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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撿賠錢貨(我要有錢黑吃黑篇之二)》第2章
第二章

  龔維忻當時身邊只跟著一名臉形方正、身材魁梧的管家,全皇都的人都知道,這名管家是地下皇帝龔天問的左右手。但是當時那些混混並不是因爲害怕這名左右手,龔維忻認祖歸宗以前,在黑街就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至於說到擋路,其實當時他們所在的地方,位於角落,怎麽樣也礙不到他大少爺的路,總之四名地痞沒人敢吭聲。

  龔維忻依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把她扔出去。」

  然後那名臉很方、塊頭很大的管家朝她走來,梁安祺更加不妙地想著,這家夥比那四個小混混難對付啊!但接著她被扛在大塊頭肩膀上,大塊頭大步流星地走到黑街外頭──呃,黑街沒標明那裏就是黑街,只能說居民約定俗成,卻苦了倒楣的外地人不小心誤闖。但話說回來,黑街裏頭就是煙館、妓院和賭場之類的場所,明眼人應該也不會沒頭沒腦地闖入才是。總之那大塊頭出了黑街,便把她丟到地上。

  噢!她的屁股……要是裂了怎麽辦?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照子放亮點,下次就沒那麽好運了。」大塊頭面無表情地警告道,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那算英雄救美嗎?一點也不算吧!龔維忻也許只是剛好看那些小混混不順眼,又正好覺得她出現在那裏很礙眼。

  但是,後來她間接得知龔維忻的身分,了解皇都市井之中那些錯縱複雜的權力結構,不自覺地就讓龔維忻這個名字在她心裏留下印象。

  之後幾年,父親的能力讓他的病患背景越來越複雜,對龔家的接觸自然也不算少,關於龔維忻這個人,在她無意間聽見甚至看見的那些秘密裏,似乎漸漸能夠拼湊出一個絕對不是壞人,而且很讓她好奇的神秘面貌……

  「梁師父,這邊請。」領路的仆役十分恭敬,和梁氏父女第一次到龔家看診時,底下人愛理不理的態度大相徑庭。據說那天之後,龔家老太爺的痼疾好了很多,對梁羽的推拿功夫贊賞有加,因此這一回他們父女被當成貴客招待。

  這種富貴人家的富貴病,因爲梁安琪學得夠透徹了,不需要在一旁幫手兼學習,梁羽便允許她可以到處晃晃,當下只是給了她一個「敢惹麻煩就得自己擦屁股」的警告眼神,便讓她放風去了。

  龔家真是大。她父親醫治過不少有錢人,可龔家大宅卻是她見過最氣派、最像迷宮的。與第一次到龔家時不同,這次龔宅的總管派了個小丫頭給她,說好聽點是供她差遣,說白了只是盯著她不惹事。但是那小丫頭哪裏是她的對手呢?三兩下就讓她甩開了。

  此刻,梁安琪正趴在連結兩座花園的抄手遊廊頂上,聽打掃的下人說閑話。

  「……母親不過是個妓女,憑什麽跟我們少爺平起平坐?」說話的是上一回梁安琪到龔家時,把梁安琪當成偷兒嚷著要送官府的龔家大房管事,梁安琪管他叫耗子臉。

  「話是這麽說,但你可得小心點。我聽說那家夥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你到黑街去隨便抓個人來問,都知道他是怎麽從黑街下三濫的窯姐兒之子翻身成爲大流氓的!是在地下格鬥場啊,那些窮凶極惡之徒被送進他們稱作鐵籠子的地方,像鬥犬一樣打個你死我活,活下來的人就能稱王。聽說他在鐵籠子裏打了三年,三年裏他沒有一場敗績,皇都的權貴大老爺們把他當成寶捧著,在地下格鬥場一攤千金就爲了看他比賽……」

  那人說到這裏,突然壓低了聲音,可卻逃不過梁安琪那對順風耳,「我聽說他曾經把想包養他的李老爺打趴在地上,高高在上地踩著李老爺將他狠狠羞辱了一頓……你們也知道李老爺酷愛狎玩男童。」他一臉作嘔地補充道。

