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馬車行了半天到港口,玄龍主用蓑衣將墨寒渾身裹住,抱在懷裡,推開車門下來,向岸邊走去,卻嫌那連接岸邊和大船的踏板太過窄小礙事,縱身一躍,輕飄飄地掠過了水面,落到甲板上。
外面的雨下得太大,進到船艙時,他身上幾乎被雨淋濕了一半。
他解開墨寒身上的蓑衣,發現他已經醒了,便讓他坐在椅子上,摸他身上的衣裳是不是濕了,發現只是臉上沾了點雨水,便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
墨寒低聲道:「在下身份低賤,水公子為何對在下這麼好?」
玄龍主眉頭微微一皺,回道:「對你好是應該的。」
話一出口,連玄龍主自己也愣住了。
應該?為什麼應該?難道自己一直在憐憫他將死麼?龍宮島每年死去的人不知多少,怎麼只憐憫他一個人?
還是因為玄龍珠的緣故,對他動了真情?
玄龍主只覺得心中煩悶不堪,卻聽墨寒淡淡一笑道:「該不會是因為水公子對龍主說了我的事,龍主心懷歉疚,所以讓水公子對在下多加照拂罷?」
「你別多想。」玄龍主悶聲說道,「你既不願,我又豈會在他面前多說?」
墨寒像是鬆了一口氣,緩緩道:「沒有就好。我實是不願在他面前丟臉下去了,也希望水公子裝作沒這回事。」
玄龍主只覺得心裡一團混亂,看著他勉強保持鎮定的樣子,心裡有一處澀澀地發疼:「這是為何?」
他微笑道:「譬如二人同行於鬧市之中,其中一人忽然摔倒在地,滿身都是泥漿,狼狽不堪,該當如何?」
沒等玄龍主回答,他就已緩緩答道:「我若是跌倒那人,眾目睽睽之下,只希望同行的那人站得離我遠些,最好裝作不認識了。」
玄龍主心知他不想自己同情所以才笑著說出這些話,不由更是難過,說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墨寒微微偏頭,露出幾分疑惑的表情:「我們認識的時間很長麼?」
玄龍主心下一驚。他習慣改變嗓音後已經習慣,漸漸話多了些,卻沒想到會在言語中露出破綻。
其實他並不想一直假扮這個莫須有的「水霽」,但做玄龍主時,卻會引起他強烈的排斥,那種無措和難堪的心情他並不想體會更多,最好能一直做這個「水霽」下去。
可是如今看來,這麼做很是危險,
越是靠近他,就越能感到這種無法抗拒的誘惑,讓他失魂落魄,只覺得眼中的他無一處不是誘人到極致,或許這正是玄龍珠的功效罷,只是原本讓玄龍主愉悅的這顆珠子如今不能讓他愉悅,反倒是讓他感覺到一種無處發洩的怒意。
他從未像現在一樣強烈地想看到他真正的樣子,即使他不如自己想的那麼俊美,也想看他有沒有變得憔悴,有沒有面色不好。
他定了定神,回道:「算起來也有七八天了罷,我對大人實是一見傾心,只恨不能早些相識。」
墨寒沉默半晌,才道:「你強行將我帶出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麼?」
玄龍主愣了一下,才知道他竟然一直將他當成匪徒,卻沒有任何驚惶之色,若不是膽色過人,就是早就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了。
他心中酸澀,眼中便有濕意,緩緩道:「不錯,我將你帶到此處,其實是愛慕你久矣,只求能一親芳澤。」
他平日裡對別人說喜歡何止千遍,此時看到他安靜坐在自己面前,卻感覺面酣耳熱,心跳加速。
雖然慕天恩也曾雙目失明,但兩人氣質卻大為不同。慕天恩有芝蘭風逸,旁人一看便移不開目光,墨寒卻靜謐得彷彿並不存在,只是穿著顯眼的紫衫,才讓人忍不住注目。
其實他內心也有些不服氣——這個人在別人面前宛如常人,卻在自己面前如此嬌豔,別人當作是垃圾,偏偏要他當寶。如今卻是釋然了,這個在自己眼中毫無一絲瑕疵,為自己而天造地設的人兒,是藏在自己心中,別人永遠不會知曉的夢。
「在下一無是處,何勞公子垂青。」
他聲音也很是平靜,但聽入玄龍主耳中,卻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誘惑,似乎感覺若是將他揉入自己懷中,吻著他時,便會感覺到他令人心碎的顫抖。
玄龍主慢慢將他的右手握住了,放到唇邊,輕舔了他細嫩的指縫,果然感覺到他猛地要將手縮回來。
玄龍主抓住他的手腕,順手將他扯到了自己懷中,吻上他的鬢下耳垂處,只覺得耳鼻之中,儘是色香之氣,令自己的呼吸都變得輕盈,唯恐稍一用勁,就會將懷中的人吹散。
「在下情不知何起,待到發覺時,已是魂牽夢縈。」他柔聲說著。
