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去醫院之前,柏子仁報了個警。
因為徒河的屍體還大咧咧地躺在工地上,柏子仁只能以熱心市民的口吻向那頭的警察詳細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發現這具屍體的過程,而在被問到他個人的身份信息後,他只是皺了皺眉,回了句我是雷鋒,接著便直接掛上了電話。
「需要短信通知一下你姐姐嗎?你可以自己來發。」
去往醫院的死人出租上,柏子仁低頭查看了一下系統面板上徒河的身份信息,接著隨口問了一句,徒河聞言趕緊搖了搖頭,接著顯得有些窘迫地說道,
「我姐她不樂意和我來往,她現在日子也過的難,所以對我的態度就有點不如以前……我今年原本想去參加我那個外甥女的婚禮,結果到門口了都被我姐給趕出來了……唉,是我給他們丟人了,他們嫌棄我也是應該的……」
這般說著,自嘲地笑了笑,被生活的艱難壓得沒有一絲骨氣的男人一邊說一邊抹抹眼睛,窩囊的樣子看的人有些來氣,又有點為他而難過。
「那朋友呢?你連朋友都沒有嗎?你的工友小王還欠了你五百塊錢沒還,你確定不去要來?明天就是你每個月發工資的日子,不如讓你的那個老闆直接給你把紙燒了?你那個和人私奔了的老婆最近就在y市,你要去和她最後見個面嗎?」
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眯起,柏子仁面無表情地在面板上戳戳點點著,不時還給徒河提一些建設性的建議,聞言的徒河一下子傻了,他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那麼多生前事沒了,更沒想到這個小閻王居然這麼認真負責,幫自己把什麼事都考慮好了,弄得他一時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用麻煩你了……這些事算了就算了吧……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了……反正,反正我都死了啊……」
不知道是出於消極的心理還是其他的原因,徒河想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柏子仁忍不住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那仿佛看穿徒河一切內心想法的眼神弄得徒河羞愧地低下了頭。
「隨便你。」
最終還是沒有對徒河說什麼,柏子仁總覺得自己發燙的額頭讓他一直以來平靜無波的內心都變得有些煩躁起來,而徒河見他明顯不太舒服的樣子,只是畏懼地縮了縮,接著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結結巴巴地開口道,
「那個……如果可以……我能夠我一個朋友打個電話嗎?」
「恩?你不是說你沒朋友嗎?」
一聽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柏子仁疑惑地看著前言不搭後語的徒河,而聞言的徒河只是略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低著頭斷斷續續地道,
「就是那個告知我真相的蔣楚成啊,這幾天他一直有和我聯繫,還說要給我介紹個好一點的工作,昨天他還請我吃了一次飯……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這種不會因為我穿了什麼就看不起我的人了……我是真的很謝謝他……儘管,儘管他可能沒把我當朋友吧……」
這般說著,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徒河難得顯現出幾分和之前自怨自艾的樣子有些不一樣的情緒,而聽他說完的柏子仁只是從兜裡掏出一部手機,接著遞給了他。
「他現在應該還在睡覺,需要視頻電話嗎?」
「不不不,不用了……我的死相太難看了……別嚇著他吧……」
連連搖手拒絕了柏子仁的提議,急得腦門上的血都被汗衝沒了的徒河緊張地接過那部手機,先是深吸了口氣,接著將之前記在自己腦子的電話號碼直接撥了出去。
「喂……?」
那頭過了好久才接起電話,看來的確是已經休息了,男人的聲音透著些疲倦和冷淡,顯然對這個陌生的號碼有些疑惑,而聽見他聲音的徒河立刻挺直了腰板,接著小聲道,
「蔣楚成……你睡了嗎?」
「哦,徒河?」
一聽見徒河的聲音,聲調明顯變得上揚了起來,那頭隱約能聽出男人是正在從床上在坐起來,而緊接著,徒河和柏子仁便聽到原本聽上去心情不佳的男人用輕柔的聲音開口道,
「你換號碼了?這個1384444444的號碼是怎麼回事?這麼晚了,還沒睡嗎?明天不用上班?」
「恩……我……我用的別人的電話……」
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憑著一時的衝動打了這個告別電話的徒河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柏子仁,而見狀柏子仁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捂著耳朵果斷將視線轉向了窗邊。
