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由空軍親自護送,從各地的醫療專家中抽出了這些經驗豐富的醫生奔赴災區治療傷員,他們的出現無疑給所有重傷的群眾們都帶來了好消息,而當柏子仁恰巧跟著傅凜他們離開u市的同時,那位負責指揮這裡一切情況的廖首長帶著大概七八個醫生往這裡走,打頭的那個赫然就是任天翔。
「老廖,情況怎麼樣?感染的人多不多?我聽說u市醫院被震塌了,找不到醫生是嗎……快帶我過去看看情況,現在可是一刻都不能拖啊……」
手上拎著醫藥箱,一邊往前走一邊說著話,從得知消息就第一時間心急如焚趕往這裡的任天翔年輕時候和這位廖首長有過交情,因此此時說話也沒什麼顧忌。
「誒,老任,這趟辛苦你了……我們這兒情況現在還好,傷員基本給控制住了,物資供給也基本不成問題,目前還沒有因感染而死亡的傷員,有個不錯的小子幫了我們大忙,啊,說起來,他也是p市的……」
這般說著,老廖就抬起眼睛看了看周圍,此刻收容點到處都是傷員和解放軍戰士,穿著一身白大褂的柏子仁本該格外顯眼,邊上的一個戰士小聲地說了句小柏醫生走了,廖首長才像是恍然大悟地開口道,
「哦,對對對,柏子仁和老唐手底下那個兵去l市了,你看我這記性……」
拍著腦門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這幾天忙得連臉都沒洗過一次的廖首長衝面前的任天翔道,
「是個叫柏子仁的年輕人,之前咱們這兒問題最嚴重的時候,一直是他在。現在他去災情更嚴重的l市了,要是有機會,你倒是可以見見他。」
「柏子仁?!」
一聽到這名字就皺起了眉,任天翔心裡在疑惑地想著是不是同名同姓,可是直覺又在告訴他,或許並沒有這樣的巧合。
「如果是個臭著張臉,一副我懶得和你說話的小子的話,我當然認識他,我剛把他的實習成績給取消了,正想把他找回來了呢……」
「啊?怎麼回事?他做錯了什麼事了?」
一聽這話就愣住了,廖首長沒聽明白任天翔是什麼意思,而任天翔也只是揮揮手,做不在意狀淡淡道,
「沒事,等見面再說吧,咱們先去看看現場,現在關鍵是要把防疫做好,其他不管。」
*
顛簸的山路上,飛快往前開著的軍用卡車後面正坐著幾個穿著軍裝的年輕人。他們個個面色疲憊,僅靠這片刻的車程路途中休息,而此時,這隻從u市前往l市的車上除了傅凜姚謙他們自己六個,還多出了一個戴著眼鏡,顯得清俊斯文的年輕人。
「我想想還是要跟來,l市那邊情況更不好,那個姓廖的首長和我說了,咱們指導員也在l市呢,咱們一方面過去找到他,一方面也要出點力……」
衝坐在自己面前的幾個隊員交代著,傅凜靠在車廂上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他臨走時特意和那個廖首長聊過,在確定自家不靠譜的指導員的確正在l市,他才選擇跟上隊伍,可是當此刻,他懷著十分嚴肅的心情想和他們說點正事時,卻見面前的幾個小子全都沒有在看著他,反而直愣愣盯著坐在他旁邊從剛剛就一直沒吭聲的柏子仁,表情莫名。
「都看什麼看!」
見他們都盯著柏子仁,傅凜一下子就瞪起了眼睛,伸出手往眼神最可怕的熊子頭上拍了一下,傅凜的力氣大,打的其他人全都往後縮了縮,而被打的慘叫了一聲的熊子捂著腦袋,好半天才吸著氣小聲道,
「隊長啊,你可輕點吧,我這腦袋可經不起您這一錘……我不看不看還不成嗎……說起來,柏醫生你怎麼會和我們過來啊……u市那邊不用人了嗎……」
聞言抬起眼睛,柏子仁聽見熊子的話,像是思索著該怎麼回答似的,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我不是醫生,我只是醫科生在讀,叫我柏子仁吧……我離開前,軍隊護送過來的專業醫療團隊已經抵達臨時機場了,l市位置較為偏僻,也缺乏醫護人員,廖首長說讓我和你們一起過來比較好……而且,你們隊長的腿還沒好,我不太放心他一個人。」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其他幾個隊員聞言都若有所思地點起了頭,顯然是接受了這個解釋,反而是姚謙覺得這個人說的話透著些怪,仿佛是和傅凜有多熟似的,而更奇怪的是,傅凜對這個叫柏子仁的態度也很莫名其妙。
之前傅凜昏迷,姚謙就覺得很奇怪,他不是那種性格脆弱的人,根本不可能表現的那麼情緒外露,原本他只以為是他傷勢嚴重才造成了那種情況,但是當這個叫柏子仁的跟著他們一起前往l市時,卻讓姚謙不得不開始懷疑起兩個人的關係了。
完全沒有關聯性的兩個人,怎麼就忽然這麼熟悉起來?據他所知,傅凜是北方人,家裡早沒什麼人了,這麼些年他根本沒見過他提起什麼朋友。而這個柏子仁的,據說是從p市過來的志願者,連口音都是徹頭徹尾的南方人,他們怎麼會認識呢?
