她會被雷劈嗎?

  「娘子害羞了嗎?」她就坐在床邊,于是龔維忻故意湊近她,近得能聞到她身上混合了藥材和某種不知名香草的氣味。

  他早就知道她從不搽胭脂水粉,但倒是第一次發現,她的皮膚比絲綢還光滑,那一瞬間他的手幾乎産生碰觸她的騷動,但她卻更快地退了開來,漲紅了臉支支吾吾。

  「不是啦,你……啊對了,你先洗個手臉,我待會兒幫你把脈跟換藥。」龔維忻若有所失地退開,心裏卻想著,暫且放她一馬也無所謂,反正這丫頭撒了這樣的謊,他都忍不住好奇她接下來要怎麽應對了呢!

  而且,等他身子康複了,到時候……呵呵!

  龔維忻斂起眼底期待的笑意,全然沒想到梁安琪會撒這個謊,他要負最大的責任。那當下他只覺得看這丫頭怎麽出招很有趣,當她替他解開手上的白布清理雙手時,他還刻意輕佻地不停碰觸她的小手。

  只不過,龔維忻隨後就發現,除了談到兩人之間的感情以外,這女人對人跟人之間肢體上的暧昧相當遲鈍。雖然能理解她身爲大夫,所以頻繁地與傷患接觸早就習以爲常,可是像這麽毫不設防的女人……

  不知道爲什麽又讓他很生氣!

  龔維忻想起過去對她的幾次短暫印象裏,她不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是正在做一般女子不會做的事。例如在別人家裏閑逛,還爬到牆上偷窺,貓著身子跟蹤別人想要看熱鬧之類的。

  每次看見她跟著梁師父一起出現,他總是忍不住擰起眉。不是厭惡看到她,而是他心裏總會想著:好了,這下他又得費心注意這丫頭,以免她趁著梁師父忙于看診、無心他顧時,又跑到不該去的地方!

  梁安琪想必沒察覺,每次她和父親到皇都去,除了第一次的偶遇外,之後總會不小心撞見龔維忻,未必都是巧合。

  回想起那些往事,再加上眼前種種,都讓龔維忻得到一個結論:這女人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卻多到過剩——她對人完全沒心機,好奇心卻過度泛濫!他冷著臉讓梁安琪替他換藥,當她幾乎貼在他身上替他綁好胸前的藥布時,一點也不覺得哪裏不合適,還一邊笑著說,他醒來真是太好了,替他包紮可以省很多力氣。說完還低下頭……

  啊!龔維忻又差點暴吼出聲。她的氣息吹在他乳 - 尖上,而這女人只顧著研究他胸口的瘀痕,還伸手摸了兩下,然後咕哝著自言自語些他聽不清楚的話。忍住!她是大夫,他最好別太小家子氣,別小心眼!

  但龔維忻仍是微愠地想著,這麽久以來,究竟有多少人在像他這樣接受治療時,心懷不軌偷吃豆腐……或者是被她吃豆腐,這家夥也完全沒感覺吧?梁師父在的時候或許不會讓那些登徒子有機可趁,但梁師父走了之後呢?

  基于對梁師父的虧欠,他今後有必要將她納入管轄範圍裏。

  這是報恩!雖然只有他自己這麽認定。

  「對了,我忘了問最重要的事。」他在她捧著髒汙的水要離去時,開口說道,當下其實有點不甘心自己只能呆坐在病床上,而她卻還有其他雜活得忙,必須離開。

  「什麽事?」

  「我叫什麽名字?」他忍住笑意,看戲般地等著她如何圓這個謊,不得不說,他還挺期待她驚慌失措傷腦筋的模樣。

  啊咧……她竟然忘了這回事。都怪方才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害她不忍心告訴他,他是皇都大流氓,臭名遠播,而且很可能是被自己那有著聖人美名的哥哥派人毒打一頓,丟到河裏毀屍滅迹!

  這下,她得編出更多謊,來圓這一個忘了深思就脫口而出的謊。

  「我心愛的結發妻,你該不會忘記我的名字吧?」他壞心地讪笑道,梁安琪額冒冷汗、暗自慌張的模樣顯然大大取悅了他。

  「怎麽可能……」梁安琪幹笑,腦袋飛快地轉著,「你叫……朱大毛!」

  「……」他可不可以捏死她?龔維忻黑著臉,看著某人因爲危機解除而眉開眼笑,顯然還對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無比佩服。

  見到龔維忻明顯鐵青的臉色,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感到絕望,梁安琪心裏當然有些過意不去——沒法子,情急之下,她腦袋裏只有一團漿糊,生不出什麽有文采有詩意的名字啊!她只好幹笑著,盡可能笑容甜美地討好道:「大毛哥,那我先去忙了哦!你好好休息……」

  最後一個字都還沒落下,她已經腳底抹油開溜了,留下龔維忻坐在病床上,殺人的視線像能將牆壁瞪出兩個洞來。

  現在是什麽情形?

  病房裏,一男一女和一個小鬼。男的瞪著那多出來的小鬼,小鬼也瞪著那多出來的男人。

  「這該不會是我們的女兒吧?」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那個小鬼不友善的眼神卻讓他忍不住故意這麽問道。

  梁安琪嗆咳了起來,而趙怡之挑起眉,對自己不過兩天沒出現就遺漏了這麽一大段劇情感到不開心。

  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不是,怡之是我義妹。」趙大娘是她誼母,怡之當然就是義妹了。

  趙怡之左右想了想,拉著梁安琪的衣袖,示意她到外頭談。臨去前還不忘丟給不能下床的龔維忻一個挑釁的回陣。

  「……」哪來的小屁孩?龔維忻沒打算跟個小鬼計較,他不用想也知道她們在外面討論什麽,只不過現在他發現自己不太喜歡那女人把他晾在一旁。

  「……就是這樣,等會兒你可別說溜了嘴。」梁安琪簡單解釋了緣由,但是對龔維忻的真實身分三緘其口。

  趙怡之翻了翻白眼,「好人做過頭了吧?」

  「他很可憐啊,而且這樣一來,他的仇家也比較不會找到這裏來吧?」

  「最好他康複後,發現附近的人根本不認得他這個『鄰居』時,他不會察覺真相!他很快就會發現你不是朱大嫂而是梁姑娘!」

  「怡之啊,天天跑衙門,你倒是變得越來越聰明了呢,看著大老爺辦案真的那麽有啓發效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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