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帝國曆一三六年，註定是一個要在帝國歷史上留下汙名的年份，這個被大家廣為熟知的端倪始見於秋日的建國慶典。

桂花因其持久的香味和含蓄的外貌被選為銀河帝國的國花。金秋十月，種植在帝都街道兩側的桂花全部盛開，在濃郁到化不開的香氣中，所有中心市區的大幅顯示幕、交通娛樂電視和文字滾動屏中，都在反復播放著帝國皇帝迪蘭二世的國慶演講。

他演說的內容伴隨著襲人的桂花香氣，一同將所有人薰陶得有種不真實的微醺酒意。

這段演說詞百分之九十的內容都同之前所有皇帝的建國慶典演講大同小異，但在結尾的部分，皇帝說道：“銀河帝國，建國至今已有一百

三十六年，在無限的時間長河中，這也許將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年份，但對我個人來講，卻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我的兒子，羅傑希爾，將在明年迎來他的十八歲生日，今年則是他可以被稱作孩子、能留在長輩身邊撒嬌的最後時間。作為一名父親，我或許有點傷感；但作為帝國皇帝，我對這樣一位未來的統治者更加充滿期待。為了讓和大家一起分享這一份快樂，也為了尊重一名准成年人的選擇權，皇室決定為皇太子舉辦一場所有人都可以參加的選妃儀式，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幫他找到一位能鼓勵他、愛慕他、與他終身相伴的人。請大家相信，這個決定是在皇室經過慎重的考慮和斟酌後做出的，它的執行力將不容置疑。所有支持皇室和皇太子的臣民們，請讓我們

再次看到你們的熱情吧！……謝謝大家，願萬能的宇宙之神永佑銀河帝國！”

在這段講話播出的最初三天，隨處可見人們成群結隊的駐足圍觀。司機們為了觀看高架軌道旁的巨幅可視屏，聚集著不願意發動車子，甚至一度造成了高架軌道交通癱瘓。

所有的平面媒體，從報紙到雜誌，從官方喉舌到八卦小報，集體取消了原本預定的印刷內容，將所有的版面全部改為對皇帝這項爆炸性宣言的解讀、猜測和分析。

電視節目更是仿佛進入了瘋狂時段，皇太子羅傑希爾從出生開始到現在的所有視頻資料都被反復滾動播出。各種各樣的軍事、政治、歷史專家都被請上訪談節目輪番發表對王子公開選妃事件的看法。新聞則是二十四小時插播報導皇室選妃的新動向。平常只能播放電影和電視劇的頻道也將節目單全部換成貧民女孩忽然有一天被某位皇帝、王子或者貴族垂青的內容。

相對於還算含蓄的電視和平媒，可以進行多向互動的宇宙網路已經完全炸了鍋，聯邦的新聞管制形同虛設，仿佛整個宇宙的人類都開始了對這個事件的大討論。

有人發起陰謀論，認為這是帝國奧菲大公的詭計，他的真實目的是不讓皇太子通過聯姻構築起自己在貴族中的有力同盟者；有人歡樂的表示，王子殿下是不是“麻雀變鳳凰”的肥皂劇看得太多，所以想動手自己實踐一下；有人憤慨的發言，皇室掌握著巨大的權力和財富就應該盡心盡力將帝國發展得更好，為什麼要花費巨大的人力和金錢只為了滿足大齡男女的幻想；有人鬱悶的哀嚎，羅傑希爾殿下真是太不要臉了，貴族裡面任你挑不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把手伸到所有平民身上，不知道現在婚配資源尤其是美男美女都很緊缺嗎？

人們議論得如火如荼，皇室發言人隨即公佈了皇太子選妃活動的時間、地點、報名資格和比賽方式。

年齡十五至四十五歲，婚姻狀況未婚或離異，國籍為銀河帝國國民，凡是滿足以上三個條件的人員都可以于三天內在每個星球的指定地點報名。

非正式的海選將從參賽者的身高、體重、儀錶、談吐、學歷、愛好、特長、經歷等各個方面進行篩選，預定能進入正式賽程的人選為一千名。最後的正式比賽為期一個月，專案一共有三項，每項競賽內容將在進行該回合的前夜公佈，淘汰後留下的人數預定為一百、十、一。

這個消息公佈後，又將所有人原本已經激昂的情緒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首先，報名資格就已經飽受爭議。

皇室專題網站上的留言數量飆升至八十多億條，其中遭受反對最多的是關於年齡這一無法修改的條款。

一名網友留言道：“我是一名八十九歲的女性，我對皇室限制參賽者年齡的行為深表反感。相對於那些年紀輕輕就離婚多次的輕浮女子或者連大字都不識一個的莽夫，至今未婚並擁有三個博士學位的我顯然更有資格。”