這樣的疑問埋在了心底,姚謙在之後的一路上都忍不住偷偷地觀察著面前的兩人。可是除了一開始上車時說過幾句話,傅凜和這個叫柏子仁似乎也沒有什麼過多的交流。u市和l市之間原本有半小時的車程,因為地震發生毀壞了道路,現在則需要兩個小時。他們幾個之前一直在跟著救災隊伍到處救人,此刻伴隨著車子的顛簸也忍不住打起了盹,而一直到大多數人都歪著腦袋露出些許的疲態,姚謙也下意識地眯起眼睛想休息一會兒時,他忽然聽見傅凜開口說話了。
「我好累……困。」
漆黑的夜裡,顛簸的車廂,和平時不太一樣的聲音,顯得有些脆弱而稚氣,姚謙在心裡默默驚訝這居然是傅凜這貨會說的話,那個叫柏子仁也開口說話了。
「靠著我睡會兒吧,過來。」
一聽到這話,姚謙的心差點沒跳出嗓子眼,如果說之前他還在好奇兩個人之間那種奇奇怪怪的氛圍,那麼現在當聽到這樣透著曖昧味道的話時,他被嚇得一口氣差點沒吊上來。
耳朵裡是兩個人衣物相互摩挲發出的細碎聲音,姚謙支開眼睛,偷偷地看了一眼,便見那個能在藏區徒手制服兩隻獒犬的傅凜和只小狗似的趴在柏子仁的腿上,一臉滿足,就差搖起尾巴了,而當他想仔細聽聽他們倆準備說些什麼時,他卻忽然感覺到一陣陰冷襲上心頭,接著便什麼也察覺不到了。
【滴——系統自帶功能‘鬼遮眼’已啟動!時效三十分鐘!】
「還是和死人一樣的冷,一點都不暖和」
壓低著聲音長舒一口氣,難得脫掉人前面具的傅凜低低地開口,而聞言的柏子仁只是勾了勾嘴角,用余光確認那個一直在偷偷聽他們說話的姚謙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才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硬硬的短發。
「那挪開,別靠近我。」
「才不,我都三年沒見你了,還不能抱會兒嗎……」
低低地說著,傅凜臉上帶著無賴似的笑,他將面前這人的每一寸表情都記在了腦子裡,將那些依然空白的記憶一點點的彌補起來,那眼神柔軟而專注,看到柏子仁也心頭異樣了起來。
「這些年過的好嗎?」
輕輕的問了一句,柏子仁這般說著,黑色的眼睛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知道這個人的性格,真要是有自己能夠發揮能力的地方,他一定毫不猶豫地付出自己的全部,而這種性格卻偏偏要從事軍人這種職業,有時候,柏子仁光是想到他這些年可能遇到的事情,都會覺得心頭髮緊,再聯想到他這次在地震中的那種不怕死的做法,柏子仁的眼睛都黯淡了下來。而聞言的傅凜先是一愣,好一會兒才像是想起什麼過去的事情似的彎著嘴角緩緩開口道,
「到軍校三年,我從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因為我知道自己做出的選擇,就一定要做到做好。這些年,我受過傷,受過苦,那些苦和累是我前半輩子根本沒想象過的,但是如今,我卻為我能夠成為一名軍人而感到由衷的慶幸……國家的概念以前在我心裡是模糊不清的,因為無論我們上學的時候寫過多少篇熱愛祖國的作文,看過多少次升旗,唱過多少遍國歌,沒經歷過任何事的我始終都覺得,國家的富強,國家的未來,對我來說不痛不癢……但是當我站在這個國家最高的地方向下眺望,當我站在遼闊的邊界線上感受著祖國的存在,那一刻我才知道,那個時候我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地和你堅持我的決定……」
這般說著,傅凜抬起手,窗外月光正明,他枕著自己愛人的腿,仿佛能聽到因為湊得過近兩人彼此之間平穩的心跳,他望著柏子仁漂亮的黑色眼睛,忍不住輕輕地沿著他臉頰的輪廓小心地摩挲了一下。
「我用我的這雙手觸摸過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整整九百六十平方公里,一分都沒有少。可是我去了那麼多地方,唯獨卻少了我自己的故鄉。軍校三年,我每天都在想著過去的日子,我想蔣阿姨,我想秋樺姐肖明月還有春生……除了你,所有人都以為死了,可是我還活著……每到一個地方的時候,我都在想著你,我在想著,什麼時候我們也能一起來啊,你現在又在哪個地方做著自己的事呢,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有時候我也在擔心,要是我一直不回去,你是不是就不等我了啊,畢竟,每個人都不可能離了一個人就不能活……」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願意等。」
