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台那一晚之後,肖明月幾天都沒有睡好覺。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看不清臉的人在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你快死了,你快死了。
毫無起伏的聲調,不容置疑的語氣,明明聽上去就像個毫無根據的無稽之談,但不知道為何觸及了肖明月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那個人說的是真的……自己真的快死了?我死了,那就什麼都沒了啊……
眼神麻木地看著宿舍的床板,臉色慘白的肖明月呆呆地這般想著,就覺得內心裡一陣寒涼。
「喂,肖明月,你好點沒?要不要喝水?」
坐在書桌邊看著書,抬頭見躺在床上的肖明月已經整整一個小時沒有動彈過,杜茯苓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可是這一開口,他心裡就有些後悔,因為肖明月立刻用看著一雙臭襪子的眼神瞪著他說,
「關你什麼事!」
「哦哦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
挑著眉做了個嘴拉拉鏈的動作,杜茯苓一臉無奈地轉過身繼續看書,可是看了一半,他又忍不住回過頭道,
「你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嗎?我看你的臉色難看死了……」
「你說誰死了!你什麼意思!」
被那個他一直在恐懼著字眼嚇得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肖明月哆嗦著手指著杜茯苓,而杜茯苓見狀只是無辜地眨眨眼,接著噗嗤一聲恥笑了起來。
「喂喂別那麼激動啊,你怎麼回事……前幾天晚上衝我大喊大叫的氣勢去哪兒了?什麼事把你嚇成這樣啊?」
「……」
聞言沉默了下來,自從那晚之後和宿舍裡的另外兩個人的關係莫名改善了一些的肖明月抿了抿脣,心底是有些不甘和不悅,但是望著杜茯苓這欠揍的傢伙一臉誠懇地看著自己,他頓了頓,小聲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知道你自己快死了……你會去做什麼?」
「啊?」
一聽這話就愣了一下,杜茯苓沒想到極端現實主義者肖明月居然也會思考這麼不著邊的問題,於是他沉吟了一下,接著若有所思地道,
「曾經有一段時間啊,我很接近死亡……每天,我都在想自己這樣的人究竟能活多久。那個時候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這條命,所以就顯得很珍貴……我很想活下去啊,誰都不想就那麼死了……但是沒辦法,我的身體狀況預示著我只能等死,而那時候,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用我餘下的命去為其他人做點什麼……我不是和你說過嘛,我住在福利院裡嘛……我去那裡的第一天晚上,一個小女孩就差點因為發熱引起的肺炎差點出事。那邊的護工下班了,沒有任何人去幫幫她……但還好,最後我幫上忙了……那是我第一次幫助了別人……恩,後來我就想其他的不管,就盡力去做點好事吧,活在當下嘛……」
說完最後一句,杜茯苓立馬像個小痞子似的笑了起來,肖明月最討厭他這幅嘴臉,見狀只是撇了撇嘴,滿眼不屑道,
「濫好人。」
「是呀,所以我這不來普渡你了嗎?肖明月,今天下午又是探視日了,你對你媽也稍微尊重點……我是個外人沒有話語權,但那是你親媽,你摸著你的良心想想,你忍心對這麼個一把年紀的女人說那麼重的話嘛?好吧……別瞪我,我就是多嘴了一句,子欲養而親不在這句話你總知道吧……好好珍惜吧,白眼狼,別等什麼都沒了,你再後悔。」
說完這句,杜茯苓就伸了個懶腰,拿著自己抽屜裡的飯盒出了宿舍。今天原本柏子仁答應了他會回學校報道的,可是等到現在卻還沒有人影,心裡明白忙碌的閻王大人估計又被什麼給拖住了手腳,杜茯苓挺煩惱地嘆了口氣,望著還坐在宿舍裡發呆的肖明月,接著便下了樓。
而就在他離開後,肖明月也沒太多好過,杜茯苓這人的理論他從來不屑一顧,不過這一次,他難得的聽進去了一些。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個貧窮的家鄉,想起了他羞於承認的父母,想起了前幾天母親打給自己的那個電話。
「月月……月月……媽媽和你爸爸在市裡找了個工作,是給人家大樓擦玻璃的。這工作掙得多,我和你爸爸兩個人一塊乾,肯定能把你的大學學費掙到……前幾天的事,你別生我們的氣了……媽媽周三就去看你,你想吃些什麼……」
當時的肖明月什麼也沒回答,一方面他在驚訝自己那老實本分的父母居然會願意做出這樣的改變,而另一方面他卻有些自己也說不出來的複雜。
