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在路上顛簸了兩天,第二天太陽開始西沉的時候,嘉興城的城牆終於近在眼前。
花伢和小九一左一右的把頭從車窗裡伸出來,高興的大喊大叫。
“坐好!”狗剩不得不放慢了車速提醒道。
城牆下人來人往,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不少住在城外的農人挑著擔子急匆匆的出城,也有扛著鋤頭等農具的往裡走的……
“狗剩!”
驢車穩穩的停了下來。
大概是他自己修剪的,一頭參差不齊長髮胡亂的在腦後綁著,麥色的皮膚,笑的格外燦爛的臉上兩排牙齒在夕陽下閃閃發光,飽滿的額頭黑的幾乎反光,兩條濃濃的眉頭笑著也還是向上揚,鼻子又高又挺,臉頰邊的頜骨有些突兀的露在外面,顯得臉部格外棱角分明,即使藏在厚褂子下面,也能清楚的感覺到那一塊塊硬邦邦的肌肉,整個人站在原地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經過軍隊三年的磨礪,這個人完全長成了正宗的硬漢!
狗剩幾乎不敢相認。
“大哥,是大哥!”花伢興奮的叫了起來。
山官繞到車後面,一手一個把小九和花伢抱了下來,大臂上的肌肉高高的隆起。
狗剩毫不懷疑,現在那一拳能把黑斑打飛。
“大哥!大哥……”
兩個孩子在山官身上又叫又跳。
“大哥怎麼來了?方才狗剩哥哥還擔心怎麼找到地方哩!”花伢問道。
“前幾天曉得馬叔他們已經到了,我估摸著你們就該這兩天來,有空就過來看看,沒想到就正好遇到了!”山官應道。
花伢和小九兩人就笑開了。
軍隊裡駐防的軍士,平日裡除年三十至來年初七開年日日上午都必須操練,無故不得擅離駐防地,山官必是每天無事就守在在城牆下才有了這個“正好”……
好一會兒,山官才把人又放到了車上,“好了,我們先回家!”
兩個孩子在車廂裡笑成一團。
山官一撐車把手跳到前面趕車的位置上坐下。
狗剩立即覺得一股人體特有的熱浪撲過來,慌忙偷偷往旁邊挪了挪。
“坐穩,走了!”山官吆喝了一聲,從狗剩手裡把韁繩拿過來用力抖了一下。
狗剩心神不寧之下,身子猛地往旁邊歪過去。
山官胳膊肘一揮,迅雷不及耳的單手就把人摟過來。
狗剩猛地一頭就撞到了山官懷裡,掙扎了好大會兒都沒能坐正。
山官嘴角一翹,胳膊隨意的搭在狗剩身上,另一隻手操縱著驢子時兒快時兒慢,每每狗剩要坐正了,就是一陣顛簸又一頭紮到山官懷裡,如此走了一路,在外人看來倒似就別未見的小夫捨不得離開自家爺們懷抱一樣!
嘉興城共有四個城門,平日裡都是衙役和少少的幾個城門官守著,軍隊駐紮在城郊,軍眷的小院子在外城牆與內城牆之間,分了兩塊,山官的這個在東邊的城區。
“到了。”山官拉住韁繩,把車停穩。
花伢和小九歡呼著跳了下來。
狗剩折騰了一路,不知是累的,還是窘迫的,臉上火燒一般,猛地跳下車,身體搖晃了好幾下才站穩。
“大家都進來!”山官招呼道。
黑斑打了個響鼻,老老實實的跟著山官進去了,在牆下啃僅有的幾根青草。
五間成“凹”字形的廂房,前面是一個不大的院子,最讓人高興的是院子邊上還有一口不大的井,略微大的兩塊地已經被刨的鬆散,只等著種東西,是一個齊齊整整坐北朝南的一進院子。
狗剩走過去揭開井蓋子看了看,井水十分清澈,有潺潺的流水聲傳來。
花伢和小九一個一個房間看了過去,跑進跑出,高興地叫著。
“怎麼樣?我費了老大勁兒才搶到這個院子,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口井,裡面是挖出來的一眼活泉水。”山官介紹道。
軍隊真是一個鍛煉人的好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裡人都發育的如此早,今年才十六歲的的山官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年的模樣,語音低沉有力,聽的人連心裡都跟著嗡嗡起來。
狗剩一回頭,山官被放大的臉赫然就頂在了鼻尖上。
花伢跑出來正從山官背後看到這一幕,拉著小九飛快的閃到了屋裡,兩人好奇的躲在屋裡偷看。
“我們做什麼呢,姐姐?”小九低聲問道。
“噓,我們看大哥和狗剩哥哥關係好不好!”花伢輕聲說道。
小九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跟花伢一起趴在窗戶上往外看。
“我、我要過去。”
狗剩推了推山官,溫熱一直透過衣服硬邦邦的傳過來,人根本紋絲不動。
“你還沒叫過我一次,從見面到現在。”山官嘴角帶著笑說道。
狗剩覺得自己會懷念那個整天繃著臉的小知己!
