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小可愛,你想舅舅了沒有?」
腦海里響起熟悉的男人聲音,促使他緩緩睜開了眼睛,身體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心口也酸脹的厲害。記憶的深處,放在他頭頂揉弄不顧他掙扎的大手,男人衝他笑著,那張痞氣的臉上是難得的溫柔和和煦。
「舅舅……」
茫然地開了口,他站在男人的面前仰頭看著他,這就像是小時候無數次那樣,他透過孩童的眼睛望向高大的男人,眼神裡滿滿的都是想念和眷戀,而當他低下頭看著的雙手時,卻發現他的手真的變成一雙小小的,屬於孩子的手。
「小可愛今年八歲了,舅舅帶你去吃大餐,咱們家小可愛什麼都好,就是吃的太少,瘦得像猴哈哈……」
蹲下身望著面前的孩子,沈曦抬起手捏了一把他的鼻子,被捏的有些發疼,眼睛裡有些酸澀,
他顫抖著手抱住面前這個男人的脖子,帶著哭腔的嗚咽了起來。
「怎麼了,還在想剛剛的事嗎?你別怪你媽,她就那樣……唉,小夥子可不許哭知道嗎?不然以後哪有小丫頭喜歡,咱們要頂天立地,做個男子漢……小可愛,你聽見了沒有?別和你舅舅學,也別和你媽學,我們都是些活不出人樣的人……可是你不一樣,你這輩子還長……你要好好活……好好活……」
沈曦的聲音變得越發的遙遠,抱著的身體也逐漸地消失,他抽著鼻子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情景,卻發現這裡變成了一個髒亂的菜市場,而他自己也恢復了成年人的樣子。
小販的叫賣聲,早點的香氣,他呆呆地站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正在這時,他忽然看到一個樸素的中年女人推著輛三輪小車順著人群走了過來,而在女人的身後,他一眼便則看到了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孩子。
孩子看上去清秀稚氣,眼神裡有些畏懼和茫然,更多的則是空白一片。他有著一張讓他感到分外熟悉的臉,而當孩子的母親低聲喊出他的名字時,一直作為旁觀者的他一下子愣住了。
「阿柏,你在這裡等著,媽媽進去送一下貨,馬上回來……」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孩子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母親,他的眼神呆滯而麻木,就連一個最簡單的點頭動作都不會,而就在女人離開之後,一直站在邊上作為旁觀者的他終於忍不住上去走到了這個還只有十一二歲的孩子身邊。
「你想吃那個嗎?我買給你吧……」
注意到他一直在專注地盯著那個生意興隆的早點攤,剛剛也恰巧聽見了他和蔣碧雲的對話,比面前這個還小的柏子仁高出許多的青年這般說著彎下腰衝這個木訥的孩子笑了笑,心頭不知道為什麼涌起了一絲酸澀。
他們相識於少年,對於他來說,他從未見過那個在柏子仁口中輕描淡寫的童年,而如今,當親眼看到這樣一個孩子站在自己面前時,一瞬間心頭升起的感覺竟有些複雜難言。
「剛好五塊錢,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回來……」
聞言的柏子仁呆呆的看著他,壓根做不出任何表情,而見狀的他只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接著邁步走向了一邊的早點攤。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轉身,身後的柏子仁即將遭遇什麼,畢竟當年的那些事他只是聽柏子仁說起過,並不知道細節,而當他急匆匆拿著那個熱騰騰的雞蛋餅回來時,他卻看到那個孩子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滿身都是刺目的鮮血。
……
「不……別死……不!!不!!」
猛然間大喊了出來,從昏迷中驚醒的傅凜過來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眼前時一片黑暗,距離他上次昏迷顯然並沒有過去多久。上一次他甦醒的時候是熊子在他的身邊,而這一次,卻是姚謙。
「傅凜,你剛剛可嚇死我了知道嗎?我這剛進帳篷呢,你就和看見祖國看見親人似的哭個稀裡嘩啦,之後還直接給暈了……咱們倆是多少年沒見了嘛你用得著這樣嗎……」
「我呸……誰看見你才哭的……老子沒哭……「
有氣無力得答了一句,傅凜這般說著看了眼自己已經被固定好的腿和上了藥的腰側,他黑沉沉的眼睛在帳篷裡來回看了一圈,卻沒有發現半點他剛剛所見的那個人的影子。
「剛剛那個……那個醫生呢……」