……
「恩?徒河,怎麼不說話了……」
蔣楚成溫和的聲音緩緩地從電話裡緩緩流淌出來,徒河不知道怎麼就覺得鼻子就發酸,好一會兒他才吸了吸鼻子,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開口道,
「謝謝你,蔣楚成,這幾天……很感謝你的幫助,你是個好人……我真的很高興能再見到你……真的謝謝你。」
「你怎麼了?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對徒河的這番話感到有點莫名其妙,蔣楚成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正坐在自家陽台的窗邊,在聽到徒河的聲音的第一時間,他就從床上站了起來,此刻這個一向沉著的男人難得有些緊張地聽著那頭的徒河說話,見徒河說完便久久地沉默,他想了想還是微微嘆了口氣道,
「徒河,你不用和我說謝謝,事實上我對你所遭受的一切感到由衷的抱歉……在這次遇見你之前,我一直以為你過的……過的很好,我以為你已經很有了美好的家庭,有了一切……我如果知道當時你發生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出國,也不會丟下一個人……」
說到這裡,蔣楚成沉默了下來,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許多事情。在徒河的眼裡,他或許只是個沒有任何交情的普通同學。畢竟那時的他沉默寡言,而徒河則開朗溫和,他成績普通,而徒河是整個學校都出了名的才子。他們同在一個班,徒河是所有人羡慕和尊重的對象,蔣楚成卻只能在一邊用仰視的眼神看著那個永遠光彩奪目的少年,沒有勇氣踏出一步。
年少時期的那一點好感,如今說起來已經有點可笑,但是這麼多年了,蔣楚成沒有成家,也沒有什麼長期交往的對象,他在國外那種複雜的環境下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卻始終保持著十分禁慾的生活狀態,即使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徒河是蔣楚成的初戀,雖然這個戀字只是一種他壓根就沒有對任何人提及的暗戀,卻也值得蔣楚成回味一生。
因為自身的膽怯和對徒河的尊重,同班六年一直到高考結束,蔣楚成最終也還是什麼沒有對這個他愛慕了多年的少年說出口。他以為徒河註定會擁有美好的人生,因為他那麼優秀而完美,他以為自己選擇了一個千里之外的學校就可以逃脫那種強烈的失戀挫敗感,而一直到他已經不再青春年少,他都沒能再擁有當初那種強烈的悸動過。
二十年的時間裡,蔣楚成偶爾在路上看到牽著手的一家三口,都會忍不住想到徒河。他覺得以徒河的性格,現在一定早就成家立業,做個幸福的爸爸了。他想象過徒河會娶什麼樣的女人,他想象過已經成為成熟男人的徒河會變成怎樣富有魅力的樣子,可是一直到多年過去,在骯髒的工地上,他聽到那個工頭用憤怒的聲音喊出一個他魂牽夢繞的名字時,好半響,蔣楚成才像是做夢一般地看向了那個穿著土氣,老的不像話的瘦弱男人。
生活的不幸和命運的捉弄將蔣楚成記憶中的那個美好的像是夢一般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庸人,得知了多年前那場高考的真相,讓徒河一瞬間就崩潰了,他在蔣楚成面前哭的難看又心酸,已經花白了的頭髮完全看不出和蔣楚成同齡,而就在蔣楚成以為自己會因為眼前的這一幕而徹底從這場二十多年的夢中甦醒過來時,他那顆早就被世俗和物質所包裹的心卻意外地沒有一絲厭惡或是失望,反而是充斥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愧疚和心疼。
「我那時候很不敢和你說話,因為我總覺得你估計不大願意理我……你那麼好,我卻那麼普通,你怎麼可能會願意和我做朋友呢?可是如果我當時考完……有勇氣去找你,我說不定就能發現你被矇騙了,我就能告訴你真相……一切都晚了……」
「蔣楚成……」
愣愣地聽著那頭的男人用一種十分壓抑的語氣說著話,徒河有些茫然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件事和蔣楚成毫無關係,他卻反而比自己還要傷心。
「是我沒那個福氣,不管你的事,就像我爸媽那時候說的那樣吧……我不是個讀書的料,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學不會……當時就算讓我上了大學,說不定我也就是那樣……我不就是這麼個沒出息的人嘛……」
又是那些催眠了自己多年的話,從高考那一刻就接受了父母給自己安排的一切的徒河麻木地說著,卻在下一秒聽到了蔣楚成瞬間提高的聲音。