柏子仁輕輕的開口,他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感受著傅凜的動作,他的腦海里漸漸地回想起過去那些他們陪伴在一起的日子。從十一二歲時同桌相伴的懵懵懂懂,到少年時期兩人的執手相依,最後留在心底的卻是一個孤寂守衛在祖國某一處年輕戰士的瘦削身影。
「生命漫長而不可捉摸,我的愛人值得我那樣做,我也願意等。或許等待的時間艱辛而難熬,可是我也我原來的地方做著我該做的事,而且我知道,他做的事是對的,這樣一切等待也就有了意義。」
「柏子仁……」
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傅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原以為那麼長久的分開一定讓兩人之間充滿了抱怨和隔閡,他原以為隨著彼此價值觀的形成,他們會逐漸產生分歧,畢竟當初是他做的太過自我,而從頭到尾柏子仁也沒有表現出什麼輓留,可是當柏子仁看著他這幅紅著眼睛說不出話的樣子,卻只是嘆了口氣,輕輕握住了他顫抖的手。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我就認栽了。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我承諾過會給你丟了的一切,所以除非我親口說放棄,你就大膽地往前面走吧……一切有我,不管你是杜茯苓,還是傅凜,你只要記住,你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聽見了沒有?」
*
此刻的l市,黑白無常正在亂石和廢墟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著。
他們倆因為柏子仁的指示第一時間就來到了這裡,這一晚上不到的時間,光是接受亡魂就差點又累死他們一次,更不用說還要順手救助一些活人。
此刻,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趙發財乾脆便化作了狗的形態,在白羡生的前面邊跑邊在那些廢墟中小心地刨土。
「有活人氣?」
抬腳踢了踢趙發財,白羡生蹲下身也在幫著他弄開那些石塊,趙發財鼻子抖了抖,仔細辨別了一下土裡的氣味,再確認還有一絲活氣之後,他挺興奮地點點頭道,
「還有還有,估計還沒死呢!」
整整挖了一天死人,雖然本職工作就是這個,但是難免還是有點沮喪,此時好不容易遇到一
個潛在倖存者,趙發財嗷嗚了一聲就揮舞起爪子開始死命地挖。
「誒,你慢點,小心爪子!」
看著自家笨狗這麼拼命,白羡生也有點心疼,趙發財那一雙狗爪子雖然已經不是血肉之軀了,但是這麼使勁往泥土堆裡扎也是會疼的。他們倆這幾天一直沒停歇,一方面柏子仁的交代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他們自己也曾生而為人,看到如此多無辜的人在一夕之間失去生命,他們也發自內心的感到難過。
從還只有四五歲的孩子到白髮蒼蒼的老人,那一具具屍體被挖出來的時候,白羡生的眼睛都是酸的,更不用說,他們負責的還是將他們帶離這個世界。
「挖開了!老白!快過來!」
趙發財忽然發出一聲叫喊,白羡生聽見動靜趕緊湊過去幫他將最大的一塊石頭挪開。
「旺旺!有人在嗎?」
黑燈瞎火的也沒了顧忌,此時的趙發財直接口吐人言,也不管會不會嚇到人了。可是他交換了半天都沒有回應,而一直到白羡生輕輕地噓了一聲之後,他們才同時聽見了夜色中傳來的微弱的嬰兒哭聲。
「哇——哇——」
孩子的哭聲很小,一聲一聲就像隨時都可能消散在分鐘。可是這聲音卻讓趙發財和白羡生一下子回過神來,他們將身子整個探下去,一下子便看到在那個凹陷下去的坑裡,一個孩子正被他的母親抱在懷裡,而那個瘦弱的女人正將自己正在流著血的手指放在孩子的嘴裡,而從她渙散的眼神裡,白羡生和趙發財都知道,她已經變成了他們的同類。
……
袁雅今年做媽媽了。
雖然以她的年齡來說,並不算早,但是這個孩子的到來還是她的整個家庭都陷入了狂喜。