語氣怪異地問了一句,傅凜可以保證他並沒有認錯人,那個人的臉他印刻在腦子裡,每天想每天想都快瘋了,除非是他有一天真的死到臨頭產生幻覺了,否則他絕對不相信自己會認錯人。
「恩?醫生?給你包好就走了啊,不然還留下來等著和你交換電話號碼嗎?哦,說到這兒,我不得不批評你了,你這昏迷就昏迷,怎麼忽然間就從清心寡慾小處男變得那麼熱情似火了呢……那大夫看上去挺嚴肅的一人,被你那雙賊手摸得眼睛都紅了,我和熊子還真怕他一生氣個就一針扎死你……唉,你啊你,你好歹也挑挑啊,人家是個男的,你有什麼好摸的……」
「你懂個屁!!」
氣得直接坐了起來,魃強大的恢復力讓傅凜已經有了力氣吼人,直接從擔架上一瘸一拐的站起來,他光是想到柏子仁居然這麼什麼也不說的就走了,就覺得心裡堵得慌。
「誒!你幹嘛!好好坐著!你不會想出去找醫生吧?人家忙得很,現在外面都是傷員,哪還有空和你扯淡,你要是真覺得羞愧想道歉,待會兒等人家有空在過去吧,現在外面還有餘震,我過會兒就走了,l市那邊也在缺人手,你好好休息,還有不少人被壓在廢墟下面見不著人呢……」
姚謙不知道為什麼傅凜反應這麼大,只是出於自己的角度勸了一句,而原本有些生氣的傅凜倒是一愣,像是忽然明白過來似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是呀,那麼多人的命還在那兒懸著呢,哪還有空敘舊啊……自己還真是……
這般悵然地想著,傅凜忽然有點嫌棄起自己了。關鍵時候暈什麼暈,搞得人也沒見著,話也沒說上,好不容易據說摸到了那人的手,還要被圍觀群眾質疑耍流氓……天知道他們十幾歲的時候就互相耍流氓了好嗎……
想到這兒,直接又坐回了床上,他不知道柏子仁給他用了什麼藥,反正他現在比起剛下山時明顯要好了好多,他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現在災區一團亂,他身為一個軍人真要是為了這麼點事磨嘰才是丟人。
「我知道了,你趕緊去吧,別管我了。三天后,我去和你們回合,這幾天我就留在這兒聯繫指導員他們,你們萬事小心。」
*
柏子仁在給一個小姑娘扎針,小姑娘剛剛從一塊廢墟中被幾個戰士救了出來,現在身體極度虛弱。因為身體狀況不好,她沒有辦法進食,而柏子仁則在一邊安撫著她的情緒,一邊將針頭小心地扎進她的手臂裡。
從零點到現在,已經經過了四個小時,正常人的睡眠時間本該是此刻,但因為災難的發生,所有人都在這個夜晚徹夜無眠。柏子仁在臨時收容站這裡呆了很久,除了中途被叫軍方叫過去了一趟,他一直在一聲不吭地照顧著每一個受傷的災區人民,沒有過片刻的休息。
「哥哥……你在哭嗎?」
聲音低低的說著話,小姑娘臉上都是灰,衣服都髒兮兮的,她的大眼睛一直盯著面前這個離她很近的哥哥,觀察著他的神情,或許是小孩子的感覺比較敏銳,即使柏子仁此刻並沒有什麼表情,這個小姑娘還是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不對勁,一邊有個被軍方臨時找過來幫柏子仁忙的女護士將自己的外套給小姑娘裹著,聞言也轉過頭看了眼這個年輕人。
「你怎麼了?」
「沒事……」
搖著頭回了句,從剛剛回來之後就顯得有些不對勁的柏子仁站起身。他的眼睛有些發紅,臉色也不太好,女護士以為他是熬夜太過疲憊才會這樣,而柏子仁也沉默著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比起疲勞,此時他的更多情緒顯然正在因為著某個人而起伏著。
三年了,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影子化作現實出現在眼前,那一瞬間,柏子仁站在那兒竟邁不出一步。他難以置信,他不敢動彈,他生怕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讓那個人再次消失,而一直到看到那個人再次暈倒過去,柏子仁才趕緊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粗糙的,滿是繭子的手和過去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像。曾經那個細皮嫩肉的杜茯苓變成了此刻躺在這個簡易擔架上的昏迷不醒的年輕軍人,而當柏子仁將視線落在他被山石砸斷的腿和那遍體鱗傷的身體上時,他一瞬間竟差點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在揪心,他在難受,他在生氣。
沒有他在的日子這個人過的那麼的糟,而他曾經無比珍惜的這個人的身體就被他自己弄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阿柏……」