「是說你沒出息的!是誰說你沒用的!徒河……你可不可以別在這麼想了?你當初的自信去哪兒?你的抱負呢?你的理想呢?你為什麼要把別人對你的那些毫無根據的評價聽見耳朵裡!你為什麼就不能活的有骨氣點!別人瞧不起你,你就活的好起來啊,讓他們看看,讓他們後悔……徒河……你不該是這樣的啊?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嘶啞了起來,徒河被蔣楚成的這番話弄得徹底愣住,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通紅通紅的了。
二十幾年了,他的父母,他的姐姐,包括他遇到的所有人,都在和他說,徒河你是個窩囊廢。
就算他再不在乎這些,聽多了也是會信的,更何況,徒河當初又那麼絕望。
他在最需要得到鼓勵的時候,沒有遇到一個蔣楚成,而如今,他死了,蔣楚成卻說出了他等了二十多年都沒有等到的一句安慰。
這一瞬間,徒河像是又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學生生活,他隱約記得那個時候的蔣楚成很內向,自己偶爾和他說個話他都有點不知所措。那個時候的徒河還心想著蔣楚成是不是很討厭自己,所以才不搭理自己,而如今,當聽到蔣楚成的這番話時,徒河那顆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卻仿佛得到了離開這個人世的最後一點安慰。
「他說的對。」
一邊一直沒說話的柏子仁忽然開了口,聞言的徒河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而緊接著,電話裡便傳來了蔣楚成疑惑的聲音。
「徒河?是誰在你旁邊?你怎麼了……」
「你好,蔣先生。」
從徒河的手裡接過那隻手機,知道徒河現在估計也說不什麼的柏子仁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淡淡開口道,
「我能夠理解你如今的心情,或許你此刻在後悔著,或許你在試圖補償著,多年前的那件事錯不在你。每個人的人生都應該由他自己主宰。徒河這輩子所受的苦,一方面來源於當時他所遭受的不明不白的欺騙,另一方面也來源於他自己的放棄和徹底頹廢……也許我這樣說有些殘忍,但是很抱歉……你以為的重逢將會是永別……」
說到這裡,將手機湊到徒河的嘴邊,徒河能聽到那頭的蔣楚成在驚慌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而最終,他只是顫抖著聲音,閉上了眼睛道,
「蔣楚成……謝謝,要是有緣分,咱們,來生再見。」
*
市二院的重症病房裡,呼吸沉重的老人眼神迷茫地半睜開著,她的身體半僵硬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死亡對於她來說似乎是一件毫不遙遠的事,而就在她靜靜等待著生命最後一刻的來到時,她聽到了病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據說一個人在死前總是會開始反思自己的一輩子,王茹做了一輩子教師了,現在回想起來,更多的則是有關於工作的事情。
幾十年裡,她工作認真負責,對待自己的學生也像對待親生子女一般。她給患了癌症的學生賣過房產,給沒錢上學的學生送過學費,在她多年的從教生涯裡,她培養了無數對這個社會有著傑出貢獻的優秀人才,這些學生將她當成恩人,當成母親,當成恩人一般尊重和愛護,而在遙遠的記憶中,王茹似乎有一件心事,一直以來都沒有辦法忘記,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徒……河……徒河?」
眼神空洞地看著面前這個長相衰老的老太太,如今的徒河和當初的他已經天差地別,可是躺在病床上,眼睛都有些花的王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見狀,老人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聲音沙啞著又確認一下,在看到面前的這個憔悴的男人忽然哭了起來,王茹先是愣了愣,接著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緩緩地笑了起來。
「徒河啊……徒河……你來啦?你來看老師了?徒河……」
……
王茹這麼多年裡最印象深刻的學生,徒河。
優秀,聰明,懂事,王茹從教生涯中,所帶的第一屆高三學生中的一員。
那時候的徒河年輕,富有朝氣,整個學校裡的老師都喜歡這樣的孩子,他能和老師幽默地對話,腦子裡永遠有富有價值的想法,王茹喜歡這個出色的孩子,將他當成自己最心疼的學生。
她曾經一次次鼓勵過這個孩子,雖然知道徒河的家庭條件並不好,但是王茹還是用她全部的心血去教導這個孩子。她希望徒河能將自己的聰明才智發揮到最大的用處,成為了不起的人才,用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
「老師,謝謝您,我一定能行的!您看好吧!」
一直到邁進考場的前一刻,徒河的笑容都是充滿信心,王茹眼看著白襯衣的乾淨少年像是那個夏天最奪目的陽光一般漸漸遠去,可是再相見時,卻是王茹再也不想回憶的畫面。