“我就知道你會嫌麻煩,進屋裡看看,還缺了什麼東西……”山官往後退開一步,站直身體說道。
狗剩暗暗松了口氣,支吾了一聲,快步往廂房走去。
“中間這間是堂屋,朝西的那間做雜物間,下麵有個地窖,東頭這間是廚房,隔一半出來放柴火,中間三間房都有炕,你想睡哪間?”山官跟在後面介紹道。
“唔,靠西邊的那間。”狗剩閃躲著山官火辣辣的視線應道。
“嗯……”
“我去整理衣服。”狗剩說了一聲,逃一般的往房間去了。
山官無聲的笑了起來。
花伢和小九早就裝作對客廳的炕感興趣,兩人故意趴到了上面。
狗剩根本無暇注意到那裡,飛快的進了房間。
城裡的院子自然不能與屯子裡自己建的相比,房間小了幾乎一半,炕因此也瘦了身。
山官早先半個月就到了嘉興城,陸陸續續的添置了不少傢俱,住人已經不成問題。
狗剩把衣服一件件的疊整齊放在櫃子裡,山官在外頭跟弟弟妹妹說話,順便把驢車上的東西都搬了下來規整在各個房間裡。
少了這個隨時擾人的傢伙,心裡總算慢慢清明起來,不由暗笑了一聲,慌什麼呢,找個機會把話說清楚了,早了結事情早安心!
山官腳長手大,車上十來個罎罎罐罐、包裹並幾大袋糧食,很快就收拾的差不多。
從兩個包裹中間角落裡掉出一團布料。
山官單胳膊把兩個大包裹夾住,另一隻手把那團布甩了甩,赫然就是狗剩早上匆匆忙忙塞進去的褻褲。
看著中間清清楚楚的幹白點,已經十六歲的少年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嘴角愈發不可抑制的翹了起來,故意把內褲扔到盆裡……
“狗剩哥哥,你收好了沒?我們要去上街了!”花伢在外面喊道。
“哦,就來!”狗剩把從懷裡摸出來的布包仔細在衣櫃裡放好,思量著還是該買一個罐子回來放著,省的叫鼠蟲把這銀票和田契給啃了,那可沒地方哭去了,聽到花伢聲音趕緊應了,走了出來。
“走了,我們今晚在外頭好好吃一頓!”山官吆喝道。
狗剩把想說的話暫時壓了下去,一起往外走去。
花伢和小九對正經酒樓倒沒興趣,劉打鐵和狗剩陪著兩人在集市裡胡亂吃了餛燉、肉餡燒餅、狗剩引著興起來的串子、糖葫蘆……吃的肚子滾圓,才慢慢往家裡走。
狗剩看山官一直嘴角帶著笑意,思量著人心情看來極好,今晚就能把事兒說了……
山官曉得狗剩愛乾淨,早早就買好了浴桶,一到家就張羅著燒水,給一家子洗澡用。
狗剩泡了個澡,只覺得渾身通透,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自動自覺的把外邊留了出來。
花伢今年已經不小了,狗剩可不好意思再去跟人小姑娘擠著睡!
一會兒,身邊一沉,山官躺了上來。
“怎麼樣?還習慣嗎?”
“嗯。”狗剩應了一聲。
“家裡怎麼樣?”山官又問道。
狗剩坐起來,爬過山官身上,把藏在衣櫃子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幾年除了那山頭,共買了九十二畝地,你拿大頭,與你六十畝地契,若不方便,我還幫你打理,除去日常開銷,田租和賣兔子的銀錢共攢了兩百一十六兩,這些我們平分……”
山官不說話,也起身摸了一個罐子過來,倒了個布包出來,裡面“嘩啦嘩啦”直響。
大大小小好幾十個銀錠子被倒在狗剩攤開的包袱皮上。
“這是我這幾年攢下來的一點銀錢,你一併收好,等有空了再去買些地!”
“還是跟以前一樣……”
“不用,你看著辦,睡了,我明天早上還要去軍營。”
山官一拉被子,躺了下去。
狗剩只得把沉甸甸的一把銀子並田契都先收了起來,餘的話也不好多數,而況在路上奔波了一天多,昨天夜裡幾乎沒合眼,等吹了油燈,蓋好被子,人很快就被困意收了去。
山官掙開眼睛,細細的打量著面前的人,心裡慢慢就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