兩家人的老人笑得合不攏嘴不說,她的丈夫也顯得格外高興,一個小生命的到來往往能個一個家庭都帶來生機,但是袁雅卻覺得,她打從心底討厭這個皺巴巴的像是個小猴子的孩子。
漫長的懷孕期,強烈的妊娠反應,還有幾乎折磨掉她半條命的生產和那道醜陋的疤痕。
出於一個女人的角度,這個孩子帶給了袁雅無限的痛苦。而或許是這種痛苦太過強烈,以至於當這個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孩子被她抱在懷中時,她胸中涌動的只有暴躁和憤怒。
「老婆,我媽今天問我們了,咱們要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字呀?」
產後的某天,傻呵呵笑著的丈夫一邊給她喂著湯一邊問,本來還好好的袁雅聞言愣了愣,忽然就抬起手把放在自己面前的小桌子一下子掀開了。
「他叫什麼管我什麼事!反正生下來不就沒我的事了嗎!方強!你們家不就當我是個生育工具嗎……你媽你媽,你什麼都不要來問我……我不想管那個孩子的事了……你給我滾……」
「老婆……你怎麼了……是我那句話說的不對嗎……你別生氣,別生氣……」
袁雅莫名其妙的脾氣讓丈夫方強愣住了,他沒想到妻子居然是這個反應,畢竟在懷孕期間,妻子明明和自己一樣都在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他們一起準備小衣服,準備洗澡盆,準備各種早教光碟。那個時候,他戒煙戒酒,生怕自己的不良生活習慣影響到妻子和孩子,而妻子則每天小心翼翼,生怕由於自己的不細心而給孩子帶來什麼問題。
袁雅沒有回答丈夫的問題,她只是哭,只是哭,胸口的暴躁和煩悶簡直逼瘋了她,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如此反常地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有另一個人活在她的身體裡一樣,讓她打從心底地討厭著這個曾經讓她動心的男人和這個她期待了很久的孩子。
而之後,醫生的檢查也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袁雅得了產後抑鬱。
這個消息讓袁雅的家人都不知所措了,他們不知道袁雅怎麼就會得了這個毛病,畢竟之前她一直性格開朗,從沒有表現過這種問題,而醫生的回答也讓他們明白了,除非她自己調整過來,否則最嚴重的結果就是,她在今後的幾年裡,都會對她自己的這個孩子表現出極大的攻擊性。
「我們這兒有個產婦,就是月子沒調理好,得了產後抑鬱症……結果有一天,她老公出門上班之後,她就把那個孩子抱起來從六樓上扔了下去……這種病是可以治療的,你們做家人的一定要開導袁雅,盡量不要讓她太有壓力,知道嗎?」
醫生的囑咐讓袁雅的丈夫戰戰兢兢,那個可怕的案例也一直在他的心裡久久不能散去。他不敢相信自己深愛的妻子居然會如此厭惡著他們共同的孩子,可是他卻隱約地知道,正是為了能給自己生下這個孩子,這個原來愛說愛笑,從不和人發火的女人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老婆……都是我不好……我應該再等兩年的……讓你受了苦,可你別討厭咱們的孩子成嗎……你倒是看看他啊……」
丈夫方強含著淚試圖勸說袁雅,可是無論他怎麼說,家裡的老人怎麼說,袁雅都始終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看著那個越長越白嫩可愛的孩子也沒有一絲感情。
「你們把他抱遠點,不要靠近我。」
眼神可怕地這般說著,袁雅拽著自己的頭髮衝丈夫和家人大吼了起來。她現在越來越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嚴重的產後抑鬱讓她已經失去了平常心,她有時莫名其妙地就會哭起來,而只要想到這些災難都是那個討厭的孩子帶來的,她就越發的憤怒。
「小強啊,我看要不讓我和你爸把寶寶帶到鄉下去住吧……小雅這個情況很不好啊……」
睡在臥室裡隱約聽到婆婆和丈夫說著話,袁雅冷漠地看著天花板,等待著丈夫同意,卻聽到這個男人用有些疲憊卻意外堅定的語氣道,
