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四更挪帳
說起撿耳朵和撿腦袋,餘杭亦即使不看池清的兵書,也知道大奉朝的軍功是按砍下敵人腦袋的數量計算的。可上了戰場,士兵們一心殺敵,誰顧得上砍死人的腦袋。這要是彎腰割腦袋去了,反挨敵人一槍如何是好。
再者,行軍打仗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時候,列隊佈陣講究的是服從命令和團結。或五人為組,或由什長帶領十人向前殺敵,一組中總要有一個實力較弱的人跟在後面,專門撿他們這組的勝利果實。腦袋砍下來用頭髮綁在褲腰帶上,敵人多的時候,嫌腦袋笨重,就以右耳代之。
「你們去拿長矛過來,今日操練長矛。」左阜城示意眾人到左邊挑選兵器。
餘杭亦行動不便,跟在眾人後面拿了個長矛。他選的是別人剩下的,比較舊。其實分發給雜役的兵器都不大好,他這個是所有不好的當中最不好的那個,槍頭都有了銹跡,其它的雖舊,可槍頭卻擦的亮。
「我問你們,知道長矛是怎麼用的麼?」左阜城手裡也掂了根長矛,比眾人的都要漂亮,火紅的穗血一般垂下來。
「殺人用的。」
「這個好使,拿起來刺過去就成。」
「好多步兵都用這玩意。」
「安靜。」左阜城隨意點了一個看上去比較強壯的雜役:「如果給你一隻長矛上戰場,你會怎麼用?」
那雜役上前恭敬道:「屬下會將槍頭刺入敵軍的胸膛。」
左阜城搖搖頭,手指指向餘杭亦。
「屬下會將長矛刺入敵人的咽喉。」
左阜城難得沒有順著話嘲諷餘杭亦。撇開目光,對眾人說道:「對,你們沒穿過鎧甲,但是應該沒少見吧。 你穿身鎧甲去。」左阜城又指向餘杭亦。
有士兵來領餘杭亦進帳篷裡穿鎧甲,小聲問餘杭亦:「為啥左副尉老是點你?」
「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我遲來的原因吧。」這讓餘杭亦怎麼回答,他如何會曉得他是哪裡得罪了左阜城。
那士兵十五六歲的模樣,以當兵兩年有餘,身上農戶老實巴交的性子還沒完全褪去,仰著臉嘟噥:「你小心些吧,左副尉以前帶俺的時候,俺們伍長被他給活活打死了。」
「你們伍長犯了什麼錯?」餘杭亦長眉動了動,低頭問。
「啥錯也沒犯。左副尉嫌俺們伍長拖他的後退,俺們伍長也就是看起來瘦小些,還是有兩把子力氣的。說來說去,就是左副尉不容人,他不喜歡瘦小的兵,哦,合著他們家的爺們個個都能上戰場殺蠻子啊。」
話說到這兒,小士兵忽然揪住餘杭亦的鎧甲,戒備問:「俺跟你說這些,你不會去左副尉那兒告俺的狀吧?」
「怕我告狀你還說,以後這些話悶在肚子裡,你不還在左副尉手底下的麼?」話都說出來了再反悔,可不就晚了?
小士兵倔道:「俺信你不是那種告小狀的人,實話跟你說了吧,俺打起仗來可是一把好手,左副尉也捨不得殺俺。」
「嗯,我不會告狀。「餘杭亦穿戴整齊,摸上冰涼的鎧甲,餘杭亦滿心都是喜悅,對於左副尉找他麻煩的事暫且壓在腦後。
「你不是新來的麼,咋穿的這麼齊整,好多新兵都不會穿。」
余家在收到池清的彩禮後,就派了人教餘杭亦如何服侍夫君穿衣,考慮到池清的身份,余侍郎親自教餘杭亦如何穿鎧甲。大將軍的鎧甲可比小兵的鎧甲要複雜的多。
兩人出了帳篷,左阜城要餘杭亦在眾人面前站好,他讓說刺胸膛的雜役站出來:「你,拿起長矛往他的胸口刺,有多大勁使多大勁,看看能不能殺死他。」
此言一出,雜役們都瞪大了眼睛,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鎧甲可不是盾牌,若遇上個力氣大的敵軍,難保不會被刺穿。
餘杭亦側頭看了左阜城一眼,沒說話。他身上穿的鎧甲是池清命人改良後的,已經不是用皮革,而是改用鐵甲,雜役手上的長矛是舊矛,沒有精心打磨,不一定能刺穿,再者即便是刺穿了,也不一定能刺中心口。
他深吸一口氣,握住發顫的手。
左阜城斜眼看過,倒是對餘杭亦有了些欣賞,這活就算找來士兵做,那腿也得哆嗦兩下。
這頭,餘杭亦打算忍下。帳裡,池清瞧不過去了。
「去,將我的意思傳達給眾將士,雜役那裡也說。」
