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盧秀的母親還活著,這對於柏子仁和傅凜來說,都是一個算得上安慰的好消息。
地震發生的第一百七十一個小時,他們幫助這個叫盧秀女孩最終找到了她的母親盧愛華。
地震發生的第一百七十三個小時,他們幫著另一位老人王宇找到了他智障多年的女兒。
地震發生的第一百七十五個小時,系統地圖上的最後一個綠點消失,再無任何生存跡象。
頭七夜的長明燈照亮了半個天空,無數遇難者的家屬都在這一夜聚集到空地上點燃著香燭紙錢。火盆燃燒著,映襯著他們憔悴悲傷的臉頰。那一夜,整個國家都陷入了不眠之夜。大家都在為這些因為災難去世的人而念誦著往生的經文,而對於柏子仁來說,他這趟災區之行也差不多算是走到了盡頭了。
來到這裡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周,卻是他擁有系統以來,工作強度最高的一次。
前期救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之後的收尾工作也有黑白無常他們接著負責。
他即將要又一次和傅凜道一聲再見,而對於已經分別了三年的他們來說,下一次見面,似乎變得愈發艱難而不可捉摸。
「柏子仁是嗎?準備好返程的打算了嗎?老任和我說了,讓你明天早上和他一起走,這次的事情他說就不和你計較了,你做的很不錯。年輕人下次做事情要好好說嘛,可千萬不要再衝動了啊……」
面前的中年軍官微笑著衝自己說著,柏子仁默默地聽著,待他說完才開了口。
「恩,這次的事情是我處理不當,回去之後我會向他說明的。」
他原本是在這裡等著傅凜的,但是中途,這個據說是這裡最高指揮官的中年人便出現了。柏子仁並不太會與人交流,對於這種說話比較官腔的人更是不太會應付,不過傅凜有和他提過,這位首長對他多有照顧,因此柏子仁也沒有不理人,禮貌地便和他說起了話。
「唉,也沒有什麼處理不當,年輕人嘛,有這個心也是好的,這次你救了這麼多人,放在咱們軍隊也是要記一個功的。以後就讓老任多帶帶你吧,啊……說起來,你和傅凜關係不錯?」
忽如其來的問題讓柏子仁愣了愣,不過片刻之後,他就表情平淡地點了點頭。
「恩,挺好。」
「咦?你們不是才認識嗎?怎麼就忽然形影不離嗎?這倒是奇了……傅凜那小子平時對人冷傲的很啊,我看他在隊裡都沒什麼朋友的樣子,倒是遇見你之後,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挺好奇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唐雲的臉上難免帶上了些許的疑問,這次這個年輕人也是出了大力的,他很欣賞,卻也對他和傅凜之間的關係有一些自己的疑問,而還未等他再開口說些什麼,他嘴裡的那個冷傲的不得了的傅凜就和只小狗似的從遠處撒歡地跑了過來。
「嘿,給你找了個地方洗澡,那邊通水,快走快走……誒,指導員您也在!」
氣喘吁吁的停下了腳步,看得出來傅凜應該是從跑得比較急。他的額頭上都是汗,見到唐雲立馬敬了個禮,唐雲見狀也回了他一個軍禮,接著皺著眉看著他道,
「注意軍容,跑什麼跑!不是腿還沒好嗎?」
雖然是批評的語氣,卻也可以聽出關心的意味。柏子仁似乎是察覺到了唐雲對傅凜的特別,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面前這中年軍官一眼,而傅凜只是笑著點點頭,接著道,
「有輛野戰車到了,說是能讓大夥都洗個澡,首長,您要去嗎?」
「去什麼去!那是給女同志去的!你湊什麼熱鬧!大小夥子的,站在月亮底下就能衝澡!還怕別人看見什麼嗎!」
唐雲瞪著眼睛大聲吼了起來,聞言的柏子仁沒忍住笑了起來,傅凜看上去有些尷尬,但是心裡的嘀咕卻不少,他自己當然不講究,隨便站在哪兒都能洗,以前在山裡十天半個月沒洗澡那更是常事,找著條小溪那就一個猛子往裡扎了,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他哪能讓柏子仁就那麼讓人看光了啊,他自己可都沒看過幾回呢……
心裡這麼想著,傅凜的臉色就變得有些怪了。唐雲倒是沒看出他肚子裡那些彎彎繞繞,只是又教訓了他幾句,讓他早點休息,便徑直走了。
剩下來的兩個人乾巴巴地站著,好一會兒還是柏子仁推了傅凜一把,問道,
「不是說要洗澡嗎?在哪兒?」
「哦哦,就那邊……」
結結巴巴地回過神來,傅凜捏著自己的耳朵看了柏子仁一眼,眼神卻下意識地在他的身上轉了一圈。
柏子仁很高,身材雖然瘦削,但是傅凜知道,他這人身材其實不錯。兩人以前住一個高中宿舍的時候,也時常一塊洗澡睡覺,但是那會兒學習壓力大,晚上還要兼職個抓鬼副業,他們自然也沒那麼多時間想些有的沒的。
可是現在兩個人都長大了,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難免會有些衝動。傅凜那會兒在軍隊宿舍就天天聽那些憋壞了的二百五胡說八道,分別了三年,他其實也偷偷想過一些不太好意思說的事,可是前幾天事實在太多,他們倆救人還來不及了,除了個最開始的吻自然什麼都沒有,純潔的簡直和小學生談戀愛沒什麼區別了,於是當此刻,他們好不容易空下來有些自己的私人時間時,傅凜拉著自己處了那麼多年的對象的手,心思不知道怎麼的晃晃悠悠地就飛遠了。
說起來,他們倆除了拉手接吻還什麼都沒做過吧?