而這種彷徨複雜的情緒伴隨著肖明月一直到了下午,他沒有吃午飯,看了下時間便徑直去了每個禮拜和自己的母親約好的那個學校後操場。
就在去的路上,他偶然撞見了一個人,一個從背影上看,和那天晚上救了他的人一模一樣的人。
他先是有些恐懼,而後又升起了狂喜。他想要上去看看那個人的臉,但是在聽到那個人對面前的那兩個孩子說話的聲音後,肖明月的腦子裡卻迅速地閃過了一個對他來說已經有些陌生的人名。
「你是……那個柏子仁?」
試探性地開了口,聽到聲音的黑衣少年立馬轉過臉來,一張蒼白冷肅的臉看上去挺酷的,戴著副眼鏡的樣子比之前增添了幾分銳利,預想中因為毀容而不堪入目的臉也沒有出現,見狀的肖明月挺驚訝地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再開口,柏子仁身邊兩個看上去不知道哪裡不對勁,但就是覺得怪怪的娃娃就一跳一跳地跑到肖明月的面前,掐著小嗓子嫩生生地道,
「呀,呀,呀你是杜,茯苓咩!」
「杜,茯,苓!杜,茯苓!」
被這兩個大白天聽見都能嚇出一後背冷汗的聲音弄得愣了一下,肖明月狐疑地低頭看了看那兩個娃娃,剛要回答,面前的柏子仁就一手一個毫不費力地把兩個娃娃扯到了自己的身後。
「杜茯苓在宿舍嗎?」
「哦……哦,在,在睡覺……」
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肖明月總覺得這樣的柏子仁讓他有些緊張,他想要開口問問那天晚上是不是柏子仁救了他自己,又是不是他說了自己快死了的那句話,可是得到自己答案的柏子仁卻只是冷冷地點了點頭,接著便拉著那兩個娃娃的手和肖明月擦肩而過,直接走遠了。
而就在和柏子仁分開後,心緒不寧的肖明月便兀自去了那個每周他都會去的小樹林邊上等著。
平時早早地就會等在那裡的母親今天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一直等到兩點都沒有出現,肖明月越等越不耐煩,心裡一方面還在因為剛剛的事而煩躁著,另一方面卻開始有些隱約的擔心。
「肖明月!肖明月!」
趙春生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打斷了肖明月的沉思,他驚訝地看著不知道怎麼會找到這裡的趙春生,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趙春生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道,
「徐老師……徐老師讓我來找你……我找了半天……你爸媽出事了……」
……
厄運來的如此的突然,還在為自己的生死而擔憂著的肖明月最先等來的不是自己的死亡,卻是父母在給大樓擦洗的時候雙雙發生意外,從樓上摔下來正在搶救的消息。
「肖明月,你控制住情緒……這種事發生了我們也無能為力,老師馬上就陪你去醫院……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你一定要……」
徐雲語重心長的聲音沒有說完,肖明月失控般的在一辦公室的老師的面前大哭了起來,他的眼睛一片血紅,腦子裡亂糟糟的,充斥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傷心。
他以為他很討厭自己的父母,他以為他早就是沒良心的白眼狼了,可是在聽到父母生死未卜的消息時,他還是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戳破了一樣難受的要命。
他忽然想起了杜茯苓和他說的話,子欲養而親不在。從前的他那麼自我,親情在他的眼裡,一文不值,可是當他發現自己快失去這件他曾經滿不在乎的東西時,那種感覺遠比他以為的要慘痛的多。
直到這個時候,肖明月才明白了一直以來根深蒂固存在於他腦子的那些想法有多麼愚蠢。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父母對不起他,所以他也沒必要對他們和顏悅色。
可是他卻忘了,他還什麼都沒有為父母付出過,就已經得到了這世上最真摯的愛和最毫無保留的付出。
人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而天下的父母心中所揣的也不過是一顆大同小異的愛子之心。
嘴上說著你要爭氣,你要努力,以後爹媽就靠你了。可是說到底,就算以後自己的孩子真的不如別人,父母也不會有多少怨言。
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你就是我們的寶貝啊。
我家月月真聰明,咱們全村的娃娃都比不上我肖大山的兒子一個手指頭!
我和你爸爸沒文化,生你的那天是晚上,天上有著一輪好大好亮的月亮,所以就給你起了個名字,叫明月。
等你長大了出息了,媽媽這一輩子也快到頭了……我們哪指望你能給我們倆什麼呀……還不是希望你能好好的,有出息,過幸福的日子,再不和我們一樣?