這是要打斷左副尉,馬銅心下明白,問:「要不要給雜役們換個將領帶,左阜城副尉對手下嚴格的很。」
「不必,雜役自身條件本就不好,正是這樣,我才特意選了他來帶雜役。」就該叫餘杭亦吃些苦頭,一個肩不能挑擔的書生要想上戰場,就必須比他人更努力。
到底還是不放心,又叮囑馬銅:「往左阜城身邊安排個人。」
「是。」給陪戎副尉安排活計,可不是大將軍要操的心思。馬銅低頭抿住嘴,大將軍這是要納小?新夫人果然是不得大將軍的心吶,要不然大將軍也不能轉眼就看上別人。
馬銅出了帳篷,上馬,舉起令牌,繞著全營高聲喊:「眾將士聽令,大將軍要挑選親兵,不要老兵,新兵和雜役皆可到寧遠將軍帳中報名,由寧遠將軍挑選。即刻報名,莫要耽誤。」
「雜役也能,要是能成大將軍的親兵,用不了幾年,就能出人頭地。」營裡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馬銅的話上,包括左阜城這裡,舉長矛的雜役也愣住。
餘杭亦確實在心裡算計,能當上池清的親兵也不錯,報不報仇另說,至少能助他當上士兵。而且大將軍的親兵,立戰功的機會更多。
「你們就別想了,大將軍胸懷寬廣,給你們機會。可要當上親兵,總得有點像樣的本事吧。寧遠將軍的脾氣你們都是知道的,想渾水摸魚的人還算及早打消自己的念頭吧。」左阜城撓撓發癢的臉頰,正要讓眾人接著操練,卻聽餘杭亦道:「副尉,屬下要去報名。」
左阜城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你要去報名?」
「是,屬下要當大將軍的親兵。」從雜役變為士兵的機會,或許只有這麼一次,他要好好把握。如今大奉朝的男兒都以當兵為榮,他也不願意躲在兵營裡燒糞。
「哎喲我的老天爺。」左阜城指著餘杭亦大笑:「不拿新兵裡出彩的那些人說事,只說這些雜役,你說你能打過哪個?」
「左副尉。」餘杭亦站到拿著長矛的雜役前面,他插在雜役和左阜城的中間,面向左阜城躬身施禮。還不是個卑賤的雜役,左阜城的眼珠子往下瞟了瞟,將目光對著眾人,指著餘杭亦嘲諷,忽然間,長矛的尖頭抵住他的喉嚨,在清晨發涼的槍頭下,左阜城的喉嚨不由自主的滾動。
「你要幹什麼?」左阜城無甚氣勢的質問。
被搶去長矛的雜役拍餘杭亦的肩膀:「兄弟,不在比試的時候,不能拿長矛隨意對著人的。」在比試的時候,即便對方是上司,也可以制住對方的要害。不過,要點到為止,分出勝負即可。
「我不需要能打,不需要力氣大,我要能殺敵就行。」餘杭亦不疾不徐的回答二人,收回長矛:「左副尉,屬下去報名了。」
「大將軍。」
「大將軍?」明威將軍傅凌毅連叫幾聲。
池清收回視線,勾起的唇角回歸原位。「何事?」
傅凌毅征愣:「咱們不是在討論去南疆的事?」他說了半天,合著大將軍壓根就沒聽進去,外頭不就是雜役操練,有什麼好看的,黑甲軍操練都沒見大將軍這麼上心過。
「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傅凌毅憋不住話:「大將軍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聽了。」沒聽進去而已。池清的手觸碰架子上掛著的鎧甲,想起剛才餘杭亦的表現,嘴角又揚起來。「去南疆的日子定在了初幾?」
不是說聽了麼,剛才就在說初五走。「初五。」傅凌毅不滿的伸出五根手指。
池清拍開他的手:「有空多找蕭恆,跟他讀讀書,也學學規矩,皇上去年為何罰你俸祿,記吃不記打的東西。」
傅凌毅瞪眼:「皇帝他就是瞧我不順眼。」
「住嘴。」池清呵斥。就算在帳篷裡說話安全,也不能口無遮攔。
「憑什麼只罵我。剛才我說話你都不聽,還強詞奪理。」傅凌毅伸著脖子往外瞧:「看什麼呢這是,一群雜役灰撲撲的有什麼好看的,有這勁頭,跟我出去打一架練練手腳多痛快。」
池清不說話。
傅凌毅又道:「你不是要招親兵麼,要是看上哪個,直接拉到自己身邊多好。大將軍你至於四更天挪帳篷搬過來偷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