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纏綿的哀樂奏起,在一眾死人齊刷刷的注視下,陳嘉琛和他的新娘盧秀芳相攜著走到了台上。
他們都穿著艷紅色的中式喜服,面色蒼白,脣色青紫,僵硬的屍體就裝在台前的棺木內,而他們倆則手牽手筆直筆直地站著。新娘長相秀氣,新郎也是春風得意。陳嘉琛輓著盧秀芳的手,笑容滿臉地衝台下的所有賓客笑了笑,接著幽幽地開了口,
「我等這一天等了有十年了,小芳是我的初戀,也是我唯一的牽掛。今天我在大家面前鄭重起誓,我陳嘉琛一定會對盧秀芳好,好一生不夠,下輩子也要好,生生世世都要好……」
話未盡,下面的死人都哄笑了起來,大夥兒一邊鼓著掌一邊大聲地喝彩著,表情上或多或少都有著幾分艷羡。杜茯苓和柏子仁一起在下面坐著,有些感慨地看著台上的這對新人,對於他們能最終走到一起也感到由衷的祝福。
……
陳嘉琛和盧秀芳的故事並不漫長,但是對於他們倆說來,這場愛情卻跨越了他們的一生。
他們相識在十歲那年,那一年y市鋼材廠職工集體喬遷新居,陳技術員一家和盧技術員一家很巧地成為了鄰居。
兩家人都是老廠的職工,之前雖然也認識,但是不算深交。這次住到了一起,按中國人的傳統,自然要上門聊聊天,拉拉關係,彼此增進一下鄰里的感情。
而就在這一天傍晚,剛剛滿十歲的陳嘉琛一放學就被媽媽使喚著去隔壁阿姨家送了一籃子草莓。
去之前,陳嘉琛顯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因為原本,他是和兩個同學約好了要去一起踢球的,但是臨出門他卻被自己的媽媽叫住來跑腿,再加上過來之前,他老娘千叮嚀萬囑咐,拎著他的耳朵反覆說了好幾遍讓他注意禮貌,進門要叫人,不要冒失等等等等的話,這不知怎麼就觸發了陳嘉琛內心那一點叛逆思維,於是當此刻,他捧著一籃子草莓站在這位新鄰居家的家門口時,他的嘴撅得差一點就可以掛上一隻醬油瓶。
「叮咚——」
踮著腳按了下老式門鈴,隔壁人家的女主人聽到了動靜過來開門,看到門口站著的這個小男孩時,立刻露出了和善的表情。
「啊呀怎麼啦小晨晨?吃晚飯了嗎?」
「阿姨……我媽媽讓我給你們拿點草莓過來,很……甜的。」
結結巴巴地說著,不管是多外向的小孩子看到大人還是會有些怕生。盧技術員一家前幾天搬進來的時候就見過陳嘉琛一次,自然知道這是鄰居家的兒子,再看他一副害羞的表情,女人當下便笑了起來。
「快點進來,快點進來,阿姨給你那東西吃,真是謝謝你媽媽了,怎麼這麼客氣啊……」
動作輕柔地摸了摸陳嘉琛的頭,盧技術員的妻子笑著就要把他往屋裡帶,陳嘉琛還記得他老娘之前的警告,絕對不能拿別人家的東西吃,當下便搖著手後退了一步。可是這一退,他左腳跘右腳的直接就一屁股刷在了盧技術員家門口,而很未等他吃痛地從地上爬起來,陳嘉琛卻忽然聽到了一聲小小的笑聲。
那聲音沒有什麼惡意,帶著點忍俊不禁,是屬於女孩子的那種嬌滴滴的笑聲,聽進耳朵裡還挺舒服的。
陳嘉琛這般想著,抬起頭看了眼。那個笑話她的女孩就站在女主人的後面,她穿了件紅色的小裙子,白色的皮鞋,頭髮長長的,眼睛圓圓的,看上去就像個畫報裡走出來的小仙女。
這個女孩就是盧技術員家的獨生女,盧秀芳。在今後的十幾年裡,陳嘉琛生命裡唯一也是最深愛不過的人。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從十歲到二十歲,從鄰居到戀人。
陳嘉琛和盧秀芳每天一起背著書包上下學,下雨天撐同一把傘回家,隔著一個陽台互相喊話,知道對方的生日和所有挨爹媽打的時候鬧的笑話。
在學生時代,任何一個敢湊到盧秀芳面前賣弄的臭小子都被陳嘉琛打破過頭,一直到他們彼此長大成人,陳嘉琛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站在他盧秀芳面前,說出一聲喜歡。