「您好……請問您是王老師嗎……」
高考結束後的兩天后,穿著樸素土氣的夫妻倆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王茹疑惑地看著這對她根本沒見過面的夫妻,在雙方互相介紹過之後,她才知道,這原來就是徒河的父母。
「啊,你們好你們好,徒河很聰明,很懂事,他是我們班裡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孩子呀,以後一定可以考博士,做人才……」
「唉,王老師啊……」
徒河父親低低的一聲嘆息打斷了王茹的侃侃而談,王茹茫然地看向這對顯得心事重重的夫妻,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而沉默了許久的徒河父親在好半響之後,才忽然開口道,
「我們這次來呢,就是想麻煩你個事……我們不想讓這孩子念了,但是這孩子性子強勢,我們要是和他明說……他肯定……肯定不樂意……我們家的條件啊,我想老師您也知道,實在是不好……我們夫妻倆工資很少,還有個大女兒,馬上要出嫁了……別人家的小子啊,一早就出去打拼,會幫家裡掙工資了,就我們家這個小河,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知道讀書,讀書,讀書……讀書能有什麼用?早幾年那些讀書的說出去都要挨批鬥的啊,他怎麼就這麼喜歡這讀書啊?我們實在是不懂,可是這孩子實在是倔……供了這麼些年,我們夫妻倆實在是不想供下去了,畢竟真要是考到了大城市讀大學,那些錢啊更是像流水一樣的……我們哪裡拿得出來啊……我們父母的錢賺的不容易,小河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自私,不諒解我們,我們和他講道理,他就和我們扯理想……唉,您是老師,您是成年人,您肯定懂事理,知道我們這些做大人的苦處……」
「所以……你們是想我……」
遲疑地將自己的疑問說出了口,王茹覺得自己的心裡亂的厲害,她覺得徒河父母說的這些話很沒道理,可是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或許是這對夫妻的眼神實在是太過愁苦,或許是他們粗糙布滿了皺紋的臉引起了王茹內心的觸動,總之,在徒河的父母將自己的請求說完之後,王茹久久地都沒有回過神來。
「你們讓我騙他?騙他說他沒有考上……可是,可是……那對他不公平啊……你們不能這麼對他……」
「我們是他的父母!憑什麼不能這麼對他!」
猛地在辦公室裡大喊了出來,徒河的母親滿臉怒容,顯得格外生氣,看向王茹的眼神也是充滿了厭惡。
「就是你們這些當老師的!天天攛掇著讓孩子念書考大學!我的兒子做什麼不好!幹什麼要和你們這些臭老九一樣!讀大學!讀大學!就和著了魔一樣!我們要是勸得住他!何必還要來找你!總之無論如何!你都得把這念大學的事給攪和黃了!否則我就去教育局揭發你!和你沒完!和你沒完!」
面容扭曲的女人一副恨不得扇王茹兩巴掌解解氣的樣子,被這一番完全不講道理的指責弄得怒火中燒的王茹幾乎是將這對夫妻攆出了自己的辦公室,可是在辦公室的門口,這對夫妻卻像是瘋了一般跪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語氣衝每一個路過的老師哭訴道,
「我們是那孩子的爹媽,憑什麼不能決定他念不念這個書!今天無論如何!你這個當班主任的,都得給我們給說法!我們供不起,也不想供!你讓這孩子念了,就是要害死我們一家,我們這個家要是真撐不下去了,到時候就找根繩子吊死在咱們學校門口!看看你們怎麼辦!怎麼辦!」
王茹被這番逼迫般的言語弄得慌了神,那個時候她才剛參加工作,還沒有見識過這樣不講道理,一心要讓自己的孩子不好過的父母,她感到憤怒,為對這件事還一無所知的徒河而感到由衷的難過,可是那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夫妻卻死死地纏上了王茹,從最開始還算禮貌的商量語氣到最後的破口大罵,王茹沉默著忍受了整整三天,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
她為自己的這種行為而感到羞愧,可是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將這些事情都告訴了徒河,除了傷透了這個少年的心之外,其他的,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徒河的父母用自己的固執和堅持贏得了勝利,口口聲聲恪守著自己原則的老師成了他們的幫凶,而當高高興興的徒河來到學校裡的時候,得到的就是一個幾乎讓王茹有些想哭的謊言。
「徒河……我給你查分了,你沒考上……差太多分了……什麼都沒考上……」
「這……這怎麼可能呢?老師……您……您不會是查錯了吧?」
少年一臉蒼白的樣子太過讓人不忍,但是王茹那時候已經沒有勇氣再去看他的眼睛,如果當時她稍微細心一點的話,就會發現徒河眼睛裡的那些原本生機勃勃的東西正在破碎。
