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創世之神一掌劈下,混沌世界被一分為二,上為天,下為地。天界高遠神秘而不得知,地界經過千萬年變化滋養,漸漸蔥鬱。
雙木為林,三木成森;高聳為山,山疊成川。
人類從此誕生,謹遵自然界演進法則,被劃分為三等──
統治國家的貴族,從事生產的平民,形如貨物的順子。
貴族嚴守自己的血統,天生秀美高挑的他們,從來只在貴族之間進行婚配;平民身材中等,無法高攀貴族,卻也從來不接近順子。
而身形強壯高大的順子,或為貴族的奴僕雜役,或是偷搶扒竊苟延殘喘,每日都要擔心生命被剝奪。不被神眷顧的他們,天生就被下了詛咒:無論男女,皆可生育。
第一章
龍生九種,種種不同。
明信從來都認為自己根本就不該生在這個世上。
他排行第二,是皇帝的次子,本該位尊榮耀,享盡富貴,受盡父皇母妃的寵愛。
明信只比皇后生的嫡長子小了一歲,同是兄弟,卻像生活在兩個世界。
那個太子驕橫跋扈,卻被所有人捧在了手心,任何一點小傷小病就可以讓整座皇宮為之亂作一團。
而自己,只是那個他叫做父皇的人醉酒後的意外,母親則是個沒有任何地位的宮女,在生產完後撒手人寰。
在皇宮的偏僻之地權且也有座屬於自己的宮殿,雖不至於擔心飢飽,卻從來都被遺忘在大家的視線外。
見到太子要行跪拜全禮,太學府的師傅第一天教的便是君臣大義,君臣之禮。
明信那時便知道,除了高高在上的父皇,那個只比自己大上一歲的孩子,竟也是自己的“君父”。
膝蓋跪在地上的時候,額頭碰觸到地上的時候,明信的心裡並不服氣。
天地乾坤,自己為地,他為天。
但他卻沒有想到,若干年後,他竟幾乎一手翻天。
明信長到了四歲時才見到了自己的父親。
遠遠的,模糊不清。
低低的稱了聲“父皇”,然後跪叩在了地上。
父親對他來說,是遙遠而強大的。即使看上去那麼纖細修長的一個人,坐在寬大的皇位上,竟是那般的威肅,壓迫著自己連頭都敢抬一下。
父親對自己平淡而嚴肅,但當自己要離開時,卻看見那個比自己還要矮上一些的太子一下從門口衝了進來,撲在了高座上那男人的懷裡。
明明是那般的莽撞無禮,即使是五歲的孩童,明信也不敢相信如果是自己,會遭受怎樣的責罰。
然而,自己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的父皇一絲惱怒的意味也沒有,用清朗的聲音寵溺著自己的長子,接著是一串串止也止不住的笑聲。
接觸天的過程,漫長卻不枯燥。
因為還有目標,還有活著的目標。
明信痴戀習武和書畫,在這兩樣上又都頗有天賦。
書畫讓他在清流雅界賺得名聲,從默默無聞到名媛貴族爭相委身託付的雅士王爺。
十五歲時,被高座上已顯出疲態的男人密令為暗門之長,又允其搬出皇宮,開府建牙。
皇宮對於明信來說,充滿了屈辱的回憶。
是個牢籠,卻也是自己窮盡一切想要奪到手裡的東西。
無論是需要一年、兩年,還是再一個十年,都沒有關係。
等待的永遠都不是自己,為了那個目標,自己已經苦苦奮鬥了十年。在奮鬥中已經迷失了自我,明信心如明鏡,卻不想尋回。
事情發生的突然而且很快。
明信並沒有過分的激動,心裡反而空落落的,像是被生生剖去了一大塊。
像是喪失了活下去的動力。
皇宮近在咫尺,卻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地方。
遣散了王府所有的人,獨獨制住了明一,那個同樣被在蜜糖里長大,在世人中心長大的五弟的暗衛。
對於明一,明信一直有些喜歡。
因為明一的身上有和他一樣的味道,他們的眼神都流露著同樣的哀傷,他們都是……
可憐人。
都注定只是這個皇室的犧牲品。
痛苦的並不是叛亂失敗,也不是幾乎垂手可及的皇位寶座與自己失之交臂,而是明林望著明一那佔有慾十足的眼神。
原來,可憐的終歸只有自己。
報復般的扭曲著一切,看著明林震驚痛苦的表情,心底湧上的竟是沉痛的快感。
快樂、幸福是什麼滋味,明信一天也沒有嘗過。
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渴求,自己又何必要為他人鋪路。
最後,竟然連自己引以為豪的武功也敗於他人。
明信認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正是古劍軒轅,當年架在皇宮正殿作為鎮殿之寶,自己肖想多年也未敢開口索要,而劍卻在明林十歲束髮那年被作為禮物送與。
劍身鋒芒畢露,殺氣隱隱。
喉結動了動,卻將脖子湊得更近。
並非不懼死亡,但一時間竟再也找不到繼續存活的藉口。
宗人府大牢並不骯髒潮濕。
明信盼了許多天,卻沒有盼來斬戮的詔書。
雙手並於一起,被沉重木夾拴住,雙腳腳踝亦是粗鏈鎖綁,每走一步都發出刺耳的響聲。
明成揮退了所有宮人,關上了御書房的大門,只留下一君一臣,一兄一弟。
明信笑了笑,他知道這是最後的一日。
明成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椅子,明信也不客氣,剛坐下便聽見明成低低的開口──
“二弟。”
身體一顫,看向明成的眼睛裡竟然浮出些屈辱的神色。
“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勝利麼?”
“大哥。”
這是明信第一次這樣稱呼明成,明成本沒有任何波瀾的臉上竟露出些詫異。
明成頓了頓,說道:“本是兄弟,為何要如此?”
“兄弟?”
明信冷笑了聲,“為君為臣各有天命,但我不信命。”
“你的位子,我要奪來,你的天下,我要掌握在手裡,我要讓你跪在我的腳下稱我為君!”
“只為如此?”
“只為如此。”
明成執起面前的酒壺,滿上一杯酒,復又執起另一隻壺,倒滿了另一杯酒。
明成搖了搖頭,說道:“你並不適合為帝君。”
“你的冷酷是仇恨澆注起來的,仇恨一旦消失,你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善良?”
明信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很厲害,渾身都在顫抖。
“明成,你不要說的好像很瞭解我一樣,真是可笑!”
“的確,我一點也不瞭解你。”
明成的眼睛直視明信,鋒芒銳利,“但是我懂你的畫,五弟二十歲生辰那日你送給五弟的那幅畫,你該如何解釋?”
明信的身體猛地一顫,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成。