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朝淵在門口站了一會,最後微微地眯起了眼,如往常一般笑了起來,邁步走進了大殿。
“父親,我回來了。”
大殿之上背手而立的正是天淨水域水君慕沅,此時聽到朝淵的聲音,便轉過身來,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只是揮了揮手,示意兩旁退下。
直到大殿的門被仔細掩上,他才冷冷地開口:“回來了?”
朝淵低著頭,沒有說話。
“去哪了?”
“去了花月的九重花海。”
慕沅哼了一聲,一撩衣擺坐了下來:“哦?我以為你還不死心呢。”
朝淵沒有回話,他臉上的笑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褪得乾淨,臉上空蕩蕩地沒有一絲表情,讓他看起來多了一分難以捉摸的虛妄。
“封印已經瀕臨崩潰,若碎紅玉在,用以鎮壓倒是能一勞永逸。”
“碎紅玉早就毀了。”朝淵低聲道,“雖然沒有碎紅玉,但我會全力以赴,確保封印絕不會破。”
慕沅的目光落在了朝淵身上,那帶刺的目光如同利刃,好象要將他一寸寸剖開,好看個明白。
朝淵無法控制地繃直了身體,卻始終沒有退縮。
不知過了多久,慕沅終於收回了目光,道:“封印的事比你想像的要嚴重得多,這幾日靠近禁地的人非死即傷,若不是有敖清助我,只怕封印早就崩潰了。”
朝淵的臉色微白:“怎麼會!”
慕沅一直冰冷的表情裡終究洩露出一絲焦躁:“是我大意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刺激到了封印裡的魔神,戾氣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強大到這地步……”
“我去看看。”朝淵站不住了。
慕沅看著他,目光柔和了一分:“去吧。”
朝淵微怔,一時間都有些無措了,好半晌才胡亂地行了個禮,飛快地轉過身往外走。
卻沒想到走到門口時,慕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碎紅玉是真的毀了麼?”
朝淵腳步一滯,卻沒有馬上回話。
慕沅似乎也並不需要他回答:“去吧……記清楚你的身份。我能殺一個雁蒼,就能殺第二個。”
話中肅殺之意,讓人不寒而慄。
“……朝淵明白。”朝淵心中的那一點慌亂也早就散得乾淨了,低聲應了一句,便大步走出了大殿,再沒回頭。
阿白……
雲白怔怔地站在那兒,身體還維持著蓄勢待發的姿態,腦子裡卻已是一片空白。
“你說……什麼?”過了很久,他才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那女子卻沒有回答
他的話,只是反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剛才叫的是雁蒼。”雲白根本不管她的問話,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的雙眼,肯定地道。
女子眼中微爍,最後卻鎮定地道:“對,那又如何?”
“為什麼?”雲白緊接著問。
女子似乎已經徹底地冷靜了下來,聽了他的話,也只是哼笑一聲,道:“你是什麼人,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話?”
“我是跟著朝淵回來的。”雲白遲疑了片刻,回答得有些含糊。
女子卻是極精明,聽了他的話,便笑著道:“你跟著少君回來,難道還不知道雁蒼是誰?”
雲白抿了抿唇:“我知道。雁蒼……是他所愛之人。”
女子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微妙地變了,再開口時卻溫和了許多:“對,雁蒼是少君所愛之人。從前少君也曾經將雁蒼藏在宮裡,偶爾被我發現了,就像剛才那樣……所以一時間,我還以為是他呢。”
“他不是已經死了麼?”
女子目光微黯:“是啊,他已經死了。”
“既然已經死了,怎麼還會以為是他?是不是因為我……”長得跟他很像?
心中已經有些明白了,話到嘴邊卻遲疑著不敢問,雲白還在猶豫著,門外卻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門就被人用力地撞開了。
兩人都是一驚,同時轉頭看去,就看到一個身型修長的青年,背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快步沖了進來。
那青年看到兩人時也是一愣,動作卻沒有任何停頓,飛快地走到床邊,一邊小心地將背上的人放下,一邊就熟稔地對那女子道:“紫漣,去請你們水君來。”
“二殿下這……少君!”那叫紫漣的女子也早就認出了來人便是東海龍王的二太子敖清,本還想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在看清楚被放在床上的人時,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雲白被她那一聲叫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就發現被放在床上的果然就是朝淵。只是不久前還笑意盈然的人此時已經滿身是血,臉色慘白如紙,緊閉著雙眼看起來似是已經失去了意識。
“朝淵……”雲白飛快地走到床邊,好半晌才叫了一聲。
“快去!”敖清卻不管兩人如何震驚,催促著推了紫漣一把,又利索地將朝淵身上已經破爛不堪的衣服撕開,露出了他身上嚇人的傷口。
雲白怔怔地看著眼前景象,無意識地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敖清不知他是誰,但見他與紫漣一起,只道他同是天淨水域的人
,便也沒防備,一邊施法要止住朝淵傷口上的血,一邊道:“他單槍匹馬地去鎮壓封印,被戾氣重傷,能活下來就很了不起了。”
“怎麼會……”雲白張了張口,卻說不下去。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若不是那低促的喘息,幾乎就跟死人一樣,傷口上止不住的血更讓人觸目驚心,雲白根本無法想像,這就是那在不久之前還笑眯眯地跟自己說“很快就會回來”的人。
“他明、明明說了只是去見他爹……”
敖清一直沒有停手,也沒去理會雲白說了些什麼,只是血怎麼都止不住,朝淵的呼吸卻越來越弱,這讓他有些急了。
“不行!”
雲白被他一聲從恍惚中叫醒,轉眼去看才發現敖清已經放棄了施法,正伸手去拍朝淵的臉:“朝淵,醒醒,我知道你還有意識,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化龍吧,這樣你撐不住的。”
朝淵的身體似乎微微地一顫,卻始終沒有任何變化,就好象他根本聽不到敖清的話。
“別死撐,快化龍啊,你不要命了麼!”敖清更急了。
雲白也漸漸聽明白了。朝淵的傷太重,已經不足以讓他維持人形,再這樣硬撐下去,就會危及性命,而他卻不知道什麼原因始終不肯現出龍身。
一想到朝淵可能會死,雲白就覺得心像是被什麼狠狠地紮了一下,他忍不住也跟著敖清叫了起來:“朝淵,化龍吧!”
朝淵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仿佛在極力地抗拒著什麼,好久,他才微微地睜開了眼,飄忽的目光遊移了片刻便鎖定在了雲白身上。
雲白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剛一觸及朝淵,果然就被猛地抓住了,力度之大讓雲白差點叫出聲來。
朝淵卻又重新閉上了眼,傷口上的血因為他的動作而流得更加厲害,只片刻就將雲白的衣服都染紅了,他的臉色比之前更加慘白,卻始終沒有化龍。
“發什麼瘋?現出龍身又不丟人……”敖清咬了咬牙,只能重新施法,卻又因為徒勞無功而焦躁不已。
雲白看著床上的人,過往沒有在意過的細節就迅速地清晰起來。
不只是現在……不只這一次……
朝淵不肯化龍,已經不是第一次的事了。
“為什麼……”雲白忍不住開口,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問的是誰。
抓著他的手似乎變得冰冷,力度卻始終大得驚人,仿佛這個人怕他會消失,所以花盡全身力氣地要抓住他。
這樣的念頭讓雲白覺得既難過又害怕。
“朝……淵……”他忍不住叫了那個人的名字,明明
還是這個名字,還是一樣的音調,說出口時又分明地覺得哪裡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