唉,也是,都說當兵和當和尚似的呢……這眼看著又要分開了,這下次請著假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
在心裡這麼想著,傅凜一路上都顯得有些垂頭喪氣,柏子仁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神色變了又變,卻也什麼都沒說。
「首長不準,咱們只能自己將就了……恩,有水管子,比較簡陋,還有塊毛巾,是姚謙的,你先用著。」
站在水龍頭邊上衝柏子仁開口,傅凜這般說著,把自己身上穿了好多天的迷彩服給脫了下來。他上身穿著件背心,身材勻稱,肌肉紋理非常漂亮,因為這裡的光線不太足,所以他的某部分屬於魃的特徵,例如過於灰白的膚色也開始顯露,而顯然,此刻的傅凜並沒有察覺,他只是彎著腰把水龍頭打開,用手掌接著水往臉上潑了一下,而當那些水珠順著他精緻的臉頰往下滑落一直進入到背心領口時,柏子仁站在一邊,眸子不知道怎麼的就閃了閃。
「我明天要走了,任醫生他們要返回p市,我正好也跟著一起。你給我的承諾你要記著,之前我讓你一走三年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現在的我等不了太久,如果你始終不給我回音,我就自己去找你,聽見了沒有?」
淡淡地開了口,柏子仁把自己的襯衫扣子一點點地解了開來。聞言的傅凜一愣,先是點了點頭,接著眼睛卻難免地有些不由自主地看了過去。
目及之處,柏子仁正背對著他站在破敗的水泥墻邊,此刻因為已經時間很晚了,所以並沒有人來打擾他們。光裸著背脊的年輕人背後都是這幾天弄出來的淤青和擦傷,他在用水衝著自己的身體,畫面賞心悅目,傅凜卻看著有些心疼。
他忍不住用手指去碰了碰,觸碰到溫熱肌膚的那一刻,兩個人都有些不太自在地對視了一眼,傅凜有些臉紅,卻還是抿著脣站直了身體,而柏子仁眼看著他靠近自己,卻是自覺地往後站了點,接著用背抵在了冰涼的墻上。
呼吸在狹小的空間中纏繞,兩個人光裸著的上身貼的緊緊的,他們從沒有這麼親密而親昵地對待過彼此,所以兩人的動作都顯得有些慌亂而青澀,柏子仁在傅凜細瘦的鎖骨邊輕輕地淺吻著,手臂用力箍緊著他的腰肢,而傅凜則仰著脖子喘著氣,時不時有些尷尬地往周圍看幾眼。
「柏子仁,我……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麼?」
「緊張……恩,啊……你輕點……你個色鬼。」
「呵。」
聞言勾了勾嘴角,柏子仁小心地吻了吻傅凜發紅的耳朵,卻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他和傅凜一樣有些生澀,但是如今這個情況,要停下來還真有點艱難。原本就是他的人,他等了這麼就還真有點缺乏耐心,眼看著就又要分開了,他急需一點東西能讓他接下來的日子不那麼難熬。傅凜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這種堅決,猶豫了幾下也就乾脆放任,而掌握了主動權的柏子仁見狀只是將自己冰涼的手掌緩緩地滑下某個不那麼安全的地方,接著貼著耳朵小聲道,
「放心,保證讓你滿意……還有,我不是色鬼,你才是。」
「你……」
*
即將駛離l市的汽車上,任天翔看著面前的柏子仁,神情複雜,而被他注視著的柏子仁此時也沒說話。
他這些天一直在u市負責疾病防疫和救治傷員工作,眼看著任務即將完成,他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而就在離開前,他來到了這裡,見到了這個已經被他取消了實習成績的學生。
「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這兒……」
好半響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任天翔皺著眉這般說著,看了眼臉色並不太好的年輕人。他身上穿著統一發的志願者服,表情卻格外冷靜,對於一個尚在大學中學習的學生來說,柏子仁這次做的無遺是相當不錯。