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麼多的溫柔情緒,或許只是因為身為玄龍主時過於焦躁,換了身份後,唯恐他認出,便想盡一切辦法和原本的自己不同,卻沒想到越是離得近,越是發現他美妙得不可言說,往日的自己將他拋到一旁,甚至還打傷了他,真如焚琴煮鶴,大傷風雅。
墨寒嘴角微翹,對於他的親吻並沒有推拒,只是淡淡說道:「微薄之軀,若能盡閣下片刻之歡,便請吧。」
他竟然對一個陌生男子毫不反抗,玄龍主登時怒從心起,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十幾種炮制手段,想將他捅得淫液四濺,只能苦苦哀求,便覺得下腹升起一股熱意,隨即將他推倒在床上。
他臉上神情仍然是淡淡的,無動於衷的樣子,玄龍主一怒之下,將他眼睛上的黑布扯下,卻見他閉著雙目,眼角隱隱有淚痕,登時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慢慢低下去,吻上他的眼角。
他終究還是令他流淚了。
心裡歎息了一聲,吻上他的嘴唇,發現他不肯啟開牙關,便只用舌尖不斷逗弄著他的唇瓣,牙齒根部似乎被舔得又麻又癢,墨寒終於忍不住張口呼吸,卻被他的舌尖迅速進入,與他的糾纏在一處。
墨寒費盡全力也不能推開他,只覺得這人若是像玄龍主一般做完了事就走,也算得上當斷則斷,偏偏如此纏人。
不用片刻便覺得雙唇發麻,似乎被他吻得紅腫。
他呼吸困難,幾乎以為自己要斷氣,這人終於放過了他,只將他抱在了懷中。
他微微有些恍惚。
如果這個人是別人,他會故意激怒對方,讓對方殺了自己,以免臨死前還要受這種零碎折磨,可是這人的懷抱如此溫暖,竟然……讓他想起了玄龍主。
玄龍主抱他的次數不多,連感覺都記得不太真切了,但仍然令他迷戀。
只是……比起玄龍主來,這人明顯要溫柔得多。
玄龍主不會在親吻他時,激動得彷彿用盡了所有心力。
細密的雨聲打在船身,似乎有些風浪,船身一起一伏,只是此時還在港口,並不危險,但若是持續多天是這種天氣,怕是不能出海了。
水霽摸了摸他的身體,似乎感到有些寒冷,便找了床被子將他包住,燒了壺茶水放溫了以後,口對口地餵他喝了一杯。
海上本來就不易生火,此時又有風浪,也不知他怎麼辦到的。
墨寒本以為會承受他強迫下的性事,卻沒想對方竟然如此溫柔,不由對自己的冷漠有些懊悔。
這個人說喜歡他,他其實並不相信,可是如今身無長物,容貌才氣都不足論,他還能為自己做這些瑣屑小事,想必對自己有幾分好感。
從未被人如此珍而重之地對待,心裡不是不感動,只是如今的自己無法承受另一個人的感情,也只好漠然以對了。
他躺在床上,感到對方側身臥在自己身旁,卻伸出手環抱著自己,便怎麼也睡不著。有心想要拒絕,可是四周儘是黑暗,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自己能夠碰觸的溫暖。
不知何時,雨聲漸漸小了,船也開始起錨出港。
想到此時一別,再也不能和玄龍主相見,他便感到心中一團混亂,梗在胸口,讓他難以呼吸。
他是該恨著水霽的,恨他強行將他帶出來,但又不得不感激他。若是還留在龍江口,旁觀玄龍主和慕天恩雙宿雙飛,指不定會做出什麼更瘋狂的事來,還是離開好些,離開的話,便能保持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
水霽還一直陪在他身邊,他說話不多,但對他極是溫存,就連橘子都是一瓣一瓣地剝出來,餵他吃了,趁他不防備時,還會偷吻他的額頭唇瓣,說他的唇比橘子更好吃。
若是他還有十年八載的時光,或許真的會戀慕上這個人了,只可惜天意弄人,在他之前遇到了玄龍主。
毒發的這一天很快到了,玄龍主自然不可能出現。若是自己死在船上,還會有水霽為自己難過,心裡便有種說不出的歉意。
或許是那天被玄龍主強行進入,情緒不穩,吸收的淫液不多,這幾日連下床也很是無力,有時只能躺在水霽的臂上讓他給自己餵食,感覺將死的這一天逼近,心裡卻是萬分平靜。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感覺水霽緊緊抱著自己,滾燙的水滴落在自己的面頰上,他努力地擠出幾分笑意,輕聲道:「水公子,多謝你了,若有來世,我定會……定會……」他這一句話始終不能說完,隨即一陣暈眩傳來,他又陷入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