而聞言的盧秀芳也只是笑了笑,接著輕輕地親了親他燒紅的臉頰。
——傻小子呵護著他心愛的女孩長大,成為了漂亮的大姑娘。
——姑娘說她也愛他,讓他把她娶回家。
陳嘉琛和盧秀芳相愛的理所當然,順理成章。他們彼此知根知底,家庭相仿,從少年時,他們就對彼此產生了朦朧的好感,而當漫長的青春期過去後,他們也沒有將這份好感抹去,反而是將這份感情愈發地升華,愛的越發的堅定而堅持。
認識他們的所有人都說,陳嘉琛和盧秀芳是天生一對,連他們自己也這麼認為。
雙方的家長都是十幾年的老鄰居了,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什麼秘密。陳嘉琛畢業之後做了律師,盧秀芳則是個小學老師。兩個人好了這麼多年,也沒紅過臉,鬧過彆扭。陳嘉琛疼媳婦就像疼寶貝,什麼事都不捨得讓盧秀芳受委屈,而當有一天,雙方的老人試探性地提出讓他們結婚時,他們倆只是愣了愣,接著齊齊地點了點頭。
是呀,他們在一起這麼久了……可不是就差一場婚禮嗎?
從此以後,便是舉案齊眉,白頭到老了吧?
一場所有人都在期待著的婚禮就這麼操辦了起來,帶著所有人的祝福,陳嘉琛和盧秀芳兩個人高高興興地辦了婚禮。結婚的那天,同學,朋友,親戚都來了,大家齊聲祝福這對新人,仿佛在這些祝福聲中他們就能白頭到老,但是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這一天,陳嘉琛和盧秀芳的婚車居然會在半路翻車,司機和坐在前排的伴郎重傷,陳嘉琛拼死護住自己懷裡的妻子,一直到救護車和警察趕到的時候,才把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從變形的車底拖了出來。
盧秀芳到現在都還記得在那個可怕的瞬間,陳嘉琛抱住自己的時候的情景。
她的後背被變形的車後座擠壓著,但是後腦勺卻被愛人護的緊緊的,身前的男人有著寬厚的肩膀,即使他的身影有些發抖,卻還是在使勁地安慰著自己懷中的新娘。
「別怕……咱們馬上就要去結婚了……秀芳,你快要是我老婆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盧秀芳當時哭著說自己不會後悔,可是當潔白的婚紗裙上染上鮮紅,她在救護車上看到儼然已經沒有聲息的陳嘉琛,她還是沒有忍住,大聲地哭喊了出來。
「陳嘉琛!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他們還沒來得及擁有一個婚禮,他們還沒有為彼此的愛情找尋一個證明。
十幾年的相伴,最後一刻的相守,那麼多存在於共同回憶裡的日子,就因為這樣一場飛來橫禍而破滅了。
陳嘉琛用自己的生命向她證明了,他對她的情誼。
可是……盧秀芳又該怎麼還呢?
失去陳嘉琛的第一個月,每一個見到盧秀芳的人都會和她說要節哀。
失去陳嘉琛的第一個年頭,每一個見到盧秀芳的人都在勸她要看開。
所有人都在逐漸地從悲傷中走了出來,這其中甚至包括陳嘉琛的父母,他們搬離了老小區,準備去往別的城市生活,即使盧秀芳堅持要以兒媳婦的身份侍奉二老,他們也只是悲傷而憐憫地看著這個哭的傷心欲絕的女孩,長嘆一口氣道,
「秀芳……你別這樣……嘉琛已經走了……你要往前看……你還年輕……」
每個人都在和盧秀芳說,要向前看。
他們都在用最善意的語言委婉地提示著盧秀芳不該把自己擺在一個未亡人的角色上,即使他們曾經感情深厚,即使他們本該長相廝守,可是盧秀芳今年才二十幾歲,她的人生還很漫長,她不該因為一個陳嘉琛的離去就放棄自己的一輩子,更何況,人的未來根本無法預測,陳嘉琛雖然深情,但到底是個死人了,盧秀芳還年輕,難道以後還遇不著好男人了?
