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墨寒昏昏沉沉,只覺得似乎被人搬動,他含含糊糊地問了幾句,只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細聲細語地安慰他,便覺得安心了幾分,便又睡了過去。
只聽雨聲不斷,冷風入體,令他打了個寒噤,隨即便有一床被褥裹住了自己。像是上了一輛馬車,車聲轔轔,一路而去。
「這是去往何方?」他醒了一些,說話也清楚了許多,只是眼前蒙著黑布,連陰影也看不到。黑布摘下後眼睛很是不適,他便仍然留著。
「名山大川,無處不可去。不知大人想去何處?」是那個叫水霽的男子。這男子聽聲音很是蒼老,彷彿久經世事,看慣風雨。
墨寒在心裡輕歎了一聲。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夠強,能夠隨心所欲,維護玄龍主一生,如今目盲身殘,才知在龍宮島上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明知會被高階弟子隨意拆散,仍然私下裡結為愛侶。
困頓時的確是最脆弱的時候,當他被眼前這個人抱住時,心裡竟會有種異樣的感覺。
「閣下是玄姓還是墨姓?」若是姓玄,在沒有玄蛟的時候便由玄字最高階高階弟子節制,若是姓墨,他便應該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此人說話時,無意間洩露過多的張狂,也該由人管教了。
水霽像是愣了一會兒,才道:「在下一直在中原做事,所以大人不識,在中原用慣了這個身份,還沒有被賜名。」
墨寒沉默一陣,他自然知道有這些人的存在。龍宮島買賣貨物多年,在中原豈能沒有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為眼線?這人能自由出入府中,恐怕是大家族的弟子,並且和玄龍主的關係不遠。「你既然沒有賜名,便不能算龍宮島弟子,不應叫我大人。」
「在下聽龍主提起閣下時,便是這麼稱呼的,還以為這是龍宮島的風俗習慣。」
龍主和紫蛟之間到底是有多生分才會在別人面前提起時以「大人」相稱。「原來是水公子。」他默然片刻,說道,「水公子可以不必把在下抱得那麼緊。」
這人沉默了片刻,說道:「如果我是玄龍主,是不是就可以抱了?」
墨寒的聲音卻是平平地道:「在下身為龍主下屬,不能和外人接觸過密,還請水公子見諒。」
水霽冷哼了一聲,卻還是依言將他放了下來。
墨寒鬆了一口氣,又有些疑惑:「閣下的脾氣似乎不小,能和龍主相處得來麼?」
「為何不能?」
「龍主心眼小,不會喜歡別人和他鬥氣。」
「哼。」
「你冒雨將我帶出來,卻不知帶我去何處?」
「我說過了,你想去哪裡,我就帶你去哪裡。」著墨寒當面說他心眼小,他心裡很是不舒服,但又無法反駁。玄龍天性如此,想改也改不了。
墨寒聽得出他聲音裡有些不耐煩,頓了片刻,才小聲道:「我想回玄龍島。」
他從小就在玄龍島長大,很少離開,這兩個月在中原,已讓他很是不慣。何況狐死首丘,死前總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去。
玄龍主一聽,不由怔住,過了許久才道:「龍宮島暫且不能去,現在海上風浪大,很是危險。我們沿著海岸一路向北,到港口了就停下來補充糧食和水。」
「我們?」墨寒有些奇怪,「龍主和慕公子也在船上麼?」
聽他提到慕天恩,玄龍主這才發現,那心心唸唸惦記的世家公子竟被自己忘到了腦後,不由很是汗顏。
他實在沒多餘的精力顧及兩個人,可是讓他拋下這個男子,讓他自生自滅,他又做不到。
對慕天恩費了這麼多苦心,臨到嘴裡了卻又不吃,怎麼說都覺得不值,甚至這個人還因此付出了一雙眼睛。想到這一點,他就想直接質問他怎麼這麼蠢,簡直蠢得無可救藥,若是他瞎掉了,慕天恩也救不回來,豈不是枉費?
龍宮島上待他好的不是沒有,可是幾乎每個人都只是想在他身上索取身份、地位、錢財,有的還愚不可及地想得到他的感情。他連他自己怎麼來的都懵懵懂懂,哪裡知道什麼感情?
