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轉眼,一年又到了盡頭。
辭舊迎新的喜悅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學期末的考前壓力也沒有讓大家太過煩惱。高二下學期的小高考已經結束,杜茯苓和柏子仁的成績也都不錯。班上的大多數住宿學生都在準備打包行李回家,而杜茯苓也在昨晚睡覺前收到了柏子仁關於一切回家過年的邀請。
「去你家過年?」
穿著厚厚的棉襪子,裹著被子坐在床邊上邊看著書邊晃著腿,杜茯苓看了眼外面下著雪的天,衝坐在書桌邊低頭做題,仿佛感覺不到寒冷的柏子仁笑了笑道,
「好呀,到時候我要大吃一頓,我想死蔣阿姨和柏叔叔了哈哈。不過我本來的計劃是過年的時候在校外自己找間房子呢,你知道啦,我有筆積蓄在身上的,這些年這些錢我一方面用作讀書,另一方面就是想留著這時候用的……你和蔣阿姨對我好,但是我也不能一輩子沒個自己的住處,就算以後要出去念大學,我還是希望y市能有個我自己的家之類的地方在等著我……」
杜茯苓的聲音挺平和的,講的也很有道理,但是柏子仁聽在耳朵裡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從上次他回來,他就一直在刻意地拉進他和杜茯苓的距離。從過去到現在,杜茯苓和他一直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他知道杜茯苓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他也知道,杜茯苓和他想的,肯定不是一回事。
若有所思地這般想著,他的筆尖在紙上劃了一下,凝結的墨水拉開一道長長的痕跡,接著柏子仁面無表情地開口道,
「恩,可以,到時候放假的時候我陪你去。但是你要記得,過年我這裡可不放假,該上的班還是要上。」
「哦哦哦!明白啦哈哈!」
一下子聽懂了柏子仁的話,杜茯苓輕輕地笑了起來,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這半年他和柏子仁每天晚上都偷偷跑出去引渡冤魂的事情。
自從幫馬森和方儒牛解決了人販子那件事後,他們這幾個人也總算是湊起了一個閻王殿的規模。他答應了柏子仁成為了他的實習判官,負責記錄生死簿上的輪迴生死,除非他中途死亡,否則轉正的幾率應該不大了,而馬森,方儒牛,白羡生和趙發財呢,也由此開始了真正的鬼差生活。
平山路的超市依舊在營業,不過袁有道大爺已經升職成了店長。
一個月前他八十歲生日剛過,一輩子活的瀟灑自在的老神棍就在自己家那張舊搖椅上安詳地去了。晚上他端著大茶缸來上班的時候,趙發財看著他晃晃悠悠飄進來還沒有反應過來,等老爺子飄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了聲,發財,咱們現在可是一片陰天下的死鬼啦。他這才傻乎乎地確定,老爺子……是真的結束實習期,成為正式員工了。
袁有道無兒無女,一輩子孑然一身,或許是冥冥之中他真有幾分看破人世的本事,所以才能這麼無憂無慮地活到了八十歲。柏子仁出錢給他買了塊墓地,算作是老爺子的升職禮物。而趙發財也對自己終於能夠從收銀員/保安/超市導購/白羡生的寵物狗這些位置中解脫出來,而感到了無比的喜悅。
【黑無常】
老子昨天抓了個女鬼!哇!那叫一個辣!好塞雷啊!
【小馬哥】
哇!有多辣!爆照!爆照!\(^o^)/
【大牛哥】
為什麼我們只能遇見死相比發財哥吃相還難看的鬼啊!這不公平!嚴肅要求柏柏調班!
【白無常】
呵呵,我要開始虐狗了。
【黑無常】
嗷嗚!!別別別!!我錯了!!你是我的小蘋果!!怎麼愛你也不嫌多!!