這種想法本沒有錯,但是在盧秀芳看來,她卻根本沒有辦法辦到。
她沒辦法漠視自己和陳嘉琛的感情,她沒辦法忘記陳嘉琛死去時的情景,她這一輩子最深刻的情感已經消失在了去往他們婚禮的路上,而在陳嘉琛死亡的那一刻,她的心連同她的愛情就已經死了。
「你簡直是瘋了!你還能一輩子不嫁人嗎?你知道那些三姑六婆在背後是怎麼議論你的嗎?你讓我和你爸爸的老臉往那裡擱?!你應該慶幸自己當時還沒有和他登記,要不然你就是守活寡,人家估計還會說你晦氣剋死了自己的丈夫……」
父母親的苦口婆心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盧秀芳還在每天照常的生活,工作,可是她卻再也提不起一絲戀愛或是結婚的慾望。她的心中始終著給一個人留著一個位置,即使她也明白,這種等待除了蹉跎她的青春,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就這樣一年一年又一年,一開始父母還會催促著她去結婚去戀愛,但是漸漸的,這種聲音也沒有了。所有認識盧秀芳的人都知道這個看似平靜的女人心底究竟埋藏著怎樣刻骨的傷痛,而一直到有一天,今年才三十二歲的盧秀芳恍恍惚惚地起床照鏡子,竟意外地發現自己的鬢角已經長了白髮。
「陳嘉琛……你再不娶我……我就要老了……」
淚眼婆娑地看著鏡子,盧秀芳捂著臉低低地哭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還會這樣堅持下去多久,可是這太難了,實在太難了,她怎麼可能會忘了他呢?從十歲到二十歲,她的眼裡,心裡只有陳嘉琛……而盧秀芳也相信,如果那一天,在車禍中死亡的是自己,陳嘉琛同樣也會和如今的自己一樣,即使受人鄙夷,即使遭人非議,也不會有一絲一毫地放棄。
……
生命來的匆忙,去的短暫。
為了保護自己的學生過馬路,盧秀芳被一輛超速的小轎車撞飛了出去,當場死亡。
死亡的那一刻,她想到了很多,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緩緩脫離身體,接著像是獨立於身體一般站了起來。她眼看著學生們圍上自己血肉模糊的屍體,接著有個年輕的聲音衝她打了個招呼。
「嗨,你好,有興趣投胎嗎?」
盧秀芳意外地轉身,看見了一個長相討人喜歡的少年和另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站在一塊,此刻他們正用習以為常的眼神看著自己,仿佛自己的存在根本沒有任何奇怪。
「投胎?」
疑惑地眨眨眼,平生沒有相信過鬼神的盧秀芳有些遲疑的開口問了一句。她不確定現在的這些究竟是自己的臆想還是真的,但是如果人死後真的有鬼魂,那麼陳嘉琛去哪兒了?他投胎了嗎?
「你叫……盧秀芳?」
一邊的另一個帶著眼鏡的孩子淡淡地開了口,聞言的盧秀芳點點頭,卻在下一秒收穫到了那個孩子一個含著深意的眼神。
「有個人在奈何橋頭等了你很久了,你要不要見見他?」
「是誰……」
遲疑地開了口,淚水卻開始順著臉頰模糊了眼眶,盧秀芳有些不敢相信,但是除了那個人她再也想不到會有其他人和自己一樣那麼傻,那麼笨。
「他叫,陳嘉琛。」
……
婚禮還在進行中,時間也已經過了凌晨兩點。
這場延遲了十年的婚禮終於在此刻得到了圓滿,即使沒有來自家人的祝福,對這對新人來說,卻也顯得意義重大。
杜茯苓本來有些犯困,但還是強打起精神,今晚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有些獨特的意義,所以從頭到尾他都顯得格外的專注。
「他們,是彼此的初戀是嗎?」
望著身旁的柏子仁,杜茯苓難得有些低落地問了一句,聞言的柏子仁點點頭,黑沉沉的眼睛看著眼前的紅白交織,接著將杜茯苓的手輕輕握住道,
「你也是我的初戀。」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