不過都是風月而已。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留連花叢,遇到喜歡的多留幾天,而慕天恩的美好讓他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只是一個尋常富家子弟,能和慕天恩過一輩子。
知道他眼睛受傷時還覺得這個人是多事,想不顧一切地擺脫他,但那個扶著門扉的身影注視著自己,那麼安靜而寂寞的表情,卻瞬間刺痛了他的心。
如果自己遠走天涯的話,他也不會出聲挽留的罷。
「龍主的事,我怎麼知道。」他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見他神色黯然,便忍不住想將他抱在懷中,只可惜自己此時的身份實在不宜。
原本是想著更親近他一些,沒想到卻是把自己推得更遠了。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表明身份。
他思量再三,決定先行告辭,換個身份回來,卻見他舔了舔唇,便問道:「你餓麼?我讓人帶了些吃食,有紅燒排骨,鹽件兒,小籠包子,還有糖炒栗子,熱氣騰騰的,現在吃正好。」
墨寒原本只是有些口渴,但被他說得食指大動,不由得嚥了嚥口水,小聲道:「鹽件兒是甚麼?」
玄龍主便從馬車中下來,到後面一輛載物的馬車中拿了個包裹過來,裡面儘是吃食。他翻了翻,挑出一個紙包,說道:「是蘇杭一帶有名的美食,肉色鮮紅,看起來也不油膩,你嘗一塊罷,我餵你。」他用手撚起一塊。
墨寒身上沒力氣,又看不到,很是不便,只好讓他喂自己。
一張口含住菜時,卻發現自己含住的不是筷尖,反而像是對方的指尖,而且被含住時,對方的反應不是收回去,而是想要探入得更深一些。
饒是食物精美,遠勝於龍宮島上長年累月的魚肉,他也索然無味,只覺這人很是孟浪,實是令人不快,皺眉說道:「水公子,你若是要將在下當成貓狗一般逗弄,便請離開。」
玄龍主被他含住指尖時,只覺得指尖酥麻,令他色魂授與,無法回轉心神,聽得他怒斥自己,不由頓住,過了半晌才道:「筷子沒找著,雨又下得大了些,不好回去拿,有所唐突之處,還請勿怪罪。」
剛才他是下意識的動作,只覺得舌尖被他舔到時,情慾被他挑起,只想更深入他一些,甚至想狠狠地進入他,讓他的身體在自己身下呻吟婉轉。
墨寒聽到他誠心誠意的回答,便以為是自己反應過激了些,便沉默不答。
玄龍主看他生氣的樣子,竟是說不出的心動,只想在他鼻尖吻上一吻,低下頭時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連忙收攏心神。
隨即玄龍主又餵他吃了兩塊排骨,看著他舌尖小心地舔著嘴唇上的醬汁,像是意猶未盡,心中便如同貓爪似的癢癢,只願化身為一塊排骨,被他舌尖舔過一遍。
「好好吃。」他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低聲道,「有水麼?」
玄龍主拿了水囊,餵他喝了些水,發現他不再進食後,不由很是失望。
他吃飯的樣子完全不如慕天恩優雅斯文,可是那種謹慎對待,彷彿世上最後一塊肉的神情,令玄龍主也起了食慾,只想將他推倒在馬車裡,扒光衣服,將他從頭到尾地吃一遍。
墨寒發現對方很是安靜,還以為是自己的怒斥讓他受到了打擊,便道:「水公子如此溫柔體貼,令在下不勝感激。」
「怎麼?」
「若不是水公子帶了吃食,只怕在下要挨餓了。」
這兩個月在龍江口,玄龍主帶著慕天恩和不少三階弟子去酒樓吃飯,對龍江口的各處的美食早已瞭若指掌,卻從沒帶過他去。
墨蛟的身份其實是他另一層含義上的侍妾,唯一和別的侍妾不同的是,這個侍妾手握大權,並且還要做事。然而……來中原一趟,別的弟子都滿載而歸,他卻幾乎連門也沒出過。唯一的收穫就是這一身衣裳,還是別的弟子順道幫他帶的,而且略大了些,不太合身。
他啞著嗓子道:「你若喜歡,我以後帶你到蘇杭去吃。」
墨寒輕笑道:「多謝水公子好意,水公子也知道,在下這次離開,想必不能再入中原。」
玄龍主一怔之下,才知他說的是僅剩不到兩個月的命。那天他跟隨黃先生乍然聽到這個消息,腦海中立時一片空白,出了門就逼問黃衍,才知自己的精液救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他等死。
當時他劈頭蓋臉罵了黃衍一頓,黃衍便建議他去求黃龍主,黃龍主用藥如神,這玄龍珠又是他親自煉製,想必會想得出解救之法。
玄龍主當下再不遲疑,立時便要帶人出門。雨雖然下個不停,但總不至於沒完沒了下去,趁著風浪小時開船,總有到的一天。
墨寒和他說了一會兒話,便又昏睡過去,玄龍主心中更是難過,看他甚是疲倦,也不敢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