另一名網友寫道：“尼瑪報名的最後截止日期剛好是我十五歲生日的前一天！簡直是悲催鬱悶到了極點有木有！大家小時候都是看皇太子的全息圖片長大的有木有！長大了都是想嫁給王子或者娶了王子有木有！結婚了我還可以離婚，聯邦的我可以改國籍，可尼瑪偏偏生的晚了一天！就是砍了重練也來不及了！坑爹啊！！！”

為符合另外兩個條件，帝國的離婚請求和聯盟的移民申請同時暴增。為了應對這樣的投機行為，帝國皇室發言人宣佈，在公佈選妃資訊之後的離異人士不具備參賽資格；而聯盟適時發佈消息，由於近期移民請求急速增加，辦理移民事務的期限將從原來的一個月延長為半年，請大家給予理解和配合。

開始後的非正式海選則被人戲稱為“選美”，人們譏笑著條件欠佳參賽者的自不量力，又同病相憐于他們落選時的憂傷和痛苦。尤其是在一位評委對一名體型豐腴的女參賽者嘲諷“我沒辦法想像王子摟著一頭肥豬睡覺的畫面”錄影被傳上網路後，一時間群情激憤，各種對皇室制定規則的質疑、對評審人員的謾駡、對可能存在潛規則的猜測充斥了整個網路。

隔岸觀火的聯邦高官們戲稱，也許我們這次可以欣賞帝國怎麼把自己整垮。

在這一片混亂和暴躁的情緒中，帝國最大的私人電視臺突然傳出消息：皇太子本人已經答應接受該台的訪問，時間定在三天后的晚上黃金時段，將進行全銀河系直播。

當晚，該訪談節目收視率一路飆升至百分之九十二，帝國和聯盟有無數人通過電視和網路准點觀看。

羅傑希爾從來不缺乏讓人驚豔的能力，他變換穿著最大的功能就是讓人讚歎：原來王子殿下竟然永遠可以比上一次出現時更加迷人。

為了表現親和力，今天皇太子的穿著既不是少將的軍服，也不是帶有繁複蕾絲的皇族正裝，而是款式簡單的襯衫加牛仔褲。這樣所有人都能搭配的穿著更加凸顯出他高人一等的貴氣，原本妝容精緻、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主持人只要一站在他的身邊，就立刻顯得俗豔和蒼老。

所幸主持人並非普通花瓶，作為該電視臺的當家主持，在重大的時刻體現出極佳的專業素養，在幾句簡單的開場和寒暄後，就立即切入尖銳的話題之中。

“皇太子殿下，幾乎所有人都被這次廣為選妃的事件大大震驚，因為這是帝國皇室第一次這樣大張旗鼓的為皇室成員尋找另一半。關於這件事情背後的動機，人們有著各種各樣的揣測，那麼作為當事人，您能告訴我們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嗎？”

羅傑希爾一隻手放鬆的擱在膝蓋上，向鏡頭輕輕微笑，“原因當然是目前我還沒有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您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主持人毫不放鬆。

仿佛知道她會窮追猛打，皇太子並不驚慌，“你是想問我，為什麼會將選擇的範圍不再局限于原來的圈子內？”

主持人立即點頭，“我們都知道，在帝國一百多年的歷史中，所有的皇妃都出身貴族，無一例外。”

“在我看來，銀河帝國是一個可以實現任何人夢想的地方。”羅傑希爾用凜然的語氣說道，“與我們敵對的聯盟時常標榜民主、平等，但從種種跡象表明，這些美好的憧憬只是他們的政治家愚弄國民的手段。在任何時代，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都是永恆存在的，這不僅來自於身份、地位上的差別，更有智力、體力上的區別，單純的否認這一切只會導致施政者的盲目和不切實際，這也是帝國和聯盟政體思想基石的區別。在我看來，實質上的公平來自於一切皆有可能的機會，來自於對任何人都一致的規則。而在這次的選妃事件上，皇室正是這樣做的。”

說道這裡，他話鋒一轉，“當然，也許我們現在所做的仍然很不夠，在這裡，我要代表皇室向一位小姐致歉，其實就我個人而言，我並不喜歡女性的身材偏瘦。”

大家都明白盧傑希爾所指為何，演播棚中一片笑聲。

女主持及時插話，“殿下，這次的報名資格條件中，對於婚姻狀況和國籍的規定我們都可以理解，但年齡方面的要求卻飽受詬病，對這件事您有什麼看法呢？”

“這次的年齡條件其實是我自己定的。”