  「那李老爺怎麽沒讓官府把他給抓起來啊?」

  該被抓的是李老爺吧?但金錢代表正義,在每個地方都是真理。

  「何止不報宮?李老爺據說還因此更加狂熱了。那家夥脾氣越壞,越目中無人,那些大老爺不只不追究,還覺得他夠性格,爭相追捧他這個『地下格鬥場皇帝』的權貴也越來越多,他還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囂張起來,府尹的公子就被他踩斷了鼻梁呢。」

  「我看這一點也不單純,說不定他和他那個窯姐兒的娘一樣,那些權貴大老爺其實私底下好小倌的也不少,而且有些人確實就偏愛這一口……」說話間,衆人都是一臉惡心、不敢恭維的模樣。這座龔家大宅裏的主子們各種奇怪的癖好,他們也不是沒見過,當下多少都有些心知肚明。

  「嘯!我就是要你們當心點才說的,鐵籠子是什麽地方?多少牛鬼蛇神,直著走進去,橫著被擡出來,他可是待了三年呐!說話當心點!」

  梁安琪對底下那些人的嘴臉一點也不意外,世態炎涼,她看得可是夠多了,不過她仍是繼續聽了一會兒,猜想他們口中極不願意提及姓啥名誰,也不願視爲主子的「那家夥」,應該是龔家二少龔維忻,據說在一年多前才讓龔天問接回龔家認祖歸宗。

  龔天問第一回請她爹到龔家看診時,介紹過他的兩個兒子,她一眼便認出襲維忻是之前在黑街替她踢了小混混一腳,又讓人把她丟出去的貴氣少爺。不過,龔維忻卻面無表情,好像沒認出她來,她也不好自討沒趣。

  那一趟回去後,一聽說她爹被龔家請去看診,安平城與和歌村那些熱心的

  鄉民們立刻聚到她家,一群人排著隊給她爹推拿看診的空暇時,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了龔家大大小小的傳聞,無非是想從她爹口中打探一些讓小老百姓們好奇的瑣事。雖然鄉民們漸漸也發現了,她爹給病人看診的時候是不說任何閑話的,口風比什麽都緊,但這反而也讓她爹的醫德廣受鄉人信賴。

  拜那些三天兩頭到她家閑磕牙的鄉民之賜,梁安琪差不多連龔家兄弟的生辰八字都一清二楚了——其實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連龔家的人都沒接觸過。

  此刻,梁安琪無聊地趴在廊頂,單手支著臉頰,忽然覺得那耗子臉越看越討厭,她拿出小彈弓和總是隨地撿拾放在口袋中以備不時之需的小石子,瞄准了耗子臉說閑話說得口沫橫飛的嘴巴——

  啪!耗子臉被飛來的石子打偏了臉,疼得哀號了一聲。

  「是誰?」

  梁安琪立刻伏低身子往另一邊的花園後退,她以爲能像過去那般靈敏地跳回地面,卻不料雙手攀附的瓦片竟然松落了,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個四腳朝天,仿佛已經在牆下守株待兔許久的某人雙臂一張,把她接個正著。

  梁安琪擡頭,迎上一張近看更顯精致俊俏,神情卻又冷又臭的臉,害她當下只能尴尬地衝著他傻笑。

  「又是你。」

  嗄?她「又」怎地?