「不行,媽,小雅她現在這個情況只是暫時的,醫生說了,得讓她時不時的看看孩子。不然真離開了她,她只會徹底拒絕這個孩子的接近……而且我相信小雅,她愛我們這個家,愛寶寶……我等著她好起來的那天,等著她給我們的寶寶起一個好聽的名字……」
丈夫的聲音漸漸的微弱,原本面無表情躺在床上的袁雅卻忽然開始哭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麼,或許是在討厭著這樣自私的自己,或許在同情這個傻男人,可是自從那天之後,她卻再沒有在丈夫的面前故意說過那些刻薄傷人的話,即使她依舊不想靠近那個漂亮的孩子。
「小雅,寶寶的眼睛很像你呢,特別可愛……」
「小雅,要不今天你來喂喂寶寶吧?」
「小雅,我剛剛好像聽到寶寶開口叫媽媽了……啊,我聽錯了,原來是寶寶的肚子在叫哈哈……」
因為袁雅的病,丈夫方強承擔了所有照顧孩子的責任。他養成了喜歡自言自語的習慣,即使他的妻子從不會給他回應,這個傻乎乎的男人只是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對袁雅說一聲自己的感謝和抱歉,而一直到有一天,因為公司臨時加班,方強必須一整夜呆在公司,直到天亮。
「小雅,奶粉我泡好放在廚房裡了,待會兒你喂喂寶寶吧,寶寶說想讓你喂他……」
抱著坐在沙發上的袁雅吻了吻她的額頭,方強的語氣有些溫柔和期待,而聞言的袁雅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道,
「你不怕我把你的寶貝兒子從樓下扔到樓下去?」
「唉,你在說什麼呢……這不也是你的寶貝兒子……」
無奈地捏了捏妻子的臉頰,方強的笑容裡有著滿滿的包容的信任,那眼神不知道怎麼的就讓袁雅有些難受起來。
「我相信我的妻子,因為她是我方強的老婆,一個善良的好女人,一個溫柔的好媽媽……她不會捨得傷害她自己的孩子的,我相信她。」
一字一句,仿佛都帶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深的愛意。
袁雅坐在空無一人的沙發上,望著就放在小臥室裡的嬰兒床,忽然就茫然起來了。
在心底,她還在排斥著那個孩子。可是方強的信任,卻又讓她生不起一絲惡意。
只要一想到這個孩子是她和方強生的,她就覺得發自內心的感到平靜,但是讓她一時半刻就毫無障礙地靠近這個孩子,她又完全做不到。
這般想著,她一直在客廳坐到了晚上。一直到七點,孩子終於餓的受不了開始哭時,袁雅才被驚醒,而在她下意識地走到廚房時,她便看到丈夫離家前放在小鍋上熱好的牛奶已經涼了。
袁雅看著鍋子發了會兒呆,接著她打開煤氣灶開始熱氣了牛奶。
其實因為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況,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廚了。可是此刻這一切仿佛進行的如此理所當然,而當她將牛奶裝好,走進小臥室的時候,看著嬰兒床裡的孩子,她卻顯得有些為難起來。
她怕自己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畢竟孩子那麼小,經不起一點折磨。
她想到了那些她偷偷從醫生那兒聽到的事情,她生怕自己會和那些可憐的母親一樣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而一直到她將小奶瓶湊到孩子的嘴邊時,她看著孩子抽搭著將那些牛奶喝下去的模樣,忽然就不可控制地哭了起來。
那麼可愛的孩子,小嘴巴嘟嘟的,她怎麼就會討厭呢……
他的眼睛果然很像自己,他的嘴像方強……他是袁雅和方強的孩子啊……她怎麼能討厭他呢……
那一瞬間,久久沉睡在心底的母愛忽然甦醒了過來,還在公司加班的方強還對此一無所知,可是袁雅卻哭的肝腸寸斷。
她一邊哭著一邊給孩子喂好了奶粉,因為她拒絕哺乳,所以這個到現在還沒有名字的孩子從沒有喝過一口母親的奶水。一想到這點,越發地感到難受,那一天晚上的袁雅特意小心地將孩子抱到自己的身邊,仔仔細細得看著這個孩子。
她覺得自己這個媽媽做的太糟糕了,居然會白白的浪費那麼多和這個孩子相處的時間。而幸好的是,自己和孩子的未來還很長,她以後一定可以好好地照顧著這個孩子,把自己所有能給的都給他。