【判官】
哎呀調班什麼的等下個月嘛,這個禮拜要月考,大家不要鬧麼麼噠哦~
【閻王】
麼麼噠=3=
……
因為晚上才是正式的上班時間,所以有時候杜茯苓不得不利用午睡時間來彌補晚上的睡眠缺失。
從到處找媽媽的小鬼到到處找女友的男鬼,他們一晚上至少要負責接待十五個以上的鬼,有的鬼具有的攻擊性還很強,杜茯苓和柏子仁兩個大活人有時候都不一定招架的住。而有的則滿懷心事,一心想要做些生前未做完的事。
這個時候,就需要柏子仁和杜茯苓去了解和引導這些鬼,判斷這些死人是不是具備繼續活下去的資格,而其中又會有怎樣的隱情。
像兩個月前,就有個在礦難中死亡的工人找到了柏子仁這裡,希望能夠花錢買三天的命回去,給自己剛出世的孩子起個名字,之後就老老實實赴死。因為那時候工人剛死,死亡時間沒有超過預定天數,肉身也相對完整,因此柏子仁便給他充了三天的壽數,讓他能回去見見自己的妻女,最後交代些身後事。
他的妻子住在一個偏遠的村子裡,用村長家的電話通知丈夫生下女兒的那天,她沒想到那就是丈夫的死期,而當丈夫風塵僕僕地忽然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淳樸無知的她也沒來得及接到死訊。
短短的三天相聚,女人沒察覺出半點異常,丈夫看上去和常人無異,還給他們的女兒起了個動聽的名字,芳蘭。可是三天的時間一到,礦場上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是三天前自己的丈夫就礦難死了,而且屍體也不見了。
女人嚇得面無人色,趕緊跑回家裡一看,便看見剛剛還抱著女兒玩的丈夫已經穿著她新做的新褲新鞋躺在炕上含著笑死了,而他們的女兒就躺在已死的丈夫身邊。
這件事後來上了那個省的省台新聞,因為工人回家的那天,村子裡的不少人都見了,而礦場這邊又確定事故就是發生在那天,工人被壓在下面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跑回家鄉,所以這起事件後來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也因此牽扯除了礦山管理不善的後續。
不過那些都與杜茯苓無關了,他能做的雖然有限,工作經驗也不是特別足,但是見過了那麼多事,基本的是非觀他還是有的。在此之前,杜茯苓從沒有想過能和柏子仁一起做這些事。對於他來說,死亡和死人曾經是異常可怕的東西,他從最初的畏懼到曾經的憐憫,再到如今的尋常對待。黑白無常,牛頭馬面,葉十九,甚至於柏青的存在,都讓杜茯苓裡打心眼的覺得和活人的世界比,死人的世界也沒什麼不一樣的。
「哎喲冷死了冷死了……」
門被猛然間打開了,打破了一室的沉默,趙春生和肖明月兩個人走進來,便看見杜茯苓和柏子仁大眼瞪小眼地乾坐著。
「喲,怎麼著,一二三不準動啊。」
臉色蒼白地走進來,裹著厚圍巾大棉襖的肖明月陰陽怪氣地哼哼了一聲,他手上拎著兩個飯盒,一個放在了自己的桌上,另一個遞給了杜茯苓,見杜茯苓捧著飯盒被燙的嗷嗷叫的樣子,他抿了抿泛白的嘴脣,得意地笑道,
「燙不死你的,剛出鍋的熱粥,讓我跑腿,懶不死吧。」
這話一說出來,要是放在以前,杜茯苓肯定就毫不留情地開噴了,但是自從肖明月出事之後,杜茯苓這個傻農夫隔三差五地跑醫院給肖明月送水果送慰問的,愣是把這條被捅的半死的菜花蛇給捂活了,再加上肖明月的父母和他自己都出了事故後,肖明月自己經歷了一番生死也活過味了。
雖然還是那個臭脾氣,但是就拿他一出院就別彆扭扭地給趙春生偷偷道了個歉的這件事來說,也算進步不小。而且這之後他也沒再遮著掩著自己的家世了,上個禮拜全校高考動員會,需要把家長都請過來,肖明月的父母坐在一大片家長中間,雖然一看就是家裡條件不好的,但是只要肖明月自己不多想,根本不會有人去特別注意他,而也是因為這件事,讓肖明月知道了,杜茯苓當初跟他說的,自己已經沒有一個親人活著的事,居然是真的。
「對呀,不早和你說了嗎?都沒了。」
當時的杜茯苓滿不在乎地和他笑著,那沒心沒肺的笑容曾經讓肖明月打心眼裡的討厭,現在卻感受出一份別樣的滋味。
一個人如果不想笑,還硬要笑出來,那一定和杜茯苓一樣難看……怪不得我那麼討厭他笑。
……
於是此時當他的話一說出來,杜茯苓自然也就笑了笑沒當回事,可是柏子仁卻站起身,而杜茯苓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柏子仁就坐到他身邊,徑直把那滾燙的飯盒徑直拿走,接著用自己冰涼的手小心地握住了杜茯苓發紅的手指。