  耗子臉和那兩名傭仆穿過海棠門想尋找惡作劇的家夥,不料卻撞見抱著梁安琪的龔維忻,當下都沒了主意。

  方才是說得很不屑,可龔維忻到底還是主子,明著他們是不敢造次的。

  「回去工作。」龔維忻淡淡地說道,耗子臉和那兩名下人只得悻悻然又有些不甘心地走開了。

  人都走了,梁安琪更加尴尬地和面無表情的龔維忻對視,正暗忖他打算抱到何時,龔維忻卻毫無預警地雙手一放……

  「啊!」幸虧她反應夠快,立刻抱住他不放。

  年紀尚輕的龔維忻沒料到這丫頭完全沒有女人的矜持,反而因爲她的舉動緊張地倒退了一步。

  梁安琪直到站穩了才松開手,看著龔維忻瞪著她,一臉不悅的模樣,立刻若無其事地伸了伸懶腰,「今天天氣真好啊……」然後她瞥見某人耳朵不自然地泛紅,對比天生白皙的一張臉更明顯了。

  出身黑街的家夥,應該沒那麽容易害羞吧?梁安琪想著,打算就這麽腳底抹油開溜,「多謝兄台搭救,小妹這就不打擾了,告辭。」

  「不會有第三次,你最好別再惹麻煩。」他冷冷地在她背後道,梁安琪則吐了吐舌頭。

  又沒要他救,幹嘛這麽踐?啐!

  那天梁氏父女離開龔家時,遇上了求助的龔家下人。梁羽一看就知道對方付不出診金,不過還是出手幫忙了,梁安琪幫忙到藥鋪抓藥時,總覺得好像有人跟著,她心想該不會是耗子臉存心報複吧?不過直到父女倆替龔家下人看完診回到家,卻什麽事也沒發生,她也就把這件事情抛到腦後。

  想不到再一次和龔維忻有交集,卻是他主動找上門來……

  狂風暴雨的深夜有人來敲門,梁安琪也不覺得奇怪,病痛是不挑時辰的,所以她立刻換了保暖的衣裳下樓要幫父親,想不到來求診的竟然是龔維忻。

  應該說,是他背了個重傷的小混混大老遠來求救。爲什麽皇都的醫所不去,大老遠跑來找她爹?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這名傷患除了她爹以外,恐怕沒人敢出手醫治。

  要說這方圓百裏,從皇都到安平城,有哪一位大夫可以踐到不把皇都的惡勢力放在眼裏,那一定就是她老爹了。梁安琪頗得意地想著。

  當然,梁羽爲了女兒未來的安危,其實與皇都那些惡勢力都保持一定的友好關系,除了憑自己的能力讓他們對他既敬重又客氣,也識時務地不插手管不該管的閑事。如此一來,就算梁安琪以後自己一個人,那些地痞好歹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至于欺淩她。

  龔維忻確實挑對了時機,狂風暴雨的深夜,誰顧得了郊區這裏來了位不速之客?

  那小混混傷得很重,梁安琪在一旁幫手,也就不小心聽到一些內情。

  「我……想像忻大哥一樣……」

  那小混混下巴已經碎得差不多了,還拼命想交代遺言,梁安琪也是很費神才能聽懂他在說啥。總之大意是,出身寒微的小混混得罪了某個大老板,又急需一筆錢,于是異想天開地效法龔維忻站上地下格鬥場的舞台。

  要知道,她爹是人,不是神仙。小混混還是挂了……梁安琪歎了口氣,想要在人生路上奇迹般的逆轉勝,實在是需要一點運氣和一點過人的天分,她看過太多太多沒有運氣的普通人了,有些人還有再站起來的機會,有些人卻再也沒有了。

  龔維忻一直陪在小混混身旁,直到他斷氣還回不了神。清晨時,梁安琪替他打了洗臉水來,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把手巾擰幹,卻是替小混混擦著臉上的血迹,梁安琪有些無語,默默的又有些難過。

  仔細想想,一個大少爺在狂風暴雨的深夜背著小混混來求診能有什麽好處呢?論時間點,絕對比不上他那有著「至善公子」美名的哥哥龔維惇,在皇都年節的廟會裏背起昏倒的老奶奶跑過半條街找大夫來得萬衆矚目,論小混混的背景,更不如襲維惇閑閑沒事也能在街上湊巧救下郡主這麽讓人津津樂道。