無論是從應急反應還是專業水準上,他都表現出了一個儼然成熟的年輕醫生的模樣,而回想起他之前那個讓自己暴跳如雷的誤會和女兒任婷醒過來之後說的話,任天翔想了想,最終還是用稍顯彆扭的語氣開了口。
「對不起,柏子仁,你是個優秀的年輕人,我為我的武斷而道歉。」
「恩,其實我也有錯……」
這般回了一句,柏子仁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靠在窗玻璃上望著外面,眼睛則落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任天翔順著他的目光往下面看去,正好看到一隊採訪的記者在四處拍照,而在更遠處,一群扎著紅領巾的孩子們正在衝一隊年輕軍人敬禮致謝。
「聽我口令!敬禮!」
手裡抱著一捧捧花束,白襯衫紅領巾的孩子們望著面前比他們高出許多的解放軍戰士,個個臉上帶著有些感激和敬意。
「謝謝解放軍叔叔們!你們辛苦了!」
一個個嫩嫩的小嗓子這麼喊著,戰士們聽著都有些羞澀地笑了起來。這些天說苦其實也還好,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是民族的傳統,他們身為子弟兵,當然也應該全力以赴,眼看著現在快離開這兒了,l市的一個中心小學還特意組織了這場送別,就連沒有恢復的當地電視台也趕來湊了熱鬧,唐雲也沒有辦法,只能抽出了一部分戰士和群眾接受採訪,而他自己則在天沒亮的情況下,就已經離開了l市。
柏子仁此刻正看著人群中的傅凜,有個小姑娘正在和他說著話,他的臉上帶著笑,正在俯下身讓小姑娘親他的臉頰,而柏子仁隔著老遠,卻還能清楚地聽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解放軍哥哥!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和那個醫生哥哥從土堆裡扒出來的啊!謝謝你們救了我!」
「誒,是你?哈哈,臉洗乾淨了我都沒認出來,現在身體好點了嗎?」
「好多了好多了!解放軍哥哥……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恩?什麼問題?」
「等我以後長大了……我嫁給你好不好!」
「噗,這恐怕不行哈哈……我有喜歡的人了呀……」
「嗚嗚嗚,那你喜歡的人有我漂亮嗎……」
「唔,沒你漂亮,不過喜歡這種事也不是根據漂亮決定的,你說呢……」
或許是那人一本正經解釋的語氣太可愛了,柏子仁一個沒忍住小聲地笑了起來。
任天翔原本正在和他說著話,見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立刻有些疑惑地皺起了眉,而柏子仁見狀只是將視線收回,有些不自在地回了句。
「對不起,剛剛走神了,任醫生。」
「恩……沒事……」
知道柏子仁沒聽到自己講話,下意識地就有些不悅,不過到底是自己女兒的事,所以任天翔又耐著性子開口道,
「我剛剛是在說任婷……你和我實話說吧,柏子仁?你喜不喜歡任婷這樣的女孩?」
「……」
一聽這話就抿了抿脣,柏子仁不知道為什麼任天翔要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可是誤會總是要說清楚的,他也沒避諱,只是用有些微妙的語氣開口道,
「任醫生,任婷她知道的,我有喜歡的人。」
這話一說出來,任天翔的臉色就變了,他之前並沒有聽過任婷提起這件事,只是因為任婷反覆地在他的面前表達對柏子仁的好感他才看不過眼親自問了一句,可是眼下這種情況,他實在是覺得自己的面子有些過不去,於是任天翔在沉默了半響之後,還是忍不住道,
「什麼樣的?」
這話問的顯得有些失禮,不過柏子仁今天顯得很有耐性,也沒有表現出生氣。他只是將視線落在窗外,表情有些複雜,許久沒有說話。
目及之處,傅凜正在越過人群跑過來,他的手裡抱著捧花,臉上則帶著點笑。他們倆的視線在空中匯聚,隔著人群交匯在一起。
「我喜歡的人……」
柏子仁緩緩地開了口,他抬手搖下了車窗,旁邊的任天翔則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他沒弄明白柏子仁為什麼說個話還吞吞吐吐的,但是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個穿著迷彩服的年輕軍人跑到了他們的車窗前。