想到這兒,忍不住小小的微笑起來,一直到睡著前,袁雅都在用手小心地拍著孩子的身體,可是就在這個晚上,t省大地震毫無預兆地發生,這個沉睡在夢想中的母親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被埋入了地下。
「寶寶……寶寶……」
黑暗的空間裡,袁雅什麼都看不見,她的心裡怕得要命,可是還是緊緊地抱著自己懷裡的孩子。她開始慶幸起自己睡覺前把孩子抱到身邊了,如果不是這個做法,那麼孩子很有可能直接被壓死,而如今,他至少可以在自己的身邊,接受自己來自於母親的保護。
「哇——哇——」
孩子大聲地哭著,顯然也在害怕著黑暗,袁雅小聲地哄著他,自己身體上壓著的負重也讓她越發喘不過氣。她心裡在擔心著丈夫和家人的安危,她不知道在這場災難下他們究竟能不能逃出去,而最讓她無法放下的是這個此時正蜷縮在自己懷裡的小小,軟軟的一團。
「寶寶……你還沒有名字呢……都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壞……對不起你,對不起爸爸了……要是這次能夠活著出去,媽媽一定給寶寶起一個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好不好……寶寶,你不要生媽媽的氣……媽媽,媽媽愛你……」
一聲聲這麼喊著,袁雅一方面在讓自己保持清醒,一方面也想讓比成年人脆弱許多的孩子堅持下去。可是伴隨著被壓在底下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為饑餓和睏倦,孩子的哭聲還是越來越微弱,眼看著就快要堅持不下去。
「寶寶……你哭呀……哭大聲點……別睡……別睡……」
幾乎是哀求著對自己的孩子哭泣著,袁雅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可是他的孩子還是在逐漸走向死亡,而就在這一瞬間,袁雅忽然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什麼,接著她便在黑暗中將自己的手指湊到了手邊,想也沒想的狠狠咬了下去。
血液順著手指淌下,滋潤了孩子乾涸的嘴脣,也將生的氣息緩緩地傳遞了下去。
這個從沒有給自己的孩子喂過一天母乳的母親在生命最危難的一刻選擇用自己的鮮血哺育了孩子,而她自己……
——卻為此失去了生命。
……
l市的臨時收容所內,方強正衣衫襤褸地和每一個醫護人員問詢著,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在到處尋找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的父母親和妻子的家庭都在昨晚已經被陸續找到,可是妻子袁雅和孩子卻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他從一開始的尋找存活跡象,到如今開始失魂落魄地翻找著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他的家人一直在勸著他坐下來休息,可是他卻紅著眼睛,一句話都沒有說。
「你也知道,小雅那個病,說不定她就乾脆和寶寶一起……小強啊,你就應該讓我把寶寶帶到鄉下去的……」
「小雅不會那麼做的!!她喜歡那個孩子!每次我喂寶寶的時候,她都會偷偷看!她比我們都要在乎這個孩子!!她不會死的,更不會讓孩子死的!!」
大聲地這般衝母親吼著,即使到如今也依舊深深相信著自己妻子的方強這般說著,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眼睛通紅一片,可是他卻不想休息,如果不找到妻子孩子,他根本不可能放下心來,而就在邁開步就要走出收容站的時候,他卻看到遠處緩緩走來了兩個人。
「方強?」
白衣的青年手裡抱著個孩子,黑衣的男人則背上背著個女人。方強呆呆地看著他們,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而見狀的白衣青年只是將懷裡的那個孩子小心地放到他的懷中,接著用柔和的聲音輕輕道,
「袁雅說,這孩子叫方家樂。寓意方強一家三口平安喜樂……從此不再分離……也請您節哀。」
——生死愛別離,人生路長,各自珍惜。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