  雖然小混混沒能救活,龔維忻還是鄭重地謝過她爹——臉色依舊很臭很難看。梁安琪默默地想著,看來這家夥天生臉臭……真可憐。

 梁羽陪著龔維忻把那名小混混安葬了,似乎還陪著他到黑街去找小混混的家屬。梁安琪記得老爹回到家後,有些感歎地道:龔家二少面冷心熱,雖然能忍人所不能忍,可惜心還是太軟,待在龔家遲早會出事。

  梁安琪後來常常覺得,她爹其實還能去擺算命攤子,肯定也會出名的。

  之後沒幾日,梁安琪又陪著父親到龔家去看診,在龔家遇到了龔維忻,他也只是淡淡地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那張臉依舊是拒人于千裏之外地冷淡,只是梁安琪不再把它當成惡意了,反而趁著沒人注意時衝著他露齒一笑,就算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她也無所謂。

  那天她又趴在屋頂上偷聽耗子臉和下人聚在一起講閑話,不過這回她發現了樹上的蜂窩,當下臉上的賊貓笑真是想藏也藏不住,沒一會兒花園就傳來一陣此起彼落的雞貓子鬼叫,而她已經翻過牆准備開溜。

  才在另一處花園安然落地,卻又看見龔維忻雙手抱胸,像是已經等在那裏許久,一見她跳下來,他只是讓人去准備擦蜂螫的傷藥,然後有些責備意味地瞥了她一眼。

  梁安琪挑眉回視,她這次可不需要他出手相救了吧?

  「還呆在那裏做什麽?你也想被自己打下來的蜂螫嗎?」這裏和隔壁的花園可是只有一牆之隔。

  做壞事被逮到,她小臉紅了紅,「我只是路過,不關我的事。再見!」

  她再次腳底抹油開溜,但這回她爬上屋頂跟落地的位置不太一樣,方向一時有些迷糊了。

  「左邊直走。」龔維忻心裏沒好氣,口氣和臉色卻仍然平淡地道。

  不是說不會幫她第三次的嗎?梁安琪笑著道謝,還真當自己只是路過,一點也不把隔壁的哀號當回事地蹦蹦跳跳跑開了。

  然而何止是這第三次?

  之後每回梁安琪跟著父親到龔家或黑街看診,總會很巧地在做壞事時遇上龔維忻,而且還不小心讓他救了第四、第五……到後來都數不清第幾次。這家夥出手救她也就罷,不說她沒開口求救,他還非要冷冷地數落幾句不可,害梁安琪忍不住懷疑這家夥沒事專門盯著她呢!

  而龔維忻大概是因爲小混混的前例,似乎覺得她爹挺靠譜的,什麽阿貓阿狗傷了病了,皇都的大夫不敢接手,龔維忻就大半夜來找她爹——因爲不只她爹不想得罪皇都的權貴,龔家少爺的身分也讓他不再自由。

  最後一次,是她爹過世不久前,龔維忻爲了一個命在旦夕的妓女來找她爹,當時她還陪著老爹一起到窯子裏去救人。

  那一次她才知道,就算最讓人輕賤的妓女也有分等級,多的是在暗無天日的社會底層被糟蹋到滿身又毒又爛,孤老病苦無人聞問的。明明已看過太多的死亡與悲慘的命運,但那是她第一次爲自己的無知感到愧疚,並且真正因爲他們父女倆只是人,不是神仙,無力回天而難過——

  她都要以爲自己忘記那種無力感了呢!

  也許是那樣的出身,讓龔維忻對于黑街裏同樣身世卑微的人們總是特別心軟,梁安琪也明白她爹是漸漸喜歡這名後輩,所以好多次都是破例出手幫忙。仔細算一算,龔維忻跟她也認識十三年了,只不過三年前她爹過世後,她與他的交集就少了,而且她其實不太願意和龔家那個魔窟牽扯不休——

  魔窟是她給龔家大宅取的綽號,一個迷宮裏住著一群整天想著爭財産害人的妖魔鬼怪,不是魔窟是什麽?

