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當天半夜,果然就如朝淵所言,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到第二天清晨起來時,整個紅水村還籠罩著淡淡的水汽,村民的歡呼聲夾雜著日常的喧囂,那種俗世的歡愉讓雲白都覺得身心隨之振奮了起來。
朝淵跟村長說完了話,走到他身邊,見他看著村口大樹下玩耍的小孩小狗出神,便出其不意地捏了捏他的鼻子,雲白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揚手就要攻擊,等看清是朝淵時,又瞬間瞪大了雙眼,而後有些慌亂地垂下了頭。
前一天夜裡就像著了魔似的,做的盡是蠢事,說的盡是蠢話,光是看到朝淵的臉,雲白就有種羞愧欲死的感覺。
他的反應卻讓朝淵很是意外,忍不住挑了挑眉:“嗯?”
“走走走!”雲白臉上陣紅陣白,最後只能掩飾吼了一通,大步往村外走去。
朝淵溫和地笑了笑,不再說話,看了看身後開始跪下磕頭的村民,又往了一眼那供奉著紅水大仙的祠堂,便轉身追上了雲白,與他並肩走出了紅水村。
雲白走得很快,朝淵也不介意,直走到已經看不見身後人煙,才伸手拉住了他。
“幹什麼!”雲白還在心虛著,這一聲叫得格外響亮,驚起飛鳥,那群鳥撲騰翅膀長鳴而去的景象讓雲白又忍不住低下了頭。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朝淵卻像是完全沒發現他的異樣,只是好脾氣地又拉了拉他,示意他停下來聽自己說,雲白猶豫片刻才穩定了心神,站在那兒等朝淵說話。
“這裡再去,就要到我家了。可我不能就這麼帶你去……”
老調重彈,雲白的表情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然而朝淵卻沒有像上一次那樣勸他留下,只停頓了片刻,就道:“你要跟我回去,不能就這樣去。”
“那要怎樣?”
朝淵看著他,帶著笑意的雙眼中難得地多了一分促狹,雲白本能地要防備,卻沒想到朝淵的動作更快,只見他右手一伸,雲白便感覺到自己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騰空而起,等他再一次腳踏實地時,才發現眼前種種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你做了什麼?”看著近在咫尺卻巨大無比的朝淵的臉,雲白就像受驚的野獸一般,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朝淵輕柔地將他拎起來,眯眼一笑:“你要跟我回去,就得先藏起來。想來想去,還是把你變小收起來最合適。”
“為什麼?”
“為了不讓人發現。”
雲白不死心地又問:“為什麼?”
這一次朝淵卻沒有再回答,只是將他捧在手裡笑眯眯地看了好久,而後小心翼翼地
收到懷裡:“秘密。”
雲白自然不會任他擺佈,稍稍得了空隙便迅速掙扎了起來,朝淵卻只是以指尖輕撫過他的頭:“安分點,這都是為了你好,若不聽話,就不帶你回去了。”
雲白又掙扎了一下,卻被朝淵的手指摁著不能動彈,最後只能放棄地趴在溫暖的衣服間,不再說話。
朝淵感覺到懷裡的小東西停止了動作,這才收回了手,仔細地整了整衣衫,又在胸前結了一道印記,這才垂眼吐出一口氣,往前邁開了腳步。
天淨水域之下的龍宮與別處並沒有什麼不同,珊瑚作樹珍珠為簾,處處透著凡間沒有的奢華。
少君歸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氣息凝重的龍宮中頓時多了一分生氣,朝淵安撫住幾個性急要說正事的族人,一路回到自己的宮裡,又將門窗鎖上,布下結界,這才謹慎地將雲白放了出來。
雲白被困得久了,一個沒站穩,狼狽地坐倒在地上,好半晌才適應了眼前的光亮,站起來望去,便看到一個整齊乾淨得叫人意外的宮殿。
“這……”
“這是我的住處。”朝淵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解釋。
雲白怔怔地看著眼前種種,好久都沒再說話。
偌大的宮殿裡佈置得當,各色擺設也精緻絕倫,床上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看起來就是非常整潔舒適的住處。
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怎麼了?”朝淵見他不說話,忍不住問。
雲白又往四周看了一眼,最後搖了搖頭。
朝淵也隨之不著痕跡地看了周圍一眼,而後道:“我要先去見我父親,你能留在這裡等我麼?”