「路上小心……保持聯繫。」
趴在車窗邊上笑著看著柏子仁,傅凜的眼睛有些紅,卻還是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一絲情緒。離柏子仁他們發車還有幾分鐘,他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表達出內心的煎熬,他將手裡的一大捧玫瑰花都塞給了柏子仁,而見狀的柏子仁只是輕輕地衝他笑了起來,將一個破破爛爛的手機塞到了他的手裡,接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你也是……路上小心,保持聯繫。」
短短的兩句話,卻也可以聽出兩人的關係匪淺,坐在一旁的任天翔已經被眼前的一幕弄得完全僵住了,而還未等他做出什麼反應,柏子仁就這樣忽然低下頭吻了吻那個年輕的軍人。
隔著嫣然綻放的紅色花朵,兩個年輕人的吻如蜻蜓點水般匆匆而過,帶來的效果卻是震撼的。在場的不少記者和媒體都在一片驚呼聲中拍下了這個鏡頭,而在片刻後驚訝後,大多數現場災區的群眾卻沒有露出厭惡或是排斥的表情,反而是不知道有誰帶頭,齊齊地鼓起了掌。
或許是因為經歷過生死的心總是格外的包容,所以大家對這種原本該引起一片嘩然的事情也來的相對寬容。
現場不少人都認識他們,他們有的經由柏子仁的手治愈過傷口,有的因傅凜的幫助而逃離困境。
這兩個年輕人都曾為了救助他們而付出了心力,那麼此刻的祝福,卻正如一件回禮一般讓人心生感動。
沒有惡意的掌聲,僅僅帶著純粹的感激和祝福,這在外面的世界或許再難遇到,但是對於柏子仁和傅凜來說,卻也足夠了。
「再見……」
*
蔣碧雲從機場裡緩緩走出來,人群中正有不少人聚集在機場內的轉播電視前議論紛紛。
她拖著箱子走過去的時候,沒忍住抬起頭看了眼,一眼便看到了電視上正在播放著關於u省大地震的新聞。
各種讓人為之動容的感人事件,還有無數的受難者,許多華裔的遊客都捂著臉在低低地哭泣著,而蔣碧雲站在人群中,也有些難受地皺起了眉。
u省大地震的時候,她剛好在國外。借由慈善機構之手,她通過助手匿名捐助了一筆善款。雖然私心裡,她覺得自己做的這些根本微不足道,可是這種情況下,她也只能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了。
想到這兒微微嘆了口氣,蔣碧雲定定地看著電視機上的畫面,一時間心裡有些唏噓。電視上此刻正在播放著一個失去了家庭的小女孩的故事,她看了一會兒,忽然腦子裡動了一個想法。
「要不我也收養個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可以……阿柏現在也念大學了,也有空……平時我帶著,阿柏也可以幫幫我的忙……唔,可是阿柏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會不會不太好呢……」
這般自言自語地低喃著,蔣碧雲皺著眉思索著,心裡一時間有些糾結,一方面她是真心想領養個孩子帶著,而另一方面,她卻也在擔心著會不會給柏子仁未來的家庭帶來什麼不方便。
正這麼想著,電視裡的畫面又一次切換了。這一次,機場裡等候的人們又一次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外籍的乘客。
「這太刺激了吧……!」
「我的天哪……這……哈……」
「其實還挺配的,就是看不清臉……不是嗎?」
各種各樣語言的議論聲傳進了耳朵裡,蔣碧雲疑惑著抬起頭,剛好就看見了剛剛切換好的畫面。目及之處是兩個年輕的身影湊在一起的景象,隔著一捧嬌艷的玫瑰花,兩個人親密地擁吻在一起,畫面美好的不可思議。從他們的身材上,可以隱約看出他們擁有同樣性別的事實,即使因為攝影師的保留,所有人都看不清他們的面容,但是此刻站在機場大廳內的蔣碧雲還是在極度的錯愕之後,恍恍惚惚地喊出了兩個名字。
「阿柏……茯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