對於王子的爆料，主持人立即表示出十分的興趣，“您自己定的？這可是明天的頭版頭條呢！不過為什麼您會把參賽者限制在十五歲到四十五歲呢？”

“在我看來，十五歲以前是屬於兒童的範疇。至於四十五歲……父皇今年才三十九歲，我得顧慮他的感受。”當皇太子以無奈的語氣和抱歉的笑容說出這段話時，即時交流網頁上的留言者紛紛表示了善意的理解。

“殿下，在我們之前所做的問卷調查上，大家還有一個很關注的問題：這次的比賽結果是否有內定人選的存在？”

皇太子似乎愣了一秒鐘，但很快他的笑容又變得完美無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偏好，比如我就喜歡短髮、高挑、皮膚不太白皙的類型。如果最後產生的人選剛好是這樣，那算不算是內定呢？”

一路強撐不被迷惑的女主持人終於在此時被王子璀璨到耀眼的美貌擊倒，整整呆住十秒都無法反應，最終導致導播不得不臨時插播廣告，提前結束了直播節目。

第二天的官方媒體上，紛紛採用了“平民的勝利”、“皇室發表革新決心”為標題；八卦小報上則充滿“短髮、高個、黝黑——皇太子的最愛”、“知名熟女主持人拜倒在皇太子魅力之下”的聳動內容。

此時的里維就正在等待羅傑希爾處理公務的空閒中、在一旁的休息室裡默默流覽著這些消息。

與他一同等候的雪諾中尉，正在似真似假的抱怨，“里維少尉，你說殿下最近是在想什麼呢？公開的皇太子妃選拔賽……殿下真的要通過

這種方法選出自己的另一半嗎？更離譜的是陛下和大公也同意了！我真不敢想像！”

“殿下應該有自己的考慮。”里維低聲開口。

“難道真是為了什麼要給予所有人平等的機會？”雪諾無法理解的搖頭，一面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中尉，你怎麼想呢？”

“……當然是全力支持殿下的決定。”

你全力支持才有鬼！——雪諾近衛官在心中大聲呼喊著——看看你的臉色蒼白得都快趕上死人了！

如果不是出於同情，一向明哲保身的中尉根本不會談起這個話題。作為王子和里維之間所有事情的旁觀者，他實在不願意相信之前皇太子的種種表現只代表了他對這位下級軍官一時興起的玩弄。

為了拯救王子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雪諾才偽裝八卦希望能探得一點里維的口風，但目前打探出的結果卻讓他甚為失望：看樣子，里維少尉是真的被排除在這個事件之外。

暗自歎息了片刻，雪諾終於還是決定不再追問。王子的休息時段到來後，他拿起已經準備好的紅茶送進了皇太子的辦公場所。

羅傑希爾正在簽署一些檔，看到雪諾進來後，他放下筆問道，“里維少尉呢？”

“他和屬下一起一直在旁邊等候。”

“你去叫他進來。”

“是。”

雪諾小心的看了皇太子一眼，在準確的判斷了上司的心情後，他立刻退下並撤走了周圍所有侍候的人手，只請里維一人單獨去了皇太子那裡。

專屬的辦公室中，羅傑希爾獨自啜飲著紅茶，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著怎樣向里維說明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但反復思量的最終結果卻是暫時不向他做出過多的說明。

高超的能力、幹練的處事風格、自卑的個性、缺乏信心的暗戀和偶爾激進的勇敢……這些的全部構成了皇太子所認識的這名的近衛官。關於這一點最好的證明就是：在不久前兩人那樣甜蜜後就突然聽聞王子公開選妃的消息，作為近衛官的里維也只是顯得精神不濟，從來沒有在工作上出過任何差錯，也沒有向羅傑希爾表示過一丁點的不滿和憤怒。要不是有之前發現的那個秘密，王子簡直要以為少尉對自己真的只存在肉體上的需求。

如果告訴他所有的一切，對里維來說，只會感到麻煩他人的愧疚和不能得到真正愛情的傷感。

那麼，怎樣才能說服嚴謹的軍官加入這場看似可笑的混戰呢？

自信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的王子也不由頭痛起來。

但事情已經到了不容拖延的地步，報名的截止日期就快到來，如果里維不能參賽，那麼自己和父皇、大公的全部心血都將付諸東流。

“殿下。”

等羅傑希爾回神時，發現少尉已經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的面色很不好，短短的幾天內，這位年輕的軍人就像一棵被斷絕了養分的植物，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枯萎。而明知道為什麼會造成這一切的自己，卻不能說出任何安慰的言辭。

王子只能用最輕柔的語氣說出無力表達更多關心的話，“少尉，先坐下吧。”

里維遲疑了片刻後依言坐在旁邊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