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預料之中的答案,又是預料之外的答案,雲白張了張口,一時間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紫漣看著他,眼中慢慢地露出了一絲憐憫,憐憫之外,卻有更多隱晦而又無法形容的東西。
“所以,你果然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
雲白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句話。
他是不知道。他不過是在不斷的逃亡中,遇到了一個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人,然後那個人問他說,“我可以護著你,你要不要跟我走”,於是他就跟著那個人走了。
那個人救他,護他,對他好,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是為什麼。
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是因為他長得跟死去的情人一樣!
“我……我不知道。”雲白終於開口,聲音裡的顫抖讓他覺得這麼軟弱的自己格外的陌生。
紫漣似乎又歎了口氣,也越發地溫和:“你那時問我,我就猜你是不知道了。本想著含糊過去,你卻非要問個明白……何苦?”
雲白咬住了唇,過了很久才道:“他沒跟我說過。”
紫漣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沒有說,只是低頭看了朝淵一眼,最後勉強笑了起來:“那你就當我沒說過吧,許是少君有他的考慮。我也不過是覺得你跟從前認識的人有點相像,所以錯認了罷。”
只是尋常的相像,也就罷了,卻又分明不只是相像。
雲白聽了紫漣的話,就顯得更無措了。顯然連這小小女子,都察覺到朝淵在隱瞞著什麼了,他又怎能自欺欺人?
“我跟雁蒼,有多像?”
紫漣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只是輪廓上有點相似。”
“說實話!”雲白受不了了。
紫漣又低下了頭,好久才道:“與其說是相像,不如說是一模一樣。只是雁蒼待人溫和清雅如貴家公子,與你……不一樣。”
雲白心中微動:“你知道紅水村麼?”
紫漣顯得有點意外,半晌才道:“知道。從前少君跟雁蒼曾替那村子的人引水,少君沒有出面,村裡似乎還給雁蒼立過像。”
雲白又沉默了。
那時在村裡,不說被逼到絕境的村民,即便是他自己,也覺得銅像與自己極為相似,只有朝淵言辭確鑿地說他與銅像絕不是同一個人。
是為了隱瞞什麼,還是……在他心目中,自己確實不是雁蒼?
雲白不知道。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將床上的人搖醒,好問個明白。卻又突然發現,比起如今的忐忑不安,他更害怕知道真相後所帶來的變化。
是什麼時候起,這個人竟變得如此重要了?
“與其在這胡思亂想,何不等少君醒來,聽他親自解釋呢?”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紫漣溫和地道。
雲白沒有回應她的話,只是沉默了好久,才道:“你能……給我說說雁蒼麼?”
紫漣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話,直到雲白又問了一遍,她才反應過來,有點抱歉地笑了笑:“我只是少君身邊伺候的丫頭,知道的其實不多。”
“說你知道的就可以了。”
紫漣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才道:“我只知道雁蒼是某位上仙座下的仙使,他與少君是怎麼相識的我就不知道了。當年少君帶他回來,我們都只當是少君在外面結識的朋友,就是水君也不例外。”
從相識到生情,雲白已經聽朝淵說過了,這時聽紫漣說起,下意識地想起那日微笑著說起往事的朝淵,卻還是忍不住握了握拳。
而紫漣也接著說了下去:“只是到後來,大家漸漸就覺得不對勁了,他們同進同出,同食同眠,看起來就是恨不得整天粘在一起,雁蒼偶爾還會避諱,少君卻是一點都不知收斂,後來……”
“後來怎樣?”
紫漣臉上微紅,表情看起來卻有些黯然,猶豫了片刻才道:“後來水君撞破了他們的情事,質問起來,少君直認不諱,說雁蒼就是他所愛之人。”
是如何忘情,才會渾然無覺而被人撞破?又是如何癡心,才會讓朝淵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認他所愛的是個男子呢?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就這麼沉寂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紫漣才深吸了口氣:“後來水君大怒,痛駡雁蒼是妖孽,將少君關起來,逼著要他們分開。雁蒼看起來溫和,卻也是個死心眼的,趁水君不察去把少君救出來了,兩個人逃了出去。再後來的事……”
紫漣頓了頓,臉上多了分哀戚,似乎在心底反復斟酌了好久,才把話說出來:“再後來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雁蒼死了,魂飛魄散,少君倒是回來了,只是整個人都變了,整天躲在房間裡不見人,不吃不喝的……後來還……”
紫漣最後的話裡洩露出的哽咽讓雲白心中一動:“還什麼?”
“最糟糕的時候,少君還曾自殺,那時真是鬧得人仰馬翻啊。”
雲白嚇了一跳。他所認識的朝淵,溫和無害,任何時候都會眯著眼微笑,即便偶爾會露出殺氣,也很快就恢復過來,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手足無措……雲白無法想像,這樣的人還會因為傷心而自盡。
“不過那次之後,少君似乎就平復過來了,慢慢地像從前那樣會說會笑,怕是因為死過一次,所以終於從過去解脫出來了吧。”
若是解脫,那自己又算是怎麼回事?
雲白沒有回應紫漣的話。現在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朝淵救他時的那些“偶遇”,都絕不是如朝淵所說的偶然。
即便一開始是,後來的也必然有著這樣那樣的動機。
只是……為什麼會是自己呢?為什麼會是自己跟雁蒼長得一模一樣?為什
麼朝淵從來不說?他又知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無數的問題在腦海盤旋,比起知道這所謂的真相之前,似乎更加複雜了,雲白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彎下腰,抱住了自己的頭。
他從來不擅長思考如此複雜的問題,在過去幾百年裡,他只需要拼命地贏過那些比他或強或弱的對手,拼命地逃亡,拼命地活下去就足夠了。
而現在他似乎再也不需要逃了,要面對的卻是比這困難千百倍的問題。
紫漣無聲地站了起來,看著蹲在那兒抱成一團的人,眼中的憐憫漸濃,最後卻化作更幽深的冷漠。她沒有再說話,只是溫柔地替朝淵壓了壓被子,收拾好藥碗餐盤,轉身走出了房間。
房間似乎在門被掩上的刹那變得格外的安靜,壓得人窒息,過了很久,雲白終於慢慢鬆開了手,有點無力地坐倒在地上。
這麼一來,跟床上的人距離就近了。
不過是一伸手就能觸及的距離,雲白卻連看都不敢看,明明知道於事無補,卻還是覺得只要不去看,就可以像烏龜一樣縮在殼裡也不用去面對。
“唔……”就在這時,床上傳來了一聲很輕的呻吟。
雲白第一反應就是想逃,猛抬頭時卻發現朝淵並沒有醒過來。
床上的人依舊緊閉著雙眼,臉上卻不知什麼時候起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雲白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往前靠了靠,伸出手想要摸去那痛苦,最後手僵在半空,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好象怎麼都下不去手了。
雲白慌亂地看著床上似乎越來越痛苦的人,幾次伸手,卻終究沒有落下的勇氣。直到有水滴落在床沿,他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這讓他覺得更加慌亂。
“白……”
就在他六神無主的時候,朝淵突然叫了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雲白卻猛地繃緊了身體,再沒有動。
“阿白……”
這一次更加清晰了。
他沒有聽錯。那無意識的,帶著痛苦所呼喚的名字,是他的名字。
不是雁蒼,是他——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