「哇,好貼心。」
趙春生樂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見慣了這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所以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而肖明月則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喊了起來。
「你……你們倆肉不肉麻啊!!」
見狀一下子紅了臉,罵了一聲就乾脆轉過頭的肖明月總覺得面前這兩人有種他說不出的怪,但是整個宿舍裡,杜茯苓一遇到柏子仁就變成個傻子,趙春生那就是個活傻子,而柏子仁呢,肖明月現在看到他都有些怕,所以往往遇到這種情況,只有肖明月一個人在反應激烈,而他偏偏還沒有任何辦法去形容這種感覺。
「嘿嘿。」
傻笑了幾下,衝肖明月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杜茯苓感受著柏子仁的體溫,只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舒坦,而柏子仁見他這樣,剛剛那片刻的不開心也仿佛煙消雲散了。
能時時刻刻見到這個人笑,就算他什麼也不懂,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也許……這就是他不懂的地方?
……
四號早上,學校正式放假了。
柏子仁和杜茯苓拖著行李上了回家的車,這整整半年,兩個人都過得十分忙碌。此時終於迎來了假期,他們都露出了難得放鬆的表情。
在車上互相依靠著睡了一會兒,等車到了站,他們倆剛從車站口出來,便看到蔣碧雲站在車站門口開心地衝他們招著手。
「在這兒在這兒!可算是回來啦!你們冷不冷啊!」
穿著大紅色的長款羽絨服,滿臉笑容的蔣碧雲手上挎著個小皮包,看上去挺有老闆娘范的。大約半年前,她就因為要經常出門進貨,選擇自己買了輛小車,這次聽說兩個孩子要回來,她原本是要親自去接的,最後還是被柏子仁拒絕了,選擇在車站等著。可是這麼幹等著,蔣碧雲也早急了,此刻見柏子仁和杜茯苓兩個人朝自己走過來,立刻笑的眉眼都彎了起來。
「先帶你們回家,明天去咱家店裡挑兩身新衣服,今年的年夜飯我親自來做,保證讓你們兩個辛苦讀書的過的高高興興好不好?」
「哈,還是阿姨最好!」
一把上去抱了蔣碧雲一把,比起表情稍顯柔和了些許的柏子仁,笑的討喜又好看的杜茯苓顯然更容易討長輩的喜歡,蔣碧雲摟住杜茯苓笑了起來,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柏子仁,見他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傷痕,黯淡的眼睛也被遮擋在鏡片後,笑容稍稍收斂了一些,接著抿著脣問道,
「還知道回來?」
「恩……對不起。」
承受著母親責怪的眼神,柏子仁有些心虛,他當初堅持要外出那麼久,的確是很讓母親操心,也虧了蔣碧雲足夠寬容諒解,否則一般的家長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先是毀了容,還要滿世界亂跑,估計早就瘋了。這般想著,最終卻還是低下頭難得弱弱地道了個歉。杜茯苓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而蔣碧雲聞言只是嘆了口氣,接著放柔聲音輕輕道,
「當初我差點失去你,你在我心裡是當然是最寶貴的,但是後來我也知道,我的兒子比誰都活的明白,不是對的事他根本不去做……所以媽媽即使難受不捨,也一定會支持你的全部……歡迎回家,阿柏,茯苓,媽媽想念你們很久了,你們總算回來了。」
「謝謝……媽。」
一下子聲音都有些啞了,這個柏子仁在世上最在乎的女人聞言笑了起來,接著抬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緩緩道,
「和媽說什麼謝……走,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