當時的王茹只能在心裡一遍遍地安慰著自己,徒河這孩子聰明機靈,就算是不讀書,出去做任何事,都可以順順利利,功成名就,可是在那天之後,她卻再沒有見過這個讓她發自內心欣賞著的,聰明而優秀的徒河。
她不知道少年在回到家中之後,被他的父母安排了怎樣的命運。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謊言對一個人的人生造成了怎樣的創傷。
王茹讓一顆驕傲的心就此隕落,從此變成了灰塵裡的石頭。而如今,她這輩子最歉疚的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心就像是正在被刀割裂一般的疼痛。
「徒河……老師對不起你……是老師的錯……那個時候……我應該告訴你的……這對你不公平……不公平……」
腦子已經糊塗了,卻還是一遍遍地重複著這些沒有意義的話,王茹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而從她的話中已經得知了事情的一切真相的徒河也早已經淚流滿面。
他的一輩子,都毀了。
父母推了他第一把,王茹又給他們幫了點忙,他自己的愚蠢最終造成了這一切,而在那之後,他再沒有擁有過從泥土裡爬起來的勇氣。
「一個跟頭就讓我摔怕了……我就是活該,我就是活該……」
哭著跪在王茹的面前,徒河很想大喊著說出自己滿心的憤恨和冤屈,可是最終他卻只是默默地望著床上的王茹,苦澀的仰頭笑了起來。
「我恨你們,恨死你們了,而我最恨的,就是我自己……你們欠了我的,你們該怎麼還?我欠了我自己的,又該怎麼還?王老師,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們親手殺了徒河……殺了那個還只有啊……」
如今的徒河,他死了。
他沒能在死前找回曾經讓他為之驕傲的夢想,而唯一能夠得到的真相也告訴了他,就算他現在去把自己父母的魂魄找出來,讓他們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也沒有任何意義。
小閻王給了他一個真相,他在王茹的彌留之際得到了一個對於他人生的交代,而現在,他對這個承載著灰暗記憶的世界,再沒有一絲的留念。
【滴——目標已鎖定,現開始輪迴模式!】
【姓名:徒河】
【年齡:40歲】
【命因:文曲星之魂】
【命果:傷仲永之命】
【死因:失足跳樓致死】
【轉世方向:人道】
【特別補償:徒永興,廖倩來生之福運;王茹來生之財運】
【請在滴聲後開始執行——滴!】
……
「他的父母和老師都有責任,當然,他自己的性格也很是問題……所以說,一個人的夢想被摧毀,真的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因為沒了追求,也就沒了奮鬥的勇氣……」
躺在六樓的醫務室裡,頭頂上掛著瓶鹽水,此時正在輸液的柏子仁這般說著,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一旁的郁如非聞言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和這位時常發表看破人生言論的小閻王實在沒什麼共同語言,不過想了想,他還是開口道,
「那你呢?你有什麼理想呀?高考完準備去幹點什麼啊小閻王?把你的壽衣店開到美帝去?還是連鎖超市占領全球版圖?」
「……」
聞言沉默了一下,柏子仁知道郁如非沒認真問,但他還是難得配合地看了郁如非一眼,接著淡淡道,
「我沒有告訴過你嗎?我想去學醫。」
「什麼玩意!你再說一遍?」
一聽柏子仁這麼說,直接瞪圓了眼睛,郁如非看著這位目前體溫38.4°的活閻王,用一臉難以置信的眼神道,
「你腦子沒燒壞吧小閻王……你這工作方向可有點衝突啊?咱們好好弄死人,別管那麼多人間俗事成嗎……我可真怕你以後一時順手就把哪個看不順眼的病人直接給就地收屍了之類的……」
「你什麼意思?」
微微的眯起眼睛,柏子仁對郁如非的話不置可否,不過陰沉著臉看上去還是很有威懾力的,聞言的郁如非連連搖手,用一副狗腿的樣子笑呵呵地道,
「哪能啊!咱們醫學界迎來了您這位在世扁鵲,華佗轉世,那可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有您在,什麼病人敢死!只要您不收,這世上就沒有敢咽氣的病人,您說是不!?」
越聽越不像話,柏子仁也懶得再和郁如非這沒正經的廢話,直接閉上眼睛,靜靜等待著吊瓶打完就直接回學校。可是顯然郁如非並不想放過他,因為他剛閉上眼睛,就聽到郁如非在他耳朵邊上說道,
「說起來,有個事和你說一下啊,前幾天杜茯苓來找了我,就是問他這種身體狀況,如果參加軍隊的體檢會不會被檢查出異樣,我給他查了一下,確定只要在人形的情況下,他是不會被任何人類的醫療設備檢查出非人類的身份的……可是現在問題來了,他好好的為什麼要問這個,又為什麼要去參加什麼軍隊的體檢……」
說到這裡,微微地停頓了一下,郁如非彎起嘴角看著面無表情望著自己的柏子仁,接著慢吞吞地笑著道,
「哦?難不成……有個人還被蒙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