那個人在昏迷的時候還在喊著他的名字,他一邊在給他包紮著傷口時,他就拽著他的手小聲地哭。眼淚滴在他的手心,熱的發燙,他旁邊的兩個戰友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尷尬,而一直到柏子仁把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都處理好,他望著面色慘白,擰著眉頭的年輕軍人,忽然很想低下頭就這麼毫無顧忌地給他一個吻。
想到這兒,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那個休息帳篷,雖然隔得並不遠,但是柏子仁還是下意識地想往那個方向看看。
「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吧,這邊暫時也沒什麼傷者了……我看你很不對勁的樣子……
身旁的女護士再一次好心說了一句,柏子仁想說自己沒事,可是女護士卻體貼地衝他笑了笑。
「你也是人,也需要休息。我是u市本地人,看到你這樣能跨越半個中國跑來幫助這裡的年輕人……我真的很感動。這個時候,或許才體現出咱們這個民族的團結性?,你也看見了,大夥都在努力著呢,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喝口水,好嗎?」
女護士溫柔的話弄得柏子仁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怎麼拒絕,他從帳篷中走出來,想要聯繫一下黑白無常他們幾個問問其他城市的情況,可是剛戳開系統面板,他便明顯感到了一種震感從腳下傳來,而系統的提示音也瞬間傳來。
【滴——滴!!警報!警報!!第三波余震即將到來!請寄主注意安全!保住小命!】
此刻天空已經微微地顯出幾絲亮光,晨曦在雲層間若隱若現。大多數災民本來已經卷著被子疲倦地躺在簡易的鋪蓋上睡著覺,可是一感受到那可怕的震動,所有人都面色慘白地大喊了起來,仿佛是被觸及到內心最深刻的恐懼一般,一下子爆發了。
「大家都趴下!!不要隨便亂跑!!」
周圍的解放軍戰士連忙跑上去護住一些受傷的孩子和老人,因為這種余震一般會持續很久,所以大家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神來。柏子仁站的地方是一個安全的位置,此時他抬起頭,剛好就看見一個半大孩子正跌坐在一邊大哭著,而一邊的棚屋眼看著就要倒了下來。
「快過來!!」
大喊了一聲就跑上前,柏子仁沒猶豫直接就上去將那個孩子抱過來護在了身下,可是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勞累還是其他原因,他忽然就感覺到一種眩暈,周圍都是大哭大鬧的聲音,系統的警報聲也在一聲接著一聲,這不過分秒的時間裡,人要做出任何應急反應是很艱難的,而就在柏子仁死死地抱著那個孩子,將他的頭護在自己的胸口時,一個黑色的影子卻從旁邊衝了出來,接著將他們愣是一把從那頃刻間就要傾倒的棚屋下拖了出來。
「嗚嗚……嗚嗚……」
煙硝未散,滿目塵埃,孩子縮在柏子仁的懷裡小聲地哭著,柏子仁則怔怔地還回不過神來,此刻他正仰躺在地上,懷裡正抱著那個孩子,他們的周圍還是一片的混亂,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而在他的上方,一張熟悉的臉正定定地看著他。
「想我沒?」
眼睛裡含著淚,臉上還帶著傷,剛剛跑的急,隱約好像又把腿給折騰壞了的傅凜忍著疼看著被自己護在身底下的青年問了一句。見他鼻子上的眼鏡都歪了,一副回不過神來的樣子,平時老是一副從容淡定的臉上難得帶著些慌亂,半天也沒給他回答,他嘆了口氣,終是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小傢伙,閉上眼……」
低著頭衝柏子仁懷裡的那個孩子交代了一聲,那小孩有些茫然,卻還是在一下秒乖乖地閉上了眼睛,見這孩子這麼配合,傅凜一下子笑了起來,他原本就容貌出眾,這些年更是褪去了稚嫩,愈發奪目出彩,而就在柏子仁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時,他卻忽然間俯下身,用手摟著身下人的脖子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雙脣碰上的一瞬間,兩人都好像被點上了一把火,幾年沒見面,兩個人沒羞沒臊的早就把什麼都拋在了腦後,像是密不可分的共生體一般互相交換著脣齒間的氧氣。那被夾在中間的孩子倒是個老實的,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聲音,而一直到傅凜直起腰,喘著氣把柏子仁從地上拉起來時,他們望著彼此,忽然就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