“只是去見你爹?”雲白下意識地問,朝淵之前的表現讓他無法安心。
朝淵一下子便笑開了:“嗯,很快就能回來。”
雲白遲疑了一下,終於妥協地點了點頭。
“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這裡,知道麼?”朝淵又不放心地囑咐。
以為這囑咐太慎重,雲白不禁又警惕了起來:“為什麼?”
朝淵笑了:“沒有人知道你是隨我回來的,若被發現,他們怕是會把你當作外敵。”
“好吧。”雲白臉色陰沉,卻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朝淵轉身便要離開,卻又突然止步:“還有……”
“還有?”雲白怒了。
朝淵回頭看到他的表情,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只是想說,這宮裡的東西我使慣了,不喜歡別人亂動……”
“我不碰就是了!”雲白黑著臉吼了一
句打斷了他的話。
朝淵笑了,也沒再說下去,只留下一句“等我”,便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門外的腳步聲遠得聽不見,雲白才冷靜了下來,又重新打量起這個讓他第一眼便覺得不對勁的宮殿。
細心的佈局和精緻的擺設,每一樣都恰倒好處,哪怕往邊上挪一分一寸,都會破壞了這份精緻,實在找不出哪裡不對。
可是那種看著讓人難受的感覺卻始終縈繞不去,雲白皺著眉頭站在那兒,漸漸就看得入了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又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雲白猛地回過神來,快步走到門邊,等聽到一陣輕巧的鈴聲,才突然意識到,來的並不是朝淵。
——沒有人知道你是隨我回來的,若被發現,他們怕是會把你當作外敵。
朝淵的話驀然在腦海中響起,雲白微微地眯起了眼,繃緊了身體警惕地聽著門外的動靜。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分明就是向著這個方向來的,雲白沒有再遲疑,迅速地掃了室內一眼便飛身掠起,再落下時已經化作了一個小小的銀白色燭臺,安穩地擱在桌子上。
幾乎同一時間,房間的門被人輕輕地推開了,一個身穿淡紫繡花宮服的女子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而後又飛快地掩上了門。
雲白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女子,她很小心,幾乎沒弄出什麼聲響,將門掩上後還靠在那兒松了口氣,可見要做的也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
然而他還在揣度著,那女子卻已經開始仔細地擦拭起室內的桌椅擺設,每一件擺設拿起來擦拭乾淨後,她還會重新擺回去,極細緻地調整好位置,再拿下一件。
雲白看得有些糊塗了。
朝淵身為水君之子,有人伺候不足為奇,下人打掃衛生更是極尋常的事,然而這女子看起來卻是偷偷摸摸,仿佛怕被誰發現了一般。
若是有別的目的……雲白又耐著性子看了一陣,卻發現那女子確實就是為了打掃而來,將周邊的桌椅拭擦乾淨了,又開始整理床鋪,等將一切收拾整齊,那女子終於轉過身,向著雲白的方向走了過來。
“咦?”還沒靠近,那女子就突然低叫了一聲。
雲白一驚,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已經發現自己了,若是平時,他恐怕已經騰身而起先下手為強,但現在拿不准對方的意思,他也不願就此暴露,只能依舊立在那兒,假裝自己就是一個真燭臺。
那女子又走近幾步,停下來後就沒有再動了,雲白屏息戒備,自然也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幾次落在自己身上,帶著探究的意味。
不能再等下
去了。
雲白想著,微一凝神便倏然躍起,而那女子也同時揚手,一道銀光直卷而來,雲白只聽到那女子低呼一聲:“何方妖孽,竟敢在龍宮作惡?”
雲白來不及回答,恢復人形的身體靈巧地躲過那銀光往床邊飛去,銀光卻是如影隨形,雲白在床上連打了兩個跟頭才堪堪避開,正要還手,那道銀光卻突然消失了。
雲白微愣,下意識就向那女子看了過去,卻見那女子秀目圓瞪,充滿了驚慌和不信,一臉見鬼似的表情。
“你……”
“你!”雲白正要說話,那女子卻也同時開了口,纏著一道銀色輕紗的手直指著雲白,“雁、雁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