月月……月月……月月……
父母憨厚的笑臉在淚眼模糊的眼前閃過,從保衛處請了假的肖明月快步往前跑著,只希望自己的親人平平安安,能好好活在人間。
可就在他快要穿過學校門口的馬路的時候,他卻忽然看見了一中一個出了名的混混學生和幾個一看就是社會人士的青年走在一起,而就在肖明月和他們對視的那一刻,他看見了那個混混滿懷惡意地衝他笑了起來。
「喲,這不是1班出了名的肖明月嗎?今天探視日也溜出來了?聽你們班人說,你們家很富嗎?要不拿點錢給我們兄弟幾個花花……大家都是同學你說是吧……」
「臥槽!沒錢,你他媽騙誰!誰不知道你們家是外交官家庭,零花錢都有很多!快點給老子把錢都拿出來……」
「我他媽殺了你!!操,這麼有錢居然身上一毛都沒有……狗屁的有錢少爺啊……」
肖明月撒了個謊,他沒騙過自己,卻騙過了所有人。
虛榮繁華的謊言一戳就破,而尖銳的刀子來的也如此突然。
學校門口的保安大喊著過來制止那幾個混混的時候已經晚了,鮮血從肖明月的胸口一股一股地滲出來,染紅了他身上潔白的襯衣。
他顫抖著身體想爬起來,他的父母還在醫院裡生死未卜,他想要趕過去和他們說聲抱歉,說聲再見,可是這一切好像都成了奢望。
而就在他的眼睛逐漸被淚水模糊,魂魄也仿佛要從身體裡溜出來的時候,他卻忽然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
【滴——您好!杜茯苓於03月30日使用網頁支付為肖明月充值壽數一年,當前壽數余額:一年,請注意查收!】
*
杜茯苓躺在床上睡著覺,最近的天氣開始熱了,所以他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汗衫。
肖明月和趙春山都不在,杜茯苓一個人吃了午飯做了兩套卷子就趴回了床上。他有個習慣,喜歡趴著睡,這樣的睡覺姿勢一直被柏子仁說成是擠壓心臟,非常不健康的姿勢,但是杜茯苓他這麼多年都習慣了,所以也有點改不過來。
平時這麼睡都挺舒服的,杜茯苓一般能睡好久。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老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匹馬,柏子仁則面無表情地騎在他身上揮著鞭子,而最可怕的是,當杜茯苓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居然真的發現自己的腰上坐著兩個人……或者說是兩個紙人。
「杜,茯苓,你醒啦!!柏,柏,他被,我,們,坐醒了……」
兩個臉色煞白,嘴脣紅艷的紙娃娃嘴巴張張合合地喊著,忽略那被膠帶縫補了一圈的肚子看上去還怪可愛的。早已被這些神神鬼鬼嚇得連害怕都不知道怎麼寫的杜茯苓無奈地抓了抓亂七八糟的頭髮,看著坐在書桌邊翻看著自己課堂筆記的柏子仁小聲抱怨道,
「喂,這倆是什麼玩意……你大白天的把他們帶出來,是想嚇死誰啊……」
「我的新員工,順便幫他們點忙」
淡淡地回了一句,柏子仁看見杜茯苓吃癟的樣子便有些說不出的愉悅,他緩緩站起來,走到杜茯苓的床邊衝兩個娃娃伸出了手,方儒牛和馬森見狀眉開眼笑地笑了起來,接著異常乖巧地被柏子仁抱了下來。
「哈哈這哪是員工啊……你簡直是抓了倆兒子回來,柏爸爸……所以你這是來和我一聲,然後又要出去做好人好事了是嗎……」
聞言沒有回答,柏子仁見杜茯苓這幅沒睡醒的樣子眯了眯眼睛,接著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道,
「肖明月快死了。」
「啊?什麼?!」
一下子就嚇精神了,杜茯苓坐直身子瞪著柏子仁,不知道他怎麼會忽然告訴自己這個,而柏子仁見他這樣,只是將兩個紙娃娃放到一邊肖明月的床上,給他們抓了一把糖才淡淡說道,
「我上次忘記和你說了,他的確快死了。死在自己精心虛構的謊言下,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
說完,柏子仁沉默了下來,他知道杜茯苓肯定不會想知道這件事,但是從他個人而言,他覺得肖明月並沒有太大的繼續活下去的價值,可是杜茯苓顯然極其熱心地想要改善肖明月的父母之間的關係。雖然就他所了解的情況看,杜茯苓顯然押對了,肖明月的確沒有壞到骨子,可是對於肖明月這個人,他是持觀望態度的,他需要杜茯苓給他一個理由來說服他。
「沒有什麼要說的嗎?你不太希望他死吧」
坐到杜茯苓的身邊,柏子仁靜靜地等待著他開口,而杜茯苓只是看了一眼,接著抿了抿脣道,
「我挺討厭他的,那張臭嘴和那個倒霉脾氣加在一起可真夠嗆的……但是吧,我又覺得他還沒有壞到該去死。恩,怎麼說呢,虛榮,自負和抱怨,負面情緒每個人都會有,肖明月是有些過了……可他也沒做什麼壞事……他要是真是那個他口中的什麼外交官孩子什麼的,我估計也不管他了,因為那明顯是家庭教育失敗了……唉,不過這是你的工作,我不能幹涉,你肯定有你自己的想法……」
「恩。」
被杜茯苓的最後一句話弄得莫名的有幾分愉悅,柏子仁看著身邊的杜茯苓,見他眉宇間有著淡淡的憂愁,顯然並不像他所說的那麼滿不在乎,接著淡淡開口道,
「我可以給他一個機會。你既然願意給他擔保,那麼你就給他充點壽命吧。最少一天,最多一年,你有把握能讓他變得好起來,那麼我也沒意見。善惡是非很複雜,而生死之事,光靠我一個人來判斷,也是很主觀的。
說到這兒,柏子仁看著面前已經傻了的杜茯苓輕輕笑了起來道,
「不過第一單生意,我就不收你錢了……要不你答應個事吧。」
「什……什麼事?」
結結巴巴地看向柏子仁,杜茯苓已經完全被柏子仁的話弄的不知道該露出怎麼樣的表情了。而一直安安靜靜地在邊上的小床上吃糖的兩個紙娃娃聞言卻齊齊笑了起來,接著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
「判,官!判,官!」
杜茯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