  不過,看樣子龔天問在天之靈,可沒忘記當年請托他們父女倆的事,她是非蹚進這淌渾水裏不可了。

  將思緒從往事中拉回來,梁安琪又將龔維忻的身體擦洗過一遍。下手傷他的人真是狠啊!看樣子是知道他過去的出身,一般的攻擊對他不見得有效,淨挑要害打。她用掉了一整瓶父親留下來的藥酒和家傳秘制藥丹,雖然她自己也做了一些,但至少要封存到明年才有療效,眼下她不得不把原本要用個幾年的分量,一次全用在他身上。

  接下來就只能靠他自己啦!

  「你要撐下去啊,好歹讓我看一次奇迹行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都快要以爲這就是真理了,看在我那麽累的份上,反駁我一次行嗎?」梁安琪忍住甩他兩巴掌看看能不能叫醒他的衝動。她想她還是快去准備煎藥比較實際。畢竟,雖然她對老天很沒信心,但她對自己的醫術倒是很有信心。

  她不是神仙,但是她也同樣很不服輸呢!

  他從小就善于忍受疼痛,因爲別無選擇。久而久之龔維忻也相信自己確實比旁人更善于忍耐。當急劇的疼痛追逐著他的意識,來到夢境深處,他前半生所經曆過的,最脆弱的那些時刻,便化作夢魇來纏他。

  殺了他!那些其實膽小無比,只敢躲在鐵籠子外,以旁人的殘殺自娛的人們嘶吼著,而他早就知道這一次他遭遇的對手,是從小一起長大,一起闖禍,一起挨打,一起作著出人頭地美夢的好兄弟。

  來吧!你可以的!曜子的臉被他打得面目全非,但仍刻意露出一個誇張的、挑釁的笑臉和動作,讓鐵籠子外的那些瘋子更加狂熱,但他從曜子的眼裏看到的卻只是安撫和無奈的微笑。

  從小到大,他們無數次爲了各種理由,毫不留情地讓對方吃自己的拳頭,然後對著彼此狼狽的模樣笑咧了嘴,擊掌言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這一架得打到至死方休。

  他可以棄權不打那場比賽的。

  不行。你才剛起步,而且我們沒有時間了,我需要那筆錢,你是那種地方出身的,你知道要是一輩子葬送在那裏有多淒慘,我只有一個妹妹

  那麽讓他詐輸吧。曜子贏了比賽,他一樣有分紅,雖然非常少……

  嘿,不行,你少看不起人了……曜子當場翻臉,比賽前一天晚上卻把他找出來喝酒。我把全部希望賭在你身上了。曜子推了他一把,我從來沒打臝過你,別否認了,你總是放水。我們之中真正能夠在這裏站穩腳步的只有你,你就當我把責任推給你好了,以後要一場接一場打個不停的可是你。

  他無法反駁。而且,確實,如果他輸了,一年以來的苦心都會白費,那些豬猡看不起輸了死鬥的喪家犬;而且就算他棄權,曜子同樣得和別人打個你死我活……

  第一次站在鐵籠子裏時,他曾經那麽想著就算死也不會後悔,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拼一次機會。後來每一戰他都是這麽想的。在黑街,他那樣的出身,只有靠搏命才能讓自己不被別人糟蹋。

  但是那一次……後來的日子他無數次地想著,他是不是錯了?

  打死他——

  那些豬猡在鐵籠子外不停地叫囂,曜子見他遲疑,撲了上來。

  動手啊!我就靠你了!

  拜托——

  拜托。誰能想像,這樣苦苦的哀求,是爲了求對方打死自己?因爲他需要用命換錢。

  第一次在鐵籠子裏打死人,十二歲的他手抖個不停。但他告訴自己不能後悔,那是他抵死對抗命運的第一場勝利,他不願意再當無能爲力的弱者,躲在腐臭的黑暗中埋怨老天爺不公平。

  能夠的話,誰也不想埋怨。

  他只是不想被人糟蹋,而曜子兄妹只想脫離父母欠下的一屁股爛帳過平凡日子,只是這樣而已不知是血或眼淚讓他的雙眼刺痛,滿腔的憤恨湧上他胸口,他只能欺騙自己,眼前不是他的兄弟,是操弄他們命運的那一雙手!是讓他們一次次抵死掙紮,卻仍然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承認失敗的那一雙手!他瘋子似的反擊幾乎一擊就讓曜子倒地不起……

  他又寫下一頁不敗傳說,豬猡們在鐵籠子外爲他歡呼。曜子全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身子仍在抽搐顫抖,嘴角卻往上勾,他覺得內心有些什麽正在崩毀。

  「我不要你的髒錢!」曜子的妹妹根本無法諒解他,「帶著你的勝利滾回那些人渣身邊!」

  龔維忻沒有解釋。他仍是拼上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還了曜子父母的債,卻還不了他心中萬分之一的虧欠與自我厭惡。

  那只是一個開端。他不敗的王座是用每一個同樣命運坎坷的犧牲者的血肉堆築而成,他的對手有罪犯,也有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

  誰是心甘情願用命來換錢?

  我想像忻大哥一樣——

  那是第幾個錯把他當成英雄的孩子?他的選擇究竟爲那些只想翻身過平凡日子的孩子捏造出多少錯誤的期待?他看著那張年輕卻血肉模糊的臉,感覺到手心裏握著漸漸冰冷的溫度,而他的血液也跟著凍結,靈魂墜入冰冷深淵。

  身體永無止盡的疼痛,也許就是他的懲罰了吧?

  意識又是一陣渾渾噩噩,分不清是夢境,或他終于來到地獄,被往逝者的幽魂糾纏,而疼痛有時如火燒,有時像千萬根針紮著他的骨肉,有時……不知是否痛過頭,他竟然出現「不痛了」的幻覺。

  當龔維忻總算睜開眼時,房間裏的一切似曾相識,甚至他確信這地方曾出現在夢裏,因此讓他更不能肯定此刻是否仍在夢境之中。

  龔維忻試著坐起身,雖然扯動了傷口,但這股疼痛比起昏迷那時折磨他的,根本不算什麽。

  這裏是……他想起來了,這房間,他曾經造訪過,只是那時是深夜。

  「你醒了?哇——怎麽坐起來了,快躺下!」梁安琪捧著水盆一進到房裏,先是松了一口氣,接著驚慌失措地將水盆往床邊矮幾一放,壓著他躺回床上。

  「傷還沒好,你想浪費我的藥嗎?」他遲遲未醒,害她又用掉一瓶庫存的藥酒,心都在淌血了。

  龔維忻先是愣愣地看著梁安琪,仿佛沒想到會再見到她,而後她的話讓他恢複平日陰沈的臉色。

  「你爲什麽要浪費那些藥跟力氣?」那些傷藥應該留給更值得的人吧。

  「呃……」他在生氣嗎?

  「因爲我怕死人,不想處理屍體,那超可怕的。」

  也很麻煩,要去買棺材——棺材才貴啊!就是最便宜的也很花錢。然後還要挖坑,這是最累的,而且……她覺得他的名字很難寫,要是把他的墓碑寫得太醜,她怕他晚上來找她……這還不可怕嗎?

  話說這幾天晚上,因爲他一直沒醒,所以她還真的開始練習寫他的名字,可惜還是很醜。尤其那個姓,有夠難寫。

  等會兒一定要收起來,別讓他發現了。梁安琪背脊冒汗地想著。

  「……」龔維忻一直覺得很奇怪,梁師父就算是受他請托,去了黑街最貧困最無法無天的那些地方,也總是帶著梁安琪,甚至從來不阻止這個好像對什麽都很好奇,對人卻不夠防備的丫頭自個兒四處晃悠。

  可是他發現,梁師父總會對女兒解說他們遇上的一切,從情勢到緣由,爲什麽會導致這一切,又該如何掌握有限的資源解決最迫切的問題……龔維忻這才有些恍然大悟,梁師父也許是將女兒當成男孩子在教養,雖然他不明白爲什麽,但這確實比讓她變得無知又無能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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